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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曾经的曾经

[穿越重生] 《将门娇》作者:翡胭(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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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五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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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3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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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 去意

   崔成楷微微怔了怔,似是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过了良久,他终于抬头,眼神坚定地说道,“我也要搬出来住。”

    继续住在安宁伯府中,虽有诸般好处,然有一点,却是不够自由。

    寄人篱下,总是要看人眼色过日子的。

    在经历过那么多事以后,崔成楷不想要再继续这样生活下去。

    他曾失去过生命中最美好的,最刻骨铭心的,最撕心裂肺的,以为人生失去希望,充满晦暗。

    然而,兜兜转转之后才发现,这世间仍有值得他珍惜的人和事物。

    是时候该清醒过来,以自己的能力给妻儿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了!

    安氏却有些犹豫,“可翩姐儿已经九岁,再过几年就要说亲……”

    顶着安宁伯府**的身份,论婚嫁,也要容易一些。

    崔成楷抿了抿唇,沉声说道,“等我身子再好一点,便去想法子走个门路,我崔成楷年少时也曾得意过,就不信若有心重返仕途,就做不成一番事业!”

    他是被先帝看好的辅国之才呢,如今,只需要一个机会,就能直上青云。

    安宁伯的叔父?这称谓他不需要。

    他要他的翩儿和翡儿将来顶着崔成楷女儿的名号嫁人,而不是安宁伯的堂妹。

    崔翎的双眼不自觉湿润了,她又回想起年幼时那个意气飞扬的父亲。

    他英俊,自信,眉眼之间流泻着光华。

    而现在,那个才气逼人,骄傲的男人又回来了。

    真好。

    她含着眼泪微笑着点头,“父亲说要搬出来,那便搬出来吧。”

    安氏也为崔成楷向来晦暗的脸上乍然露出的光彩惊了心,她不自觉点头,“我都听你的。”

    崔家五房也要从安宁伯府上搬出来另立门户。这件事便就这样决定了。

    到了晚间,五郎从安宁伯府回来,带回了崔谨的意思。

    果然,和崔翎料想地不差。崔谨虽然坚持要分家,但却也不强行要求其他几房的叔父们搬离出府。

    只是,将来各房一应供给,包括儿女嫁娶,各自院中房屋修缮,却都不归公中,需要自理。

    四房的崔四老爷当即表示要搬出去,他甚至不在意到底能分到多少家产。

    但其他几房却为了分到的田地屋契以及物件古董争得不可开交,二房和三房摆明了态度,是死也不会搬出安宁伯府的。

    寄居在伯府的几房堂亲。倒还爽快一些,见有宽大的屋子分给他们,也还能拿到一些金银财帛,闹了一会儿也就消停了。

    到底已经隔了好几代,舔着老脸寄居在伯府 。虽然出外一时痛快,可以称自己是伯府的主子,可假的成不了真,人家一打听,便就知道是西贝货。

    细细想来,所受到的好处有限得很,但却得一家人挤在那么点大的一个院落。日子过得拮据得很。

    还要看人脸色。

    倒不如拿了应该得的财物,搬去宽大的宅子,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反正若当真有点什么事,求到崔谨头上去,他又不能撒手不管,那样会被说凉薄。

    那些堂亲权衡了一下利弊。大部分都爽快地决定搬了。

    如今便只剩下了五房。

    五郎因为是女婿,代岳父前来听话,不便当场发表意见,便没有表态。

    崔谨感激五郎伸手相助过他几回,自然不会步步紧逼。反正五房搬或者不搬,都已经对大局没有了影响,各自扫门前雪,日子总算清净了下来。

    五郎将分家的单子交给了崔成楷,“今儿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来拟这分家的单子,期间也有争吵,但最终还是做成了。”

    他有些感慨,“诺大一个伯府,开国世勋,名门世家,竟只剩下了那点东西。”

    五房的单子上,除了一座南街的老宅,便只有南庄几十亩良田,那些值钱的古董大多数都归了长房,剩下的也只有古籍珠玉值钱。

    并崔谨变卖了一部分家产凑出来的现银,五房只分到了区区三千两银子。

    若是换了普通百姓,三千两银子自然能够一辈子衣食无忧。

    但五房怎么也是名门之后,一应用度花费总不能一下子就全部降下来,崔成楷看病也要花钱,谚哥儿进学也要花钱,将来翩姐儿和翡姐儿出嫁,也都要银子的。

    五房拿到的这些,虽然可以度一时之困,可长远来说,还是太少了。

    崔成楷看着这单子发了一会儿呆,但很快就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他苦笑着说道,“崔家人口繁多,五房还能分到这些,我已经知足了。”

    抬手抚了抚那简单的几行小字,他叹了一声说道,“至少我们有落脚的宅子,稍稍修缮一番,再添些家用物什,买两个丫头婆子护院,三千两银子当也足够。”

    至于以后的事,只端看他能否重振旗鼓,在朝中赢得一席之地了。

    崔翎和二嫂梁氏一样,不肯拿着夫家的钱出来补贴娘家,但她自己的钱,便没有负担了。

    有间辣菜馆经营有道,分店已经开到了江南,她这个幕后老板,自然赚得盆满钵满。

    拿出一部分银子来帮扶父母弟妹,倒是没有问题的。

    谚哥儿读书的书院五郎也已经找好。

    五房搬出了安宁伯府后,只要等崔成楷身子大好,一切就都会慢慢上轨道,往好的方向行进。

    娘家的一桩心事总算圆满解决,崔翎心情愉快。

    在回袁家的路上,她靠在五郎肩上感慨自己这辈子的人生。

    就好像在山中迷走,一开始以为闯入了死谷,再也走不出去了,可兜兜转转,却发现只要肯努力,出路就在前方。

    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大抵便是如此。

    五郎怜惜妻子这些年来所受的苦。将她温柔地搂在怀中,“以后,你有我,有怡儿珂儿。再也不会有迷茫,困惑,痛苦,难过。再也不会了!”

    他轻轻闭上眼,不知为何,忽然想到那日入宫为崔谨说情时皇帝的表情。

    那个已经习惯了波浪不惊,不叫人看穿内心的帝王,唯独在提到崔翎时,眼神总是格外明亮。

    这令五郎有些心惊。

    他和皇帝自小一块儿长大,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皇帝。

    所以。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也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明白。

    五郎心中跌宕,不由便将崔翎搂得更紧,他呢喃说道,“我们和两个孩子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摇晃的马车里,他的表情忽明忽暗,半晌,他忽然抬头,“翎儿,等我忙完了这遭,不如我去告个假。我带着你和两个孩子去祖母的家乡西陵城走走?”

    他嘴角微咧,轻轻笑道,“祖母最近越发想念儿时的家乡了,她吵嚷着要回一趟西陵城。父亲正好闲来无事,也想跟着祖母去西陵住住。不如我们也一道去?”

    崔翎一双明眸大眼眨巴眨巴望着五郎,“真的?”

    她眼中有期待。

    从前紧闭心门的她。对周遭所有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她只是想躲在属于她的一方小院,安静地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米虫。

    但一旦她打开心,才发现这世界如此美好。

    她喜欢上了这个有五郎,有儿女。有袁家,有父亲的世界。

    原本贵族妇女能出门的机会是很少的,出远门更加不容易,她也没有指望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可以和丈夫纵游山水,看遍世间美景。

    那不现实。

    但这会儿五郎却以如此诱惑的语气说,她可以和他一起去西陵城。

    还有祖母,父亲大人,两个孩子也一起去。

    这提议简直太具有吸引力了,她几乎毫无抗拒之力,“真的?”

    五郎在崔翎的追问之下,立刻感受到了她的欣喜和向往,他笑着揉了揉她的额发,“嗯,真的。”

    他顿了顿说道,“孟指挥使能力超**,底下的几位官长队长都十分能干,京畿卫所离开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崔翎想了想问道,“那皇上会同意吗?”

    皇帝好不容易将五郎安插在京畿卫,不只是要给他荣华富贵,想来也是希望这样重要的位置有值得信任的人。

    他一定期望,将来五郎可以取孟良指挥使而代之。

    可五郎就这样离开,打乱了皇帝的计划,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五郎轻轻抿了抿唇,坚毅的下巴慢慢舒展开来,他笑着说道,“我只是请个假,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皇上怎么会不同意?”

    他眯了眯眼,“我听说西陵城最近有所异动,从前的宁王余孽蠢蠢欲动,此时我去西陵,皇上说不定还求之不得呢。”

    五郎不确定皇上对崔翎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那份心思有多深。

    他只知道,就算皇上是君,他是臣,他也不会容忍别人对自己的妻子有不一般的想法。

    从前在安宁伯府上演过的丑闻和悲剧,他不会再让之发生。

    因为,他不是崔成楷,崔翎也不是罗氏。

    而他,也希望皇上不是先皇……

    只是,人心难测,许多事都不是以自己的意愿而发生改变的。

    五郎决定要防患于未然,而暂时离开盛京城,也许是此时对他,对崔翎,对皇上最好的选择。

    就算皇上真的对崔翎……

    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东西,会磨灭许多热情,会将鲜艳的色彩褪去光泽,也会吹散那盘踞心中久久不去的恶念。

    皇帝那样聪敏睿智,总会想通的。

    而他,便给他想通的时间。

207 进发

   五郎说到做到,自那日起便在安排去西陵事宜。

    老太君和大将军知晓了,倒也没有阻拦,只说不急在一时,等九月十六悦儿大婚之后,再远行也不迟。

    大郎和郡主却不大赞同老太君这么大年纪还要受这奔波苦。

    然而老太君道,“我活到这把岁数,吃过不少苦,也享受过荣华富贵,虽然老将军过世得早,可万幸儿孙孝顺,也算是有福气的。只是……”

    她老人家陷入回忆之中,“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总会想起童年旧景,我心里牵挂着我的故乡,总想要回去看一看。”

    到了这个岁数,假若不趁着还清醒的时候回一趟西陵城,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大郎和郡主自然便不能再反对。

    大将军抚须笑了起来,“你们急什么?我和五郎小夫妻两个一块儿陪着你们祖母,还怕她老人家吃不好睡不惯?”

    他眼神中透露着向往,“说起来我征战四方,去过的地方也不算少,可唯独母亲老挂在嘴边的西陵城,却从来都没有到过,恰好也趁着这机会,喝一碗西陵酒,看一看风吹草低见牛羊。”

    崔翎和五郎便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悦儿的婚期眼看越来越近,她不在意的脸上终于带上了一点紧张的容色。

    这不是她第一次成婚。

    上一次大婚,红妆十里,满城轰动,那是她成为景朝皇后的日子,她遇到了刻骨铭心的人,经历一场缠绵悱恻的爱恋,连死都那样轰轰烈烈。

    这一次,她要嫁的,会是怎样的人?

