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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古风] 《衣香》作者:15端木景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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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12 11: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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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作者:15端木景晨

文案:
      秋水丰神冰玉肤,等闲一笑国成芜,薛家九**艳冠京华。

      可美丽是她最沉重的负担。

      兢兢业业,只求衣香鬓影的繁华里,孑然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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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01节 腊梅傲雪

  腊月的盛京,一场大雪,屋脊树梢皆是白皑皑,银装素裹,敛尽浮华。

  拾翠馆的庭院,一株红梅傲雪盛绽。

  梅梢雪染透幽香,轻风中簌簌坠落,暗香浮动。偶尔秾艳花瓣落在雪色地面,锦绣般绚丽,点缀了雪地的单调。

  拾翠馆小巧精致,三间上房,带了四间小小耳房。

  天寒地冻,东次间垂了厚厚的防寒帘幕,两口青绿古铜暖炉将热气源源不断送入东次间的角落。

  薛东瑗穿了件蜜合色绣玉簪花绫袄,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斜靠着青锻弹墨引枕做针线。

  外间传来女子低低笑语声,须臾帘栊一挑,进来两个十六七岁的丫鬟。

  “九小*姐……”一个穿着葱绿色碎花绫袄的丫鬟屈膝给东瑗行礼,她叫宝巾,是东瑗祖母薛老夫人屋里的贴身丫鬟,“二舅奶奶带着两位表小*姐回京过年,今儿过府看望老夫人。老夫人让问一声,您身上好些了没有,倘若好些了,去见见舅奶奶。”

  东瑗起身下炕,叫了声宝巾姐姐,笑盈盈道:“我不碍事,这就去。辛苦姐姐走一趟……”

  然后吩咐自己的大丫鬟橘香给了宝巾一个八分的银锞子打赏。

  宝巾很大方接了,说了句多谢九小*姐,又跟着橘香出去。

  东瑗每日都要去给老夫人问安。前几日下雪走不好走,却逢老夫人高兴留吃晚饭。回来时天黑了,琉璃宫灯光线太暗,橘香滑了一跤。东瑗眼疾手快去扶她,结果自己足下不稳,也跟着滑倒。

  橘香没事,她却把脚崴了。

  这种事太丢脸,只好说染了风寒。

  好在下雪天寒冷蚀骨,家里好些人染了,老夫人没有起疑,还打发丫鬟送了些汤药、吃食来。

  橘香送宝巾出去,橘红就开始帮东瑗更衣。

  穿了件丁香色折枝葡萄纹葛云稠褙子,玉色双喜临门暗地织金褶裙,素雅大方。瞧着橘红拿出了五彩缂丝石青银鼠披风,东瑗忙道:“不要这件,穿那件石青色羽缎披风就好。”

  这衣裳太出彩了。

  原本,一件五彩缂丝的披风,在薛侯府很平常,簪缨望族,谁家的女眷不是衣着华丽?

  可东瑗不行。

  她衣橱里的衣裳大多是藕荷色、湖水色、月白色的素颜料子,只因她长相太过于打眼。

  明年正月就满十五岁的薛东瑗,身量高挑,腰身曼妙。肌肤莹润白皙,上嘴唇微翘,五六分像父亲薛五老爷,跟五房的其他嫡庶姐妹也有三分相似。

  与她们的甜美可爱不同,东瑗长了双奇怪的眼睛:她眼睛斜长,眼梢上挑,眸子乌黑似墨色玛瑙,轻颦浅笑间风情灼烈,妖娆妩媚。

  好几次听到家里的婆子、丫鬟甚至伯母、姐妹们在背后说她天生狐媚模样。

  公卿之家的嫡小*姐,将来会嫁入门当户对的簪缨望族。娶妻娶德,长成这样,家里的长辈总担心太过于轻佻。

  东瑗是五房的长女,快到十五岁无人问津,这跟她的长相有一两分关系吧?

  明白这个道理后,她的衣着总是素淡,环佩简易,虽不掩容貌秾丽,总算让老夫人觉得她行事低调谨慎,对她喜欢了几分。

  橘红乖顺拿了石青色羽缎披风给她穿上,橘香送走宝巾,折身回屋来。

  东瑗便吩咐她:“你开箱笼,把我那对汝窑梅瓶、玻璃水晶梅瓶还有青花瓷的都寻出来,再带几个小丫鬟摘些红梅。青花瓷梅瓶装着送母亲,汝窑装着的送大伯母,玻璃水晶的,我自己带着,去老夫人那……”

  橘香目露不舍。

  “送出去了,就回不来……”她小声嘀咕,“咱们房里没几件好东西,青花瓷梅瓶另说,这汝窑和水晶的,却是咱们压箱底的。马上就过年了,摆不出来,夫人又该骂了……”

  夫人,是指她的继母杨氏。

  薛东瑗的父亲是薛老侯爷的第五子,永兴四十五年的状元郎,如今在翰林院任修撰。他早年娶工部尚书韩家的长女为妻,生女薛东瑗。

  韩氏难产而去,次年娶建衡伯杨家的第五女为继室,生女薛东琳,子薛华逸。

  听到橘香的嘀咕,薛东瑗笑起来:“如今大了,越发难调动!快去,罗嗦什么?”

  语气亲昵,她对这个活泼可爱的大丫鬟很喜欢。

  橘香撇撇嘴去了。

  把三对梅瓶找出来,摆在临窗的炕几上,华贵灼目,橘红瞧着也心疼。

  “小*姐,这水晶梅瓶是老夫人赏的,要是丢了……”她亦劝东瑗。可想起她们屋里只有这三对梅瓶,不能换成别的,后面的话又咽了下去。

  橘红不同于橘香,她性格温婉沉稳。

  薛东瑗笑:“这个家里,不管多好的东西,都不是咱们的……”

  橘香正捧着一把浓郁馥郁的红梅进来,听到这话,不免看了她一眼。

  薛东瑗接过,自己摆弄着水晶梅瓶,一边插梅,一边跟橘香与橘红道:“这个家里的一草一木,甚至你我,都是老夫人、世子夫人的。这梅瓶送出去,老夫人、世子爷夫人高兴了,会有更好的东西赏回来;藏在箱底,她们不高兴,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要了去。”

  两个丫鬟连连点头。

  东瑗索性说的更加明白:“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高兴了,将来我出阁时压箱底多给些,那才是咱们的!”

  世子夫人,是指她的大伯母荣氏。

  橘红又点头,很赞同东瑗的话。

  橘香却促狭一笑:“小*姐,您就算计着出阁时的压箱底?”

  橘红瞪了橘香一眼。

  东瑗却很大方的淡然笑了笑:“嗯,要未雨绸缪嘛!”声音平静,似无波古井。虽宁静,却有难以掩饰的寒意一闪而过。

  橘香和橘红顿时不说话,两人默默把梅瓶插好。

  五房的主母杨氏,表面上一团和气,对九小*姐薛东瑗却少了几分真心实意。若不是九小*姐五年前突然醒悟,总是在老夫人跟前行走,得了老夫人的欢喜,她们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先去嫡妻的女儿,在主母面前还不如庶女,能打压的时候,杨氏绝对不放过东瑗。

  不算计,能活得像今天这么体面?九小*姐多么不容易,只有两个丫鬟知道。

  五年前,九小*姐才九岁,不谙世事的天真,不爱读书、不习针黹女红,只知道带着丫鬟四处玩闹。

  后来带着庶出的十小*姐去后花园摘桑葚,不知哪个丫鬟撺掇,九小*姐亲自爬树,结果摔下来。

  她性子鲁莽,模样又太过于妖媚,家里的长辈都不太喜欢她,觉得她举止间轻佻,将来只会丢薛家的脸。

  一向不管媳妇房里事的老夫人好几次破例,对五夫人说东瑗太不懂事,让她对薛东瑗严加管教。五夫人很委屈,说这孩子天性如此,管不好。

  老夫人就更加不喜东瑗。

  从树上摔下来后,薛东瑗昏迷了三天,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勉强来瞧了一回,便不再管她。

  三天后她醒了,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整个人变得沉默内敛。

  而后,就慢慢好了起来,言行举止沉稳大方,比好似换了个人。

  老夫人喜欢佛经,九小*姐就隔三差五抄佛经给老夫人,还陪着念经,一坐三个时辰不动,比老夫人还虔诚。

  老夫人一开始很狐惑她怎么变化这么大。

  所喜的,是越变越好,也打心眼里高兴。后见她行事内敛隐忍,没有幼时的轻浮粗莽,一派世家小*姐的婉约文雅,便更加喜欢。

  特别是东瑗耐得住性子念佛,最打动老夫人。

  别说东瑗不到十岁,就是到了世子夫人四十多岁,亦耐不住这份寂寞。单单这份韧性,老夫人就决定好好教养她,跟当初的四小*姐薛东婷一样。

  东瑗虽常帮着写佛经,字却不好,老夫人请了西宾,隔着屏风教了她两年;她女红不善,老夫人又从宫里的针线局请了最好的嬷嬷。

  东瑗好学,而且领悟力极高,这些年总算不负老夫人,读书写字、针黹女红不说出彩,至少不拖后腿,能赶得上从小学习的诸位姐妹。

  那时,老夫人发现东瑗的乳娘汤妈妈看人时眼珠子转来转去的,以前没有留心,发现之后就心中不喜。汤妈妈是五夫人的人,老夫人寻不到合适借口把人撵了,有些踌躇。

  后来东瑗若有所指对老夫人道:“我让汤妈妈教我女红,她却教我绣戏水鸳鸯……祖母,我绣不好……”话未说完,脸上一片艳红,羞惭不已。

  教没出阁的小姐绣戏水鸳鸯!

  老夫人大怒,把汤妈妈打了出去,换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罗妈妈给东瑗使。

  东瑗原先的两个贴身丫鬟,一个叫木棉,一个叫杜梨,都是五夫人杨氏赏的,好几次在她写字时,撺掇她:“小*姐,您不想瞧瞧先生长什么样子?”

  年纪小的姑娘总是充满好奇心。

  可她是千金大小*姐,教书时还隔着屏风,怎能随意见先生?

  东瑗听完丫鬟的话,只是单纯眨着大眼睛,不回答。

  转身却告诉了老夫人:“家里的哥哥们能见。先生虽是授业恩师……可他总是外人……木棉和杜梨两位姐姐又是母亲跟前得力的,母亲恩赐给我使,定是不会犯错的……我有些迷惘,祖母……”

  生怕说错了,结结巴巴的。

  老夫人一瞬间变了脸,拿了木棉和杜梨,叫了外院管事来,当着五夫人的面,怒不可竭道:“把这两个小娼*妇打三十板子,然后卖到娼寮去!”

  两个小丫鬟,居然敢教姑娘不守本分?

  老夫人冷哼,拿眼睛瞟五夫人。

  五夫人一瞬间面若死灰。

  次日,当着世子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的面,老夫人对五夫人道:“我知道你忙,不说你肚子里出来的琳姐儿、逸哥儿要亲自照顾,就连姨娘们生的婉姐儿、姝姐儿、妍姐儿和娴姐儿,哪一个不用操心?瑗姐儿年纪大些,你顾不过来也情有可原。罗妈妈是我最看好的,行事懂轻重;橘香、橘红本分老实,让她们去服侍瑗姐儿,你也省心……”

  口气很明显,告诫杨氏不要再管东瑗的事,老夫人会亲自照顾她。

  四夫人沈氏当即掩袖而笑。

  杨氏太不厚道,让身边的人把前任留下来的女儿教成狐媚子。用这种法子害瑗姐儿,不过是仗着老夫人从来不管媳妇们房里的事罢了。

  哪里知道,这小姑娘突然明白过来,在老夫人面前把杨氏的手段抖了出来。更加没有想到,老夫人这样维护这个孙女!

