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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寒女喜嫁》作者:素衣渡江(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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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7 14: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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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钱不可怕,没钱还倒霉就悲催了。

  家道中落,云映桥和父亲背井离乡上京讨生活。

  靠着摆摊卖字,进侯府帮工,日子步上正轨,眼看就要脱贫致富,奔小康。

  结果却因为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主人,我对嫁您没兴趣,求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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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7 14: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她是和父亲上京投奔永昌侯的。
  
  她姓云,名映桥。自打她跟父亲迈进京城,这贵如油的小雨已经淅沥沥的下了三天了。
  
  这会,她手中撑着一把破纸伞,从伞缝漏进来的雨水滴答滴答落在她肩膀上,已湿了一片衣裳。可她却顾不得那么多,踮着脚,努力的撑着伞,遮挡父亲云成源身上的雨水。
  
  云成源则紧张的看着台阶上的看门小厮:“这是我的名帖,请小哥转呈侯爷,就说南阳府云某求见。哎呀哎呀,淋湿了,淋湿了。”见小厮漫不经心的拿着他的名帖,雨水滴到上面,阴湿了墨迹,他心疼的忙引袖去擦。
  
  “嘿!你这秀才好生无礼!我什么人没见过,就没见到你一个这样拿自己当回事的,不就是名帖么,侯爷记得你便记得,不记得,你把名帖写出花也不见!”小厮懒洋洋的道:“想巴结侯爷的多了,每天都要打发十个八个出去,谁也没空总招待你们!”
  
  云成源忙挤出笑容,连连作揖:“小哥请多担待,请多担待。”
  
  那小厮嗤了声。
  
  云映桥抬眸,看到小厮两个黑洞洞的鼻孔对着她。
  
  这是摆明了看不起他们。唉,最难的就是求人办事,各府各宅看门的门人最难应付。云映桥和父亲一路从老家赶来,受过不少刁难,深知其中辛苦。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老家的房子失火烧了,改年父亲又要应秋试,无论如何,都要在京城落脚。
  
  可惜盘缠花了个精光,只能把最后的希望放在永昌侯身上了。
  
  此时,云映桥似乎从小厮黑洞洞的鼻孔读到了答案。
  
  这次登门拜访就像那两个黑洞,黑漆漆的没结果。
  
  “等着罢!”小厮拿着名帖,转身进了门。大门重新关好,把父女俩关在了外面。
  
  云成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脸哭相的道:“要是侯爷不见咱们,可怎么办?咱们花不了几天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忘记吹蜡烛,如果吹了蜡烛,屋子就不会烧,屋子不烧,咱们也不会吃这么苦,露宿街头当讨口子的了。”
  
  云成源迄今为止的人生,分为幸福的前二十年和倒霉的后七年。他自小家境殷实,十三岁娶了门当户对的员外**为妻,当年成了县里最年轻的秀才,来年女儿映桥降世。之后逍遥自在的活到了二十岁,不想噩运便接踵而至,先是父母相继离世,之后做生意被堂兄弟骗了个精光,若不是花钱打点,差点被官府拉去蹲大牢。转年妻子病重,家产该典当的都典当了,妻子还是去了。最惨的是去年年底,半夜走水,把屋舍给烧了。
  
  大火一夜穷。把最后一块地卖给了富户,换了点盘缠,便上京来了。
  
  因为去年早些时候,县里来个贵客,乃是永昌侯爷。云成源虽是‘伤仲永’,且已经二十七岁了,但好歹是县里的名人。知县老爷把县里的‘青年才俊’招来引荐给侯爷,没忘了他。
  
  永昌侯爷颇赏识云成源,盛情邀请云成源去京城教他刚开蒙的小儿子。云成源当时家里还没着火,把这事给推脱了。待一切成了灰烬,侯爷的召唤如黑夜中的繁星,吸引着他往京城进发。
  
  可热情在路上磨的差不多了,到京城的父女俩已经身心疲惫,绝无原路返回的可能。
  
  投奔永昌侯成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任务。
  
  “……”云映桥偷偷翻了个白眼,然后轻声劝父亲:“船到桥头自然直,您会读会写,我也不是白丁,咱大周朝还能饿死读书人不成。”
  
  等了半个时辰,不见有消息。云成源按捺不住了,捂着脸带着哭腔的道:“我就是个倒霉鬼,一件事都办不成,不能活了!”
  
  云映桥想了想,从包袱里摸出最后的二两银子,把伞丢给父亲,蹬蹬踏上高阶,猛砸门。很快刚才那小厮不耐烦的脸从里面探出来,没好气的道:“敲什么敲,再敲叫人打你们的腿!”
  
  “小哥哥是我,您息怒。这阴雨绵绵的叫人身上发寒。我这有二两银子给小哥哥买热茶喝,您多担待我们的错儿,我们打县里来,没见过世面,犯了错也是无心的。”说着,将那二两银子全塞给了小厮。
  
  那小厮见这小姑娘十三四的年纪,生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自有一股叫人见之忘俗的气质。刚才她撑着伞没见着她的模样,这时瞧见她的长相,又掂量了下手里的银子,转而笑道:“妹子说的哪里话,帮谁不是帮,我刚才把云相公的名帖送上去了,你等着,我再给你去催催!”
  
  云映桥感激的笑道:“真麻烦您了。”
  
  待门关严,她慢慢的下了台阶,忐忑不安的等消息。这时云成源在一旁半哭腔的念叨:“你把银子给他了,他不给通报,咱们晚上去哪里吃住,就要露宿街头了。”
  
  云映桥理解父亲的悲观。他是经历过顺心日子的,她不一样,穿越而来后,家里倒霉事就一桩接着一桩,从小就生活在浓重的悲伤氛围中,她反而习惯了,一向比他爹抗打击。
  
  不过,映桥心中没底,那小厮收了钱不去通报,她也拿他没办法。
  
  这时,大门吱嘎打开,刚才那小厮朝他们招手:“进来吧,侯爷不在,三少爷抽空见你们一面。”
  
  听到永昌侯府的主子见自己了,云成源将眼泪一擦,重燃生的希望。这样的大富大贵人家,哪怕不用他教书,打发他的时候也会给一笔银子做回乡的盘缠。这意味着不管能不能留下,至少今夜不愁吃住了。
  
  云成源和映桥赶紧跟着小厮进了府门。映桥从没来过这样气派的地方,但眼下碍于父亲谋一份糊口的营生,不敢露怯,故作镇定的哪都不乱看,跟着小厮的身后,亦步亦趋的往府内走。到了二门,那小厮道:“你们跟着这位姑娘往里走吧。”
  
  映桥和父亲便随着领路的丫鬟继续往内走,到了一处偏厅,替他们推了门:“三爷,人到了。”
  
  云成源低着头走了进去,映桥随后,她悄悄瞄那坐着的少爷,二十来岁的年纪,两道剑眉入鬓,星目薄唇比他爹还要好看上几分。他低头品茶,似不曾见到来人。
  
  “云某拜见三少爷。”云成源深深作揖。
  
  这位三少爷乃是侯爷的亲侄子季文煜,因侯爷的嫡子要么不理家事,要么年纪太小,没法照管往来事务,便教他过来刚忙经管府内日常诸事。他撂下盖碗茶,抬头的瞬间笑道:“云先生请坐,先坐下说话。”
  
  云成源便在他下方坐了,映桥则站在父亲身后,暗暗揪着袖口。
  
  “侯爷有事出门了,先生的名帖我看了。里面说你们是南阳人士,真是远道而来啊。”季文煜道:“一路辛苦,先在府里休息几日,等侯爷归来,先生再自行跟侯爷商量教书的事罢。”
  
  云成源既悲又喜,悲的是侯爷不在府中,喜的是可以留下不用露宿街头了。他道:“敢问三爷,侯爷出门何时归来,云某也好做打算。”
  
  季文煜摸摸下巴:“我叔叔爱远游,烟花三月,处处好风光,恐怕立夏之前回不来。”继而笑道:“先生如果没有急事,只管在府中住下,等叔叔回来。”
  
  云成源道:“那怎么好意思搅扰,我和小女还是暂且离开,等侯爷回来再来拜访。”简单客套一下,心里则害怕三少爷真把他的话当真将他撵出去。
  
  云映桥亦暗自捏了把汗,父亲一贯走背运,别人家当了真,真放他们走了。
  
  “哎,侯爷的贵客,哪有不招待的道理,云先生只管安心住下。云姑娘也不例外,缺什么,尽管开口。”
  
  点名到自己头上,云映桥赶紧施礼:“谢三爷。”
  
  季文煜笑了笑,唤人进来带他们下去休息。云成源难得遇上一个好人,感激的连连拜谢。三少爷虚笑道:“云先生不必客气。”等云成源父女躬身退了出去,他起身弄了弄腰带,朝门口别有深意的笑了笑。
  
  —
  
  侯爷喜欢广交才俊,每年从各地‘搜罗’来的所谓人才,充当清客帮闲。云氏父女便是这众多‘吃闲饭’中的一员,至少领他们去客房的石管家是这样看的。
  
  这帮门客肚子里没什么货,惯会吹嘘拍马,主子写首打油诗也能吹捧一顿。
  
  石管家叫小厮开了南边客房的一间靠墙的屋子,对云成源父女道:“只剩这能住人了,一共两间房,委屈先生和云姑娘先住下,府里管饭,二位还有什么想问的?如果没有的话,石某告辞,不打扰二位休息了。”说完,出去了。
  
  这时就听咕噜噜一阵腹响。云映桥不好意思的咧嘴:“……爹,我好饿。”
  
  云成源同样咧嘴:“……我也是。”

  跟每次一样,她说肚子饿,她爹就会说他也是,然后还得映桥想办法去弄吃的。

  云映桥翻了翻白眼,此时只有一个想法,以后找丈夫,打死也不找老爹这一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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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7 14:51 | 显示全部楼层
2、第二章 ...
  云成源觉得自己是来给侯爷的小少爷当先生教书的,但府里上下却把他当清客看待,远不如先生那般敬重。没几天云成源就跟其他住客的混熟了,这才晓得,府里住了十几个像他这样的所谓‘先生’。
  
  侯爷不在的时候,基本是混吃等死,偶尔帮下人们念一念家书就算是主要事情了。若侯爷回来,他们这帮人便身前身后的跟着,一起看戏品茶下棋,说白了,就是侯爷的大玩伴。至于教小少爷读书,大家都劝云成源不要再想了,小少爷的老师之一曾在宫里教过王爷们。
  