    她会成为一个好妻子。好儿媳,甚至好母亲吗?

    悦儿心里没有底,她还没有忘掉轩帝,那场惊世绝恋虽然在历史上已过数百年。可在她心里,那却还是不久之前才发生过的事。

    那烙印太深,已刻入她的骨髓,她每一次血液的流动,都写着他的名字。

    她没有办法忘掉他。

    可是一梦数百年,那场瑰丽又绚烂的迷梦终将醒来,她已经醒来,新的生活在不远的地方等待着她。

    属于袁悦儿的幸福,就在她面前,只要伸出手。就能够得到。

    她是该沉溺往事,永不背叛那个她深爱也深爱她的男人,还是打开心门,迎接一份新的感情和生活?

    崔翎轻轻拍着悦儿的肩膀安慰她,“我也曾有过自己的执念。可紧紧抓在手中的不一定是爱,有时放手才是真的解脱。”

    她笑了起来,“你看我现在,有你五叔这样的好男人疼,又有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日子过得多好?”

    再难以忘怀的感情隔了数百年的时空,就只是梦一场。

    悦儿不能永远在活在梦中。她青春正好,如骄阳绽放,未来还有大把的时光去享受人生。

    她不该为了一段隔世的爱情,阻挡今生的幸福,哪怕那爱曾那样深入骨血。

    悦儿的情绪低落了很久,终有一天。她醒转过来。

    娇艳美丽的少女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五婶婶,我放下了。”

    崔翎问她,“你放下了?”

    悦儿点了点头,“我还是没有办法忘掉过去。但放下不等于非要忘记。我不肯舍弃那个人,也不舍得埋葬我们曾有过的美好记忆,所以,我将他放下了。”

    她的嘴角绽出一朵明媚微笑,“那个人,永远都在我心里,哪怕他已经死去数百年,他仍旧在我心里有一个窝,只是,我将他放下了,放在回忆里,珍藏着。”

    炎热的夏季过去,终于到了九月。

    崔成楷和安氏以及三个儿女,已经彻底从安宁伯府搬了出来。

    他们落脚的地方在南街,离帝宫很远,略显偏僻,附近住的大多是小吏和商贾,并不是名流世家聚集的所在。

    但那所不大又有些老旧的宅子,在修缮布置后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崔成楷还在后院亲自搭了一座秋千架。

    虽然儿女们都已经长大,就连最小的儿子都已经六岁了,他们都已经过了喜欢秋千的年纪,但他还是想要去做这么一架秋千。

    有风扬起,秋千架微微摆动,总觉得好像回到了从前。

    那时罗氏还没有死,崔翎还是个小豆丁,他正是一生之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每到起风的黄昏,他从衙门回到家,总是会抱着崔翎坐在秋千架上,罗氏在他后面推。

    她推得力大,他和崔翎就飞得高。

    她轻轻地推,他和崔翎就飞得矮。

    但不论飞得高矮,他的心却总是雀跃的,欢快的,满溢着幸福。

    九月初一,姻缘凑巧,皇帝遇见了崔成楷。

    在江南水患的防治上,崔成楷给出了独到的见解,以及非常具有可操作性的方案。

    皇帝爱惜人才,便钦点了崔成楷去到工部,不日启程亲去江南,协理江南令尹勘察水情,整治河道。

    虽然来去奔波辛苦,对于崔成楷这个大病初愈的人来说,这路途有些吃力。

    然而他知道,只要他圆满地做完了这趟差使,再回到盛京城,皇帝定然会擢拔他。

    这不只是他一人的富贵,关系到妻子儿女的未来,他们是否能够吃饱饭,将来是否能够嫁娶到好人家,成败全在此一举。

    崔成楷没有宴请亲朋,只是将儿女聚在一起,随意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在家宴上,他将安氏和三个还年幼的儿女托付给了崔翎和五郎,请他们多加照看。

    第二日,他便整装出发去了江南。

    这是他重新回归仕途的征程伊始,他下定决心要载誉而归。

    九月十六日,悦儿与利国公府三公子廉少卿大婚。

    崔翎作为悦儿的五婶婶兼闺蜜,自然一大清早就去了新娘子房中。

    红衣素手,白粉佳人,铜镜中影影绰绰露出悦儿那张娇艳美丽的脸庞,就好似秋蕊初绽,姣丽又羞涩。

    悦儿终于有些新娘子的觉悟了。脸上还未点胭脂,便已经红成一片。

    她略见忐忑地问道,“五婶婶,你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顿了顿。她又紧接着说,“我是指,当初你和我五叔大婚的时候,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时,你心里在想什么?”

    崔翎眼眸微微垂落,修长美好的睫毛扑闪,半晌,唇畔漾开一抹甜蜜微笑。

    她轻轻说道,“当时我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觉得肚子好饿。喜娘梳头怎么要梳那么久,什么时候才能吃到东西?要是饿晕了怎么办?”

    身旁廉氏和苏子画闻言不由都笑了起来,“五弟妹你这个吃货,寻常姑娘家心里都在担心妆漂不漂亮,夫君看了会不会喜欢。你却在担心会不会饿晕……”

    崔翎嘟囔起来,“悦儿问我想法,可我当时真的是那样想的啊,难不成我还要偏她?”

    她顿了顿,忽然却指着廉氏和苏子画笑起来,“哦,原来三嫂和四嫂想的是夫君会不会喜欢。哎呀,原来竟是这样!”

    妯娌几个笑闹起来,便将悦儿心头的那丝紧张不安也一并吹散了。

    老太君歪着美人榻上看着她们说笑,脸上毫不遮掩她的高兴。

    不过今日还请了喜娘们,场面话却还是要说的,“我家孙媳妇儿们一向都这样热闹的。倒不是拌嘴,是她们妯娌间的情谊,倒叫喜娘们见笑了。”

    喜娘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哪里分不清是真玩笑还是假拌嘴?

    再加上拿了袁家好大一封银子,自然是有什么好话就说什么了。“老太君好福气!”

    等到要出门子的时候,悦儿向家里的长辈一一行礼敬茶。

    虽然她嫁得不远,利国公府就离袁家几条街,两家又是通家之好,若是想念随时都可以见面的。

    可她还是忍不住要掉眼泪。

    她眼睛一红,老太君和郡主就受不住,连带着梁氏廉氏崔翎也都眼泪汪汪,心里就好像自己嫁女儿一样难受,还得是远嫁那样舍不得。

    好不容易才安慰好了,外头迎亲的新郎官便到了。

    行了礼敬了茶拜过了祖宗便要送新娘子出门,世子背着长姐一路跨过了几重仪门,稳稳当当地放进了喜轿中。

    随着喜庆的鼓乐齐鸣,廉少卿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徐徐地引着利国公府的迎亲队伍离开了镇国公府袁家,朝着几条街之外的利国公府行去。

    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悦儿垂头坐在轿中,听着外头一样的笙鼓,数百年过去,吹奏的仍旧是同样的喜乐。

    坐在轿中的人儿仍旧是她,可是此情此景此时她的心意,却再不与那时同。

    她轻轻撩开喜轿的帘,透过喜帕的缝隙,去看马上的那个高大坚挺的背影,心中想,但愿,这一回,能得一个圆满。

    崔翎目送了悦儿的喜轿离开,心里觉得很是不舍。

    虽然利国公府离镇国公府很近,可再过几日,她便要跟五郎一起伴着老太君和大将军去西陵了。

    西陵千里之遥,据说坐马车得行一月。

    老太君年纪大了,经不起奔波,她和五郎还要带着怡儿和珂儿两个小的一起去,那就更不能快马,所以估摸着没有个两月还到不了。

    再等老太君在西陵城游览一番,访个亲寻个友,这么一圈下来,没有大半年是回不到盛京城的。

    崔翎想,说不定等她下次回来时,悦儿的肚皮都已经隆起老高了。

    五郎笑她,“咱们也不是明儿就走,悦儿也不是嫁出去了就不回来,你倒是比大哥大嫂还要难过。”

    他搂着她安慰,“别皱着脸了,不好看,你若是不放心悦儿,怕什么,等到后日回门,不就知道她在廉家过得好不好,廉少卿那小子对她怎么样了?”

    崔翎这才噗嗤一笑,“对,我倒是忘了,咱们大后日才走。”

    三朝回门,悦儿带着廉少卿回到袁家。

    廉少卿生得果然一表人才,不知高大俊挺,眼神看起来十分正气,倒不愧是袁家人交口称赞的青年才俊。

    因三夫人廉氏便是他的亲姑母,镇国公府他自小就常来,所以言语中便少了几分疏离客气,十分地亲近贴心。

    崔翎是头一次见他,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觉得还挺满意的。

    她抬头再去看悦儿神色,只见新娘子脸上的表情恍惚中带着几分羞涩,虽然一直垂着头,但脸色却还挺红润的。

    眼神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反而带着几分轻松欢愉。

    崔翎见状,便放了心。

    她趁着无人时问悦儿,“这两日在廉家过得怎么样?姑爷对你好不好?”

    其实好不好不必说,就只看廉少卿的目光时时刻刻都黏在悦儿身上就知道,这个男人对悦儿一定很是喜欢的。

    只不过临走之前,她还是想要听悦儿亲口说她过得很好,才能安心地出盛京城。

    悦儿抿着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半晌,她才低声说道,“我原以为他生得那样正经,别人传言他有些二,也仅只是有些而已。谁知道,他能逗趣成那样……”

    她忍着笑意说,“五婶婶,你放心,我过得很好。廉少卿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很好的丈夫,他……二得很可爱,我在廉家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呢。”

    崔翎闻言,不禁挑了挑眉,“我听说二是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能二的人生必定精彩,不知道大侄女是不是肯跟你的五婶婶分享一下呢?”

    不是她八卦,只是看着悦儿要强忍才能忍下来的笑容,就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想要知道,看起来那么高大上的廉少卿到底是怎么二了,惹得悦儿这位饱含心事的大**都忘记了那些悲伤的事,笑得那样欢愉了。

    悦儿掩着嘴连连摇头,“不,不成,我不能说了,说了以后五婶婶你没法拿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待他了。”

    她紧守牙关,“好歹他也是我夫君,咱们给他一点面子成吗?”