  一向宽容的老夫人把媳妇们都叫过来,当面说五夫人,虽没有一句责骂之词,可句句都说杨氏失了品德,对瑗姐儿太过于歹毒。

  倘若不是真的气急,老夫人大可向从前一样,私下里跟杨氏说,给她留几分体面。

  杨氏脸上似开了颜料铺,对东瑗亦不敢再使手段。

  东瑗对杨氏也越发恭敬忍让,行事又沉稳,杨氏对她虽不喜欢,却也抓不到她的错处,总算相安无事过了这些年。

  想到这些,薛东瑗眼底便有了几分暖色。

  梅花插好,让罗妈妈亲自给大伯母荣氏送了汝窑梅瓶装的,橘香给五夫人杨氏送了青花瓷梅瓶装的,又叫了两个小丫鬟捧着水晶梅瓶,跟在橘红身后,随着她一起,往老夫人住的荣德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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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02节 最受宠爱

  好不容易晴朗半天,天色又暗沉下来,薛东瑗扶着丫鬟橘红,双粱绣花鞋外套着厚重木屐,踩在凝结成冰的薄雪上,青石小径吱吱呀呀。

  路难走,她们主仆数人缓慢而行,花了平常一倍的功夫才到老夫人的屋子。

  门口的丫鬟喊了声九小*姐来了,亲自替薛东瑗撩起帘栊。

  屋子里女子欢愉笑声就溢了出来。

  她脱了木屐进屋,在厅堂外间伺候的大丫鬟宝绿就朝着东次间说了句:“老夫人,九小*姐来了……”亲手撩起东次间的银红毡帘,请薛东瑗进去。

  东次间垂了防寒帘幕,东西墙角各有一只青绿古铜鼎,燃着银炭,源源不断的暖流徜徉,暖如明妍春光。

  临窗大炕旁一盘水仙花亭亭婀娜。

  屋里人听到丫鬟禀告的声音,目光都落在毡帘处,便见一袭青石衣衫的妙龄少女轻盈走进来。

  临窗炕上,穿着孔雀蓝四合如意纹长袄的老夫人正拉着穿玫瑰紫二色翔凤云肩褙子的妇人说话,五夫人杨氏在一旁陪坐。

  挨炕三张雕花太师椅上,铺着墨绿色弹墨椅袱,坐着三个年幼的小姑娘。

  一个是薛东瑗的胞妹,五夫人的亲生女儿薛东琳。

  另一个穿粉色百蝶嬉戏纹奈良稠褙子,大约十四五岁;一个穿豆青色蝶恋花纹葛云稠褙子,大约十一二岁。

  薛东瑗没有见过。

  老夫人见东瑗进来,慈祥和蔼笑道:“瑗姐儿,快来见过你二舅母……”

  二舅母,并不是东瑗生母韩氏娘家的舅母,而是建衡伯杨氏的二夫人,继母杨氏的二嫂。

  东瑗屈膝给杨二夫人行礼。

  杨二夫人受了礼,给东瑗一支赤金栖凤红宝石如意簪做见面礼。

  东瑗笑盈盈接了,又福了福,杨二夫人就忙搀扶她挨着自己坐在炕上。

  “这才几年没见啊,瑗姐儿长这么大,出落得这样水灵!”杨二夫人对东瑗赞不绝口,“老夫人真会调教人。我瞧着您的孙女,一个个都是塞仙女儿般的漂亮。老夫人可得教教我,我也学学,回去打理我们家薇姐儿、彤姐儿.......”

  老夫人高兴的笑起来:“舅奶奶过谦了。两位表小姐才是天生丽质的美人儿……”

  东瑗抿唇笑,杨氏亦陪着笑。

  杨二夫人又自谦了几句,拉着东瑗的手,把自己的两个女儿介绍给她:“小时候见过,你怕是不记得了……”

  她指了指粉色衣衫的姑娘,“这是小四薇姐儿……”然后指了豆青色褙子的小姑娘,“这是小六彤姐儿。她们都比你小……”

  杨薇和杨彤就忙起身跟东瑗见礼。

  东瑗也福了福身子,喊了妹妹。

  说着话,宝巾和宝绿把东瑗带来的两只梅瓶捧了进来,梅香馥郁,梅蕊娇艳,插在水晶梅瓶里,俏丽丫鬟素白皓腕捧着,格外清雅。

  老夫人眼底的笑意更浓:“这是瑗姐儿带过来的?”

  她认得那是她曾经赏给东瑗的梅瓶。

  东瑗恭敬道是,又笑道:“院子里那株梅树开了花,想摘了几枝下来玩……想着祖母和母亲的院子都没有梅树,叫人给母亲和大伯母送了些,也给祖母带了几枝。就是怕太香了,不知祖母是否喜欢……”

  “喜欢,祖母最喜欢梅香……”老夫人搂了她,满眸的笑意越发浓了,“好孩子,数你孝顺。”

  让老夫人喜欢的,不仅仅是她的孝顺,还有她处事的练达。

  给老夫人送了,也没忘自己的继母和世子夫人,办事周到妥帖,不给人说嘴的机会。

  杨氏见老夫人高兴,附和着笑:“我也有份?”

  东瑗道是。

  杨氏就冲她慈爱笑了笑,说了句:“好孩子,难为你想着。”

  然后就瞥了坐在一旁太师椅依靠椅袱喝茶的薛东琳。

  杨氏记得,她院子里也有两株红梅树,前几日去看她,还听到她跟丫鬟锦秋说摘了做梅花茶吃。

  现成的孝顺都不会,不及薛东瑗一半的精明!杨氏心中微气。

  薛东琳见母亲看过来,便明白母亲的意思,不屑轻哼了一声,把头偏过去。她最看不薛东瑗这样的,低眉顺目,见人就巴结,一副摇尾乞怜的奴才样儿,哪像高贵的侯府小姐?

  老夫人明明把杨氏母女的神态瞧在眼里,却装作看不见,笑盈盈跟杨二夫人说话。

  不一会儿,丫鬟问是否摆饭。

  老夫人就笑着起身,领着她们去厅堂吃饭。

  每日吃了午饭,老夫人都要小憩一会儿,这是几十年的老习惯。五夫人明白,略坐了坐,见老夫人精神不济,就笑道:“娘,二嫂刚刚回盛京,我们姑嫂好多年不见,说说体己话去……”

  杨二夫人也笑道:“才回来,家里一堆琐事,我也要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老夫人。”

  老夫人笑眯眯的,道:“你们都忙,去吧,去吧。瑗姐儿在我跟前坐坐就好。”

  五夫人和杨二夫人道是,领着孩子们,辞了老夫人,往五夫人的院子去。

  老夫人有些累,就对东瑗道:“祖母睡会儿,你在炕上练练字,晚上吃了饭再回去。前日贵妃娘娘赏了只乌鸡,听说是南边进贡的,最滋补。东西少,不分给她们了,咱们祖孙偷偷享口福。”

  薛东瑗笑起来,打趣老夫人:“那我跟祖母吃独食……”

  老夫人大笑。

  薛东瑗的大堂姐薛东婧早些年封太子良娣。三年前先皇薨逝,太子登基,改年号为元昌。太子妃封了皇后,两位诞下皇子的良娣封了贵妃。

  薛东婧便是元昌帝的两贵妃之一。

  当年太子妃诞下皇长子,不足半月便夭折,薛东婧的儿子是二皇子,今年七岁,最得元昌帝喜欢。

  后来皇后一直不孕。

  东瑗有次听父亲跟杨氏说,再过两三年皇后还不能生出皇子,元昌帝大约会立薛东婧薛贵妃的儿子为东宫太子。

  薛家的富贵只怕更上一层。

  杨氏听了很高兴,薛东瑗却蹙了蹙眉。

  月满则亏,泼天的富贵得到容易,守住难。

  老夫人屋里的丫鬟宝巾、宝绿、绿浮、紫鸢纷纷进来服侍。

  绿浮、紫鸢替老夫人宽衣,服侍她歇午觉;宝巾、宝绿就搬了小炕几,拿了笔墨纸砚,替东瑗磨墨,伺候她在东次间临窗大坑上练字。

  东瑗练字,宝巾一边帮她磨墨,一边小声跟她说话:“……前日就得了赏,老夫人一直叫厨房好生留着,还叫人问九小姐什么时候好,就等着您过来吃……”

  东瑗的手微顿。

  她便想起了穿越到这个时空之前的奶奶。哪怕是一碗煮得好吃的稀饭,都要给她留着。那时她有两个堂弟,奶奶却总是背着弟弟们,给她零花钱,生怕她受了委屈。

  不管是什么东西,两个弟弟有的,奶奶就会给她准备双份的。

  后来她高中尚未毕业,奶奶就去世了。而后的那些年,再也没有人对她那么好。

  就连父母,都不会事事替她想得那么仔细……

  宫里赏的乌鸡,她生病了,老夫人宁愿自己不吃,也要留着等她病好了……

  东瑗垂眸,修长羽睫似小小羽扇,将她眼眸斜拢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但是宝巾知道她眼中有泪,便借口有事吩咐小丫鬟,走了出去。

  东瑗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眉梢微挑,练字时下笔越发轻盈。

  那边,杨氏带着嫂子、侄女往自己的院子去。

  刚刚出了老夫人的院子,生性活泼杨家六小姐杨彤就笑道:“刚刚那个九小姐,她长得真漂亮,就算是丹青圣手,亦难画她的风骨……”然后见姑母、母亲、姐姐和表姐都不说话,她有些讪,推表姐薛东琳,“表姐,你说是不是?”

  薛东琳脸色阴沉。

  刚刚在老夫人屋里,祖母对薛东瑗那样亲昵,她就有些吃醋;后来薛东瑗的梅花送进去,母亲拿眼睛瞟她,她心中存了怒火;现在听表妹这样夸薛东瑗,心底翻腾的怒焰怎么都控制不住,她冷冷哼了声:“漂亮有什么用?勾栏、戏园子的,都这样漂亮!”

  “琳姐儿!”杨氏大声呵斥女儿,眼眸微沉。

  把自己的嫡姐比成勾栏的,她又有什么体面?

  女儿这样不知轻重,让杨氏很愤然。

  薛东琳不顾舅母和表姐表妹在场,怒视母亲,扶着自己的丫鬟,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五夫人气得身子打颤,扶着杨二夫人的手:“看看,都是她父亲宠的!我每次要教训她,五爷就拦着,如今……如今养成这样刁钻的性格!她都十三岁了……”

  杨二夫人心中好笑,薛东琳的性格,其实更多是像杨氏吧?当初她做小姑子的时候,也是这样刁钻泼辣的。

  心中不屑,表面上还是要安慰她:“你别气,琳姐儿年纪小,不懂事……”

  “姑母,您别怪琳姐儿,都是彤姐儿不会说话,惹了表妹。”一旁的杨薇便帮着母亲劝五夫人,然后给杨彤使眼色。

  杨彤不过十二岁,却是极其聪明的,领悟了姐姐的意思,便笑道:“姑母,都是我不好……”

  五夫人这才脸色微缓。

  一行人继续往五夫人的院子走去,杨二夫人想起了什么,道:“芷菱,怎么你们家老夫人如此喜欢瑗姐儿?当年娘不是教你如何对瑗姐儿吗?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还是让瑗姐儿得了势?芷菱,咱们姑嫂不说假话,瑗姐儿这样受宠,对你和琳姐儿可没有好处。”

  芷菱是杨氏的闺名。

  想到这些,杨氏就恨得牙痒痒。

  “还不是那些蠢货!”她压抑不住怒意,愤然道,“我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好好‘照顾’瑗姐儿!可瑗姐儿刚刚在老夫人面前行走两个多月,得了老夫人几句夸赞,她们就沉不住气,一群没用的废物,巴巴我从建衡伯府千挑万选把她们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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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03节 字如其人

  杨氏是建衡伯府第五女,亦是最小的嫡女,自小得母亲疼爱,娇生惯养。后嫁入薛家,丈夫薛子明性情温和,对她更是百般呵护。她嫁过来第三个月怀孕,生女薛东琳,一年后又生子薛华逸。

  三年抱两,薛府虽人丁兴旺,老夫人也是格外看重的。

  她是老夫人幼子的媳妇,不需住持家中中馈,老夫人又是慈爱性子,对杨氏很宽容。

  她一辈子没有吃过苦,直到被九岁的薛东瑗算计。

  薛东瑗生母姓韩,亦是盛京望族,她外公在先帝时官至工部尚书。

  韩家在盛京颇有名气,除了他们家门风严谨清廉,便是韩家子嗣都很漂亮。

  特别是到了薛东瑗母亲这一辈,几个女儿个个国色天香。

  薛东瑗越来越大,眉眼间越来越像韩氏。个子高挑,肌肤雪白,鼻梁笔挺,樱唇微翘,最最出彩的,是她那双遗传自韩氏的眼睛。

  她斜长眸子微挑,自有风流媚态,勾人魂魄。

  东瑗六岁的时候,杨氏有天去看她,她午睡初醒,云髻蓬松,肌肤粉润,懵懂眸子流转着迷离的娇慵,杨氏瞧着就浑身发酥。

  特别是她樱唇轻启,声音甜腻娇柔喊了声母亲,叫得人筋骨都软了。

  杨氏回去后,满脑子都是她那媚态。

  这还得了!