  云成源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资格差了十万八千里。
  
  家道中落前,他爹也养过几个帮闲的狗腿子,都是些惯会溜须拍马的人。他不禁一下子没了信心,他脸皮薄,舍不下脸说大肆吹嘘主人,注定这条路走不远。
  
  才燃起希望的内心,短短三天又晦暗下去了。
  
  云映桥不像他爹那么悲观,照样爱说爱笑的,没几日就跟大厨房的丫鬟厨娘混熟了。这天,她从外面回来,端着厨房许嬷嬷给的枸杞山药蒸糕,见父亲窝在椅子上,闷不闷不乐,她一挑眉:“爹,又怎么了?”‘又’字,故意加重。
  
  云成源瞅了眼奶白色的山药蒸糕:“哪儿来的?除了一日三餐,另吃小点心,厨房可是要加钱的。”
  
  “我帮许嬷嬷聊天的时候,顺便帮她摘摘菜,等我走的时候,正好七**那院退回来一碟糕点,许嬷嬷顺手就给了我。”云映桥咬了口山药糕,嚼着道:“挺好吃的呀,七**的丫头怎么说太甜了。嗯,也对,我皮糙肉厚,没人家那么金贵。”
  
  云成源叹道:“你还有心思吃,你真是不知愁啊。你没发现这里的人对咱们越来越冷淡了么,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教小少爷读书的差事,我怕是得不到了,沦为帮闲之流,荒废了学业,也非我愿……”
  
  云映桥心道,父亲这是遭遇招工陷阱了,应聘的岗位和实际给予的岗位根本不是一回事。她继续嚼着糕点,等待父亲说出他的计划。
  
  “我要拿出魄力来!明天起我去街边摆摊替人写书信,等攒够了租房子的银两,咱们就搬出去!”云成源出生以来,还没靠过自己的本事赚过一文钱,对替人写书信赚钱,心里没底,刚才说完就后悔了:“当然了,京城人才济济,一开始可能没生意,赚不到什么钱。”
  
  云映桥咽掉糕点,舔了下指尖:“嗯,您这打算挺对的。靠别人接济终不长久。我已经叫许嬷嬷帮我找活做了,若是府内有人补衣裳,别人不想补的,介绍到我这来。”
  
  运城泽侧过身,抹泪道:“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用,你本是**,如今却沦落到伺候起别人了,你娘九泉下有知,看到你跟我过着的生活,不知要怎么埋怨我。”
  
  “您别胡思乱想了,我娘怎么会怪您呢。”云映桥把山药糕递到父亲面前笑道:“别想那些了,先吃一块。”
  
  云成源捏起糕点,又陷入了悲伤:“咱们家明明是很富足的,想吃什么吃什么,哪里需要为一块糕点高兴……都是我没用……”含泪咬了一口:“爹一定要让你重新过上好日子!”结果喉头一紧,险些噎着,使劲捶了捶胸口。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家里越来越穷的云映桥忙着糊口,连感伤自己身世的时间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慰了父亲几句,她起身去厨房,还装点心的小碟子。这碟子做工精细,云映桥一边走一边瞧,心里暗自嘀咕,这碟子怕是都值几百文,小心点,千万不要碰碎了。
  
  “咚!”
  
  这时面前突然蹦出来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小丫鬟,做着鬼脸,吓了映桥一跳,险些将手里的碟子摔了。这丫鬟看到映桥被吓到的窘态,哈哈笑道:“脸都白了,胆子也太小了。”
  
  “吓唬我是吧。”映桥举起碟子便作势往那丫鬟头上砸:“看我摔你脸上,叫你破相。”
  
  这丫鬟赶紧后退一步,抬胳膊挡住脸:“云姑娘太不识逗了,跟你闹着玩,怎么真生气了?”不见碟子摔过来,她提心吊胆的偷偷看了眼,见云映桥抱着肩膀在笑。
  
  “哈哈,你吓我,我也吓你!咱们扯平了。”映桥笑道,径直往前走去。那丫鬟赶紧拦住她:“云姑娘你慢些走,我有话跟你说,你不记得我了?”
  
  映桥这几日在府中,大小丫鬟也见过几位,眼前这位没印象:“……面生……”
  
  “我是伺候三少爷的芳儿,三少爷吩咐我来看看你,可缺什么少什么?”
  
  映桥笑道:“方才,胆叫姐姐你给吓破了,这会只缺个胆子。”
  
  “读书人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样,损人不带重样的。”芳儿装模作样的施礼:“好妹妹,方才是我唐突了,你就别怪我了。既然你什么都不缺,那跟我走一趟,亲自回三少爷的话吧。”
  
  三少爷可是他们父女的恩人,收容他们吃住。映桥晃了晃手里的碟子:“姐姐您也看到了,我得先去厨房还碟子,才能跟你走。要不然你先去回三少爷的话,说我马上就到,别叫他等急了。”
  
  芳儿去夺碟子:“我去还,你直接去见三少爷吧。爷在湖边小筑闲坐,你路上随便找个人打听就知道怎么走了。”
  
  映桥道:“我不好一个人往后宅去,还是姐姐领着我吧。你在这里等我,我跑着去还碟子,很快就回来。”说完,拔腿就跑,径直往厨房去了。
  
  芳儿靠着廊柱,瞅着映桥的背影撇嘴道:“好一朵嫩出水的芙蓉花,就要掉泥坑里了,还不自知呢。”
  
  —
  
  映桥对三少爷的印象相当不错,在他们父女走投无路的时候,允许他们住进侯府,有吃有喝的招待着。虽然父亲有意不在侯府内讨生活了,但三少爷的恩情,映桥记在心里没敢忘。
  
  芳儿一路上挽着映桥的胳膊,怕她跑了似的,向后宅的花园走,一路上给她介绍着各院的布局。
  
  映桥不喜亲昵:“好姐姐,你要将我衣袖拽下来了。”
  
  芳儿便悻悻松了手,轻哼道:“你是读书人的女儿,不愿意和我这样的人亲近,唉,我都明白。”
  
  “姐姐你可冤枉我了,你是三少爷跟前的大丫鬟,地位比小户家的**还尊贵呢,我爹只是个秀才,我能和姐姐交朋友,可是求之不得呢。”
  
  芳儿眺映桥一眼,重新挽住她的胳膊,将她一条胳膊挤在软绵绵的胸口,弄的映桥浑身不自在。说着话就到了三少爷歇脚的小筑,芳儿推了门,朝里面道了声:“爷,人来了。”便轻轻送了映桥的肩膀,将她推了进去。
  
  映桥便走了进去,小筑内正厅摆了张软榻,三少爷半卧着看书,脚踏上跪着个丫鬟在捶腿,见映桥进来,三少爷季文煜朝丫鬟道:“你下去吧。”
  
  那丫鬟便起身,袖手与映桥擦身而过出去了。
  
  “……”映桥顿时就感觉不太好了。偌大的屋内就和他三少爷两个人,和她设想中的情景差太远了。本以为会在祥和融洽的气氛中,面见三少爷的,不成想是这样一番不庄重的情景。
  
  季文煜扬了扬下巴:“把茶水满上。”
  
  “……”
  
  放茶壶和茶杯的炕桌就在他身子旁边,若去斟水,两人靠的未免太近了些。映桥决定随机应变,小步上前,小心翼翼的给他斟茶。
  
  茶水倾入茶盏的清响,在寂静无声的屋内,叫人心里毛毛的。
  
  季文煜挑起一只眼问她:“你识字吗?”
  
  “回爷的话,只粗识得几个字。”
  
  “居然识字,比你三少奶奶还要强些。”
  
  映桥一听,脸变白了,赶紧道:“我怎么敢跟三少奶奶比,也不配。”
  
  季文煜指了下桌上的一个盆景,又问:“你认得这是什么吗?”
  
  石菖蒲,读书人案头的一般摆设,她爹当年就养过一盆。只是三少爷这盆用一块雕成树根型的盆子栽种,冗而不软,更加耐看。映桥想了想,决定折中回答,瞧了两眼:“好像是……菖蒲……”
  
  忽然看到菖蒲那如草般的细叶中藏着两只拇指大,用金子打造的蝉形饰物,可谓货真价实的‘金蝉’。
  
  季文煜见映桥看到了金蝉,拍了下自己身旁的位置:“你把金蝉收起来,坐到我这儿来。”
  
  映桥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如果她收了金蝉,就要坐到他身旁去,顶算同意任他为所欲为了。不收金蝉,她得盘算着如何全身而退,毕竟寄人篱下,跟三少爷闹僵,被撵出去还是好的,万一他小心眼为难她,可麻烦喽。
  
  “我、我在府中因为您的照顾,有吃有喝,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好再收您的金蝉呢!”
  
  云映桥非卖身的奴婢也非戴罪之身,她是家底清白的良家之女,季文煜虽然对她垂涎,但也不敢像对待家里奴婢那样,直接往床上拽,于是便先用金银试探。如果她是贪慕虚荣的,不愁不到手。
  
  “我又没说白给你,你不是识字么,我累了,你将这页书读给我听。”又瞄了眼自己身旁:“坐这儿读。”
  
  娘咧,这三少爷不是个好人,躲过这劫,赶紧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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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7 14: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现在情况虽然难缠,但她是良家女子,三少爷若真对她动手脚,闹僵起来,也会给他带来麻烦,所以他暂且只敢拿利益引诱她,不敢直接动手。
  
  云映桥则更不想闹僵,若是经不住骚扰,哭着闹着跑出去,对自己名声有害无利。
  
  她苦着脸,捂着嗓子道:“早上吃咸菜齁着了,嗓子哑了,这份钱,我好像是赚不了了。”
  
  “哦,那你岂不是喊不了了。”季文煜坐起来,瞅了眼门口:“这又偏僻,出了事,可没人能来救你。”
  
  云映桥明显感觉自己流了一滴冷汗,她强笑道:“三少爷是府里的主子,有您在,怎么会出事呢。我爹每日都念您的好,说您面慈心慈,是大大的善人。啊,对了,我爹让我给他烧水喝,壶还在炉子上坐着呢,千万不要烧干了着火。三少爷,我能不能先回去看看?一会再来回您的话。”
  
  正所谓勾搭成奸,不勾搭,成不了j□j。经过刚才几句试探,云映桥不打算从他的意思很明显了,又是借口嗓子疼又是借口壶要烧干的。若真想依靠他这棵大树的,早拿了金蝉坐到他跟前读书了,家里的丫鬟仆妇,有意从他的,根本不需要暗示这么多。
  
  妾无意,这事成不了,至少现在成不了。
  
  其实追根究底在云映桥的身份上,要是个卖身的奴婢,早拽上床滚着睡了。
  
  映桥抬眸,对视上三少爷的眼睛,重复刚才的话:“壶里的水要烧干了,我能回去看看吗?”听人说话,跟禽兽目光对峙,千万不能移开,若是移开,自己就成了猎物。
  
  季文煜不想把事情弄的太难看,一摆手:“去吧,你也不用再回来了。”
  
  云映桥如同获得大赦一般,朝他俯身一礼,转身便急急的走了出去。外面春天的冷风一吹,浑身来了个透心凉,这才发现汗水将后背的衣裳打湿了。
  
  “好妹妹,这么快就跟爷说完话了。”芳儿打柱子后面让出半截身子,探头道。
  
  她肯定知道三少爷的打算,云映桥瞅着芳儿,一阵阵的恶心。冷冷的‘嗯’了一声,转身便走。
  
  芳儿追上她:“你怎么走了?爷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你真想知道,问三少爷去好了。我得回去烧开水了。”说罢,胳膊一摆,小步快跑走了。
  
  芳儿拧着衣角,啐了一口:“有什么了不起的,呸!”
  