    恰这时梁氏廉氏和苏子画也来寻悦儿,正听到这句,都好奇地问道,“什么面子?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悦儿忙一手捂着自己的嘴,一手去捂崔翎的,猛烈地摇头。

    梁氏和苏子画还好,略显矜持,但廉氏才不管这些,便上前去呵悦儿的痒痒,“跟三婶婶也有秘密了啊?还不快说,不说我继续呵你!”

    屋子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不绝。

    但欢乐总是短暂的,短暂的欢乐之后,就是别离。

    第二日一早,崔翎便和五郎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跟随在大将军和老太君的身后,跟家人道别。

    万里长关,西陵重城,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进发!

208 初见

   西陵城,在大盛朝广阔版图的最西面。

    西北疆域以南,有草原,亦有飞沙。

    袁家老太君姓苏,这个充满江南水乡温润娆丽的姓氏,在西陵城,代表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平西侯苏家,原出身草莽,祖上是绿林好汉,曾占山为王。

    大盛开国之初跟随太祖闯关夺地,和镇国公府一样是世代为将的人家。

    如今的平西侯苏世勋,正是老太君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收到消息,老爷子一大早就带领着儿孙亲自到城门口迎接。

    他唯独老太君一个姐姐,早年嫁到盛京城后,就很少见面。

    没有办法,平西侯府之所以屹立西陵,是因为西陵城是西域通往盛朝的一座关卡。

    苏家有着保家卫国的职能,虽然富贵荣华,但却不能轻易出城,时刻要对野心攒动的西域盯防。

    所以老爷子,只有在帝王召见的时候,才有机会去盛京城。

    也只有在那时,他才能去镇国公府与家姐外甥以及小辈们相聚。

    自从上次一别,已匆匆过了十年。

    老爷子听说家姐身子益发不好,正发愁着该如何想办法进京一趟,否则他还真害怕有生之年,再也没有姐弟团聚的机会了。

    却在这时收到盛京城来信,说老太君和大将军,以及五郎一家已经在赶往西陵的路上。

    平西侯心里难掩雀跃,已经激动了好多时日了。

    终于,在日暮西落时,在城门口迎来了镇国公府浩浩荡荡的一队马车。

    他忙从马上跳落,身姿仍旧十分矫健,“姐姐!”

    马车停下,崔翎撩开车帘,看到一位身材威武挺拔,精神十分抖擞的老将军。神情十分激动地迎了过来。

    老太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是舅公。”

    她一边迎面含泪应道,“阿勋,是我。我回来了!”

    一边在崔翎的搀扶之下徐徐下了马车。

    姐弟时隔多年之后相见,见彼此都已经老了许多,满头银丝,鸡皮鹤发,不由想到年少时朝夕相处的那些时光,不禁老泪纵横,相拥而泣。

    大将军连忙笑着劝道,“母亲,您和舅父相见这不是大喜事吗,怎么要哭?”

    平西侯身后一位中年男子也道。“父亲,您和姑母有什么话回家去再说,就在城门口这么……人来人往的,您也不怕人家笑话?”

    老爷子抽身狠狠瞪了一眼那男子,“我见到我姐姐高兴。就想哭来着,怎么着,你小子还想管着你老子?”

    中年男子身子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一缩,连连摆手,“没,没,儿子怎么敢管您?您随意。随意。”

    崔翎觉得平西侯父子的相处模式,和大将军对待五郎简直一模一样。

    她不由觉得好笑,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平西侯闻言望去,看到崔翎不由乐了起来,“这小姑娘生得好看,就跟画里走出来似的。”

    他连忙问老太君。“这是大姐儿?”

    老太君拉着崔翎的手笑着摇头,“大姐儿九月十六刚出阁,嫁的是廉家的小三儿,她哪里能来?”

    她转头温柔地望了一眼崔翎,“这是我家五郎的媳妇儿。喏,孩子都生了两,你还叫人家小姑娘。”

    崔翎连忙屈身行了礼,红着脸道,“给舅公请安。”

    好吧,她不该在人前笑的,虽然她笑得很轻,可耐不住人家都是练家子啊,这真不太礼貌。

    平西侯虽然见家姐的机会不多,但是两人却时常通信。

    老太君如此一说,他便笑得这位便是安宁伯府崔家的女儿,当初西北一战前,临阵为五郎求娶的姑娘。

    他原还担心这么强扭的瓜会不甜,但如今看到五郎夫妇郎才女貌金童玉女一般立在左右,彼此之间恩爱和谐,他便也放心了。

    彼此介绍见过礼之后,平西侯便带着家姐一行浩浩荡荡地回了府。

    马车里,老太君问,“你方才想到什么了那么高兴?”

    她对崔翎很了解,笑得这孩子不是没有规矩不懂分寸的人,若不是有什么当真好笑的,是不会在头一次见面的亲戚面前如此失礼的。

    崔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脸色微红,“我就是看到舅公训大舅舅时,很像父亲教训五郎的样子,连那语气都一模一样,想到当初在西北时候的往事,才不由笑了起来的。”

    她挽着老太君的手臂,“祖母,我真不是故意的。”

    老太君忙安慰她,“平西侯府远在西陵,这里民风粗犷,可不与盛京城同,才不肯讲究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你放心,苏家的人不会笑话你的。”

    她又好奇问道,“在西北时发生了何事?莫不成你父亲还时常教训五郎?说来听听。”

    崔翎便将五郎如何处心积虑地想要讨好大将军,都不惜自毁形象撒娇以博取关注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她掩嘴笑道,“父亲和五郎相处时,可不就和舅公与大舅舅相处时一样?”

    都是明明心里敬畏得要命,但却仍然想要顶个嘴引起父亲的注意。

    可好不容易看起来那样硬气了吧,只要父亲一句严厉的批评下去,就立马蔫儿了。

    所谓外甥像舅,果然名不虚传呢。

    老太君闻言笑了,“你舅公和你父亲一样,心里可疼孩子了,就是嘴笨,不会说。”

    她顿了顿,趁机便又将平西侯府的事又再叮嘱一遍,“舅婆早就没了,你舅公也没有续娶,所以如今侯是你大舅妈当家,她性子爽利,是个爽快的人,你不必拘谨。”

    平西侯世子苏哲端,娶的是原先的西陵城令尹的女儿戎氏,土生土长的西陵姑娘,性子豪气。

    崔翎便道,“哦,那您原先说的那位苏芫表妹。是不是就是大舅母生的?”

    老太君点头笑道,“就是,就是。芫儿比你小上一些,和悦儿差不多大。和她母亲一样,是个豪爽的姑娘,你若是无聊,倒可以和她做个伴。”

    她撩开帘子,望了一眼车后,眼中跳动着华光,“你道我为何同意让石小四这惹祸精跟了来?”

    崔翎张了张嘴,了悟起来,“哦,原来祖母是想要撮合……”

    她就说嘛。他们一家子回西陵探亲,石小四凑个毛线热闹,非要跟着来。

    他胡闹就算了,老太君竟然还笑呵呵得允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由啊。

    老太君不等她话说完,便笑着“嘘”了一声。

    她道。“我只是觉得石小四不错,芫儿嫁到盛京城有我们家,也有个照应。不过还不知道你大舅舅和大舅母的想法,暂时咱们先不提。”

    崔翎连忙点头,“是啊,像我们怡儿,我可舍不得她将来远嫁的。”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说道,“也不知道丹姐儿在柔然过得可好。”

    老太君也很想念丹姐儿,不过她的态度却十分乐观,“柔然给盛朝递交了降书,主动求和,缔结百年和平盟约。如今他们正在休整生息,是得罪不起盛朝的。”

    她笑了起来,“丹姐儿是以郡主身份和亲,代表的是盛朝的体面,纪家除非是傻了。才会对她不敬不好。再说纪都是个真男人,他自个儿求来的媳妇儿,我相信他可以保护得很好。”

    上回纪都奉了纪太后的命前来盛朝迎娶贵女,恰好遭遇了改朝换代,所以一直都没有成功。

    他因为受了点小伤寄居在沐阳伯府,也不知道怎么就和丹姐儿对上了眼。

    后来新帝登基,便封了丹姐儿荣和郡主,赐婚给了纪都。

    今年年初举办了婚礼之后,便就跟着纪都回了柔然。

    崔翎去过西北,知道那里生存条件和盛京城是难以匹敌的,再加上柔然虽然求和,可到底新仇旧恨,不是一两日之间就能泯灭的。

    所以,她一度很害怕丹姐儿去了柔然会吃亏。

    石修谨也去皇帝那儿哭闹了几回,他仗着和皇帝自小一块儿长大,还在皇极殿撒了一回泼。

    可这件事,却是纪都真心请婚,丹姐儿也点了头的。

    妹子一心向嫁,石小四就算哭断了皇极殿门前的一片小瓦,也无济于事。

    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送了妹子出嫁。

    他这是刚从柔然回来呢,就听说五郎他们要去西陵。

    像猴子一样闲不住的石小四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所以便赖死赖活地要跟着一块儿来。

    不过石小四也不全然么有好处,这一路上有了他,自然欢声笑语多了许多。

    等进了平西侯府,各房夫人**们都已经迎在了二门处。

    老太君只见过进过京的世子夫人戎氏和苏芫,便由着她们将其他几房的夫人**都介绍了。

    彼此见过礼,便由戎氏引着去了客院。

    先沐浴换衫,等到收拾妥当了,便又由婆子带着去了花厅饮宴。

    西陵民风旷达,不拘小节。

    所以家中男男女女都聚在一处,并没有以屏风隔开,只是为了便于喝酒,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年轻的媳妇和**们坐了一桌。

    崔翎和五郎因为远来是客都跟着平西侯坐了主桌,没有分男女。

    平西侯特别高兴,举起老大一个装满了酒的大盏冲着众人说道,“来,我姐姐外甥外孙一家子大老远从盛京城过来,是我今十年最高兴的事儿,是苏家的儿孙就给我把碗里的酒倒满,然后先干为敬!”

    他仰头将一碗酒水一饮而尽,纵声豪笑,“喝!”

209 丑哭

   骨肉团圆,原本就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

    平西侯高兴,便多饮了几杯,不多时便满面飞红,有些神志不大清醒起来。

    世子苏哲端见老爷子有些醉了,便在近前替父挡酒,“父亲年纪大了,医正叮嘱过不能多喝。”

    他无奈地道,“可他偏不听劝,这回好了,姑母来了,侄儿恳请您帮忙劝着一点。”

    老太君从前酒量也很不错,但近几年来一沾酒就头晕,她深晓其中之苦,便不准平西侯再喝。

    大将军和五郎便与苏家的几位老爷聊起了盛京城里的时事。

    崔翎对朝政不感兴趣,又担心换了新的地方,两个孩子会不大习惯。

    正犹豫着是否要开口请辞,却听到世子夫人戎氏亲切地问道,“侄儿媳妇是不是记挂着两个小的?”