  这么小的年纪,就如此美艳!她这模样,女人看了都心动,男人见了,还不对她百依百顺?

  杨氏忧心忡忡回去告诉了自己的母亲:“咱们这样的人家,来往都是皇亲贵胄,要是一个不慎,被外男瞧见了她的模样,要讨了这门亲事,可怎么办?普通人家还好,要是不幸被王爷皇孙瞧见,非要去,难得薛家敢不给?有个名分也罢,要是被兴平王那种荒淫无道的讨去,薛家既不敢得罪他,自然要给的。给了,伤得可是家族的体面。到时,老夫人不说她不本分,只说我没有教好女儿!”

  大嫂、二嫂当时笑她太过于谨慎,杞人忧天了。

  杨老夫人却脸色肃穆,道:“你所思虑不无道理。那孩子我也见过几次,长成她那样,太过浓丽了,不得不防。要是她做出丑事,都是你这个继母的过错……还会连累琳姐儿。”

  是啊,要是薛东瑗做了丑事,别人还以为杨氏教女无方,薛东琳的名声跟着受损!

  杨老夫人想了想,道:“你要服侍姑爷,又要照顾琳姐儿和逸哥儿,总是防着她,岂不是要三首六臂?与其这样,不如主动一些……让薛家上下都知道,她不仅仅长得狐媚,性子亦轻佻,不服管教,将来不管她出了何事,薛家算不到你头上。”

  杨氏大喜。

  回来之后,便跟身边得力的商议,最后把自己身边的两个二等丫鬟木棉和杜梨换给东瑗。

  东瑗的乳娘汤妈妈虽不是杨氏的陪房,亦不是韩氏的,很好收买。

  就这样,三年下来,薛东瑗轻佻粗莽的性子名声在外,阖府上下都避着她,杨氏心情甚悦。

  哪里想到,她九岁时从树上摔下来,昏迷了三天就突然醒来,看着杨氏的神情很奇怪。

  她躺在床上,杨氏却感觉她的目光深敛,看不出一点情绪,不似少女的欢快与单纯,令人发憷。

  她当时没有深想。

  半年后,就出事了。

  先是杨氏努力培养的汤妈妈被撵了,老夫人还私下里言辞告诫她一番,说她疏忽了对东瑗的照顾,把汤妈妈那种毫无德行的放在嫡小姐身边。

  没过几个月,木棉和杜梨被卖到娼寮。

  老夫人一向宽容,把做错事的下人打个半死,还要卖到娼寮,是第一次。杨氏也是第一次知道老夫人手段如此果决强悍。

  这都不算什么。

  第二天薛老夫人当着家里的妯娌教训她,言语里,句句暗示杨氏迫害东瑗,这才是杨氏一生中受过最大的屈辱!

  她从未这样失过体面!

  都是薛东瑗!

  这些话,杨氏自然不会跟自己的二嫂说。

  她只是很气愤说汤妈妈、木棉和杜梨误会了她的意思,对东瑗出手,结果薛老夫人把账算在她头上。

  一副无辜模样。

  杨二夫人听了心中直笑。

  当时婆婆给杨氏出主意,并没有避讳她和大嫂,难道杨氏没有听进去?

  见杨氏把过错都推给下人,杨二夫人明白她不想多谈这个话题,随着她的意思,把话题绕开。

  从镇显侯府薛家回去,杨二太太忍不住摇头轻笑。

  六小姐杨彤很活泼,见母亲独自发笑,忍不住问:“娘,您笑什么?”

  杨二太太宛如自言自语:“……我笑你们五姑姑,跟你们祖母一个性子,真是谁生的像谁……那个九小*姐,是个厉害的,你们五姑在她跟前做不得一点鬼……”

  她说的含含糊糊,杨彤一头雾水:“娘,五姑姑什么性子?”

  杨二夫人摸着她的脑袋,含笑不语。

  杨彤很不满意母亲的敷衍态度,又问:“娘,那个漂亮的九小*姐,她怎么个厉害法儿?我瞧着她和和气气的,比琳表姐讨人喜欢……”

  杨二夫人将爱女搂在怀里,笑感叹道:“当初那个韩氏做出那种事……薛老夫人可不糊涂……她居然还宠爱薛九小*姐,足见九小*姐的厉害。”

  这回,杨薇也糊涂了,笑起来:“娘,韩氏是九小*姐的生母吗?她曾经做了什么?”

  杨二夫人回神,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离谱了,便端正神色,对两个女儿道:“小孩子不要总是刨根问底……”

  ***************

  东瑗坐在老夫人东次间临窗的炕上练字,一练一下午,既不烦躁,亦不喊累。

  老夫人睡了两刻钟便起来,正好二夫人带着五小姐薛东蓉过来问安。

  外面天色越来越沉,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就下起雪来。

  “今年的雪可真大……”二夫人愁苦道。

  五小姐薛东蓉却笑:“瑞雪兆丰年,明年定是风调雨顺……”

  老夫人最喜欢听这种乐观的话,当即笑起来,问了冯氏和薛东蓉几句,就道:“外面下雪,天怪冷的,你们娘俩陪我摸牌,晚上留在这里吃饭。”

  二房的二老爷病逝将近十年,二夫人冯氏有一子二女。儿子薛华轩在薛家兄弟中排行老三,前年外放四川知府,带着妻儿上任,不准备回京过年;一个女儿叫薛东婷,薛家姐妹里排行老四,四年前嫁到定远侯府,成了定远侯的第三儿媳妇。

  另外一个女儿,便是五小姐薛东蓉。

  薛东蓉今年十七岁,尚未出嫁,是薛家的老姑娘。她娴静和善,薛府上下都很喜欢她。

  五年前她跟陈国公府的世子爷定了亲。

  陈国府是四皇子的外家,先帝晚年体弱多病,四皇子起了弑父篡位的歪念,陈国府帮衬着。计划落败后,陈国府被抄家灭族。

  薛家是太子的外家,自然划清界限,主动退亲。

  当时风头不好,薛家不敢给五小姐再议亲,拖了两年。然后就是国丧,一直耽误至今。

  如今二房,只有冯氏和五小姐薛东蓉,老夫人可怜她们母女孤寂,总是留她们母女在身边说笑。

  一听要摸牌,薛东蓉附和笑:“好啊。”然后看了眼在一旁安静练字的薛东瑗,“九妹也来。”

  薛东瑗抬头,一双邪魅眸子里熠熠生辉,微挑的眼角使她的五官别样妖娆。她盈盈照人的眸子滢动,微带羞赧道:“我不会……”

  老夫人也道:“不要她。她不会摸牌,跟她摸牌累死了,总是要等着她……”

  冯氏和薛东蓉都笑。

  听说老夫人要摸牌,老夫人房里的管事妈妈詹妈妈就吩咐丫鬟在厅堂支起牌桌。

  老夫人就喊詹妈妈:“让宝巾她们伺候,你来凑个席。”

  詹妈妈没有推辞,便跟着凑了数。

  她们在厅堂摸牌,不时有老夫人的笑声传到东次间。东瑗依旧安静一笔一划写字。

  两圈没有打完,听到丫鬟说老侯爷回来了。

  老夫人笑:“今天回来挺早的……”

  然后外面悉悉索索裙摆移动的声音。

  东瑗把放下笔,起身下炕。

  在一旁伺候的橘红忙帮她穿鞋。

  镇显侯是东瑗的祖父,三朝元勋。新帝登基后,感念薛老侯爷的功勋,封他为当朝太师,以示新帝对老臣的恩宠。虽是三公之首,却并无实权。

  六十多岁的薛老侯爷身体健朗,紫红色御赐蟒袍玉带,格外精神。他脸颊黧黑中微带着健康的红润,看着儿媳妇和孙女等人,笑着让她们起身,道:“摸牌呢?”

  老夫人由詹妈妈扶着,道是。

  “你们继续玩……”老侯爷声音洪亮有力,然后转身去了净房更衣。

  丫鬟们忙去服侍。

  老夫人便道:“离吃饭还有一个时辰呢,侯爷要去书房的,不妨事,咱们继续……”

  几个人又坐了回去。

  东瑗也回东次间继续练字。

  片刻,薛老侯爷从净房出来,看到乖巧的东瑗,便笑着坐到她对面的炕上。

  东瑗忙起身行礼。

  老侯爷让她坐下,然后拿起她的字看。

  “进益了……”老侯爷点头,“字越写越好……”

  这样的夸奖有些违心,东瑗的字真的不敢恭维。她讪然笑了笑,道:“我一直在练,先生说锋锐有余,圆润不足,不像女子的字体,让改改……”

  老侯爷又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谁说女子的字就一定要娟秀?我瞧着瑗姐儿的字饱满苍劲,甚好!”

  东瑗汗颜。

  因为是自己的孙女,老侯爷自然觉得好,外人可不会这样认为。字如其人,写了一手这么粗犷的字,旁人看了,只怕嫌弃她不够温婉贤良。

  这个时代背景下,女子的品德之一,便是谦恭。

  如此霸气的字,与女子美德背道而驰,东瑗努力改进。

  老侯爷又问了她的学问,两人说了半天的话,他才去书房。

  晚上吃了饭,东瑗辞了老夫人和老侯爷,带着丫鬟回了她住的拾翠馆。

  东瑗等人告退后,原本笑呵呵的老侯爷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

  老夫人瞧着,便知道他有事要说,遣了屋里服侍的,自己给老侯爷倒了杯热茶,复又坐在他的下首。

  “今日下了早朝,皇上把我叫去御书房,说了三个时辰的话,还让御膳房赐了午膳……”老侯爷的语气很沉闷,甚至有些沉痛。

  老夫人心中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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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04节 亲事待定

  “皇上跟侯爷说什么了?”老夫人心中大震,却很快敛了情绪,声音平静慈祥。岁月沉淀,练就处变不惊的淡然。

  老侯爷瞧着,欣慰一笑,刚刚的阴沉减轻了三分。

  哪怕他明日就撒手人寰,留下老夫人坐镇,亦可保家宅安泰。

  “皇上让我讲解司马文正的资治通鉴……”老侯爷声音依旧微敛,深深叹了口气,“我不知皇上何意,他一篇篇问,我就一篇篇说。刚刚坐下来不过两盏茶的功夫,萧国公就来了。”

  萧国公,是指皇后的父亲萧衍飞,官拜三公之一的太傅。

  先帝在世时最看中兵部尚书萧衍飞,把他的幼女封为太子妃。晚年时又怕诸位皇子篡位,太子应付不过来,就把萧衍飞提为当朝太傅,一来辅弼君主,二来辅助太子顺利践祚。

  太子成为元昌帝,萧国公依旧是太傅,他的女儿成了皇后。

  薛老夫人听着老侯爷话里话外暗含深意,略微思量,便道:“皇上和侯爷在御书房说话,不过两盏茶的功夫,萧国公就赶去了……皇宫深院,皇上已经不能当家作主了……”

  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薛老侯爷却很认真的颔首,并不责怪老夫人僭越。女子议论朝政,有失本分,可老侯爷早年就习惯了老夫人的睿智与精明,不管朝中任何大事,总是愿意与老夫人谈谈。

  老夫人少时跟父亲在任上长大,充当男儿教养,史书比老侯爷还是熟悉,针砭时弊精辟准确。

  “萧国公官拜太傅,手握军政大权,党羽遍天下,朝堂早已是他一手遮天,比三年前还要嚣张。如今,不仅仅是朝堂,就是皇家大院,御林军十有八九是萧国公的人……”薛老侯爷口吻里暗携几丝愤然。

  老夫人静静替他续了杯热茶。

  “皇上让我讲解史书,我就讲。我讲了三个时辰,萧国公在一旁坐了三个时辰。快要午膳的时候,皇上说皇后最近身体不好,让国公爷去瞧瞧。萧国公才离去。他一走,皇上就望着我说,‘镇显侯爷,这御书房快要姓萧了,朕叫什么元昌帝,改叫汉献帝好了!’。”薛老侯爷将手里茶盏重重搁在茶几上。

  老夫人眼角直跳,心口突突的,紧紧攥住了引枕的一角。

  汉献帝,被曹操捏在手掌的那个傀儡皇帝?