  映桥听到芳儿在背后骂她了,心道,哼,我是良民,就是比你们卖身为奴的了不起!
  
  映桥没敢把发生的事跟父亲说,否则他又该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了。再者说了,浪荡公子满天下都是,只要三少爷不是色迷心窍了,应该明白她没委身他的意思。容貌漂亮又愿意跟他勾搭的女人多了,他犯不着一个劲的纠缠她。
  
  ……嗯,但愿如此。
  
  转天,映桥催促父亲上街卖字,头一天明明说好的,结果临到他上街的时候,云成源忽然如大姑娘上花轿一般扭扭捏捏起来了。有的时候,映桥就恨自己不是男儿身,若是出行方便,她早跑去摆摊卖字,或者在店铺里做账房伙计了。
  
  不过她也能体谅父亲,以前是富贵公子,偏又生得面如傅粉的十分俊俏,在路上的时候,有几次遇到不轨的人,不敢当街调戏良家女子,结果不知是不是压抑了,居然对父亲口出戏言。
  
  “明天,明天,今天天不好,我明天再去——”云成源抓着桌子不放手,似乎是怕女儿把他推出去屋去。
  
  “今天天气多好啊,您瞧这天,瓦蓝瓦蓝的,万里碧空看不到一丝白云。”
  
  “就是没云彩才不好,一会太阳出来了,可晒人了。你忘了,我和你一样,一晒,这脸上脖子上一片一片红彤彤的。”云成源道:“等阴天下雨天,我再出去。”
  
  这点没错,她跟她爹一样,皮肤太白,不经晒,人家一晒是变黑,他们一晒是变红,严重了跟被剥了皮似的。可这少爷**的身子,奈何如今沦落成了小厮丫鬟的命。
  
  “阴天下雨,人家写书信求字的人也不出门了。”映桥叹道:“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云成源摇头:“明天,明天。”
  
  “哎呀,不管你了,我去借棒槌洗衣裳了,您爱去不去罢。”拿父亲没辙了,映桥嘟着嘴巴,气哼哼的将父亲的脏衣裳收拾了,转身出去了。
  
  云成源待了一会,看了眼摆在桌上的纸笔,纠结了一阵,一跺脚:“去,早去晚去都是去!凡事都有第一次,都从老家走到京城来了,去摆摊卖字怕什么!不出去卖字,以后怎么养活映桥!”
  
  给自己鼓了劲,包了笔墨纸砚,就出了府,可才一出门,他就后悔了,但人都出来了,总不能打退堂鼓,一边给自己鼓劲,一边往天桥那边去了。
  
  映桥借了棒槌捶衣裳,吭哧吭哧洗了一通,返回来拿其他要洗的衣裳,发现父亲已经不在了,又去自己那屋找人,也没寻到。冲洗折返回父亲的屋子,见纸笔不见了,猜出父亲是去摆摊卖字了。
  
  舒心的笑了笑,心想自己一会洗完衣裳,再打听打听哪个人需要补衣裳,能赚几文是几文。别说,还真找到了生意做,许嬷嬷的外甥媳妇给主人做衣裳,到日子还没锁边,叫映桥去帮忙,给一百文钱,对现在的映桥来说,这是笔大钱了,立即挽起袖子去帮工了。
  
  “你爹是秀才,你怎么还出来做工,白瞎了你一双手。我看你这手就该是抚琴写字用的,不像我们这种干柴棒子似的手,专做粗活。”许嬷嬷的外甥媳妇做活的时候,跟映桥打趣。
  
  “哪有什么该不该做的,别说我爹是秀才了,就是史上那些个败逃的皇后娘娘,兵荒马乱,身边没帮手,也得亲自下厨做饭伺候太后。”
  
  “你倒是想得开。”
  
  映桥笑道:“我爹也说我不知愁。”
  
  话不能说满,往往刚出口的话,没过多久就有事实来打脸。映桥刚自夸完不知愁,从许嬷嬷外甥媳妇处做活出来,就碰到了叫她愁得几乎可以去死的大事了。
  
  更确切的说是灭顶之灾。
  
  他爹被抓进诏狱去了。
  
  映桥特意拿五十文到大厨房加了菜犒赏父亲,可等到天都黑了,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她顾不得天黑,出府去找人,一路打听到天桥,从说书人嘴里打听到。原来最近闹‘谣言案’,有人写了编排讽刺当朝付阁老的文章满大街贴,阁老和皇帝很生气,叫锦衣卫限期破案。
  
  骂人的文章满大街都是,根本找不到源头,便胡乱抓了一批替人抄袭文章的卖字先生拷打盘问。本来前一阵子逮了几个人走了,闹的人心惶惶,没人敢摆摊了。结果云成源不知情,今日来这一晃,发现没人做这个应营生,还以为自己来对了时候,赶紧摆摊做起了生意,不幸被巡街的锦衣卫给抓了。
  
  诏狱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能去里面蹲着非富即贵,像云成源这样不名一文的人能被逮进去开眼界,真是几辈子都碰不到的倒霉事。
  
  “……”映桥扶着额头,有一种天黑了,并且黑的暗无天日的感觉。
  
  都怪她的不好,本来父亲不愿意出去,她还催他出去,尤其在知道父亲一向倒霉的情况下。
  
  “伯伯,有什么办法能救我爹吗?”
  
  那说书人捋着胡须道:“难啊,进到那地方去,就是没犯事,恐怕也难活着出来了。”
  
  “我、我爹本来是永昌侯爷请来的教书先生,这也没办法吗?”
  
  “小丫头,别说你爹是侯爷请来的教书先生,就是皇亲国戚进去了,也难……哎?慢着,你说永昌侯爷?”
  
  映桥抓住了一丝希望,忙点头:“对、是永昌侯爷!”但心里没底,就算侯爷能说上情,他不在府中,就算在府中,他又怎么会因为一个不打紧的门客去求人。但是希望,哪怕只有一丝,也要抓住。
  
  那说书人侧过身,挡住映桥,神秘的低声道:“你们是新来京城的吧。”
  
  映桥继续点头:“是的,是的,所以我爹真的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文章没关系,说清楚的话,锦衣卫的人会放了我爹吗?”恐怕希望渺茫,她虽然不在京城,但厂卫的厉害,国人皆知,哪怕是边缘的县镇,提及锦衣卫,都知道是个颠倒黑白,要人命的地方。
  
  “你自己说是永昌侯府的人,却不知道求人的门路,就知道你们是新来的。”说书的中年汉子道:“别乱打听了,回去求你们府上的四少爷罢。”
  
  映桥只见过三少爷,平日听丫鬟们也都谈论三少爷、五少爷的,没听人论及过四少爷。
  
  “求他?”
  
  “小丫头,快回去吧,去求这个人就对了,他点头帮你,你爹就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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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7 14:52 | 显示全部楼层
4、

  救父事不宜迟,映桥一路小跑奔回了永昌侯府。

  她进出,走的是府里的脚门,贿赂过门子加上嘴巴甜,门子对她反复进出,睁只眼闭只眼。

  “哎,你爹呢?怎么没见云秀才?”门子闲来无事,笑问映桥。

  映桥顾不得回答,随口道:“还没回来。”便急匆匆的往府内走,眼看天就要黑了,等到天彻底黑下来,各院锁门,就不能随便走动,所以她必须抢在主子歇息前,联络上能够帮她的四少爷。

  谈何容易。以她的身份想先见主子,比七品县令见皇帝还难。别无他法,唯有托人向上递话。府里的人,除了许嬷嬷外,她也不认识谁了。她一口气跑到许嬷嬷那儿,急急慌慌的把事情给说了。

  结果许嬷嬷两眼一黑,比她还慌:“啊?你爹叫人给抓去了?那快想办法救人啊。”

  “我听人说府里的四少爷有办法,许嬷嬷,你认识四少爷身边的丫鬟么?”映桥道:“只要能见到能帮忙的人,我下跪磕头,怎么样都可以。”说着就要给许嬷嬷跪下。

  “快别跪。”许嬷嬷扶住映桥:“你给我跪下也没用。四少爷跟这边不走动,别说四少爷了,我连他身边能说上话的小厮丫鬟都不认得一个。”

  映桥像是又被人打了一闷棍:“那您告诉我,四少爷那院什么时辰开门吗?”求人不如求己,实在不行,只能拦官轿了。

  “你不是想拦官轿吧,你可千万别。”许嬷嬷面色凝重的道:“四少爷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镇抚,你拦他的轿子,连你也抓进去!”