    她连忙点头,“嗯,怡儿尚好,珂儿素来有些皮,不晓得是不是又在折腾了。”

    一岁多的小儿不上桌,她便将一对孩儿留在了客院,由两位乳娘照顾着。

    若是在家里自然千好万好,可出门做客总是不方便,她也怕两位乳娘无所适从。

    戎氏笑着说道,“我也是做娘的,最能体会你的心情。”

    她冲着席间一位少女招了招手,“芫儿,领着你五嫂嫂去安宁院。”

    崔翎早先在正厅已经见过苏芫,这姑娘生得不算娇艳,顶多也就只是清秀而已,但身上却别有一种浅淡清新的气质,与盛京城中见惯了的名门贵女不同,也和一路所见的西陵城少女不一样。

    看起来倒更像是江南水乡长大的姑娘,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仙。

    她便冲着苏芫笑了笑,“劳烦妹妹了。”

    苏芫倒也不认生,不一会儿就和崔翎熟了。

    她亲热地挽着崔翎手臂,“五嫂嫂。跟我来吧。”

    此时已经入夜,黑沉沉的暮色犹如墨色丝缎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之中,密布的星子却格外明亮。

    苏芫领着一队婆子和丫头,打着许多灯。将这深夜的侯府照得如同白昼。

    她笑眯眯地指着前方,“五嫂嫂住的安宁院就在不远处,只要穿过这个湖心亭就到啦!”

    崔翎暗暗吐了吐舌,“平西侯府可真大!”

    这句话是真心的,就苏芫说的不远处,她来的时候可是走了一刻钟呢。

    光是那个湖心亭的距离,看着就不近,走过去没有小半刻钟那是到不了的。

    苏芫咯咯笑了起来,“祖父说,西陵城的地价便宜。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不像盛京城寸土寸金,就算手里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到那么大块地皮。”

    她言语中颇有些得意,“五嫂嫂明日有空的话。我带你到处逛逛?侯府的园子很大,要是每一处都逛过去,得逛好几天呢。”

    崔翎便点头说好,看老太君的样子来一趟不容易,指不定要在西陵城住个一两个月的。

    五郎身上奉有皇命,说是要去探查什么宁王余孽的动向,恐怕也不能老在这里陪她。

    所以。苏芫肯向她抛出橄榄枝,她是求之不得的。

    好不容易经过了湖心亭,再穿过两个院子就是安宁院了。

    但崔翎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女人的抽泣声,不甚清楚,影影绰绰。

    苏芫脸色却不大好看起来,她皱了皱眉。“十一姑怎么又……”

    她抬头对着崔翎苦笑着解释,“五嫂嫂不要害怕,那是我十一姑在哭。她……”

    崔翎猛然想起来的路上老太君跟她说,平西侯这辈子什么都好,唯一的缺憾就是最小的女儿际遇不好。至今未嫁。

    她叹了口气,“哦,原来是十一姑。”

    苏芫有些惊讶,随即却又了然,“五嫂嫂也听说过十一姑的事吧?”

    她眉头紧锁,眼中带着深切的同情,“十一姑所托非人,误信了那西域男子的花言巧语,可叹还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白白地浪费了大好的青春,还让家里人都担心着。”

    十一姑也曾是西陵城最美的一朵花,身为平西侯的女儿,既貌美又聪慧,追求者甚。

    可她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竟然独独看中了一名从西域过来避难的西域男子。

    平西侯为人不拘小节,不在意什么阶级等级之分,不论是庶人还是平民百姓,只要有能力就可以赢得他的尊重。

    可再不拘小节,他也不会将女儿嫁给来盛朝逃难的西域男子。

    且不说民族大义这种话,单只那人避难者的身份就足够让他反对了。

    十一姑遗传了平西侯的坚韧不拔和百折不挠,即使遭到父兄的反对,她对那西域男子也义无返顾。

    所以,她选择了和那人私奔。

    然而雷雨夜西陵城外的葫芦庙,十一姑没有等来心爱的男人。

    她赶去他居住的地方询问,才知道白日有一辆华贵的马车将那人匆忙接走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给她留,他就已经离开。

    经此变故,十一姑便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总是精神恍惚,时常呓语,毫无来由地发癫狂笑,有时候情绪激动还会乱吼乱叫,喜欢在半夜里漆黑无人的时候哭泣。

    这种境况之下,就算她是皇帝的女儿,也要愁嫁了。

    十一姑无人问津,平西侯也害怕她这样的情况到了人家家里会受到欺负,所以便一直养着她。

    一晃十年过去,十一姑从年少娇艳的少女,蹉跎成了二十五岁的老姑娘。

    崔翎乍听老太君说这故事的时候,还曾腹诽过,二十五岁在她的前世可是最美好的年纪,青春大好,如花朵开得正盛。

    后来晓得这其中的纠葛,才能够体会老太君提起小侄女时眼中的怜惜。

    其实,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年轻时就算看走了眼爱错了人,都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重要的是能不能从这段失败的感情中抽身而出,重新找回自己。

    很显然。十一姑失败了。

    苏芫见崔翎低头不语,只是静静地迈着轻碎的步子跟在她身侧,便有些不大好意思,“大半夜的。不提这些。”

    她笑着指着左侧的屋宇,在稀疏的光线中只能看到一圈影子,“那是我住的琉晶阁,五嫂嫂若是无聊,也可以来找我聊天。”

    崔翎收回神色,对苏芫轻轻一笑,“你放心,我一定会来叨扰你的。”

    很快便到了安宁院,如崔翎所料,果然还没有踏进院门就听到珂儿一阵媲美男高音歌唱家的哭声。乳娘哄个不停,院子里一片鸡飞狗跳。

    小家伙已经会说些简单的句子了,一看到崔翎,便哭得更凶。

    他一边哭,一边还要做出各种委屈的表情。“娘亲,娘亲,抱!”

    崔翎无奈地凑上前去,将珂儿抱入怀中,“你又怎么了?娘亲出去前,咱们不是还说了不许哭的吗?你是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你看看妹妹,妹妹都没有哭,你哭个什么劲啊?”

    一旁怡姐儿正怡然自得地坐在乳娘的怀中,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哥哥闹出来的动静。

    同样是她生的,还是一胎生的,两个孩子的性子怎么就这样不同!

    珂儿便撅起嘴来。指了指身边立着的丫头们,“她们……她们……”

    崔翎皱了皱眉,“她们怎么了?”

    由于出门的关系,随行的婆子丫头虽然带了一些,但到底不能和在家里比。

    为了让老太君一路上更舒服一些。所以崔翎自己这边除了两位乳娘之外,就只带了木槿一个丫头,其他的都是从泰安院里挑的。

    今儿在安宁院里帮忙照看两个孩子的,有几个是泰安院的丫头,还有几个是平西侯府派过来的。

    而珂儿指的,恰正是平西侯府的人。

    周乳娘连忙道,“夫人,那两位姑娘在这儿就只帮着干些杂事,并没有碰到珂哥儿半分。”

    她是个聪慧的,晓得虽是做客,但也算寄人篱下,外来的可不能得罪这些原来的丫头。

    万一有点什么,五爷和五夫人自然是不怕的,但她们这些下人可招架不住。

    泰安院来的丫头婆子也纷纷点头,“珂哥儿就是不想吃鸡蛋羹,才闹起来的。”

    崔翎心中有数,一定是她这个难缠的儿子又作了。

    她叹口气,对着被珂儿指着的两位丫头抱歉地说道,“我们家珂儿年纪小,不懂事,胡乱说话,还请两位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两位今儿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早有木槿将装了金稞子的荷包递过去。

    那两位本来就不觉得被个一岁多的小孩子指着有什么大不了的,说起胡闹来,她们平西侯府的小主子那才是个中翘楚呢。

    珂儿少爷连话都说不清楚,又没有告她们黑状。

    何况其他的丫鬟姐姐都为她们说清楚了,还有赏银,自然是千好万好地出去了。

    崔翎冲着珂儿板下脸来,她神色严厉地说道,“别看你年纪小,但也不能胡闹,你指着人家无辜的人胡说八道,是从小就想要当个胡作非为的谎话精吗?”

    她一直都觉得珂儿太霸道任性了,可那些说教道理在他面前完全就没有用,就算一时气愤真的打了他,他皮实得很,常常她打得手都痛了,他还冲着她咯咯笑。

    她叫五郎教训珂儿,可五郎本来就是儿子奴,自然是千不肯万不肯的。

    所以就养成了珂儿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傲娇性子,原本崔翎以为他只是娇气了一些,谁知道今日倒好,他竟然还学会了撒谎!

    她气得不行,“说,你给娘亲说说,那两位姐姐到底是怎么你了,你才这样子?”

    珂儿仍旧撅着嘴,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半晌,他小小的唇中挤出来一个字,“丑!”

210 娱乐

   崔翎愣住,“丑?”

    西陵地处极西,风沙大,雨水少,许是这个缘故,西陵人都生得比较高大粗犷一些。

    除了五官比较深邃,他们的皮肤也偏黑。

    但异域风情,其实别有一番风味。

    就好像刚才那两个平西侯府的小丫头,虽然五官不够精致,但却自有一股旷达清爽的气质,和丑这个字,那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可珂儿这么一丁点儿大的小屁孩,竟然说她们丑……

    崔翎哭笑不得,捏了捏珂儿的小鼻子说道,“你才多大啊,就知道美丑?”

    正说着话,五郎进屋来。

    他笑着问道,“还在外头就听到你在教训珂儿,小家伙又怎么了?”

    崔翎将刚才的事跟五郎说了,“你看他这么小一点就挑剔别人的容貌了,这长大了可还怎么得了?”

    她还指望着五郎教训儿子两句,以貌取人要不得。

    结果五郎却哈哈大笑,还猛猛得亲了珂儿好几口,“我儿子这么小就懂得美丑,这是好事啊。”

    他将珂儿接过来,“儿子来,爹带你去睡觉去。”

    崔翎张着嘴愣愣得看着五郎和珂儿往屋子里走去,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她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翌日,老太君提出要看看西陵城街景,她已经几十年没有回来过,当年那些熟悉的景色不知道已经有了何等翻天覆地的变化。

    平西侯便笑着应道,“姐姐想去哪?我带你一块儿去。”

    世子面上隐有担忧,他见屋中没有旁人,便直言道,“本不该扰了姑母兴致,但这几日却还是在家中先歇息一下再说。”

    他顿了顿,“昨夜令尹府走水,有人趁乱偷入令尹书房 。”

    五郎眼眸微亮,“不知令尹府丢的可是重要的东西?”