  “侯爷怎么说?”老夫人声音发紧。

  薛老侯爷知道她担心,眼眸颓废,叹气道:“我能怎么说?我只得装傻问皇上,刘皇叔何在,孙仲谋何在……”

  老夫人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微微翕动。

  朝廷争斗向来残酷,哪怕是百年世家,一着不慎就抄家灭族。

  老侯爷一生谨慎,临到晚年却要卷入这样的纷争里?

  老夫人心惊肉跳。

  “皇上倒也没有抓住不放,让我陪着用午膳,就闲谈家事,把我当成长辈诉苦。他说,皇后身子不好,多年未孕,又对宫中其他妃嫔手段狠辣,早失了了母仪天下的德行。明年,皇上践祚满三年,五月里要广选佳丽充盈后|宫。还说二皇子天资聪颖,秉性纯良,薛贵妃贤德宽厚,恭谦温和……”薛老侯爷看了看老夫人,眼梢的疲惫再也掩饰不住。

  老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皇上在贿赂薛老侯爷!

  先说皇后失德,又说薛贵妃品行优良,二皇子聪慧纯良,是想告诉薛老侯爷,如果他能辅助皇帝铲除萧国公,他就会废了萧皇后,立薛氏东婧为皇后,封薛贵妃之子二皇子为太子。

  还说明年要广选后|宫,是说薛家倘若还有女儿,可以送进宫做皇妃。

  这样泼天的恩情抛下来,任谁都会被打动吧?

  可狡兔死走狗烹,萧国公倘若被铲除,整个朝堂之上,还有谁权势大得过薛老侯爷?

  功盖天下者身危!

  “侯爷!”老夫人再也镇定不了,“您不能……”

  “我明白,夫人放心。皇上说这些话的时候,我都在装傻充愣,没有答应任何事。”薛老侯爷拉过身后的引枕,斜斜依靠着,“我十五岁丧父,世袭了镇显侯,历经三朝,什么风浪没见过?到了这一把年纪,只盼儿孙福泰安康,家族兴旺,朝中之事早无兴致。若不是贵妃娘娘多次召见,说新帝登基,让我看在二皇子和她的份上,辅佐几年,我早就退隐田园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才是我这把年纪应做之事啊!”

  老夫人提在胸口的那口气,才缓慢放下。

  “御林军都是萧国公的人,倘若有任何风吹草动,贵妃娘娘和二皇子……”薛老夫人沉吟道,“侯爷,侑哥儿那里,您应该告诫一番。倘若有些异常,贵妃娘娘害怕,把侑哥儿招进去一说,他轻举妄动,反而把咱们薛家陷入泥沼里……荣氏那里,我去说!”

  侑哥儿,是指薛老侯爷的长子镇显侯府的世子爷薛子侑。

  虽然薛子侑已经四十五岁,官至户部尚书,是贵妃娘娘的父亲,一方大臣,在薛老夫人心中,他永远是自己膝下长大的侑哥儿!

  荣氏,是世子夫人,贵妃娘娘的生母。

  贵妃娘娘是薛子侑的长女。薛子侑借着老侯爷的威望,在薛氏门庭庇护下,一生仕途顺畅,从未经历大风浪。

  薛子侑可没有薛老侯爷这样的见识!

  “不仅仅是侑哥儿夫妻,还有贵妃娘娘那里,也要叮嘱几句:此前最要紧,就是隐忍!”薛老侯爷叹气,“只要她和二皇子能忍,愿意伏低做小,这场风浪过后,他们母子便是锦绣前程!”

  薛老夫人道是:“过几日腊八,我给贵妃娘娘递牌子,进去看看他们母子。”

  说罢,她又微微蹙眉,“可皇上不会轻易便放过侯爷的。萧国公不除,皇上寝食难安,他能依仗的,也只有咱们这些外戚……”

  她尚未说完,发觉薛老侯爷脸上的笑意有些狡黠。

  “您想到了法子?”老夫人也笑。

  “我临出宫的时候,看到皇上身边的御前行走盛修沐,问他今年几岁,成亲了没有。他说没有,我就跟皇上说,该给盛大人指门亲事,我们家好几位姑娘待字闺中……皇上和盛大人很吃惊,估计盛大人回去要跟盛侯爷商议,明日早朝再说吧。”

  盛侯爷,是指盛昌侯盛文晖,兵部尚书。

  元昌帝的后|宫妃嫔中,皇后之下只封了两位贵妃,除了二皇子生母薛贵妃,就是三皇子生母盛贵妃,盛昌侯府的二小姐!

  薛老侯爷口中的盛修沐盛大人,是盛昌侯第三子,御前四品带刀侍卫。

  表面上,薛老侯爷的主意很不靠谱。

  可仔细思量,堪称一绝!

  萧皇后倘若被废,后|宫里能封后的,大约只有二皇子的生母薛贵妃和三皇子的生母盛贵妃。

  为了太子和后位,薛家和盛家必成仇!

  就算不废后,只要皇后无子,太子就会从二皇子和三皇子中二选其一。为了东宫之位,薛家和盛家必然是一番恶斗。

  就算没有萧家,薛家和盛家为了各自的权益,永远不可能成为盟友!

  现在萧国公架空了皇帝权势,还威胁到了皇家内院皇子和妃嫔们的安全,薛家担心薛贵妃和二皇子,盛家同样担心盛贵妃和三皇子。

  有了共同的敌人,薛老侯爷提出和盛家结盟,他们很可能为了共同的利益走到一起。

  等到萧国公被铲除那天,共同的敌人消失,薛家和盛家的结盟亦会自然瓦解,皇帝不需要担心新的党羽出现,架空皇权。

  倘若盛家愿意和薛家绑在一起,共同对付萧国公,薛老侯爷就会出面帮皇帝;倘若盛家隐忍不前,放任盛贵妃和三皇子不管,薛家同样为了安全,不管不顾!

  薛、盛两族结盟,皇帝既不用担心萧氏铲灭后另外一个士族强大起来,取代萧氏成为朝廷另外的曹操;亦不用担心薛、盛两族朋党私营。

  只要太子未定,薛、盛两族就是天生的敌人。

  把天生敌人的薛、盛两族绑在一起,让他们共同对付萧国公。

  等捆绑物消失,他们又是两族对立。朝中局势重新平衡。

  “侯爷,您太阴险!”薛老夫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样的主意,怕是皇上都不敢想!”

  薛老侯爷也笑:“如今的形势是如履薄冰,先把盛氏拉过来搀扶一把,等挨过这个艰难时期再斗不迟!盛昌侯是聪明人,他定会明白我的意思,这门亲事大约会成。等明日我得了准信,你再思量下,咱们家哪位姑娘嫁过去……”

  然后话题就转到了家里尚未定亲的姑娘身上。

  “大房、三房、四房的姑娘全部嫁了,适龄的,只有二房的小五蓉姐儿,五房的小九瑗姐儿,小十婉姐儿、十一姝姐儿,十二琳姐儿……”老太太仔细跟老侯爷说着家里的待嫁的孙女,“婉姐儿和姝姐儿是庶出,盛家怕是不同意,就只剩下蓉姐儿、瑗姐儿和琳姐儿……”

  “瑗姐儿就不必考虑了。”薛老侯爷道,“你想想是蓉姐儿和琳姐儿哪个合适……”

  薛老夫人微愣。

  “怎么,你们定了瑗姐儿?”她的声音有些紧。

  薛老侯爷望着老夫人,亦目露诧异:“你以为呢?”

  “当然是蓉姐儿!”老夫人骇然,“不是定小五蓉姐儿,当初为什么和陈家说亲?那时老大明知陈家可能谋反,还把蓉姐儿说给陈国府的世子,不就是想名正言顺把蓉姐儿留下来吗?”

  薛老侯爷也有些诧异:“可我听老大和小五的意思,他们是定了瑗姐儿的……你又把瑗姐儿养在身边。因为孩子年纪小,我就没有管这件事,还以为你也看中瑗姐儿……”

  因为孩子小,因为事情还要再等几年,所以有些话从来没有放在明面上说,家里的长辈却很清楚,对家中嫡女用不同的方式培养成人。

  可今晚这样的谈话,老夫人突然发觉,她和男人们的想法有些出入……大家好像彼此都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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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05节 盛家谋划

  薛老侯爷盘算着把盛家绑在一起,盛昌侯府那边得了音,盛侯爷和世子盛修颐、三少爷盛修沐、夫人康氏亦在商议。

  今早下朝后,皇上突然留镇显侯薛太师去御书房说话,盛昌侯是知道的。他当时心中隐隐不安,皇上今日找薛老侯爷,怕是要说萧太傅横行朝野之事。

  明日也该轮到他了。

  薛家想要二皇子得东宫之位,盛家同样指望三皇子荣登大典,两家都有所图,便能为皇上所用。

  可他没有想到,薛老侯爷居然先皇上一步,把盛家拉下水。

  薛盛两家亦是被逼上梁山。

  两位皇子年纪相当,不说萧太傅如此张狂,就是萧太傅安分守己,皇后三两年再无所出,太子定是从两位皇子中选出。

  如今萧太傅功高盖主,就算皇后诞下嫡子,皇上怕也要顾及三分。

  最后,太子之位还是要落在二、三两位皇子头上。

  如果二皇子选为储君,三皇子的处境堪忧。就算三皇子安分守己,二皇子是否放心他?

  落败的那位皇子,只怕是死路一条。

  那么薛家或者盛家可能被连累。

  不管是薛家还是盛家,都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助各自的外甥得荣登东宫之主。

  薛家和盛家就永远不可能成为盟友。

  可现在,有人想把皇帝换了,想把二皇子和三皇子一网打尽。两位皇子东宫之争的前提,是保障皇位还是皇家的。皇位保不住,太子又能如何?

  此前萧太傅是薛家和盛家共同的仇敌。

  因为这个仇敌,薛家便能和盛家结盟,拧在一起。

  “薛镇显历经朝堂五十年,靠得可不是运气。皇上现在被萧太傅逼得举步维艰,想要靠外戚辅助,必须默许外戚结党。可事成那日,结党外戚定会被忌讳,朝不保夕。薛镇显太精明,他肯和咱们家结盟,我们俩家合力,胜算要大很多,也让皇上无后顾之忧。”盛昌侯感叹道,“薛镇显真是只老狐狸!”

  “爹,您最近不是总担心这件事?”世子盛修颐笑道,“如今,总算有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解皇家之围,又不置盛家于险境……”

  十九岁的盛修沐听了,亦微微颔首:“薛老侯爷转身才走,皇上面上的喜色就禁不住!”

  “就是说,咱们家要娶薛氏女做媳妇了?”盛夫人康氏不似他们父子乐观,眼底有掩不住的忧色,“萧太傅被铲除后,后位、太子之位的争夺,咱们同薛家,是场血战!替沐哥儿娶薛氏女为妻,不管咱们家败了还是薛家败了,沐哥儿房里可就翻天了!”

  说罢,她担忧看了眼年近十九岁却沉稳干练的小儿子盛修沐。

  盛侯爷哈哈大笑:“谁说沐哥儿会娶薛氏女?”

  盛修颐、盛修沐、康氏都微愣。

  须臾,世子盛修颐蹙眉:“父亲,您是想,让我娶薛氏女?”

  盛修沐和康氏还是不太明白,目光随着盛修颐的话,狐惑转到他脸上。

  盛侯爷眼底就露出满意之色,笑意更盛:“不错,咱们要娶薛氏女做盛昌侯府的世子夫人!”

  盛修沐恍然大悟:“父亲,如果大哥娶了薛家小*姐,倘若将来薛家落败,咱们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把世子夫人给……”

  他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康氏心头一跳。

  政治脏脏龌龊,且流血牺牲不亚于一场混战。

  她亦明白了盛昌侯的谋划。

  盛昌侯世子盛修颐今年二十八岁,因为盛贵妃的缘故,盛家怕盛极而衰,不敢让薛修颐建功立业,只准他韬光养晦。

  元昌帝践祚九五,封了无功名无战绩的薛修颐刑部郎中,五品官。

  盛家和薛家一样的百年望族,大风大浪里兢兢业业,才有今日的富贵荣华。越是这样的人家,越是沉得住气。

  盛修颐五岁时跟徐家大小*姐定了娃娃亲,他八岁时,徐家大小*姐病逝。十六岁娶陈国府七小*姐为正妻,生子盛乐郝。

  五年前,陈国府暗中支持四皇子谋逆。为了辅佐太子,盛氏父子四处游走活动,跟薛家一样,只求太子平稳登基。

  这件事让世子夫人陈氏知晓。

  她居然潜入外书房,试图偷密保给陈国公。

  被盛修颐当场抓获后,关了起来。

  四皇子败落,陈国府被抄家灭族。

  镇显侯薛家的五小*姐同陈国府世子订了亲,但是圣旨下来后,薛老侯爷不顾旁的目光,亲自替五小*姐退亲。盛家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二天盛修颐的夫人陈氏暴毙。

  为了掩人耳目,盛家翻出当年跟盛修颐定了娃娃亲的徐大小*姐说事,说盛修颐克妻!