  原本四少爷是内部人。得知这点,她更加坚定要向此人求救的心了。映桥道:“我爹那样的身子骨,根本经不住拷打,我多耽误一刻钟,我爹就可能有性命之忧。嬷嬷,您行行好,能不能再帮我想想办法,救出我爹,我给您洗衣擦地。”

  许嬷嬷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你快别说了,现在去东苑的大门守着,说不定你走运,能碰到回府的四少爷。快去罢,快去罢。”

  映桥发现自己居然差点错过这个机会,脸色煞白的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把这个忘了,何必等明早。”说完,拔腿就跑。

  那脚门的门子刚要锁门,就见云映桥急急的跑来,夺门就出。

  “慢着——天黑锁门了,你要去哪儿?”门子强行拉住她:“不能出去了。”

  “我找我爹,您别拦我——”

  “锁门了就不许再开了,天都黑了,你一个丫头往出跑,遇到坏人!”门子说什么不让她出去:“你爹一个大活人,晚上不回来找店睡了,你出去碰到坏人,将你拐卖了,有你后悔的。”

  映桥半边身子已在门外了:“我要去见四少爷——”

  门子一愣:“啊?”

  “这不是云姑娘么,正找你呢,你爹都出事了,你要去哪里?”

  映桥一怔,转身见是芳儿飘然而至,她一副微微吃惊的模样。

  她怎么知道父亲的事?映桥把身子收回来:“你知道我爹出事了?你怎么知道的?”

  芳儿立即露出一种‘我就是知道’的表情,微笑道:“别自己瞎忙活了,快跟我来,有人给你撑腰。”说着,朝映桥招手:“快跟我来了。”

  一听能帮助救父亲,映桥身子不受控制就跟着芳儿走了,门子赶紧锁了门。

  “芳儿姐姐,你已经知道我爹被锦衣卫抓走了?”消息真灵通,映桥急迫的道:“你有法子救人么?”

  芳儿啧了一声:“有求于我了?就改口叫芳儿姐姐了,昨个翻我白眼的人是不是你?”指责完了,忽又换上可亲的笑容:“我一个丫头,可救不了你爹,但咱们主子能啊,三少爷听说你爹的事,可着急了,叫你过去商量呢,快跟我走。”

  “……”映桥心里暗骂,混账,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不是趁火打劫么。

  芳儿见映桥面露难色,低声暧昧的劝道:“妹子,你这是何必呢,这么多人三少爷能看中你,是你的福气,做个小的不好吗?你早答应了,你爹至于去摆摊叫锦衣卫的人逮去吗?”

  合着还是她的错了?!映桥闷声不语。

  芳儿便笑道:“真是难得一见的硬骨头,心里还不服气呢吧,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其实你真是走运,多少人想走这条路,还找不着门路呐。”

  说的就是你自己吧。映桥不做声,决定随机应变。

  芳儿这次领她到了一处卧房,显然是三少爷是平时歇息的地方,一进屋就见他坐在炕上吃酒,炕桌上摆着几样小菜,和一壶酒。他心情不错,瞥了眼映桥道:“你吃了吗?”

  “回爷的话,我爹被锦衣卫抓去了,还没心思吃。”

  季文煜挑挑眉,继而冷声道:“我们府上好心收留你和你爹,你们倒好,背着我们招惹了锦衣卫,你该当何罪?”

  吓唬谁呢!他们父女招惹了锦衣卫,自有锦衣卫的人要他们的命,侯府又不是衙门也不是锦衣卫,没资格治他们的罪。映桥低声道:“……爷,我们犯的错,现在说一千道一万不足弥补,请您责罚吧……”

  她清楚,这个时候,季文煜不会浪费时间在虚无缥缈的指责上。

  果然,季文煜见映桥态度软了下来了,小小斟了一口酒:“我可怜你救父心切,先不和你计较这了个。你爹么,有救,而且救他也不难。因为咱们府上的四少爷就是管这个的,他一句话,明天人就能乖乖的放回来。”

  “求您,让我见一面四少爷,我当面求他!”映桥几乎哭着求道。

  “你当面求他?笑话,他认识你么?”季文煜轻蔑的道:“也不掂量掂量你的斤两,除了我宽厚仁慈外,这里外的主子,谁肯见你?”

  一句话将映桥贬到了尘埃里。她低着头,静候三少爷的下一步举动。

  季文煜懒洋洋的道:“不过,我闲着也是闲着,倒是可以过去帮你说说情。”

  映桥感激的道:“谢谢您。”欠身不足以表达感激之情,跪谢道:“您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季文煜像看玩物似的笑道:“可现在天晚了,四少爷那边恐怕已经歇息了,我明早帮你去说。今晚上,我这屋里缺个上夜的丫鬟……”

  缺的不是上夜丫鬟,而是她吧。映桥抬眸,清亮的眸子望着三少爷,且听他继续说。

  “所以你留下来吧。”季文煜慢条斯理的道。

  “……”映桥不禁内心纠结,连表情亦忍不住的纠结起来,自古卖身救父的人不知有多少,眼看她云映桥也要成为其中一员了。谁让她身上没有其他能让三少爷看上的东西了呢。

  季文煜见她踌躇不决,冷哼道:“自私的东西,你父亲白养你这么大,早知如此,养你何用。”

  反正不是养来给人做玩物的。映桥双手支地,手指慢慢并拢,咬着齿,不发一言。

  季文煜已经没耐心了,以退为进:“算了,你爹惹的麻烦,不要连累府里,明早你痛快搬出去!”

  映桥低着头,忽然阴笑了两声:“三少爷这么快就收回了承诺。叫我如何相信您,万一我留下,明早您又把我驱赶出去,我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季文煜打了个哈欠:“你有讲条件的本钱吗?不过,你的确叫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你敢跟我要承诺。我明确告诉,不会有承诺。愿意就留下来,不愿意,等着给你爹收尸。”

  映桥抬眸瞪他,须臾冷笑道:“反正都是卖身,我何必卖给你这个二道贩子,不如直接卖给能办事的人!”

  季文煜吃了一惊,遂即笑的直不起腰:“哈哈,有意思,豁得出去!也够蠢!就你?就你?哈哈哈——”

  是说四少爷看不上我么?那么能看上我的你,岂不是眼光比人家低?

  云映桥刚才怒火攻心,说出了那样的话,这会已经后悔了。

  季文煜笑够了,擦了下眼泪:“你挺有趣的,或许睡了你的乐趣远不如看你折腾至死的乐趣。我不拦着你,你尽管去找老四,看他是帮你还是不帮。”

  “……”映桥硬着头皮道:“我会去的。”

  季文煜道:“其实我原本的设想是,如果你不从我,我就把你关起来,等你爹死了,再放你出来。不过,你刚才那句蠢话,让我笑很畅快,比听说书还有乐趣,所以我不关你了,放你出去,看看你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对了,事先告诉你一句,老四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你想卖身都没机会。啧,我跟你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你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吧。”

  原来她刚才躲过了被关押的噩运,暗暗抹了把冷汗。趁着季文煜没改主意,赶紧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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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7 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5、

  天黑了下来,各院插门歇息,映桥哪里也去不了,垂头丧气的回到自己住的小屋。想到每天此时正和父亲吃饭,如今父亲生死未卜,不禁心头酸楚,坐在黑暗中悄悄抹泪。之前虽然遭难,但人是平安无事的,钱财屋舍没了都不要紧,只要人活着。

  “云姑娘?云姑娘?”

  窗外许嬷嬷在唤她,她忙抹了把脸,起身开门:“我在。”

  许嬷嬷道:“你没出去吗?我寻思过来看看你,见你没亮灯,还以为你在府内,已经去求四少爷了。这是晚上吃剩下的饼,你还没吃饭吧,快吃了吧。”

  “我吃不下。”映桥闷声道:“……都怪我,我爹今天明明不想出去的,是我催他……才……”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就别多想了。”许嬷嬷关好门,将装饼的盘子放到桌上,拍了拍映桥的肩膀:“我刚才打听了下,四少爷自从去年受了伤,隔三差五才出府去一趟指挥衙门,听说最近几天就没出过门,你刚才出去了,也碰不到他。”

  映桥急了:“那他什么时候出门啊?他总不去当差,还能管事么?”她现在不怕见不到四少爷,更怕四少爷不顶用。

  “嘘——嘘——”许嬷嬷捂住映桥的嘴巴,压低声道:“他是南镇抚镇抚,你知道南镇抚司是做什么的吗?”

  映桥摇脑袋。她只知道锦衣卫凶残,至于里面的它们内部是怎么样的运行的,她一概不知。

  “南镇抚司是专管锦衣卫内部事务,说白了就是自己人整治自己人的地方,关你爹的地方是北镇抚司,那里对外管官和民,如果四少爷肯帮你,他朝北镇抚司要人,不是什么难事。”许嬷嬷给映桥擦了擦眼泪:“丫头,你别哭,你爹有救。”

  映桥想起方才三少爷跟她的对话,痛苦的道:“我没钱打通门路,他凭什么肯帮我。”脑袋乱成一团浆糊。

  “……”许嬷嬷也沉默了。

  映桥愈加绝望,握着许嬷嬷的手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许嬷嬷也是个下人,帮她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许嬷嬷又安慰了映桥几句,叮嘱她吃东西,长长叹了一声,起身走了。

  映桥一夜没合眼,居然一点都不困。天刚放亮在,就起身往大门口行去。门子认识映桥,笑着对她道:“去找你爹啊?我看你别去找了,说不定你要有后娘了。”

  “……”映桥恍惚的哦了一声。结果一发声,她猛地的一愣,捂着嗓子猛咳了几下,才发现疼痛难忍,出声艰难。原来是突遭变故,上了火,嗓子哑了。可她顾不了那么多,聚了聚目光,径直出门去了。

  门子倚着门,嘟囔:“怎么了,跟霜打了一样了。”

  —

  拦轿请愿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几乎没有成功的,往往还要被拦住轿子的官员责打关押。原因很简答,如果一旦开了先河,民间纷纷效仿,偌大的帝国不知多少人涌来拦轿,非把官老爷挤死不可。

  可眼下云映桥除了这条路之外,别无他法,谁叫她昨晚上拒绝了三少爷的利诱。

  想到昨晚上三少爷的讥讽的笑语,映桥觉得这四少爷必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们更危险,不进则死。

  来到所谓东苑的大门口,见门口无匾额也无灯笼,就一在寻常不过的朱漆大门,不奢华更不气派。既然许嬷嬷说四少爷好几天没出门了,他有公职在身,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如果她走运,或许就在今天。

  映桥不敢离的太近,在胡同口探头探脑的哨探。

  天越来越亮,太阳完全升起来了,火辣辣的太阳晒在脸上很疼。

  映桥越来越失望。就在这时,忽然看到大门打开,从里面出来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蓝轿子,紧接着又出来两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缇骑,分站轿子两侧。

  找对地方了,就是这里。

  待那两个穿飞鱼服的人跨刀站好,便有一个穿着月白色便服的年轻男子从门中迈了出来,表情冷漠,整个人没什么活气的样子。

  结果映桥心里更没底了,这种面相清冷的人,往往很难对付。

  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了。

  “呜呜呜呜……”她先嚎了一嗓子,引起对方的注意,否则忽然扑上去,弄不好被护卫一刀砍死。果然,四少爷跟两个护卫一齐看向她这边。映桥便哭着往四少爷跟前跑来,跑到一半的时候,故意摔了一跤,表现出‘笨拙可怜’的样子。

  大概是她这种情况见得多了,四少爷转过头道:“拦住她,赶走。”

  “四少爷您留步,我不是来伸冤的,我是来告密的——”

  他迟疑了下,转看向她:“说。”

  映桥赶紧爬了几步,离他近了些,含泪道:“我爹是侯爷请来的教书先生,昨天在天桥被锦衣卫的人抓走了,说是涉嫌传抄编排上面大人的文章。我和我爹几天前才来京城,根本对此时不知情,可是有人却把他给抓了,分明是有阴谋,想要利用我爹牵连侯府,这其中一定有大阴谋!”