    他要陪着老太君来西陵。皇帝本来是不准的,但那段时间恰好接获线报,说从前宁王叛党的余孽在西陵城有所动静。

    西陵城本来就是城防重地,因与西域接壤。所以位置关键,特别受到瞩目。

    皇帝怀疑宁王叛党与西域人结伙要对盛朝不利,所以才趁着这机会,叫五郎来西陵探查。

    宁王早已经伏法,就是留下个把没有入过族谱的子嗣,也不足为虑。

    但令人担忧的是西域的虎视眈眈。

    西域和突厥接壤,若是西域对大盛开展,野心勃勃的突厥必然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到时候大盛腹背受敌,恐怕要损失良多。

    世子摇头道。“令尹府除了书房并没有遭到偷窃,书房里虽然被拿走了一些往来书信,但令尹说,都不是什么重要物件。”

    他的面色却严肃了起来,“我想。一定是令尹府中什么让人想要的东西,那些人这回没有拿到,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意思是,这几天不太平,老太君年纪大了出去不方便。

    平西侯似是方才知道此事,他瞪了一眼世子,“你怎么先前不告诉我令尹府遭窃?”

    他气呼呼地说。“我都叫人准备好了马车,你才告诉我外面乱,去不得!”

    世子连忙手忙脚乱解释,“父亲,父亲,您听我说。不是儿子有心要隐瞒,只是您昨夜喝多了,睡得跟个……什么似的,我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马上感觉到了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摇头。“啊,父亲,您听我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平西侯冷哼了一声,“在你外甥外甥媳妇面前,我就不和你计较了,等到夜里自个来书房领罚吧,不像话,连自己的父亲都敢编排!”

    他转头对着老太君说道,“姐姐,那你就在府里在歇息两天。你放心,你兄弟我办事不是盖的,就两日一定查清楚那些来路不明的小子是谁!”

    五郎想了想,便道,“舅公,大舅舅,借一步说话!”

    安静的书房内,平西侯沉吟半晌,“你是说,皇上接到了线报,说宁王余孽与西域人勾结,要祸乱西陵?”

    他眉头皱得紧紧的,“但我最近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动静。”

    世子也说,“除了昨夜令尹府发生的盗窃案有些可疑外,先前西陵城一路风调雨顺,路不拾遗,可一点都没有平王余孽作乱的态势。”

    他顿了顿,“不过,西陵城与西域接壤,两国只要有官府开的文书就能通商来往,若说有来路不明的人混进来,那也无法杜绝。”

    五郎想了想道,“听舅公和大舅舅这样说,倒好似是有人故意要搅混水,让皇上出招。”

    他深呼一口气,“果然这趟西陵,我来对了!”

    假若当真有什么作乱,那一定没有人能比在西陵镇守的平西侯更清楚的。

    平西侯在西陵一辈子了,就好像草原上最敏锐的猎鹰,这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逃脱他的追捕。

    连他都不知道的事,那一定是有人故意混淆视线了。

    但,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平西侯世子道,“表弟放心,别的不敢说,但只要在西陵城的地盘上,我们苏家还是说了算话的。”

    他目光一抿,“只要当真有这样心怀叵测的人,不论他在何处,就是掘地三尺,我们也一定会将人找出来!”

    只要找到了人,那么所有的事都会迎刃而解。

    经此一搅,去逛街市的计划自然就被取消了。

    世子夫人戎氏怕老太君和崔翎无聊,便立刻想到了别的解闷的法子。

    打马吊是前朝流传下来的一种贵妇人之间的解闷方式,盛京城也有玩的,但上流社会的贵妇嫌弃打马吊会影响尊贵的形象,所以这种游戏一般都在下层妇女中盛行。

    但西陵城这里对规矩形象不大讲究,打马吊是一件上至侯府世子夫人令尹夫人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热衷的活动。

    老太君一听说要打马吊就来了劲,“说起来我自从嫁到了盛京城后,就再也没有玩过了,若不是大侄儿媳妇你提起,我都快要忘记了呢。”

    她兴致勃勃地对崔翎说,“小五媳妇你不知道,我们西陵城的人,不管是大老爷还是小媳妇儿,或者年轻的**,甚至小孩儿,就没有人不会打马吊的!”

    当年太后娘娘的父亲曾在西陵城任过令尹,与平西侯府的大**也就是老太君结成了至交好友,两个人的友情也是从打马吊开始的。

    老太君回忆起过往不胜唏嘘,“太后娘娘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但她若晓得我还能回到西陵城打一场马吊,她一定要嫉妒死我。”

    她连忙招呼崔翎,“来,小五媳妇,你也来学学。”

    老太君和戎氏,还有平西侯府的两位夫人坐了一桌,便让崔翎在一旁坐着观看。

    因为是演示,所以前面几局,大伙儿都打得比较慢,看得出来几位夫人是故意谦让的。

    但一旦胜负欲被激发了起来,那战况就激烈起来了,打到后面,速度越来越快,也越发精彩。

    崔翎看了两圈,立刻意识到,这就是在打麻将啊!

    她眼睛一热,偷偷地问同在观战的苏芫,“表妹,这马吊是从前朝传下来的?”

    崔翎有些吃不准她现在所处的大盛朝大概是什么时间线,据她所知马吊是一种纸牌,是在明代以后才开始流行起来,然后经过漫长的时间演变,慢慢变成了麻将牌的。

    可老太君和世子夫人这一桌打的显然不是纸牌,而是由竹片做成的方块牌,上面刻的条索万筒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绝对是有乱入的穿越者带来的风尚!

    苏芫笑着点头,“是啊,听说还是前朝的轩后发明的呢!”

    她是个热心肠的姑娘,一解释起来便从马吊的起源前身以及几次变迁和规则的发展都细细解释了一遍。

    末了,还十分兴奋地道,“五嫂嫂,不如我们也去凑一桌?”

    左右陪同的女眷多的是,随便拉几个就能凑一桌,她也忽然手痒起来了呢。

    崔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还以为是何方大神,原来是悦儿!

    之前在盛京城十六七年可是从来都没有见到过有人打麻将,有时候无聊也想过要弄这么一个东西来的,只是解释规则实在太费力了,她太懒,所以没有做。

    也幸亏当时没有做,否则若是人家问起,她还沾沾自喜说是自己无聊想出来的玩意,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吗?

    想不到,悦儿也和她一样,是迷恋麻将的同道中人啊。

    崔翎其实觉得挺奇怪的,她前世的工作需要她学会麻将这种最容易和人套近乎的技能,所以她才苦练麻将技术的。

    打麻将也成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工作中的重点,慢慢就成了习惯和兴趣。

    可悦儿的前前世不是外科医生吗?

    她曾说过工作很忙,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倒还有时间去玩麻将?

    崔翎心中暗想,等回到盛京城,一定要找悦儿出来好好问问,再切磋几局!

    正想着,她就被苏芫拉去了隔壁的屋子,跟着两位昨晚见过的嫂嫂一块儿组了新桌。

    听明白规则之后,觉得与前世的相差不大,她便谦虚地对苏芫和几位嫂嫂说道,“我玩得不好,若是有什么不对的,还请多多包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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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五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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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3 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211 撮合

   崔翎许多年不曾打过麻将,开始上手时自然有些生疏。

    等两圈下来,终于找回了从前的感觉,手风便顺了起来。

    打麻将首先需要靠运气,牌好是王道,但技巧却也占了很大的比重。

    她脑子运转快,精于算盘,不多时,便将苏芫和两位苏家嫂嫂面前的筹码赢了大半来。

    平西侯府财大气粗,跟袁家比不逞多让,自然不会在乎这点输赢,两位大嫂都十分大气,表示要接着来,再战三百回合。

    苏芫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她觉得自己从小修炼的马吊,绝不能输给一个新手,便越发地投入起来。

    又是一局剑拔弩张的战局,她犹豫着不知道要给哪张牌。

    忽然听到耳边有男子刻意压低的声音,“待会儿扔那张!”

    苏芫回头,吓了一大跳,“你哪位啊!岂敢擅闯平西侯府!”

    她自然认得这人,是姑祖母从盛京城带来的,据说是沐阳伯府的世孙。

    但他要不要脸啊?就这样凑在个陌生小姑娘的旁边,还靠那么近,是何居心!

    不要以为他长得好看她就不会计较了,苏芫决定要好好惩罚一下那个叫石小四的。

    她假装府中进了陌生人,飞身一脚就将人踢趴下,口中还不住说道,“母亲,快叫人来将这狗贼抓住,这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私闯民宅!”

    石小四虽然看着文弱,但其实身手不差的,只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苏芫这么一脚上来,一下子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相信那眼神狡黠力大无穷的姑娘一定是故意的!

    昨晚平西侯宴请时,分明给大伙儿都介绍过的,他的长相不平凡,也就五郎比他胜过一筹,他就不信眼前这姑娘没有多看自己几眼。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老太君那头也听到了动静。世子夫人亲自跑了过来一看,见是石小四。

    她便连忙将人扶了起来,一边关切地问道,“石公子。你没事吧?”

    一边转头狠狠瞪了苏芫一眼,“芫儿你也太胡闹了,这位是姑祖母从盛京带过来的石公子,昨儿不是见过礼吗?”

    她语气严厉起来,“快,过来给石公子道歉!”

    昨日和老太君聊天时,老太君有试探过世子夫人的意思。

    世子夫人和世子商量了一下,虽然舍不得女儿远嫁,但西陵城里能配得上自家女儿的儿郎不多,门第也都太低了。

    再加上他们有意想让苏家化整为零。将其中几支迁到盛京城去。

    若是苏芫能嫁到盛京,将来也有个照应。

    世子夫人见石小四相貌人品都不错,性子也十分活泼,很容易相处,便对他上了心。

    原本还想要借着这次相处的机会撮合一下这对的。谁知道还没有提起,女儿就把人家给踢倒了!

    苏芫气呼呼地道,“女儿正在思量要打哪张牌,这人就莫名其妙凑了过来。”

    她脸上一副委屈的表情,“男女授受不清,还是个陌生的男子,女儿没有认出他是谁来。只是条件反射了一下,不过只是自我保护而已。”

    言下之意,这完全是石小四不尊重他在先,自找的。

    石小四张开口愣了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哪里凑到你那了!”

    他哭笑不得。“苏姑娘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我凑过来?我连你是哪位都不知道,非要凑到你那去?”

    这简直是飞来横祸啊,他凑的分明是苏芫的下家崔翎!