  三年前太子顺利登基,盛家二小*姐盛修辰封了盛贵妃,那些眼皮浅的人家不顾盛修颐克妻的谣言,非要给他说亲。

  盛老侯爷怕陈氏暴毙的事被御史弹劾,就让人四处散播谣言,把盛修颐克妻之事夸大其辞。

  一开始大家不太相信,毕竟世子夫人陈氏为何而死,稍微有点见识的都能明白。

  可谣言愈盛,盛修颐克妻就传遍了京华。

  大家开始将信将疑,后来就深信不疑,再也没有人给盛修颐说亲了。

  为此,盛夫人康氏每每长吁短叹。

  现在听到老侯爷说把薛氏女说给盛修颐,盛修沐又做出“杀”的手势,康氏顿时明白过来:他们父子谋划着,一旦薛家身陷险境,身为世子夫人的薛氏就会被原本“克妻”的盛修颐克死。

  倘若薛家没事,盛家可以对外说,盛修颐命格太硬,非福禄双全的女子不能匹配。

  薛家小*姐命里富贵,才能配得上盛昌侯世子。

  不管结果如何,胜方都是盛家!

  可抛开这些政治算计,盛修颐几度丧妻,对他是何种打击!

  “倘若薛氏再被克死,将来颐哥儿就真的要孤独到老了……”盛夫人心疼看了眼长子。

  盛侯爷却笑起来:“夫人多虑了。若薛氏必须被克死,那就说明颐哥儿是未来太子爷的亲舅舅!单凭这点,京都望族的千金小*姐会排着队儿往咱们府里送,夫人到时别挑花了眼……”

  盛夫人听到这话,扑哧一笑,心口的郁结才算减轻几分。

  就算是定下盛修颐娶薛家小*姐了。

  盛昌侯又问薛家适龄的小*姐有哪几位。

  “我同薛家不怎么走动,又从未想过娶他家女儿,不太清楚他家有哪些小*姐未嫁。”盛夫人笑道,“侯爷派人去打听打听……”

  盛昌侯当即叫了管家进来,让他去打听薛老侯爷的孙女。

  没过一个时辰,管家就回来了。

  “嫡出的五小*姐、九小*姐、十二小*姐,庶出的十小*姐、十一小*姐……”管家说罢,还一一把这五位小*姐的情况仔细告诉了盛昌侯。

  遣了管家下去,盛昌侯、盛夫人及两位少爷又陷入沉思。

  “五小*姐,就是当初跟陈国府定亲的?”盛夫人问道。

  “当年陈国府谋逆的前三个月,薛府才同陈家说亲。我当时还奇怪,薛老侯爷到底要做什么。后来才想明白,他们家大约是想把这位五小*姐留到新帝四年选秀……”盛昌侯见盛老夫人开口就问五小*姐,便知道她大约看中了薛东蓉,当即泼冷水。

  贵妃娘娘们都会老,圣恩总有耗尽那天。家族为了永久的圣恩,就会不停送年轻美貌的嫡女进宫固宠!

  不仅是薛家,盛家的三小*姐盛修琪今年八月就满了十七岁,至今未说亲。外人一看就明白,盛家三小*姐亦在等明年的选秀。

  凭借薛老侯爷和盛老侯爷的功勋,只要送了嫡女进去,皇上就会接纳的,不需要担心落选。

  望族需要圣恩,皇帝亦需要望族贵胄的支持。

  盛老夫人有些失望,沉思道:“就只剩下九小*姐和十二小*姐……她们俩是一个房头的,长幼有序,姐姐不说亲,不可能先给妹妹说亲的!那,咱们家不就只能娶九小*姐?”

  盛昌侯想了想,点头。

  “可……”盛老夫人眉头深锁。

  她想起去年文靖公主府唱堂会时见到的那位小*姐。穿着月白色绣淡粉芙蓉盛绽葛云稠褙子,青豆色八宝奔兔湘裙,头上戴着白色珍珠簪子,素雅大方。可她站在盛装浓抹的小姐们堆里,明明那么素净的衣衫,盛老夫人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那高鬟下的眉眼,精致妩媚,雪色肌肤塞初雪,樱红唇瓣若桃蕊,眸子乌黑似泼墨,步履稳重却婀娜多姿,异样的妖娆妩媚。

  太扎眼了!

  她那模样,不是公卿之家的世子爷能消受得起!

  只有龙子皇孙,才能得到这样的佳人吧?

  “侯爷,薛家真的不打算送九小*姐进宫?”盛老夫人试探着问道,“您没有见过薛九小*姐,不知道她多漂亮。她若是进宫,那就是泼天的恩宠……她若是进了咱们家,只怕咱们家这小庙安不了那么大的佛!我看,咱们还是定薛十二小*姐吧……”

  盛老侯爷若有所思:“九小*姐?”

  然后又叫管家仔细去打听薛九小*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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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节 观念不同

  朝中大事,养在深闺的东瑗一概不知,她只是关心些家宅小事。

  在祖母那里吃了乌鸡,次日薛老侯爷下朝后脸色不虞,听祖母屋子服侍的紫鸢说,老侯爷下朝回来,神色不善,遣了屋里服侍的大小丫鬟后,把一只青花瓷描金茶盏给砸了。

  可东瑗去请安,老侯爷依旧笑眯眯的,很慈爱跟她说起练字,还说她的字体苍劲沉稳,小小年纪如此心胸,很是难得,又叫老夫人把内书房的一块砚台赏了她。

  老夫人笑:“侯爷舍得啊?当年世子爷要,您可是沉着脸不答应的……”

  有东瑗在场,老夫人称镇显侯世子薛子侑为世子爷,而不是侑哥儿。

  薛老侯爷莞尔:“还能带到棺材里去?赏了瑗姐儿,把字练好……”

  东瑗满头雾水接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是曾祖父留给祖父的,祖父向来看重,有次丫鬟收拾书案时,不慎用镇尺撞了下,老侯爷当即骂那丫鬟笨手笨脚,遣了出去。

  她顿时觉得这砚台炙手,拿回来也不敢用,叫橘香收在箱笼里。

  又过了一天,东瑗早上去给老夫人请安,屋子里服侍的宝巾拦了她:“九小*姐,侯爷病了,在老夫人这里静养,吩咐了谁都不见……”

  昨儿瞧着气色还不错,怎么今日就病了?

  东瑗担忧问:“请太医瞧了吗?是什么病,开了什么药?”

  宝巾正要说,内室的毡帘一撩,穿着葱绿色掐牙绫袄的宝绿走出来,笑盈盈望着东瑗:“九小*姐,侯爷让您进去……”

  宝巾便退到一旁。

  东瑗脱了青石羽缎披风交给自己的丫鬟橘红,宝绿帮她褪了足上的木屐,小丫鬟撩起毡帘,两人进了老夫人的卧室。

  墙角摆了一盆含苞盛绽的腊梅,修剪非常整齐。那花盆雪色瓷片,用朱砂描了血梅凛然,衬托着腊梅的虬枝,格外醒目。

  老侯爷穿了件家常灰鼠皮裘袄,依偎着银红色弹墨引枕看书,老夫人坐在一旁,用银筷拨弄着铜手炉里的灰,看到她进来,老侯爷和老夫人都笑了笑。

  东瑗微愣,不是生病了吗?

  老夫人手腕上带了串香檀木雕刻的成十八罗汉的佛珠,从宽大袖底露出来,靠近便有幽静的檀香。

  “来,到祖母这里来……”老夫人总是用哄孩子般的语气跟东瑗说话,显得很溺爱。

  她笑盈盈坐到了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拉过她的手,有些心疼:“手这样凉,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捧个手炉?橘香定是偷懒,不知照顾你……”

  东瑗笑:“没有,橘香姐姐让我抱着手炉……就几步路,哪里就冻死我了?捧着麻烦,我没要……”

  老夫人嗔怪着说了声这孩子,就让宝绿拿了个小巧铜手炉给她。

  那手炉不过苹果大小,比家里平常用的小巧精致,四周雕刻着盘螭纹,手炉柄上还有一块雪色的暖玉,贵重华丽,东瑗眸光微亮。

  老夫人见她喜欢,就笑道:“好玩吧?”

  东瑗连连颔首,注意力从老侯爷身上转移到了铜手炉上。

  “这是西边的天罗国今年新进贡的。这铜和暖玉都是从雪山底下挖出来的,就算没有银炭,铜炉本身也暖和。总共才七个,太后娘娘两个,皇后娘娘两个,咱们家贵妃娘娘和盛贵妃娘娘各一个,大公主一个。贵妃娘娘嫌太小,今天侯爷进宫,特意招侯爷去内殿,让侯爷带回来给家里的姐妹玩……你拿着吧。”老夫人笑着解释。

  东瑗心中微动,她忙推辞:“太贵重了,我要是弄坏了,辜负了贵妃娘娘的厚爱……”

  她语气里有些娇憨,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可背后微寒。

  老侯爷明明身体健朗在家里看书休息,却称病不上朝;贵妃娘娘昨日招老侯爷进宫,赏了这么贵重的手炉给家里姐妹,老夫人还留给她……

  难道……

  自从知道家里有个堂姐是太子的良娣,东瑗心中便隐隐不安。

  后来新帝践祚,堂姐封了贵妃,她心中明白一件事:她们这群姐妹里,总有人要送进宫去,代替贵妃娘娘,为宗族固宠。

  三年前,比东瑗大两岁的六姐薛东瑶嫁了,排除了一人;前年七姐薛东悦也嫁了;去年,只比东瑗大十个月的八姐薛东馨也出阁了,家里待嫁的嫡女就只剩下十七岁的五姐薛东蓉、东瑗和十二岁的十二妹薛东琳。

  选秀是登基三年之后,第四年的五月,也就是明年五月。

  而东瑗,正好明年及笄。

  薛东琳年纪太小,符合进宫条件的,只有她和五姐薛东蓉。

  她心中猜测着,进宫的人,最大可能是五姐。五姐曾经定亲的人家被灭族,她的亲事就一直没有着落。

  可仔细一想,就能明白是薛家在找借口把薛东蓉留到新帝选秀。

  而薛东瑗也一直没有说亲……

  她亦不敢肯定排除自己进宫的可能性。

  她容貌出众,比五姐妍丽,更加容易获得圣宠,为家族添荣耀。

  东瑗捧着手炉,手指微紧。

  五年前她睁开眼,知道自己穿越到了等级制度森严的古代,躺在床上消极了两月,心中是有怨怼的。

  后来,她身边的丫鬟杜梨去端热水,半天气哄哄回来,说小厨房封火了,只剩下半盆。

  还对另外一个丫鬟木棉抱怨说:“……倘若摔死了,咱们回五夫人屋里,不说锦衣玉食,至少不会这样受人白眼!平白无故,我们苦命受她牵连。”

  最后,还把那半盆热水给泼了……

  小丫鬟们个个凝神屏息不敢出声。

  木棉劝她别生气。

  东瑗已经睡下了,却一个骨碌爬起来,吩咐木棉:“伺候我洗脸吧!”

  木棉诧异,她明明听到了杜梨的抱怨。

  杜梨也微讶。

  见她们俩不动,东瑗又叫了旁边粗使丫鬟端水来。那丫鬟结结巴巴说没热水了……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季节,没有热水怎么洗脸?

  东瑗重复了一遍:“去端水来我洗脸!”

  杜梨以为东瑗是挑衅,冷哼了一声,出去端了盆冰凉刺骨的冷水进来,斜睨了她:“九小姐,您也忒不懂事!天这样寒,把我们不当人使,任着自己的性子来!”

  东瑗好笑,伺候她洗脸就寝,不是杜梨作为贴身丫鬟应该做的吗?怎么还责怪东瑗故意刁难?

  东瑗笑了笑,自己拿了帕子,沾着那寒水洗脸。

  刺骨的寒意顺着脸颊,沁入心脾。她也瞬间醒悟过来,怨气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好处,唯有改变,顺应这个时代的规则,才可以活下去!