  “……”四少爷季文烨此时很是无语。眼前这个小丫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分明是来伸冤的,却打着告密的旗号,所谓的秘密根本是子虚乌有。季文烨懒得管这些琐碎的事:“如果真与你爹无关,查清后自然会放人。”

  映桥不信这套,最常见的借口就是‘回去等着’,这一等就不知猴年马月了。映桥又磕了个头:“大人,我爹真的和此事无关,求您救救他罢,哪怕不救我爹,万一我爹经不住刑讯,牵连了侯府……”

  “那就杀了他。”季文烨轻描淡写的说完,就要进轿子。

  “大人,汉文帝贵为天子,尚且能够听民间百姓的疾苦,您为什么就不能听听草民的泣诉?缇萦为了救父愿意被贬为官奴,我佩服她的勇气,更理解她的心情,我六岁丧母,是父亲将我抚养长大,只要能救我爹,我愿意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映桥句句发自肺腑,虽然老爹不怎么靠得住,但他毕竟是她这个世界最亲的亲人,含泪哭道:“有一次我差点被人牙子拐走,是我爹一追十几里将我救了回来,没有他,我早不知被人卖到什么穷乡僻壤去了……我愿意为奴为婢换我爹出来 ,你把我关进去也行。”

  本来要进轿的季文烨忽然怔住,盯着云映桥看了一会,继而改了主意,吩咐身旁的护卫:“去北镇抚司,就说我请来的先生被他们抓了,叫……”又问映桥:“你爹叫什么?”

  映桥一怔,马上道:“云成源,云朵的云,成……”

  “够了。”季文烨对护卫道:“去办吧。”

  映桥感激万分,又给季文烨磕个头:“谢大人,谢大人,奴婢不知如何才能报答您的恩情。”忽然想起昨晚上跟三少爷说的那句话来。她觉得眼前的四少爷身上有股清冷的气质,不像三少爷身上有种淫邪的浊气,应该不会想玩弄她吧,她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人……虽然这么想,仍旧紧张。

  “不用报答我,少来烦我就是了。”季文烨冷然的道:“不出门了,回府。”说罢,转身撩开衣摆,进了府门。那四个轿夫面面相觑,赶紧放下轿帘,跟着主人回去了。

  映桥几乎虚脱,勉强站起来走了一步,就浑身抖的走不了,蹲在墙根下大口大口喘气。这时就见季文烨府里出来个小厮打扮的人,朝映桥喊道:“幸好你没走远,快回来——四爷有东西赏你。”

  映桥便扶着墙,走回了门口。那小厮摸出一锭银子递给映桥:“少爷赏你的,叫你们父女俩买些滋补的东西吃。”

  映桥茫然的接过银子,担心的问:“大人还说别的了么?”比如叫她随时好献身什么的。

  那小厮摇头:“没说。”转而笑道:“赏了银子还不够,还巴望少爷跟你说什么?”

  映桥不好意思的道:“今日冲撞了季大人了,本是大罪一桩了,季大人不治我的罪,我已经感激不尽,这银子可我不能收。”收人家的东西前,无论如何要专做客气客气,虽然很需要这笔银子。

  “你就痛快收着吧,别愣着了,快走吧。”小厮催促。

  映桥便收了银子,朝小厮欠欠身,退下了石阶。

  往回走的时候,心中暖暖的,心想四少爷虽然是干锦衣卫这行的,人有些冷漠,却是个好人。

  另外,四少爷不是很好说话么,哪有其他人说的那么可怕。

  不过,应该是她哭的太可怜,四少爷被她感动了,才肯帮她的吧。

  “……呃……”云映桥歪了歪头,想起四少爷最后说的话,一咧嘴:“不对,他是被我烦到了,才答应放人的。”

  可是,求他办事烦他的人应该很多吧……唉,想不通,上位者的想法猜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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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7 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6、

  屋檐上的漏雨,绵绵不绝,有节奏的滴滴答答。

  室内香气缭绕,博山炉中的袅袅香烟从炉顶的层层镂空中飘出,萦绕在香炉周围,气象万千,如仙境一般。

  永昌侯夫人韩氏,躺在榻上,用手扇着这缕缕香烟,心旷神怡的道:“这次的香调的好,闻着舒坦。”

  立在一旁的小妾陈氏附和着道:“这次香饼里加了苏合香,能行气活血。而且这香炉据说是东汉李夫人用过的,就是、就是一顾倾人国,再顾倾人国的那个。”

  “呵,你还真明白呐。”韩氏了了陈氏一眼,讽刺的笑了笑。陈氏没讨到主人欢心,赶紧低下了头。

  韩氏闭目养神了一会,才又慢悠悠的问道:“对了,你刚才说东苑怎么了?”

  “回夫人的话,我听人说,咱们府里的一个清客被锦衣卫的人给抓去了,他女儿去求四少爷,结果您猜怎么着,四少爷居然——放人了!”陈氏故意夸张的道:“听说一点没难为她,特意吩咐放人,还叫人给了十两银子!千真万确,您说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丈夫常年不在家,家中的妻室如同守寡,而韩氏就是这些寡妇的头头,将这些妾室奴婢管制的规规矩矩。只是她是续弦,侯爷原配夫人死了,她才进了门。虽然给她生了一个儿子,可人家侯爷不缺儿子,前妻生了个四少爷,小妾们中间还有两个儿子。

  韩氏勾了勾嘴角,若有所思:“奇了,老四可是自家人死了,都不眨眼的人,怎么如此好说话了?这几年没见他帮过谁。”

  “对呀,对呀,多奇怪。”陈氏跪在脚踏上,轻轻给夫人捶着腿,继续道:“而且听说,他们两个人就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那个云姑娘有什么法术,就把事情办成了。四少爷也真是的,自家人不管,倒胳膊肘往外拐,帮起不相干的人来了。”

  “闭嘴吧你!你懂什么!”韩氏呵斥。

  陈氏一慌,一时又不敢言语了。

  韩氏低声喃道:“你就是蠢,碰到出乎意料的事,该好好想想缘由,而不是唠唠叨叨。老四是这家最得势的,得想办法将他拉过来,处好关系,以后对小少爷也好。”

  陈氏努努嘴,低声道:“可他是前面夫人生的,嫡出的少爷,以后跟咱们小少爷争爵位……”才嘟囔完,脸上就狠狠挨了一巴掌。

  韩氏骂道:“说你蠢你还真蠢,你看四少爷那种活死人的模样,会跟咱们老八争这有名无实的爵位吗?!你怎么不想着堤防老三呐?!”

  永昌侯乃是流爵,降等袭爵,侯爷的爹是国公,到他手就剩侯爵了,到自己儿子手里只是个一等将军了。老国公战功赫赫,结果养了侯爷这么个败家子,读书不行,去军中挂职,结果吃空饷被人告了一状,除了官职,如今只是个说出去好听的侯爷,没实际官职,这么下去,侯府衰败指日可待。

  就这样,还偏爱打肿脸充胖子,聘了教过王爷的徐先生给小儿子做老师,又四处游乐,家产差不多要败净了。每每想到这里,韩氏就恨,丈夫这个自私的人,只重自己享乐,怕是等他自己一蹬腿,一文钱都不给儿孙剩。

  陈氏捂着脸,含泪道:“夫人您教训的是,奴婢太笨了。”

  “如今这个家能指望的就是老四了,可他是个油盐不进的。瞧他那模样,他爹死了都不带掉泪的,唉,虽然也不能怪他。”韩氏想了想:“莫不是那姓云的有什么过人之处?你哪天派人领来给我瞧瞧,老四肯帮她,她身上肯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陈氏赶忙又笑了:“是,夫人,奴婢一定把事情办好。”

  —

  季文烨答应映桥放人,说话算数。映桥在回侯府的必经之路上等人,晌午光景,就见老爹叉着袖子,缩着脖子从路口走了过来,映桥喜的热泪盈眶,赶紧跑过去:“爹——”

  云成源猛地见眼前多了一个人,惊魂不定的后退了一步,见是女儿,才鼻子一酸,道:“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你怎么在这里?”

  映桥见老爹胳膊腿都是全的,五官也没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扶着父亲道:“我在等您回家,您没事就好,咱们快走吧。”

  云成源莫名其妙的被关了进去,又莫名其妙的被放了出来,一头的雾水:“去哪儿?”

  “当然是回住的地方了,您受惊了,咱们回去好好吃一顿。”

  云成源恍惚的点头:“对,吓死我了,回去好好歇歇。”

  跟他们一起住的清客不知云成源的遭遇,见他魂不守舍的回来,还猜测他是不是眠花宿柳去了。云成源没心思开口,那些清客就暗中嘀咕,他肯定是半夜在街上乱逛,被五城兵马司给逮去了。

  关好门,映桥扶着父亲坐下,给他倒了杯热水:“先别开口,先喝口水压压惊。”

  云成源惊魂甫定,两眼无神,瞅哪里都是直勾勾的,过了很久,才呜的一声哭出来:“太吓人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呜呜呜呜……我还以为要死在里面了。”

  “他们没对您动刑吧。”

  “差一点啊,就在今早,轮到审我,我说我是永昌侯府的门客,谁知那帮人不听这话还好,听了之后上来就给了我几巴掌。”说着,翻开下嘴唇:“你看,都打坏了。”

  映桥见父亲嘴角有血迹,心疼的道:“然后呢,还打您哪里了?”