    家里的男人们都出去了,五郎神神秘秘地不知道要去做啥,都不肯带他。

    石家的公子们要不就是成婚了有官职。要不就是小屁孩,竟一下子找不到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和他玩。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就凑在女人堆里了。

    石小四站在崔翎旁边好一会儿了,看了几圈之后,对这所谓的马吊的打法有些熟悉了,手便也有些痒。

    自以为通晓了内里,便忍不住要指点起人来。

    谁知道,他才刚开口呢,就遭了旁边那小姑娘实实在在的一脚,还踹在心窝上,到现在还疼呢!

    崔翎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一场误会,不要提了。”

    她不客气地拍了拍石小四的肩膀,“石小四,你是男人嘛,气量要大一点,只是误会一场,可不许再闹啊!”

    虽然口中说着是误会,但很显然是石小四受了无妄之灾嘛。

    不过,他们现在都在平西侯府寄居,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儿闹起来失了和气吧。

    再说,苏芫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她肯定就是误会了,这才跳将起来的,也不是故意的。

    石小四眼泪汪汪地望着崔翎,“五嫂嫂,你放心,我不是那等气量狭小的男人,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

    他捂着胸口一副很疼的样子,对世子夫人行了礼,“世子夫人不必责骂苏姑娘了,一场误会而已,她也不是故意的。”

    世子夫人见石小四如此深明大义,不觉被感动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揍了苏芫一记屁股,“你看人家石公子,多么宽宏大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一脚力道多大,人家胸口还疼着呢,却如此不计较,你呢?还不快道歉!”

    自家女儿虽然长了一张江南水乡女子温婉的脸,但力气却是家里姐妹几个中最大的。

    别说女子了,就是寻常的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啊。

    她刚才若是用了力气去踢下去的,那么石小四这一脚可挨得不轻,恐怕胸口都发红了,说不定连皮都破了呢。

    这可是打算将女儿嫁给人家的,可才刚开始呢,就给人家留下了如此恶劣的印象,这以后的事还要怎么谈呢?

    世子夫人愁得不行。

    家里可是有了一个二十五岁还未出嫁的小姑子的,可不能再有第二个了!

    苏芫听崔翎悄声在她耳边解释过后,脸蛋一下子就红了。

    什么?她果然搞错了?人家不是轻薄女孩子的登徒子,其实是在给五嫂嫂出主意?

    可是。可是他那转来转去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是在幸灾乐祸吗?

    不知道为什么,苏芫就是看石小四不顺眼,就算知道了刚才自己误伤了人家,可还是觉得他很不顺眼。心里好像有一股气拉着她,就是要让她往反方向跑。

    她咬着唇哼了一声,“若是你不服气,也可以来踢我一脚!”

    将话说完,她跺了跺脚,连个招呼都没有打,就往外跑了出去。

    世子夫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心里暗骂这闺女真是孺子不可教,若是肯老老实实道歉吧,或许还有个机会成就一对欢喜冤家。可她……

    她讪讪地对石小四说道,“芫儿她性子倔,其实她心里已经知道自己不对了,就是嘴巴犟,石公子。你就看在伯母的份上,不要和她计较这一回。”

    石小四其实没有看起来那样虚弱,他是练过武的人,身子底子还是有一些的。

    那一脚虽然力大无穷,让他疼了好一些时候,但现在已经好了。

    虽然他心里对傲慢无礼的凶丫头有些烦,但世子夫人的态度可是顶顶好的。他若说非要计较,怎么过意的去?

    他便连忙道,“伯母过虑了,苏姑娘只是不小心,我现在也没有事了,您不要放在心上。”

    恰好苏芫跑开了。桌上少了一人,他便趁机坐下,笑着对崔翎及两位嫂嫂说,“既然苏姑娘不玩了,那我顶上吧。咱们继续!”

    难得人家那么大度开朗,众人自然愿意大事化了小事化无。

    于是,石小四虽然挨了一踢,却如愿地跟其他人凑齐了一桌马吊。

    他是初学者,玩得不好,将苏芫面前的筹码输了个精光,还自己逃出来不少银子,但仍旧玩得不亦乐乎。

    世子夫人在旁边观察了一下,越发觉得这孩子好。

    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若是换了别的男子,虽然嘴上说着不碍事,但难免脸上会难看。

    可石小四却是真的没有介意,瞧他笑得那么灿烂的样子,说明这孩子心是宽的,也懂得包容。

    世子夫人暗暗想,没有错,就是他了,除了这样宽容的好男人,别人也无福消受自己家力大无穷又有些娇宠坏了的女儿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这样想着,便立刻回到了老太君那桌,她离开时由别的夫人顶下她的位置在陪老太君打马吊,所以她也不急着重新上手。

    索性就坐在了老太君身侧,帮着老太君一块儿将大伙儿的钱都赢了过来。

    等到牌局散了,老太君赢得盆满钵满。

    她老人家一高兴,便对陪着她打牌的这些小辈赏了不少好东西,其实算起来给出去的东西远远要比赢回来的多,可她就是高兴。

    世子夫人见状趁机说道,“姑母昨日提起的那事,侄儿媳妇觉得成。”

    她笑着说,“我和世子也商量过,觉得芫儿嫁到盛京城,有您帮着照看,我们也放心。石公子为人不错,性子也乐和,是个好相处的人。”

    顿了顿,她接着说,“我们这边是没有什么意见,若是姑母觉得可以,不如去探探沐阳伯府那边的口风?”

    不是世子夫人着急,而是她太清楚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了。

    西陵城门当户对的人家没有适龄婚配的男子,她也舍不得将宠爱的女儿随便嫁。

    所以,将苏芫盛京城便是最好的选择。

    可盛京城的名门贵芥不都喜欢那种端庄温婉大方的女子吗?西陵出身的姑娘本来就要被暗地嘲讽了,何况芫儿还是个女大力士……

    思来想去,也只有石小四是最好的人选了!

212 不合

   老太君此行带上石修谨,便是存了要联姻的念头。

    但身为沐阳伯府的嫡长孙,石小四的婚事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石家情况特殊,世子早亡,老伯爷一直没有请立世子,所以这爵位将来是给次子还是给嫡孙,其实都说得过去。

    二房势大,掌管整个伯府的运转,从明里看,赢面很大。

    但沐阳伯夫人偏疼石小四,一直都在暗地里为了这个年幼时就失去了双亲的孙儿努力。

    所以,他将来能娶到一个什么样的妻子,至关重要。

    临行前,老太君与沐阳伯夫人暗地里商谈过一次,彼此都觉得平西侯苏家的千金不错。

    苏家虽然肩负着保卫西疆的重任,轻易不得入京,但手中也掌握着十万平西大军。

    只要西陵不倒,苏家的地位无可取代。

    石小四若能够与苏家联姻,等于得到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后盾。

    更重要的是,西陵城平西侯府的姑娘不只受过贵族教育,有教养有气质,性子却又不拘一格,十分开朗大气。

    在沐阳伯府这样暗潮汹涌的地方,也只有性子要强脾气火爆的姑娘才能够屹立不倒。

    至于那些暗地里的小手段,不怕的,沐阳伯夫人会替她全部挡住。

    沐阳伯夫人委托老太君全权处理石小四的婚事,只要苏家愿意,那这婚事便可商议起来。

    老太君十分高兴,她年纪大了,什么都不缺,就喜欢热闹团圆。

    像石小四这样的好孩子,若能和苏芫这样的好姑娘结成连理,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光是想想就觉得很高兴了。

    世子夫人听闻如此,便立刻开始着手嫁女儿的议程。

    对此毫不知情的石小四和苏芫这几日里偶尔碰到,空气中总能有一阵剑拔弩张的紧张事态。好像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擦枪走火,升级为更严重的情况。

    说来奇怪,两个人都想着要避开对方一点。但总是巧合地遇上。

    不是在被老太君叫过去的路上,就是在花园里的某处凉亭,怎么躲也躲不过。

    这两人本来就互相较着劲。

    一个对于莫名其妙挨了一脚心有不甘,又十分郁闷自己怎能连个女孩子都打不过。

    一个对于踢错了人心情复杂,既愧疚又不好意思,同时又觉得生了那样讨厌的一张脸的人,吃她一脚也不算亏。

    于是,在一次一言不合中,两个人又差点动起手来。

    世子夫人晓得了,便连忙去劝解苏芫。

    她原本还瞒着准备。是因为怕女儿害羞,可现在这样的情况,若是不叫她提前晓得,那石小四将来是她的夫君,以她的脾气。这样的事以后一定还很多。

    虽然石小四脾气好,但哪个男人喜欢自己的妻子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世子夫人便神色严肃地对苏芫说了这件事,“家中有意要让你和石公子成婚,嫁到盛京城去。沐阳伯夫人早就已经肯了,我和你爹昨日才给盛京送了信,这婚事想来一定是能成的。”

    她叮嘱道,“石公子脾气好。你也就不要可劲地欺负人家,那可是你未来的夫君,莫让人给你吓跑了。”

    苏芫听说家中要将她嫁给彼此不对盘的石小四,当即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她不敢置信地问道,“娘,我上回揍了他。您就不怕我被他记恨上,还要赶着把我嫁给他?”

    苏芫曾经跟着父母去过两次盛京城,虽然大多数时间都住在镇国公府中,极少出门,但却还是感受到了自己与盛京城的格格不入。

    那样陌生的地方。那样陌生的门第,再加上一个和自己有嫌隙的丈夫,这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她瘪了瘪嘴,“不,我不想嫁。”

    世子夫人连忙去哄她,“被欺负的人是石公子,怎么好像委屈的人是你?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已经说过不计较了,你怕什么?”

    她笑着去搂苏芫的肩膀,“再说,万事不还有你姑祖母吗?”

    老太君很喜欢苏芫,将来若是石小四敢对苏芫不好,老太君定然会给她做主的。

    其实,世子夫人觉得石小四不可能对自家女儿不好,毕竟苏芫的身手脾气摆在这里,她反而该替石小四的未来操心才对。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苏芫晓得家里决定好了的事,光自己反对恐怕也没有什么效果。

    再说,她也不小了,早已经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之所以到十五岁上还待字闺中,完全是因为西陵城中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基于此,这份亲事恐怕很难生变故了。

    她心情一时十分微妙,既觉得石小四这个人虽然生得人模狗样,也不丑,可就是让她讨厌。

    你若问到底哪里讨厌了,她也说不上来。

    可就是觉得面对他的时候心里怪怪的,有些不自然。

    苏芫歪着头半天不说话,世子夫人接着问她,她就直说一句,“我不想嫁。”

    世子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石家想和苏家联姻,你虽然是长房的女儿最合适,可不要忘记了,苏家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孩儿。”

    她恨恨说道,“若是你实在不肯,我和你父亲自然也不会勉强,那时自然会有其他的姐妹嫁过去,但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成婚是一辈子的事,你……好好想想吧!”