  连个丫鬟都敢欺负她!

  洗完脸,她冷冷将帕子摔在脸盆,溅了杜梨一身的水。

  杜梨尖叫,要不是木棉拉着,大约会跟东瑗吵起来。

  东瑗则看也不看她,直径上了床。

  霜重漏深的冬夜,她躺在床上睡不着,仔细谋划着如何把屋里这些吃里扒外的人解决。

  这才有后来老夫人遣汤妈妈、卖木棉杜梨的事。

  她一点点努力,不急躁沉住气,获得老夫人的认可、好感、喜爱,以至于今天的溺爱。

  老夫人最初用深虑的怀疑眼光打量她时,她不气馁惭愧;如今老夫人溺爱她时,她亦不自傲忘形。

  用心换心,老夫人喜欢她,她也是真心孝顺,时时想着老夫人。

  后来老夫人越发溺爱她,大约是年纪大了,慈悲心越发浓郁,身边又是这么个聪慧的孙女,自然就不再顾忌什么疼爱均分,不让其他孙女拈酸吃醋的规矩。

  而东瑗也越来越觉得老夫人像她前世的奶奶,很是孝顺。

  虽然她的孝顺总是送些小吃食、小玩物。

  老夫人什么都不缺,亦不在乎东西。能时刻想着,这份真情实意打动她而已。

  她遇事沉得住气,平常总是淡然幽静,直到此刻老夫人把贵妃娘娘赏的铜手炉给她,她的心才一瞬间烦躁不安。

  老夫人宠爱她,不代表观念跟她一样。

  东瑗是新世纪的职场小白领,来到这个时空这些年,她早已逼迫自己认命,顺应这个时代的法则。可她对婚姻是有底线的,第一条就是不入宫门。

  古代婚姻对女子是不公平的,三妻四妾的法度更是对女人身心的迫害。

  而皇宫,把这种迫害夸大到了极致!

  近百佳丽争宠……

  想想都骨头里发寒。

  倘若她早生几年,能嫁给太子,将来母仪天下,或许她愿意忍受惨无人道的宫廷生活。可太子比她大十岁,早已娶妻,而今也封了皇后。

  东瑗进皇宫,只能是皇帝的妾。

  她倘若端庄贤德,偱于礼教,皇帝会厌烦。这些皇后才应该有的品德,她一个妾端起来,可笑又可怕。皇帝是君主,亦是男人,哪个男人真心喜欢女人带着礼数的木讷面具?

  倘若她妖娆妩媚,不遵礼教,又是这天成的狐媚模样,皇帝如果不能自控,过度宠爱她,御史参她一本妖姬佞妃,她死无葬身之地!

  可老夫人是古人,她自小受的教育里,皇妃是人上人。就是老侯爷见了贵妃娘娘,都要三拜九叩。能进宫,是女人最顶端的前程。

  进宫为妃就是莫大的荣誉,是极佳的机会。

  老夫人不会因为溺爱她,帮她争取这个机会吧?

  想到这里,东瑗心底再也静不下来,似春燕轻掠过湖面,阵阵涟漪。她不禁望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慈爱问她:“怎样,这手炉是不是轻巧又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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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07节 内宅路滑

  手炉是很轻,不过苹果大小,捧在手里毫不累赘,暖流沁入雪肤,在她掌心扩散,缓慢入心扉,心房亦跟着暖和。

  不管老夫人如何安排,都是为她考虑……既然观念不同,那自己应该想想,如何让老夫人明白,进宫对于女人,就是判了死刑。

  她相信人与人的交往,并不都是尔虞我诈,老夫人这些年对她的恩情,并不是处心积虑的谋划。

  念头从心尖掠过,东瑗觉得老夫人的声音依旧慈爱轻柔,入心定神。她笑容甜腻纯净:“很轻巧,很暖和。祖母,五姐流萤馆比我的拾翠馆远,每次她来,捧着那么重的手炉也很累。我想送给五姐……”

  老侯爷便望了她一眼,眉眼的笑意越发深浓。

  姊妹之间和睦友爱,谦虚礼让,家族才会团结,宗族才能兴旺。

  老夫人听了,顿时不悦:“你是嫌捧着麻烦!这个你拿着,祖母有东西赏你姐姐!”

  东瑗只得笑嘻嘻往老夫人怀里钻:“您非要揭穿我!我想孔融让梨,博个贤名都没机会……”

  老侯爷和老夫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未落,内室毡帘微晃,大丫鬟宝绿走了进来:“侯爷,老夫人,二夫人带着五小姐过来请安……”然后顿住,等老夫人示下。

  老夫人搂着东瑗,对宝绿摆摆手:“今日我这里清静一天,都拦着吧。”

  宝绿恭声道是,退了出去。

  片刻,外间有木屐踢踏之声,渐行渐远。

  老侯爷问东瑗最近念什么书。

  他好像对东瑗的学问很感兴趣。

  四书五经她就算学了亦用不上,诗词歌赋对她的人生仅仅锦上添花,针黹女红才是她应做的本分。

  因为字不好,而将来出嫁,需要写字的地方不少,所以她在写字上很花功夫。这些门面上的,必须过得去才行。除此之外,就是跟着罗妈妈和橘红橘香做针线,绣花缝衣,哪里还念书?

  老侯爷眸光里带着殷切,东瑗心中惭愧,羞赧起来:“女四书还没有读完……”

  然后偷偷打量祖父的神色,见他眉宇噙笑,听完她的话,没有不虞,就调皮着说笑:“我太笨。夫子原本想着,等我把女四书都背熟,还教我几首前朝诗词。怎奈我不是五姐般的过目不忘,十天半个月背不熟一篇,夫子先气馁了……诗词就不提了,只求我赶紧把女四书背熟,好交祖母的差。他还说,幸好我是女儿身,不用考功名、习八股时文,否则就是三倍的束修,亦不到我们府上坐馆……”

  老侯爷又笑起来。

  相处时间越久,老侯爷越发喜欢这个孙女。有人在的时候,她温柔娴雅,说话曼声絮语,举止优雅娴静;单独一处的时候,她便调皮烂漫,常有妙语逗人捧腹。

  老夫人就捏她的脸:“侯爷您瞧瞧,她偷懒不用心念书,还找了这么一堆借口,也不知道像谁……小五的学问可是咱们家孩子最好的!”

  小五,薛东瑗的父亲薛子明,永兴四十五的状元郎。

  “像我!”老侯爷大笑,“我小时候就不爱念书,总是在父亲面前挑夫子的毛病!”

  “哎哟,原来出处在这里!”老夫人夸张打趣老侯爷,惹得老侯爷又是一阵笑。

  东瑗亦跟着笑,屋子里的沉闷一扫而尽,老侯爷的精神比东瑗刚刚来的时候还要好。

  老夫人这才微微放心。

  紫鸢端了茶进来,给他们续茶。

  宝绿又匆匆撩帘而入,道:“侯爷,老夫人,葛大总管说有急事见侯爷。”

  葛大总管是薛府的大总管葛陶祥。

  老侯爷眉梢便有了几缕烦躁,沉声道:“让他进来说话。”

  葛大总管今年四十来岁,从前是老侯爷身边的小厮,从小服侍老侯爷的。他穿了件天青色奈良稠裘袄,先给老侯爷行礼,再给老夫人和东瑗行礼,才道:“侯爷,乾清宫的娄公公来了,在外书房等着见侯爷。”

  娄公公,是禁宫太监总管,皇上身边服侍的。

  老夫人急忙起身,要喊宝巾、宝绿、紫鸢、绿浮几个大丫鬟进来替老侯爷更衣。

  老侯爷拦住了她,对葛陶祥道:“你去回了娄公公,说我病得神志不清,在内院养着,不能出去见客。”

  葛大总管眸中有了丝为难,看着老侯爷。

  老侯爷眼角微挑,眸子变得锋利。

  葛陶祥忙行礼道是,转身疾步跑了出去。

  “侯爷,您何必……”老夫人语气里有些担忧,看了眼旁边的薛东瑗,话咽了下去。

  老侯爷一瞬间面拢寒霜,冷哼一声。

  薛东瑗心中一跳,发生了什么大事?薛老侯爷向来不会恃宠而骄的,这次是怎么了?这样驳新帝的面子,会不会引来新帝的记恨?

  她又看了眼老夫人。

  老夫人欲言又止。大约是自己在场,有些话不方便说。

  “祖父,祖母,昨日罗妈妈说教我苏绣的盘针,我再不回去,该唠叨我偷懒了!”她笑着起身,给老夫人和老侯爷行礼,便要退出去。

  老夫人没有挽留她,只是叫了橘红进来,嘱咐她好生服侍九小*姐,又叮嘱东瑗回去的路上慢慢走。

  这几天化雪,小径湿漉漉的,很容易摔跤。

  东瑗应了是,跟着橘红出了内室。

  下了几天雪,今天终于放晴,地面、树梢的积雪融化在金色光芒里,地面露出泥土的暗黄,树梢则悄然有绿意萌生。

  璀璨金芒照在屋檐下,雀儿叽叽喳喳,风里带着料峭寒意,阴冷袭面而来。东瑗裹着雪狐坎肩,仍觉脖子面颊被风吹得生疼。

  手里的暖炉就显得更加温暖了。

  她紧紧捧着,只差折断了修长玉指盖。

  朝廷到底发生了何事,老侯爷为何不去上朝?

  回去的小径冰冻初解,泥泞湿滑,橘红和一个粗使小丫鬟左右搀扶着东瑗。

  出了老夫人的荣德阁,是一片左右种满湘竹的青石小径。竹叶翠绿,若翡玉般光润在日照下流转。

  竹林对面,是一条通往老夫人后厨房的青石宽径,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提着从外院拿进来的食材,快步往厨房去。

  她们走路习惯了,这样的天气亦不会打滑,只闻木屐声声,清脆又繁忙。

  东瑗驻足不前。

  她的心根本就安静不了。

  朝廷到底怎么了?

  祖母是怎么想进宫这件事的?不是定了五姐薛东蓉吗?怎么她从老夫人的神态里,看到了一些不明的东西?

  “小姐,这里风寒,咱们回去吧……”橘红在耳边轻轻劝着。

  东瑗足下没有动,眼神游离了半天。等她回过神,眸光穿过竹影,刚刚那批婆子丫鬟走不见了,只有一个穿着葱绿色绫袄、紫红色棉裤、脚上厚重木屐的小丫鬟拎着半桶水,飞快往老夫人的后厨去了。

  家里的粗使丫鬟都是这样红绿相配的衣衫,原本没什么的,可那个丫鬟单独走路,让东瑗觉得她的衣裳很滑稽。

  她失笑。

  橘红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那个小丫鬟,就笑道:“那是老夫人屋里粗使的,叫玖薇,前年才买进来的。她说话有些结巴,力气却很大,厨房的重活都是她做,从来不多话,管老夫人厨房的刑妈妈可喜欢她了……”

  玖薇……

  东瑗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想不起哪里不对劲,复又看了那丫鬟一眼,直到她的背影淹没在屋檐下,才由橘红搀扶着回拾翠馆。

  刚刚走了两步,她遽然想起哪里不对劲了,不由啊的轻叹一声。

  橘红忙问怎么了?