  “然后他们就要上夹棍,这个时候,忽然来了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就把给我放了。”云成源道:“就差那么一点啊,就那么一点,否则我手指头就要废掉了。”一抹泪,又呜呜啜泣道:“太吓人了,怎么能这样,说抓就抓,说放就放,没半点天理。”

  映桥拍着胸口道:“幸好赶上了。”她从昨晚开始,滴水未进,一直靠着毅力支撑着,如今父亲平安归来,心里一下子踏实了,整个人都瘫软了,肚子瞬间就饿了。

  云成源擦泪:“知道这样,昨天就不出去了,笔墨纸砚都砸碎了,没钱置办了。”

  “……我这有十两银子,够您置办笔墨的了。”

  “啊?哪里来的银子?”

  映桥便把如何去求四少爷,如何得了这笔银子的前因后果说了。

  云成源愣了许久,忽然哭的更凶了:“古有缇萦救父,今有映桥救父,生女若此,夫复何求——”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道:“辛苦我儿了,辛苦我儿了。”

  映桥原本不想哭的,但被父亲的情绪感染,也不得眼睛酸酸的:“人回来就好,您别哭了。四少爷接济咱们十两银子,出了这事,咱们也不好再在侯府待下去,正好搬出去,这十两银子够咱们活一阵的了。”

  “……四少爷真是个大好人,咱们不算倒霉,至少还有贵人相助……”

  四少爷的确是个好人,虽然人有点高傲冷淡,但人家毕竟是官么,对她一介草民摆官威是正常的。

  映桥起身温笑道:“爹,您坐着,我去厨房要吃的。”

  “这个不急,你先找件干净的衣裳给我,我把这身衣裳换了,牢里一股子臭味全沾到身上了。”

  云成源是很爱干净的人,不管什么时候,衣裳都要一尘不染。

  映桥便给父亲找了那天洗干净的衣服,其实他们每个人就两人衣裳,穿一身洗一身。这次有了十两银子,除去租房子的,或许还能余下银子,买点料子重新做一身。

  云成源要换衣裳,映桥去了厨房要吃的,许嬷嬷正好在,听说云秀才回来,许嬷嬷替她高兴,竟给她了半罐蜂蜜,叫他们回去蘸馒头吃。

  “你爹没伤着吧,四少爷真是好人啊。”许嬷嬷心道,真想不到四少爷真的帮了云姑娘。不过她不敢多谈四少爷的事,就此打住:“饿了一天了吧,快回去和你爹吃饭吧。”

  “嗯!”映桥朝许嬷嬷道了谢,抱着蜂蜜罐子跑回房间里了。

  云成源已换好了衣裳,因为受到惊吓的关系,他脸色很差,但比刚回来那会已好了太多了。映桥跟父亲用馒头蘸着蜂蜜吃了一顿饱饭后,双双困倦,一个在牢里提心吊胆,一夜未眠,一个在外面提心吊胆,也是一夜没合眼。

  又互相安慰了几句,各自回屋睡了。映桥往硬邦邦的床上一栽,很快进入了梦乡。

  她跪在一个黑漆漆的屋里,对着一个人的背影问道:“谢谢您的救命之恩,我该如何报答您呢?”

  一个声音道:“肉偿吧。”

  “啊——!!”映桥惊慌的睁开眼睛,腾地坐了起来,见自己仍在小屋内,四周没有其他人:“呼——原来是做梦,吓死人了。”怎么忽然梦到电视剧里的台词了,她不禁恍惚了一阵。

  沉默了一会,她怕了下自己的脸,人家四少爷是好人,自己居然做这种梦把人往坏里想,太不应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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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7 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7、

  过了一天,云成源不那么后怕了,蹲了一夜大牢蹲出来十两银子,还觉得小赚了一笔。他笑眯眯的摸着银子,摸了一会,忽然又伤感起来,问女儿:“爹是不是太没出息了,读书人竟然会产生我这样卑微的想法,实在太丢人了……唉……”

  “仓廪足而知礼仪。咱们都快饿死了,您就别想这么多了。”映桥盯着桌上的一锭雪花银,盘算着该如何花它。京城的房子贵,一个月的租金差不多要三百文:“一个月租银要三百文,怎么着也得先交一年的,人家才肯租房,还得遇到好说话的房东。”

  “都是进京赶考的学子闹的,要不是他们,京里的房子也不能这么贵!”云成源愤愤不平的说,显然忘了他也是赶考大军中的一员。

  不管哪朝哪代,京城的房子都不便宜。映桥道:“还剩七两,吃饭穿衣给您重新买笔墨,差不多也能活三个月。所以咱们靠这十两银子,可以白吃白喝三个月。而且不是紧紧巴巴的活,而是鱼肉不少的活三个月。如果勒紧裤带,可以撑半年。”

  云成源赶紧摆手:“那三个月,半年后咱们怎么办?”

  映桥声音平直的道:“这期间找营生做……”

  “啊!我不去,我一想到到天桥去就瑟瑟发抖,浑身汗毛都要立起来。打死我,我也不去!不,除非有人要打死我,我才去!”

  “……”

  云成源痛苦的摇头:“别跟我提卖字的事,一提我就要晕倒。”

  “您想去,我还不放心您去呢。我说的营生是指除了卖字之外的,京中富户人家,肯定有抄书的活,咱们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揽到。”就像锦衣卫逮人的理由那样,私底下传抄文章很盛行,短的如文章歌赋,长的如私下传阅的话本小说,老爷少爷肯定不会动手腕自己抄的,便要请人做这个活。

  云成源郁闷的捂脸:“可咱们谁都不认识,找谁揽活去啊。”

  “咱们不是有三个月的缓冲期吗!”虽然刚把父亲救出来,但很快映桥就又想把他塞回监狱去了。

  “什么叫缓冲期?”

  “……”映桥咽了下吐沫:“没什么,当我没说过。”

  云成源失望的哦了声:“唉,你一天天大了,越来越不服从父亲的管教了……这不能怪你,谁让父亲这么没用呢……唉,唉,唉。”

  “……”她翻了翻白眼:“爹,这会上面已经知道您被锦衣卫捉去的事了,趁质问咱们前,咱们最好主动道歉,不好意思给侯府惹了麻烦,然后搬出去。”

  云成源一扭头:“我不去,不好意思。”

  “……您看着办吧……”

  正此时,外面有人敲门,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云先生和云姑娘在吗?”

  映桥起身开了门,见一个娇俏的小丫鬟站在门口,笑盈盈的道:“是云姑娘吗?陈姨娘想见你,跟我来一趟吧。”

  “陈姨娘见我?”映桥茫然的道:“姐姐,你知道叫我去做什么吗?我也好有个准备。”

  “你别怕,不是坏事。”那丫鬟上来拉映桥的胳膊:“随我来吧。”

  主人来请,必须得过去了。映桥回头对父亲道:“我去去就来。”说着跟着丫鬟出了门。

  昨天才下过雨,空气清新,院内的尘垢被清洗干净了,树荫下的泥土还是湿润的,散发着泥土的清香。

  映桥其实怕这丫鬟是三少爷派来的,但转念一想,三少爷高高在上,犯不着拐弯抹角的派丫鬟缠她。正想着,一抬头,竟迎面看到三少爷打回廊拐角处走来,仍旧是一副看什么都不怀好意的表情。不过,在看到她的瞬间,他突然一愣,瞪大了眼睛。

  “三少爷。”带着映桥的丫鬟施礼。映桥也赶紧站到一旁欠身。

  季文煜很惊奇的上下打量映桥,噙着笑意:“你竟然还真做到了,奇了奇了。”

  “是四少爷仁慈。”

  季文煜心里没底,他本以为老四那种冷漠的人,才不会搭理云映桥,正准备看热闹,不想转天听说云秀才被放出来了。

  他盯着云映桥看,心想难道像她说的,委身于老四了?

  “……”季文煜一时摸不准她究竟是不是老四收过的女人,摆摆手:“下去吧。”

  映桥赶紧贴着墙溜走,继续朝内宅走去。绕过几道月亮门,进了一处小院,映桥走进正屋,见炕上坐着一个颇为年轻的女子,生的十分美艳,不过美中不足的是,眼睛的白眼仁太多,看着有点呆。

  “姨娘,人来了。”那丫鬟禀告完,退了出去。

  陈姨娘朝映桥笑道:“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映桥不知。”陈姨娘?是侯爷的小妾?侯爷的儿子都那么大了,这小妾好像比四少爷年纪还小,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

  “别站着了,快坐下。”陈姨娘抓了把桌上的榛穰,递给映桥:“咱们边吃边聊。”

  云桥攥着榛穰,没有动,等着陈姨娘发问。

  陈姨娘大眼珠晃了晃,先问映桥多大了,是哪里人,府上住的习惯么,总之是无关紧要的话。映桥一一回答了,等了一会,她才问道:“对了,我听说你为了救你爹,求过四少爷?”

  “……”怎么都在问这事。她低声道:“我救父心切,一时忘记尊卑规矩了,竟然去拦四少爷的轿子,冲撞了四少爷,我现在十分懊悔,想想自己的作为,实在该打。”

  “你若是挨打,他当时就打你了,没打你便是你不该挨板子。”陈姨娘嫌映桥说的太笼统了:“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求四少爷的。最近几年,还没谁人求成他办事了,我有相识的人求他办事,我想向您讨讨经。”

  “……这……”说实在的,映桥当时走投无路,哭着说了什么,她自己都不记得了:“我就是下跪开口恳求,哭个不停,后来……四少爷好像被我哭烦了,就答应帮我了。还说以后别烦他……”说出实情,挺难为情的,自己沦为讨人嫌的人了。

  “啊?”陈姨娘听完一愣,咯咯的笑的前仰后合:“这也行?!真有你的。”

  映桥便拿出一粒榛穰,面无表情嚼着,看着陈姨娘发笑。

  陈姨娘笑够了,拭去笑出来的眼泪,拍了拍映桥的肩膀:“你在这儿等我,我去跟太太回话……”

  “我……”她不想等。

  “等我回来给你包点银子买糖吃。”

  “好的,姨娘!”映桥一听说有钱,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陈姨娘走了,云映桥低头吃手里的榛穰,不时抬头四下看看屋内的摆设。见屋内摆设奢华,想来陈姨娘也是个受宠的。不过,做妾跟做官差不多,靠实力也得看运气,上头的主子领导赏识你,便有好日子过,若是太太看不顺眼,处处为难,没几年就被玩死了。

  过了一会,陈姨娘回来笑道:“太太说想见你,叫你过去一趟。”

  哎?不是说好领了买糖的银子就走人的么。映桥道:“太太见我?”