    苏芫听到若自己不嫁,别的姐妹也要嫁给石小四,不知道怎么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她没有胃口吃晚膳,夜里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厢石小四知道了老太君允他跟着同来西陵的缘由,原来是他亲祖母嘱托的,且还是为了他的婚事,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什么?让我娶苏芫?”

    他泪眼汪汪地对老太君说道,“舅祖母,您是不疼我了吗?您忘了那母老虎似的丫头前几日才踹了我吗?”

    他捂着胸口,一副疼到吐血的模样,“我这里的鞋印子还在,按上去还痛呢,您就让我娶她?您忍心让我以后都过这样水深火热的日子吗?”

    石小四自小在老太君跟前待着,其实也跟亲孙子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他说话便不太讲究,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老太君也从来不怪罪他。

    老太君自然是心疼石小四的,若是换了别的姑娘一言不合就出脚相待,她一定会觉得对方粗鲁不讲礼貌,像这样的姑娘,她才舍不得让石小四娶。

    可苏芫却是她娘家的侄孙女,在她心里,别的姑娘这样做是粗鲁,苏芫这样做却是直率,性子直率的姑娘简单大方,最适合石小四这样的孩子了。

    她连忙安抚石小四,“上回是误会,芫儿也和你道歉了,她就是误会了。”

    老太君向石小四招了招手,“小四你过来,舅祖母跟你说,芫儿是个好姑娘,她上回之所以误会了你,也是因为有原则,所谓观牌不语,你一个看牌的在后面指点,对别的对手不公平。”

    她慈祥地笑,“芫儿以为你是在指点她呢,她也是力求公平才会误会了的,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气量大,心胸宽广,不要把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影响了判断嘛。”

    石小四靠近的身体瑟缩了一下,他满目震惊地抬起头来,“舅祖母,您!”

    这些话听着是在宽慰他,但却无形中将一个嚣张鲁莽跋扈的姑娘说成了坚定正义维护公平的人,这……这合适吗?

    他终于意识到来老太君这里哀求是行不通的,便收拾下碎了一地的心,决定向崔翎寻求帮助。

    五郎不在,只有崔翎一个人在院中哄孩子。

    石小四颤颤巍巍地过去,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和两个孩子玩儿,也不帮忙,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看着。

    偶尔还叹口气,欲言又止的悲伤模样。

    等了半晌,也没有等来崔翎的关心,他不由有些急了,低声问道,“五嫂嫂怎么不问我来这里找你有什么事?”

    这不才该是正常的程序吗?她不问他,他怎么开始倾诉那难以言诉的委屈?

    崔翎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就说啊,何必卖关子?你知道我不会配合你的。”

    她已经从老太君处听说了石小四的事。

    这桩婚事对他们彼此双方有何好处,老太君也跟她解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虽然反感这种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定下亲事,太不尊重人权了,可这里是盛朝,盲婚哑嫁是常态,像这样在说亲之前还将人带过来彼此看一眼的,已经是稀有物了。

    实在不能要求更多。

    所以,崔翎笑着说道,“来吧,告诉五嫂嫂,你对苏姑娘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提起苏芫,石小四就烦躁起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凶的姑娘,五嫂嫂你不知道,她那力气有多大,我也是练过的,可她还是一脚踢出了我的内伤。”

    他猛烈摇头,“不行不行,我若是娶了她,以后岂不是要整天过这样的日子?我还有没有男子汉大丈夫的威严了?”

    石小四猛地抬起头来,“不,我不娶她,打死我也不能娶这样的母老虎!”

213 云破

   虽然石小四哀嚎地厉害,但崔翎觉得这门婚事告吹的可能性不大。

    苏家是真心觉得这门亲事满意的,石修谨若是想和自己的二叔一争高下,也需要苏家作后盾。

    这应该是老太君和沐阳伯夫人私底下已经有了共识的。

    石小四肯定没有说不的权利。

    但崔翎心里也很清楚,只靠家族的联合维系的婚姻虽然能够保证永固,地位,尊重一个都不会少,但只有两情相悦彼此相携,日子才会真正过得好。

    苏芫这样开朗大方的女孩子,她希望她能有一个平顺幸福的将来。

    想了想,崔翎说道,“看一个人到底怎么样,怎么能仅凭一两眼就随意下定论?”

    她的表情认真极了,“就好像当初我头一次见你时,就以为你是个鲁莽冲动又有些蠢钝的傻蛋,可后来经过相处,才知道你是个英伟睿智的美男子。”

    石小四张了张嘴,不敢置信地问道,“英伟?睿智?美男子?我?”

    看到崔翎十分用力地点头,他简直都快要感动地哭了。

    他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五嫂嫂,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心里想想就好了嘛,不要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怪羞人的。”

    崔翎强忍住笑意,脸上仍旧一副诚恳的表情,“石小四你不要谦虚,嫂子词穷,只能想到这一点夸奖,你是实至名归的。”

    她紧接着说道,“我相信,这样英伟睿智的你,绝不会因为一个小误会而对苏姑娘下定论,她虽然力气大,但却是个直率大气的好姑娘,我和她虽然相处不久,但却很喜欢她呢。”

    石小四陷入了沉思。

    他刚入平西侯府初见这位苏姑娘时。和盛京城的任何一位名门闺女不同,她没有扭扭捏捏地往大人身后退缩,而冲着他友善地笑了。

    接风宴上,他失手打碎了酒杯。也是苏姑娘第一个开口张罗下人送上新的,替他解了围。

    就是被无辜踹了一脚那天,他也是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却又好闻的香味才忍不住坐到她们那一桌观牌的,否则,他一准要去抱舅祖母的大腿啊,干嘛不要脸地凑到年轻女子的那一桌。

    石小四猛然想到了当初曾因为识人不慎而被宋梓月骗得团团转的那次。

    宋梓月素喜好装白莲花,可他却被之蒙蔽,差点铸成了大错。

    他暗恨自己吃过这样的亏后,竟然还不懂得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仅只是因为被苏芫踢了一脚。就忽视了她所有的好,认定她是个母老虎一般凶残野蛮的姑娘。

    这对她简直太不公平了!

    不就是被踢一脚嘛,虽然有点疼,但他男子汉大丈夫还是习过武的,难道这点小力道都承受不了吗?就这点出息。还想着要当驰骋疆场的大将军?

    再说……

    石小四想到了苏芫那江南水乡女子般温柔婉约的脸庞,那气质,那眼神,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软糯好听的,不知道怎么了,一下子便觉得心跳加速起来。

    他想,除了有点凶。苏姑娘的容貌可完全就是他梦想的妻子的模样啊!

    这么多年,别的小伙伴们不知道都有了多少女人了,而他还只是停留在看小黄书的水平,不肯再进一步,至今保持着处.男身躯,难道不就是在等待这样一位门当户对。年貌相当,又符合自己审美水平的妻子?

    如今,那个人就在眼前,且很快就要订立鸳盟,他还在这里吵着不娶?

    一定是脑子被驴子踢了吧!

    石小四经过激励的思想斗争。心中想法立刻焕然一新了。

    他十分感激地对崔翎一鞠躬,眼泪汪汪地说道,“五嫂嫂,谢谢你!假若不是你的点拨,我一定还会继续被自己的小心眼蒙蔽,苏姑娘确实是个好女子,我……我这就去和舅祖母说,我愿意娶她!”

    崔翎看着石小四在那奔跑的身影,满脸黑线。

    她忽然有点为苏芫觉得可惜,那么好的姑娘后半辈子都要落入石小四这个逗比的魔爪了,这可不是普通的女孩子所能承受得起的啊!

    但她随即又自我安慰地想道,石小四虽然有点逗比,但也挺好忽悠的,只要多加引导,完全可以将他变成死忠。

    实在不行……不还能动用武力吗?

    石小四到底是如何和老太君说的,崔翎不知道,但是接下来的几日里,她偶尔出去逛个园子,便总能看到石小四和苏芫在一块的身影。

    有时候,她和苏芫正在一块儿说话呢,就忽然见到石小四不知道从哪里摘了一大捧野花来,嬉皮笑脸地要送给苏芫。

    苏姑娘初时还挺反感的,从不给他好脸色看。

    不过慢慢地,不管是野花还是叫不出名字的小玩意儿,她虽然板着脸说他几句,却也都收下了。

    崔翎就晓得,这对未来小夫妻不用她担心了,他们两个将来一定粘腻地令人发指。

    平西侯府一片安宁和乐,但西陵城却不太平。

    在令尹书房被盗之后,城中又有几家官员府邸遭了贼窃。

    丢的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多是一些往来文件,经过清点发现,这些文件虽然都不甚重要,但却都与一个盛乾的人有关。

    五郎和平西侯深度挖掘之后,竟然惊奇地发现,盛乾就是当年欺骗了苏姑姑感情的西域人!

    平西侯百感交集,想到自己被毁了人生的女儿,他发誓一定要将这件事彻查到底。

    五郎却觉得有些诡异,平西侯府的千金**,虽然没有盛京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可就是出个门逛个街市,随行也有无数护卫保护,哪里有机会结识个西域人?

    结识也就罢了,还爱上了对方,这有点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苏世子却道,“小妹是老幺,年龄与我们其他兄弟姐妹差得多,她出生后没有多久,家母就过世了。大家怜惜她,便有些宠过了头。”

    他连忙说道,“不过,小妹虽然性子有些任性,但心地却是极善良的。那个盛乾,便是她一次出门时偶然遇到救下的。”

    年轻的少女出门踏青,偶遇被人追杀身负重伤的男子,她挺身而出出手相助救了他。

    因为对方是完全不同的人,不论长相还是性格,无处不在吸引着好奇的姑娘。

    她就此沦落,并执迷不悔,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

    两个人也曾有过美好的时光,彼此恩爱,信誓旦旦说要私奔。

    但那个人却早走了一步,只留下满腹期待着要过幸福快乐的生活,最终却被现实残忍无情打碎的姑娘。

    她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将自己彻底埋了起来,久而久之,神思颠倒,呓语噩梦,痴心人成了痴人。

    五郎听完故事,便更觉奇怪,“当初,舅祖父没有去查一下那个盛乾的底细?”