  “刚刚那个丫鬟,她提着大半桶水,穿着木屐,走路却没有脚步声……”东瑗侧耳跟橘红小声道。

  橘红不免冲着玖薇消失的方向再看了一眼。她们在竹林这边,看那边比较清晰。而她们站在竹荫处,玖薇又是急忙赶路,没有看到她们。

  刚刚,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声音。

  “小姐……”橘红脸色微变,“她怎么……”

  “贼步最轻!”东瑗若有所思望着后厨的方向,“你跟紫鸢要好,下次说给她听,让她留意这个玖薇……两年前买进来的,她只怕有些功夫在身。”

  橘红忙道是。

  她们话音刚落,小径前方便有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应该是数名男子。

  东瑗有些吃惊,让橘红搀扶着她退到路旁。

  却见一个穿着宫服的四旬太监,手里提着拂尘,匆匆往荣德阁赶去。他身后,跟着三名小太监,皆是一样的装扮,只有其中一个小太监步子稳重,后背笔挺,深处比几位公公都要高大挺拔,很扎眼。

  他虽然走在后面,却显得气势咄咄。

  葛大总管面带忧色跟在最后面。

  遇到了薛东瑗,这群人同样一愣。

  那个与众不同的太监眸光就惊艳落在东瑗身上,再也不挪眼。

  他身量高大,肌肤白皙,一双眸子深邃似泼墨般浓郁,眼眸深深落在东瑗脸上,好似一瞬间就掉了魂。

  东瑗忙低头,心中既狐惑又恼怒。

  她憎恶这个小太监的目光,直勾勾的叫人难堪。

  葛大总管脸色一瞬间惨白,他疾步上前,跟东瑗道:“九小*姐,这几位是乾清宫的公公,代陛下来看望老侯爷。”

  领头的公公听到葛大总管叫这位秾丽少女为九小*姐,便知道她是主子,冲她颔首。

  东瑗心中大惊,什么急事要闯侯府的内宅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恭敬敬给几位公公福了福身子。

  那位高大的太监微愣,身边的另外一个太监拉他的袖子,他才回神。

  “九小*姐先请……”葛大总管脸色越来越难看。

  几位太监便停在一旁,让薛东瑗先行。

  东瑗心中亦震惊,却不敢停留,笑着便由丫鬟搀扶着,从几位太监身边走过。

  她的余光,感觉那位鹤立鸡群的公公一直在瞧她。她隐约明白几分,脚步不由加快。可快走过几人身边时,左边搀扶着东瑗的丫鬟突然滑了一跤,摔得四脚朝天。

  东瑗也足下一空,身子不由前倾,她大惊失色。

  怎么越想快点走,越出事?

  橘红啊的惊呼。

  一双手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和橘红一起架住了她的身子,她才堪堪稳住,脑袋里空了一瞬。

  抬眸望去,那似墨色玛瑙的眸子里能看清她自己的倒影。

  那人快速放手,然后后退几步,依旧站在领头太监身后,规规矩矩的。可是他的眼神,叫人心头直跳。

  葛大总管忙过来看怎么回事。

  那个小丫鬟一身泥土,亦面若死灰爬起来,快要哭了:“九小*姐……”

  “没事!”东瑗声音不禁有些厉,然后胡乱跟葛大总管点头,由橘红单独搀扶着,一步步慢慢走出了这条竹林小径。

  她长长的透了口气,不敢回望。

  几位公公亦错身往荣德阁去。

  走在最后面的男子脚步放缓,回头看了一眼举步优雅的青石羽缎背影,唇角挑了一抹笑意。他掌心多了一块系着红色惠子的湖水绿岫岩玉佩,玉质温润。男子握紧了拳,将这玉佩收在袖子里。

  到了拾翠馆门口,一向待人亲切的橘红就骂那个小丫鬟:“你怎么这样没用?好好的走路,偏偏在外人面前就摔了!”

  那丫鬟苍白脸色还没有缓过来,哽咽着道:“我膝盖突然好酸,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还疼……”

  “你还狡辩!”橘红脸色越发阴冷,“你害小姐出这么大的丑,回头告诉老夫人,把你卖出去!”

  “好了好了!”东瑗劝橘红,然后对那个小丫鬟笑了笑,“路不好走,你又不不是故意……去吧,叫罗妈妈来。”

  那小丫鬟摸着眼泪去了。

  橘红不安叫了声小姐。

  东瑗回眸,脸色同样阴沉。

  那个扶她的人,绝对不是太监!他手上很有力气,是个御前侍卫吗?

  进了屋,橘香见东瑗和橘红脸色都不好,频频给橘红使眼色。橘红不理她,只顾替东瑗更衣。

  脱了披风,正要换褙子时,橘红再也忍不住,大惊失色:“玉佩呢,玉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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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08节 丢失玉佩

  罗妈妈刚刚进屋,就听到橘红声音微噎,带着哭腔问玉佩呢。

  薛东瑗有块岫岩玉佩,是东晋时期的湖水绿岫岩玉雕刻成流云百福图,清云寺得道高僧亲自开光,不论是材质还是意义,都非比寻常。

  当年韩氏怀东瑗时,做了个梦,说这孩子有场大劫,需一块长命百岁玉石才能镇住,保她一生安泰。

  韩氏说给老夫人听,老夫人亲自托人花了黄金千两做成这块玉佩,东瑗生下来就带着。原本是挂在脖子上,后来她嫌太重不愿意带,老夫人叫人替她穿了流苏穗子,悬在外衣腰封上。

  这可是保命的东西!

  要是丢了,这屋子里里外外的大小丫鬟仆妇都活不成!

  罗妈妈心中微慌,见温顺的橘红乱了阵脚,她强自打起精神,道:“你也别急,仔细想着,到底丢在哪里?九小*姐,您也帮着想想……”

  祖母很在乎这玉佩,有一次去请安忘了戴,她就骂橘香不懂事,不会照顾东瑗,扣了橘香半个月的月例。后来请安,橘香都不敢去,只让橘红陪着。

  东瑗也不敢不戴。

  今日祖母没有问玉佩,那么她在祖母内室的时候,定是挂在腰际的。

  丢了?

  东瑗依稀想起左边手肘有种力道牵扯不去。那扶着她的人,好似早有准备,速度快得惊人。

  如果丢了,便是在那个瞬间……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倘若那人拿了去,再诬陷她与他有私情,东瑗百口莫辩。

  缩在袖底的手攥得有些紧,东瑗平淡眸子里簇着凛冽怒意。

  丫鬟们开始翻箱倒柜找玉佩,东瑗见这架势,当即喝道:“玉佩我留在祖母那里了,你们慌什么?”

  橘红大喜过望,泪珠花了妆容,眼泪簌簌拉着东瑗的手:“九小*姐,您吓死我了,您怎么才说?”

  东瑗捏了捏橘红的手,给罗妈妈使眼色。

  罗妈妈明白,把屋子里的粗使丫鬟、婆子全部遣出去,只有罗妈妈、橘红和橘香。

  橘红微缓的精神又绷起来。

  东瑗沉声道:“我进祖母屋子的时候,若东西不见了,祖母定会察觉,橘红是一顿好骂的。祖母特别仔细这些佩戴!可我在祖母屋里,她什么都没说,足见是回来时才丢的……你们都不许声张!这东西是我保命的,要是被有心人拣去,做了巫术在上面,我是死是活?”

  东西不在老夫人屋里?

  橘香和罗妈妈连连点头,心中暗暗称赞,九小*姐不管做什么事,都是这样深思远虑!

  橘红脸色微白,嘴唇翕动望着东瑗。原来玉佩真的丢了?橘红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压抑不住。

  “别哭……”东瑗叹气,现在生气与害怕都于事无补,只能想法子弥补,“咱们回来时滑了下,那玉佩定是那时松了。我昨晚做了腊梅酥饼,虽然不太好吃,橘香和罗妈妈给老夫人送点去,一路上仔细找。从老夫人的荣德阁到咱们的拾翠馆,要路过三夫人的凝香阁、十小姐和十一小*姐的桃慵馆,你们打听她们在我回来那个时辰谁出了门。”

  然后看了眼橘红,“你去打听打听,那些公公来坐了多久,说了些什么。打听不出来,也要知道当时老侯爷说了什么,一言半语都行……”

  三个人屈膝应是,急匆匆出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橘红先回来。

  她忧心忡忡:“打听不出来!老夫人把屋子里的人全部遣了,她老人家亲自倒茶。大约坐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些公公才走,依旧是葛大总管陪着,侯爷没有出来。那些公公走后,侯爷就换了衣裳出去了……”

  老夫人亲自倒茶?

  东瑗依靠着银红弹墨引枕的后背一下子就紧紧绷着。

  她想起那双满含惊艳光泽又放肆多情的眸子,那应该是个从小就不知道顾忌嚣张跋扈的男人!

  好似一块烙铁,心口烧灼得生生的疼,东瑗的手指越发紧了,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怎么办啊小*姐?”橘红急得又要掉眼泪。

  “没事。”东瑗口不从心安慰着她,“橘香和罗妈妈还没有回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罗妈妈回来了,她一脸的晦气。

  “三夫人没有出门,十小*姐和十一小*姐倒是去五夫人那里坐了坐。我……我什么也没敢问……”罗妈妈愧疚看了眼东瑗。

  东西丢了,首先是不能声张。罗妈妈只是仆妇,哪怕是庶出的十小*姐和十一小*姐,她都不敢去搜,更何况是三夫人?

  只能等橘香回来。

  橘香到酉正一刻才回来。

  看着她低垂的眼帘,东瑗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玉佩没有找到!

  小丫鬟和粗使的婆子们在外间伺候着,东瑗主仆四人坐在东次间的炕上,彼此默不作声。

  “小*姐,告诉老夫人吧。”罗妈妈好半晌才道,“让老夫人帮着去搜,尽早找出来。拖得越久,对您越不利!”

  东瑗没有出声,她紧紧攥住了引枕的一角,让自己看上去既平淡又沉稳,安住罗妈妈、橘红和橘香的心。她要是乱了,屋子里的下人就更加没有主张,事情就不可收拾。

  她此刻只想知道,那个可能捡了她玉佩的外男,到底是谁!

  不是太监,太监不对会女人如此兴致;不是侍卫,宫里妃嫔众多,御前行走不敢如此大胆;那么,就是皇帝的宠臣,或者皇兄弟,甚至元昌帝本人!

  到底是谁来看望,说服老侯爷重返朝堂,就必须知道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把老侯爷气得称病!

  把心底的烦躁情绪收敛,东瑗笑容自然而轻松:“不行啊。现在告诉老夫人,你们几个人月例肯定要被扣。明天就是腊八节,家里有赏赐的,你们出了事,可什么都没有!”

  罗妈妈和橘红不说话,她们都不是薛家的家生子,指望月例过日子呢。特别是年关将近,总得送些东西回去,让家里人红火着过年。

  橘香是家生子,她父母兄弟都在府里当差,府里生死荣耀才跟她息息相关。她急了:“小姐,那是您的命根子,这个时候管什么月例赏赐啊?”

  “什么命根子!”东瑗不以为意,温婉微笑道,“不过是娘亲的一个梦而已。我九岁那年从树上摔下来,差点丢了命,就应了劫难的说法。劫难已经逃了,那玉佩还有什么用?不过是祖母相信这些,我本着孝顺才每日戴着……”

  橘红、橘香和罗妈妈的心都微定。

  “那咱们怎么办?”罗妈妈没什么主见。这件事可大可小,她不敢做主。

  “镇显侯府,谁不知道九小*姐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又谁不知那玉佩是九小*姐保命的?就算小丫鬟捡了,也是不敢拿出去卖的,定会拿给老夫人去请赏。放心吧,明日大概就有人送来……只是想想,老夫人那里怎么说……”东瑗的语气轻松里带着自信与肯定。

  橘红、橘香和罗妈妈终于被她感染,抿唇笑了笑。

  然后七嘴八舌替她出了好多主意。

  屋里的事终于控制下来,东瑗躺在床上,却半夜不曾入眠。她辗转反侧,想着那块玉佩。

  前几年是穿了红绳挂在内衣裳里,东瑗总是不想戴,说压脖子;老夫人又说做了项圈挂在外面,东瑗觉得像栓狗,更加不乐意。到了最后,才坠了穗儿,挂在腰封上。

  早知道会这样轻易丢了,她应该听祖母的,做个项圈挂在胸前。

  翻了个身,自鸣钟滴滴答答敲响,寅初一刻了!

  次日便是腊八节,家里的仆妇们昨晚就熬了腊八粥。

  腊八节,家里要祭祀。

  男人们下朝后回家,开始祭祀祖先,然后合家团聚喝腊八粥。不仅仅自己家里喝,还要给亲戚朋友送。

  巳初,宫里的腊八粥就会赏下来。

  世子夫人给家里一人留了一碗的量,便把剩下的分了几食盒,给通家之好的几户人家送去。

  每年都是如此。

  东瑗虽一夜未睡好,黑眼圈却不重。她卯初就醒了,卯正一刻去给老夫人请安,比平常早了两刻钟。

  老夫人屋里的詹妈妈见她这样早,问吃早饭没有。东瑗笑道:“来祖母这里蹭顿好吃的。”

  詹妈妈笑,吩咐小丫鬟给东瑗先上早饭。

  老夫人往常这个时候也吃早饭的,今日却没有起来,东瑗有些担忧看了内室一眼,詹妈妈笑着解释:“侯爷昨日回来得晚,老夫人一直等着,子初才睡。还没有醒呢。年纪大了,好不容易睡安稳,我没敢喊老夫人。”

  东瑗颔首,坐在炕上喝小米粥。

  卯正三刻,老夫人才起来。看到了薛东瑗,老夫人第一眼就发现她的岫岩玉佩不见了,拉下脸来问她,玉佩去了哪里。

  东瑗只是笑:“祖母,您放心,没有丢,有个惊喜给您,您现在别问了……”

  老夫人一头雾水。

  东瑗却笑而不答。

  这就是九小*姐的缓兵之计?橘红在旁边伺候的时候听到了,脑袋嗡的一声大了!九小*姐自信满满的说,自己有法子应付,原来就是这么个馊主意?