  “嗯,说是身边缺个会调香的人手,听说你聪明伶俐的,寻思叫你进府帮忙。”陈姨娘道:“云姑娘意下如何?”

  “这……”她对香料也是一知半解的,不过好歹识字,学起东西来也快。

  “先别急,你一边走一边想。”陈姨娘先往外走,挑起帘子,朝她盈盈笑道:“别愣着了,跟我一起去回太太的话。”

  正好和太太说要搬出去的事。映桥心想,跟着陈姨娘去见侯爵夫人。

  侯爵夫人的年轻大大超出了映桥的想象,看着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跟四少爷年纪相当,怎么也不可能是他的生母。

  韩氏一见映桥就做出喜欢的样子,朝她招手,还对陈姨娘道:“这丫头我看着喜欢,一见就是聪明伶俐的。”

  都夸自己聪明伶俐了,自然做出伶俐的样子,映桥施礼:“请夫人安。”然后到了夫人身边。

  和在陈姨娘房里差不多,夫人也是先问她多大了,家里有谁,住在哪里,衣食住行可有困难之类的。映桥一一答了,待要回答居住的情况,映桥想了想,低声道:“我爹给府里添了麻烦,实在没脸住下去了,正想跟夫人说一声,我们搬到外面去……”

  韩氏一惊,遂即笑道:“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么,又没人撵你们,就住着吧,等侯爷回来再说。要不然你们走了,侯爷回来可要怪我撵走了他的客人呐。”

  映桥微微摇头:“我们若是再住下去,怕其他人说主人家赏罚不明,那就更对不起府上了。”

  韩氏见映桥打定主意要走,心想走就走吧,你和你爹搬出去不怕,只要你留在府中。亲切的笑道:“你们搬出去,房子得另寻了。这样吧,我身边缺个调香的小师傅,这个,陈姨娘方才也跟你说了,我这儿,一个月给你二两银子,你就留在我身边做事吧,也好解决你们父女的生计,云姑娘意下如何?”

  “……”

  居然有二两银子。

  这可是二两银子的大钱啊。

  云映桥灵魂深处不由得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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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一穷,哪都短,喘气都好像比人家少半截。映桥微微纠结了一下,便问道:“……在您身边做事?”

  韩氏笑容可亲,伴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安神香气,映桥恍惚间像跟一位温和的大姐姐说话,叫人不好拒绝韩氏的‘美意’。韩氏微笑道:“在我身边。我身边这几个丫头,笨手笨脚的,调香的书也看不懂,还得另教。我看你蛮好的,我听人说你颇识得几个字,做起事来得心应手。我们府里不亏待帮佣,所以你不用担心会对你不好。还是,你觉得二两银子太少?”

  “不少……”

  韩氏温笑道:“那是因为什么?”

  云映桥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犹豫不决,三少爷虽对她垂涎,但她是太太身边的人,他也不敢怎样。或许是夫人的态度太过谦和,叫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没有。”映桥道:“能在您身边做事,是映桥前世修来的福气。”说着,起身再度施礼。

  韩氏笑着摆摆手:“多懂规矩的丫头。你有意的话,明天跟管家打声招呼就过来吧。”

  映桥道:“是。”

  临走前,韩氏给她捡了几个桌上的果子叫她拿回去吃。于是,映桥便觉得夫人真是个不错的人,至少表面上是不错的。不过主人和下人永远不会深交,表面上不错就非常令人满意了。

  等映桥走了,陈姨娘纳闷的道:“太太,您也听奴婢说了,四少爷只是嫌她烦,才答应放人的……干嘛还留她?”

  韩氏当即翻她一眼:“真嫌她烦,早就叫人打几棍子扔路边了。”

  陈姨娘立即狗腿道:“太太英明,太太英明。”

  —

  云成源听说女儿要在府里做活,死活不同意,高嚷着:“只有人家伺候你的份,哪有我女儿去伺候人的?!什么调香的小师傅,还不就是丫鬟?!什么时候也不能干伺候人的活!”

  “一个月二两银子,还管吃住。否则,咱们去哪儿找营生?”

  “贫贱不能移!”

  “不移就饿死……”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好像说这话的人,自己饿死过一样……”映桥嘟囔。

  “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嫁妆在哪里?”

  云成源大惊失色,竟捂着胸口向后猛退了一步,大概是不相信女儿会开谈这么伤感情的事。映桥烦躁的道:“您没有余钱,我也得为自己以后着想,能凑多少两就凑多少两。在侯府里做两年工,除了能供您考试外,我还能剩余一点。”

  “我有手!怎么会靠你养着!”云成源恨道。

  映桥无力的看父亲。

  于是,云成源眼圈一红一红,竟含着泪夺门而去。

  “……”映桥缓缓扶额,慢慢坐下,唉声叹气。

  过了半个时辰,云成源恨恨的回来,大概是想通了,道:“我一定要努力读书,怎么着也得过了秋闱,混个举人出身!”虽然举人做官的可能很小,但靠给有钱人当幕僚还是能够衣食无忧的。

  不知父亲这次的斗志能燃多久,映桥小心的护着这朵奋斗的小火苗,笑道:“嗯,今年一定没问题。”

  于是云成源又发了一通凌云壮志,映桥应和着,鼓励父亲今年秋闱再战科举。然后父女俩出门去见联络好租房子的房主。

  房主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由于是许嬷嬷介绍的,他对映桥父女很亲切。将他们领到侯府几条街的一条胡同,指着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道:“就是这儿。”

  映桥站在外面见里面载着柿子树,门口铺着青石板,推门进去,院里也不是泥土地,而是石板路,有井有果树,除了上房还有东西厢。映桥当即觉得,这房子铁定很贵,怕是租住不起。

  胖子伸出两根胖乎乎的手指:“一个月只要二百文。”

  云成源道:“这么便宜?不是死过人吧。”

  那胖子一下子急了,道:“你这秀才好生无礼,我看在许嬷嬷的面子上,才便宜租给你们,不住就是了,干什么造谣说房子里死过人?!”

  “您别急,我爹心直口快。就是觉得您这房子太便宜,随便问问。”映桥四下看:“你这房子真是好房子,可就怕……我们住下了,以后遇到什么事……”

  胖子端着脸不吭气了。

  映桥认定有鬼:“我们没地方住,诚心租这房子,有什么事您现在就说吧,省得以后遇事再去找您,双方都麻烦。”

  “哼,先告诉你们,这房子没毛病,一丁点毛病都没有,好着呢!”胖子话锋一转:“要不是怕时间久了没人住,把屋子空置坏了,才不会往外租。后街还有几间屋,也是没人住的。唉,你们不懂这房子的难处,这里地方是太祖爷赏给梁国公的,国公爷打太祖朝往后都生活在南京,国公府还好,后来改成了公主府。这几个胡同的房子则一直闲着,常年叫人看着。”

  “为什么不卖?”

  胖子道:“不能卖!”

  难道是国有土地,不能随便卖。映桥道:“也不能随便租吧。”

  胖子嘿嘿一笑:“偷偷租。国公府的主人早忘了这几处房子了,你们就放心住吧。”

  “……”这不是非法租赁么。

  胖子又绷起脸:“所以才二百文一个月,瞧瞧,一共八间大屋,外带一j□j井,两棵柿子树,出了门,能直奔西市看刮人,你说方便不方便。”

  住这种房子,最怕的情况是交了房租,正主忽然回来将他们赶出去,人屋两空。映桥想了想道:“屋子是好屋子。伯伯,我们能不能每三个月租交一回租子?”

  “行。”胖子等着收钱,见映桥迟迟不动,才察觉这丫头原来是想先住满三个月再交钱,当然不行,断然决绝:“没有你这样租房的。”

  映桥捂紧荷包,据理力争,百般挑剔这房子的不安全,跟胖子讨价还价最后商定先住三个月然后交一两银子,比先交钱后住房贵一百文。胖子怕映桥他们白住房,到时候没钱,映桥就把在永昌侯府帮工的事说了,胖子当即认定映桥是个有钱人,不过又唠叨映桥每个月有银子入账却这么抠门。

  反正不管钱多钱少,映桥认为没有一文钱是多余的。

  租房子这事就定下了。

  侯府这边,映桥算是府里的帮佣,不签契约不卖身,人身自由在自己手里。不,以这个时代的说法,女儿的命运由父亲说了算。不过好像她爹云成源的自由都握在她手里,所以映桥还是蛮自由的。

  平日管吃住,五天能回趟家,待遇好极了。

  一个月二两银子可是笔大钱,映桥开始还觉得夫人出手大方。等在太太身边做事了,她就懂这世上没有白赚的银子。韩氏出身书香门第,又是续弦,平日里和不识字的其他媳妇们聊不到一起去。

  “映桥,‘博山炉中百和香,郁金苏合及都梁’出自哪里来着?我一时记不得了。”

  “映桥, 《千金方》里写的‘五香圆’除了丁香、藿香和零陵香外还有哪几种香料来着?”

  映桥除了学着调香外,还得翻书回答各种问题。她觉得自己也遭遇了招工陷阱,分明是打着调香师傅的幌子,把她招进来当‘女顾问’用的。

  这一日,韩氏叫映桥送几块‘香茶’去东苑给四少爷。一听四少爷,映桥一下子警觉起来,韩氏似乎忘记了映桥跟四少爷的关系,轻描淡写的道:“莲心,你跟映桥一起去。”然后又安排别的几个丫鬟送香茶给其他几位少爷。

  也对,可能就自己把跟四少爷见过面当重要的事,其实别人早忘了。

  莲心和映桥一起往东苑去了,莲心平时话很少,这会更是一言不发,映桥不好没话找话,两人一路沉默的到了东苑。

  时隔半个月,映桥再度见到了四少爷,他好像已经不认识她了。

  季文烨坐在书桌前,凝视桌上的书本,听说是太太送来的香茶,漫不经心的道:“放下吧。”

  莲香和映桥道:“我们退下了。”期间,映桥斗胆抬眸一瞄,发现他垂着眸子,一动不动的静坐,和上次见到时一样,没什么活气的感觉。

  “慢着,云映桥,你把茶饼冲了。”他不动声色的道。

  映桥被点名,先是惊喜,季大人还认得自己,之后是惊慌,季大人怎么还不把这个他讨厌的草民忘了。

  香茶其实茶饼。 把茶叶捣碎、加入香料,烘烤成茶饼,等喝的时候再碾成碎末,用沸水点冲。

  莲心道了声:“奴婢去吩咐人烧水。”然后就溜了。

  韩氏准备的齐全,映桥连茶碾和茶罗一起端来了,这会取了茶碾开始碾茶,所谓‘碾玉成尘’。

  映桥觉得四少爷这个人,虽是恩人却比三少爷还可怕,三少爷至少知道他想什么,可四少爷却阴测测的,无法推断他的想法。

  静默了许久,他忽然开口:“你回去告诉太太,我对你没兴趣,叫她别再拿你试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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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映桥一惊,手中的茶碾碾到手指,疼的倒吸一口了凉气。四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要再拿她试探他?映桥没勇气用问清楚,低声道:“是。”

  季文烨将面前的书合上,淡淡的看她:“不提异议,看来你很清楚太太招你进府是为了什么。”

  映桥头大,低声回道:“其实我不是很明白少爷您的话,只是害怕若是自己惊慌失措,慌不择言会招致您的责罚,才佯装镇定。您是主人,您的话,哪怕我不认同,也不敢当面反驳,只能默默记下,事后多琢磨琢磨。”

  “你这还不叫当面反驳?”他轻哼。

  “……”映桥已将茶饼碾好了,就等着丫鬟拎热水进来了,但迟迟不见人,屋内只有她和季文烨,映桥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这时季文烨冷声质问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许再出现我面前的吗?你没听到?你长耳朵是做什么用的,不如割了。”

  映桥恨不得立即消失。她提心吊胆的道:“我进侯府为太太调香,赚点在京的伙食钱。从没想过再出现您面前。今天,我原本不想来的,但是怕太太责怪我,又一想,您肯定已经忘记草民的样子,就斗胆过来送茶饼了。谁知大人您明察秋毫,过目不忘,还记得草民的模样……”

  “哦,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

  “……是草民的错,不该出现在这里。您大人有大量,饶过草民这一次吧。”她真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季文烨托着腮盯着她看,映桥感到头顶有两道视线压迫,不敢抬头。

  这时有丫鬟在外面轻声道:“少爷,热水来了。”

  季文烨对她道:“算了,把茶沏好,你就可以走了。”

  映桥赶紧开门接过水壶,本来沏茶这个步骤还有几道程序,但她这会只想快点离开,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将热水冲到茶沫上面,然后小心翼翼的端给他:“您的茶。”

  她正准备赶紧夹着尾巴跑路,就听他又道:“真不该偶尔发善心,惹出这么许多麻烦。”

  映桥欠了欠身,躬身退了出去,急急慌慌的‘逃’了回去。

  听四少爷的意思,太太是打算用她做献礼的。

  难怪二两银子招她进来帮佣,原来缘由在这里。至于四少爷吩咐她转告太太的话,她可不敢说出口,四少爷的话对太太充满了敌意,她如实转告的话,她夹在中间难保不被太太迁怒。火药味这么浓的话,他还是自己跟太太说吧。

  回到上房,莲心已经回来了,映桥装作若无其事。

  韩氏见映桥回来了,笑道:“我听莲心说,你被四少爷留下了。他怎么评这香茶?”

  “四少爷只叫我碾了茶饼,等沏好茶就让我走了,至于茶……他没说什么。”

  韩氏不死心:“没跟你说别的?”

  “没有,四少爷一直在读书。”映桥偷偷瞄韩氏,见她目光中略有一丝失望,便什么都明白了。心中不由得感慨,难怪四少爷觉得烦,不过是随便帮助了一人,就被周围的人揣摩来揣摩去。

  揣摩去吧,反正银子还没赚够。

  韩氏喜欢弄香,平日里的衣裳要用名贵的香料熏染,映桥是她用二两银子聘的,总不能让她闲着,于是又让她去配熏衣的香丸。

  “映桥啊,薰衣香丸差不多用没了,你重新做一些吧。”

  “是。”

  出于对未来的考虑,映桥把在太太身边学习调香,当做很好的学习机会。她现在已经会做《千金要方》里的‘薰衣香’了。等以后有了本金,开个卖‘熏衣香丸’的铺子,做寻常百姓的生意,也是不错的选择,多门手艺,饿不死。

  书上的记载一般很模糊,真正的调配,需要不停的实践,而侯府多的是香料可以‘糟践’,映桥钻研的不亦乐乎。

  这期间,太太没再让她送东西给四少爷。

  映桥隔三差五抽空回家一趟,以免父亲被饿死。云成源有个优点,虽然在生活上又懒又无能,但却不挑剔,有口吃的就行,映桥不在家,上街买几个饼,买点小菜随便吃一口。

  云成源重新买了纸笔、四书五经和前辈写好的八股程文在家用功,有映桥养活着,一心读圣贤书。

  转月,映桥拿到了二两白银,乐的又买烧鸡又买肘子,好好犒劳了肚子一顿。

  于是更加坚定在侯府好好做事的决心,争取太太发现四少爷对她没兴趣后,也不把她赶走。

  —

  端午节前,来消息说侯爷要返家,一石激起千层浪。映桥明显感觉到气氛凝重起来,韩氏的笑容竟一日比一日少,偶尔还会唉声叹气。

  映桥不是贴身丫鬟,侯爷回来不用她伺候,所以纵然好奇,她也没见侯爷的机会。而且侯爷归府这日,她被安排休息一天。

  等隔天回来,从丫鬟嘴里,她听到许多有趣的事,其中一件就是侯爷从外地带回来一个戏班子,几十号人住进府里,之前府里也有十几个小戏子,拢共一算,光唱戏的人数就快半百了。侯爷准备叫新的戏班子亮亮相,最近就要唱一幕,叫各院的都来看。

  这一日,侯爷在岑祥楼请府里的人听戏。男子们在一楼,女眷们在二楼,戏台子搭在楼对面。映桥提前到二楼点熏香炉,等女主子们到的时候,这里残留着袅袅余香,沁人心脾。燃完一块印香后,陆续有女眷登楼。

  韩氏与一个四十开外的妇人,一前一后上了楼。这年纪大的妇人,映桥见过一次,是韩氏的大嫂,也就是三少爷的生母李氏。李氏由一个十几岁的女子搀扶着,从衣饰看,也是位主子。 这女子身后毕恭毕敬的跟着芳儿。

  映桥一下子明白了,这个年轻女子便是三少奶奶了。

  媳妇长的这么漂亮,三少爷还出来勾勾搭搭,映桥不禁在心里更鄙视他了。

  陆陆续续的有年轻媳妇和未出阁的**登楼,映桥识得几个,里面有侯爷的大哥,也就是大老爷的两个儿媳妇和三个女儿,侯爷的两个女儿。看得出彼此很生疏,各自坐下后,几乎不说话。

  尤其是韩氏,跟大嫂年纪相差太大,没什么话可说,只低头翻戏折。

  “今日唱的是什么戏啊?《千金记》早就听腻了。”

  韩氏头也不抬的道:“大嫂可以自己看戏折子,今日唱什么,全在上面。老三媳妇,你婆婆眼睛不好,你给她念一念。”

  三少奶奶窘然,她不识字的,哪里能念什么戏折子。

  李氏无奈的瞅了眼儿媳妇,对韩氏笑道:“你就别欺负她了,她还不如我认的多呢,快说说罢,今日唱什么?”

  韩氏不冷不热的道:“《浣纱记》。”

  映桥看出来了,韩氏是打从心里瞧不起不识字的其他女人们。她的事情做完了,她又不爱听戏,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她最喜欢府里办宴席,因为有‘油水捞。先去大厨房转了一圈,许嬷嬷见她来了,没空和她聊天,指着灶台边一个巴掌大的布口袋道:“里面有点落花生,没人要,你拿去吧。”说完,朝她挤了挤眼睛。

  “谢谢您,我拿走了。”映桥心领神会,拿起布袋出了厨房,走到僻静无人处,偷偷一看,见里面不是落花生而是两只鹌鹑。她乐了,暗想这两只鹌鹑晚上拿回去炖汤喝,肯定鲜美极了。

  鹌鹑带在身上不方便,四下瞅了瞅,拐进花园里,钻进假山间,猫着腰把鹌鹑往里藏。主人们吃吃喝喝看戏,晚上肯定没她的事,争取回趟家,把鹌鹑给炖了,和老爹喝汤。正想从假山中退出来,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她寻思等人过去了再出来,可等了一会,发现来人们不仅没走,反而登上了假山上的凉亭。

  “爹,我说了,我的伤还没好,最近不打算去都指挥使司。”

  映桥抹了把冷汗,好像是四少爷。

  “你是自毁前程,每日窝在家里,对锦衣卫的事不闻不问,我看你的镇抚做到头了!我以为你早就回去当值了,没想到我转了一圈回来,你还在家休养着!”中年男人粗犷的声音,充满愤怒。

  “如果此时鲁公公免去我的官职,最好不过了。”

  “我不是说过吗,不许再我面前提那阉人!”

  “呵,既然您这么看中南镇抚司镇抚,您自己去当吧,反正我干够了。”

  话音刚落,映桥就听吧嗒一声,一个小牌子从是石缝间哒哒的落下来,正好掉在她脚前。她俯身一看,是个象牙做的腰牌,上面刻着锦衣卫南镇抚季文烨。

  “给我捡回来!”那男人喊道。

  映桥紧张,心里祈祷,不要捡,不要捡!

  季文烨不说话。

  “孽障,你便自生自灭罢!”

  很快,映桥从缝隙中见一蓝袍的中年人大步流星的往园外走了。映桥靠着石壁,呼出一口气,只要四少爷也走掉,她就得救了。

  但这时就听季文烨在亭子里道:“云映桥,把我的腰牌捡上来。”

  “……”映桥恨不得挖个地洞藏起来,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她拾起腰牌,吹净上面的土,愁眉苦脸的从假山的孔洞里爬出来。提心吊胆的仰头看,见季文烨扶着栏杆,居高临下的睥睨她,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朝她勾勾手指:“拿上来。”

  她欲哭无泪,父亲的衰运传染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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