  橘红不免又看了老夫人。

  老夫人居然眯起眼睛,骂她鬼精灵:“回头只惊不喜,祖母可是要罚你的!”

  这样就过关了?

  橘红有种大难不死的幸运,悬着的心落了一半。老夫人真的很喜欢九小*姐啊!

  辰初,世子夫人荣氏带着大奶奶杭氏、孙女薛风瑞、孙子薛函嘉过来了;二夫人冯氏和五小*姐薛东蓉也后脚进门;三夫人蒋氏和四夫人沈氏结伴而来;五夫人带着薛东琳、薛华逸、薛东婉、薛东姝最后才来。

  世子夫人就笑话东瑗:“我们九小*姐来得最早,是不是馋腊八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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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09节 香消玉殒

世子夫人打趣东瑗的话,逗得满屋人都笑起来。

  东瑗亦淡淡抿唇笑,并不回答。只有单独在老夫人和老侯爷跟前,她才会俏皮几句,一大家子伯母姐妹在场,东瑗文静腼腆。

  八面玲珑容易招人嫉恨的,特别是她这样受老夫人喜爱的提前下。

  沉稳内敛些总不会错。

  “瑗姐儿孝顺,反倒被你们笑!”三夫人蒋氏笑声响亮清脆,帮东瑗解围。一家子妯娌中,三夫人蒋氏最为泼辣。她言语爽利,行事果断,性格直率,甚得老夫人的喜欢。

  三老爷薛子枫爱风雅韵事,弹得一手好古琴,吟诗作画自成浓艳风格,颇有名气。他自称雪月居士,墨宝在市面上一字千金。可科举时代,走上仕途需八股时文,偏偏他不爱这些。

  他在科考上很逊色,三十岁才中举人。

  家里不需要他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老侯爷从不苛求三老爷的学业。

  后来,三老爷索性一把火烧了四书五经,带着贴身的小厮,南下游历,一走就是三年,时常有书信回来报平安。

  可只字不提何时回盛京。

  今年六月,三房的六小*姐薛东瑶出阁,嫁给礼部甄尚书的长子。三老爷得到信后,派人送来两株南宛国的血色珊瑚,足足五尺高,两尺长,天下罕见。三老爷还说,那是他用一副泼墨山水画从南宛国的王爷手里换来的,给薛东瑶做嫁妆。

  这等嫁妆,万金难求,老侯爷很满意,三夫人和薛东瑶脸上光彩,亦不计较三老爷赶不上参加婚礼,由世子爷操持,薛家六小*姐十里红妆嫁甄郎。

  众人说着笑,腊八节的祭祀结束了,男人们亦纷纷到荣德阁,陪老侯爷、老夫人吃腊八粥,过腊八节。

  刚刚端上宫里赏赐的腊八粥,外院的葛大总管带着两个小厮进来,手里拎着食盒,笑道:“盛昌侯府刚刚送来的腊八粥。”

  盛昌侯府,就是盛贵妃的娘家。

  因为盛贵妃和薛贵妃地位相当,二人从进太子府就一直你争我斗,彼此仇恨;薛、盛两家更怕被皇帝顾忌,一向不来往的。

  怎么他们家突然送了腊八粥?

  薛家女眷都有些狐惑。

  葛大总管出去没多久,又进来:“这是萧国府送来的……”

  萧国府,是皇后的娘家,萧太傅的府邸。

  这下,众人皆小声议论纷纷,花厅嘈嘈切切。

  “先皇在时,一直对外戚有所顾忌,我们几家才相互不往来。如今新帝践祚,原本就是姻亲,理应更加亲热,这才走动。我们家的粥也给萧国府和盛昌侯府送去。”老侯爷见大家小声嘀咕,便笑着高声道。

  葛大总管道是。

  屋子里便安静下来。

  东瑗心念微转。跟薛府来往密切的人家,她都清楚。想要在这个社会立足,人际关系网十分重要,通家之好有哪些人家,他们是什么背景,有什么喜好和忌讳,东瑗早就暗暗打听出来,熟记心头。

  萧国府和盛昌侯府,跟薛家交情不深,往年也没有收到过他们两家送来的腊八粥。今年是怎么了?

  不仅仅是东瑗,女人们表情各异,都在心中暗暗揣度。

  肯定跟朝廷有关。

  可朝廷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朝中政事,女人打听便僭越了,所以薛府内宅的女人们都安分守己,不管不顾,东瑗无从打听。她更加不敢把势力伸到外院去,要是叫老夫人知道,怀疑她的动机,这些年培养的感情只怕会有罅隙。

  一旦有了罅隙,花百倍心思都不一定能弥补。

  感情不仅仅需要付出,亦需要机遇。

  当年东瑗能够得老夫人喜欢,除了她的虔诚隐忍、守礼练达,还有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薛家四小姐*薛东婷正好出嫁,她膝下空虚,而其他孙女难入她的眼,东瑗正好代替了薛东婷,成为祖母跟前最得宠的。

  这样的机遇,需要天时地利,以后想要如此凑巧就难了。

  而且感情是个奇怪的东西,倘若喜欢这个人,她的俏皮可爱,便是不谙世事的烂漫;倘若心中怀疑,便是处心积虑的做作。

  东瑗不敢做出一点让自己后悔莫及的错事,矜矜业业维持现在的恩宠。

  心口却似簇了火焰,烧灼着她,令她寝食难安。

  她的玉佩,到底是丢在哪个角落,还是被昨日那位“太监”捡了去?

  想着,她的眸光便落在穿着月牙色杭稠裘袄的五老爷薛子明身上,心中微动。她的父亲也每日上朝,朝中大小事务,他应该清楚吧?

  一家人团团圆圆吃了饭,便围在老夫人的西次间分主次坐下,闲话家常。

  看着满堂儿孙,老侯爷眉眼舒展。

  他把三岁的重长孙薛函嘉抱在怀里,问他今年的粥好不好吃。

  薛函嘉是长房的大爷薛华靖的嫡子,是薛老侯爷这一脉的第四代。粉雕玉琢的嘉哥儿活泼又懂事,阖府上下皆喜欢。

  他眨巴着秋水般澄澈的大眼睛望薛老侯爷,奶声奶气道:“曾祖父,粥好吃。”

  童真的妙语,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老夫人怀里则依偎着大爷薛华靖的嫡女,八岁的薛风瑞。比起东瑗她们姊妹,薛风瑞活得轻松又快乐,八岁依旧是懵懂幼儿,见曾祖父问弟弟,她亦抢着答:“曾祖父,今年的粥特别香甜……”

  大奶奶杭氏忙给她使眼色,轻声道:“瑞姐儿,曾祖父问你弟弟呢。”就是说,大人没有问,不要擅自插嘴。

  薛老夫人已经笑起来,捏了捏薛风瑞的脸颊:“今年的粥里放了乳酪,只有我们瑞姐儿吃出来了。”声音里满是慈爱。

  大家便附和着夸奖薛风瑞聪明,把大奶奶的话盖了过去。

  说了会话,外院的管事说世子爷有客,请世子爷出去;然后总管事葛陶祥又进来说,萧国公来拜访薛老侯爷了。

  世子爷和薛老侯爷离开后,四老爷、五老爷及大爷、四爷五爷等人纷纷借口外院有事,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女人和孩子,气氛轻松欢愉起来。

  老夫人又留他们吃饭。

  吃了饭,大家知晓老夫人中午小憩的习惯,都不敢久留。

  东瑗跟着五夫人和五房的十小*姐薛东婉、十一小*姐薛东姝、十二小*姐薛东琳,及六爷薛华逸,去了五夫人的院子。

  姨娘们等着给五夫人请安。

  五夫人坐在东次间宴息处的临窗大坑上,让薛东瑗和薛东琳坐在自己下首,十二岁的六爷薛华逸抱在怀里,薛东婉和薛东姝依次坐在挨炕的金丝楠木铺着弹墨椅袱的太师椅上,几位姨娘赐了锦杌,沿炕各自坐了。

  说了几句话,五老爷从外面回来。

  五夫人就吩咐东瑗她们各自散去,不给她们在五老爷面前说话的机会,却喊了十小*姐薛东婉:“婉姐儿略站站,我有几句话说……”

  薛东婉的生母何姨娘眼眸狂喜。

  和薛东婉同住在桃慵馆的十一小*姐薛东姝却有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五老爷又留了薛东琳和薛华逸,其他人这才退出去。

  刚刚出了院门,五姨娘章氏就抿唇笑,低声对薛东瑗道:“五爷真疼孩子,每次在夫人这里吃饭,总是让琳姐儿和逸哥儿陪着。自古严父出孝子,五爷倒也不顾忌……”

  这是在暗示东瑗,她虽然是嫡女,可是在五老爷心里,和姨娘、庶女是一样的地位。

  是挑拨离间吗?

  东瑗装作不懂,柔婉轻笑:“父亲朝中事务繁忙,难得在母亲这里吃饭,自然想儿女绕膝。”

  章姨娘是前年翰林院掌院学士裴大人赏给薛子明的,今年才十九岁,明妍妩媚,五夫人总是防着她,她的待遇不及其他几位姨娘。

  难道她想借着挑拨离间,把自己和她拉到一个阵营,对抗五夫人?

  东瑗好笑。

  五夫人再厉害又能如何?拾翠馆的大丫鬟和管事妈妈,拿的是老夫人屋里的月例,不与五夫人相干。

  章姨娘还想说什么,一旁的十一小*姐薛东姝就拉了东瑗:“九姐,我听说祖父书房那块宝砚赏了你,可是真的?”

  东瑗颔首,也感激她把章姨娘的话打断。

  “我正好没事,去九姐那里讨杯好茶,瞻仰瞻仰那块宝砚。”薛东姝娇笑,挽着东瑗的胳膊就往拾翠馆去。

  东瑗的拾翠馆四周种满了翠竹,绕过两条回廊,便是一大片桃林,桃林的西南角有栋精致小楼,就是薛东婉和薛东姝住的桃慵馆。

  “我做了梅花酥,十一妹帮我尝尝味道如何。”东瑗亦亲昵冲薛东姝笑,然后跟几位姨娘见礼,就回了拾翠馆。

  薛东姝的生母二姨娘眼角有了几缕淡然笑意,然后看到身后的三姨娘和四姨娘,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妍姐儿和娴姐儿?”

  十三小*姐薛东妍今年八岁,是五房的三姨娘袁氏所生;十四小*姐薛东娴五岁,五房的四姨娘宋氏所生。

  听到二姨娘问,三姨娘口气平淡说了句:“受了风寒,还传染给了娴姐儿……”

  大姨娘何氏生了十小*姐薛东婉,二姨娘孔氏生了十一小*姐薛东姝,她们俩都是先夫人韩氏的陪嫁丫鬟。而三姨娘和四姨娘则是五夫人杨氏的陪嫁婢女。四人两个阵营,向来水火不容。

  见三姨娘口吻平淡,二姨娘也不太介意,笑了笑,跟着大姨娘,回了自己的住处。

  那边,薛东姝跟东瑗说着话,却总显得心不在焉的。

  到了拾翠馆,薛东姝笑道:“我才想起来,前段日子答应帮三伯母做双鞋,应了腊八节后一天送过去,还有边口的纹饰没有绣好,改日再来叨扰九姐。”

  原本就不熟,她说去拾翠馆坐坐,也是替东瑗打断章姨娘不着边际的闲话,东瑗自然不会强留她,笑着让她回去慢些,这几日还在化雪,路上湿滑。

  薛东姝道是,由自己的大丫鬟芙蓉扶着,回了桃慵馆。

  当天半夜,桃慵馆那边吵闹起来。

  东瑗亦被惊醒,看了墙上的自鸣钟,才寅初三刻。她披着裘袄起身,让橘香掌灯,然后吩咐小丫鬟去桃慵馆看情况。

  小丫鬟回来,吓得哆哆嗦嗦:“九小*姐,十小*姐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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