    他沉吟着说道,“他是西域人,却有个盛朝人的名字。假若他一直都在西陵城里生活,那么光凭他那张脸,也一定十分引人注意,不可能打探不到。假若他从西域而来,那若无通关的文书凭证,他是过不来的。”

    有通关文书到西陵的西域人,多是商贩,也有西域朝中的官员,普通百姓的可能性很少。

    可寻常商贩,是不会遭到别人追杀的。

    还有,盛,是盛朝国姓,虽然百姓也有,但一个来历不明的西域人,却冠着盛朝的国姓,还是让人觉得万分奇怪。

    那个盛乾,一定不是普通人。

    平西侯沉着脸不说话,半晌摇了摇头,“那人好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他苦笑起来,“我只查到他是以香料商贩的身份取得的通关文书,其他就什么都没有啦!”

    在苏姑姑给盛乾安排下住宅之前,他完全没有居住过的记录和痕迹。

    至于后来去接他的豪华马车,也好像在西陵城凭空消失了,去西域的出关记录上也不存在。

    五郎想了想,“有人偷取一个十年前曾经在西陵出现过的西域人的资料,这里头不寻常。这件事,说不定就和皇上派我来西陵的原因有关联。”

    他顿了顿,小声问道,“小姑姑就没有说过什么吗?”

    苏世子叹了口气,他摇头说道,“小妹有时也清醒的,但大多数时间浑浑噩噩,我看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没有人忍心去问她,还要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他们都知道,在盛乾的事上,没有人会比苏姑姑知道得更多。

    然而,对于一个遭受到了如此残酷的情伤,将自己的人生搅得一团乱,乱到神志不清的女人,他们实在没有勇气再揭她的伤口。

    五郎想了想,便不再多说。

    到了夜间,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崔翎。

    崔翎皱了皱眉头,“舅公和大舅舅爱护苏姑姑,这份心意我都懂,可若是当初,他们不是一味地顺着她,而是及时将她从巨大的失落中拍醒,好好开导她,也许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过只是被男人骗了一场,是多大的一点事?

    再说西陵也不是盛京,平西侯也不像内地的一些权贵,他爱女如命,根本就不在乎她想要私奔会丢了家族的脸面。

    失恋一时痛,但只要善意引导,绝不会 一辈子走不出来。

    她想了想,神情肃穆地对五郎说道,“我想见见苏姑姑!”

214 伪装

   平西侯晓得崔翎要去看望幺女,心情有些不大平静。

    他的幺女苏静妍一直都是他心上一颗无论怎样都拔不掉的刺。

    她曾那样美好,光鲜艳丽,是西陵城中最璀璨夺目的姑娘。

    可如今才二十五岁,却已经有白发爬上鬓角,她的皮肤泛黄冷脆,带着一股病态。

    她总是在夜里毫无预兆地狂笑或者哭泣,而白天,她又是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着的。

    十年了。

    平西侯总是想,若当年他不曾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来,他的小静妍现在会是怎样的?

    她一定笑魇如花,梳着妇人髻温柔慈悲地牵着儿女,笑意盈盈地与他说话。

    是啊,虽然是个来历不明的西域人,不知底细,没有身家,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苏世勋,是平西侯,是西陵城最有权势的男人!

    有他在,他的女儿难道还能过穷苦的生活?

    然而这世上最无可奈何的事便是,有些决定一旦作出,就再也不能更改。

    就算他现在后悔得要死,但却不可能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平西侯沉吟半晌,问道,“侄孙媳妇儿,你确实想要见静妍?”

    崔翎很坚定地点头,“是,舅公,我想要见一见小姑姑,说不定……”

    她抬起头来,目光里带着期望与坚毅,“说不定我能够帮上她。”

    虽然学艺不精,但前世的她确实狠狠地读过不少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就算不能彻底治疗好苏姑姑,但总会有一些转机。

    她想将苏姑姑从被背叛的悲伤中拉出来,不只是为了五郎手头的案子,更是希望这个年龄大好的女子,可以重新得到幸福。

    平西侯目光微垂,他想到之前老太君曾给他寄过来的信中有提起过这个可心意的小孙儿媳妇。

    老太君说,二郎媳妇梁氏先前沉溺于二郎之死。不可自拔,性子孤僻古怪,甚至有轻生之意。

    是五郎媳妇不断与之谈心,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却将已有死志的梁氏治好。

    如今,梁氏不只开朗了起来,还致力于有间辣菜馆的事业,在她的幕后操作下,有间辣菜馆已经在盛朝开了二十五家分店了!

    这生意越做越多,梁氏的心情也越来越好,再也看不出来她是个年少时失去了恩爱的丈夫,一直以来沉浸在悲伤中的女人了。

    平西侯是不大相信光靠几次谈话,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崔翎那张诚恳的小脸带着那样的关切望着他。他就没来由产生一种信赖的感觉。

    就好像那姑娘天然就是要来帮助他的。

    一向谨慎的老爷子忽然沉默了,隔了许久才重重点头,“你试试吧!若是需要什么,尽管来跟舅公提,只要你说。就一定给你办到。”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一下子好像苍老了许多,“你放开大胆,不必有太多顾忌,我只要……只要能看到静妍好起来,就好。”

    不论如何。幺女的情形也不会再比现在更差了,死马当作活马医,说不定还有一线可能。

    他是个爱女如命的父亲,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让女儿好起来的希望,尽管那希望如此渺茫。

    崔翎以为说服平西侯会颇费一番周折,毕竟。以古人的想法,恐怕很难明白心理医生能够担当的作用。

    就好像她引导着二嫂从悲伤中走出来,别人看起来,也只不过是觉得她很会安慰人。

    但如此顺利,平西侯就给她放了行。这一点还是有些出乎她意料的。

    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在贵族之家,除了亲密的家人,也很少有人会知道苏家的小姑奶奶是因为受了情伤成了痴儿。

    对外,苏静妍没有出嫁的理由,是因为她得了重病。

    可平西侯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就同意让她去看望苏姑姑,并且让她不必顾忌治疗的方法,只要能够有所好转,他就心满意足。

    她很清楚,这简单的两句话中,代表了多么深沉的父爱,也承载了多么重的信任。

    崔翎对这份信任很是感动,便认真地对平西侯说道,“允诺的话我不敢说,首先我要看看小姑姑的情况才好,但我想,只要她自己也想走出来,那么就一定可以好起来。”

    为一份不值得等待的感情,为一个不值得倾心相许的男人,沉溺了十年,这已经足够了吧?

    或许,苏静妍自己也想要早一点走出来。

    苏姑姑住在宁静轩,离湖心亭不远,挨着世子夫人的院子,这是方便照顾的意思。

    平西侯亲自带着崔翎过去,推开门,便看到一座花园。

    西陵城地处极西,风沙大,雨水少,其实外面翠绿的丛林树木不多,也很少看得到花。

    尤其是这么多需要精心栽培浇灌才能存活的品种,更是少见。

    她略有些诧异地问道,“舅公有派人打理这些花木吗?养得真好呢!”

    平西侯摇摇头,目光里却带着几点温馨和柔软,“没有,这些都是静妍亲手打理的。”

    他叹了口气,“她夜里折腾得多,白日里却很安静,别的事她也不做,但对这些花木却格外地悉心,将它们照顾得很好。”

    所以,他便从盛朝各地寻了各式各样的名贵花种来,只是希望她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好的感悟,说不定哪天,她因为这些花木,就忽然想通了呢。

    崔翎目光一亮,望着屋子里的眼神便就不大一样了。

    她相信,能将这样名贵而娇嫩的花种养得如此茂盛的女子,一定具有蕙质兰心,而且还需要一定的技术手段。

    现在是冬天诶,虽然未有积雪,但春日还未曾来。

    但这宁静轩中,却是一派春光明媚。

    腊梅自不必说,可二月里盛放着的迎春樱草海棠和兰花,一定不是整日浑浑噩噩。沉溺在悲伤之中的女孩儿可以做到的。

    崔翎想,也许问题比她想得还要简单一些。

    苏静妍或许没有如同平西侯所说的那样成为了一个疯女人,她只是……只是还没有办法或者说,还没有勇气来面对深爱她的家人罢了。

    她转头冲着平西侯笑笑。“舅公不必送我进去,您先回去吧,相信我,一定可以有好消息的!”

    崔翎踏入屋中时,苏静妍正坐在窗前发愣。

    西陵城的冬日虽然气温低,但因为湿度也低,其实倒要比盛京城来得暖和一些。

    但尽管如此,两月的天开着窗,也还是让整个屋子骤然多了几分含义。

    崔翎最是怕冷,便立刻将衣衫收拢一些。她叫木槿在门外候着,自己单独一人走近过去。

    待到近前,柔声唤了句,“小姑姑。”

    苏静妍肩膀微微一动,但却没有转过身来。仍旧望着窗外,一动也不动,好似完全没有听到。

    崔翎轻轻一笑,便索性在她身边坐下,“小姑姑在看什么?”

    窗外一片碧绿偶尔糅杂着一些艳丽的娇红,虽然景象颇是好看,但看久了也要嫌弃枯燥的。

    能这样一坐就是一整天地发呆。想来并没有在真的看景色。

    如她所料,苏静妍并未回答,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这一回甚至连肩膀都没有扭动。

    可她抓着榻上锦被的手指,却泄露了她的情绪,那些手指原本是松弛的。如今却紧抓着被褥不放。

    这代表着,她在紧张。

    崔翎目光微动,脸上笑意更浓,“小姑姑原来是在看花景。”

    她由衷赞叹,“也只有足够心灵手巧的人。才能够将那些娇贵的花朵养得那样好,不只如此,还将花期提前了呢。”

    尤其是兰花,特别地娇贵,没有两把刷子,根本养不好。

    她微微抿了抿唇,笑着说道,“啊,小姑姑一定还不知道我是谁。我叫崔翎,是盛京城镇国公府袁家的媳妇,我的夫君五郎,听说小姑姑曾是见过的。”

    苏静妍今年二十五岁,五郎只比她小两岁。

    平西侯疼爱女儿,每次进京都会带上苏静妍,住在袁家,她是一定认得五郎的。

    果然,苏静妍的身子微微一动,紧紧抓着被褥的手指又轻轻地放开了。

    但她还是没有转过身来,不想不愿或者说不敢回头。

    崔翎没有逼她,坐在一侧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起身。

    她笑着说道,“我初来乍到西陵城,也没有很多玩伴,以后若是闲着无聊,可以来找小姑姑说话吗?”

    并未有等到苏静妍回答,她又接着说道,“嗯,小姑姑总是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也一定很无聊,我们两个没事儿说说话就好了。”

    她掩着嘴笑道,“那我先回去看看两个小的,等明儿再来。”

    一直等到崔翎的身影彻底地离开了宁静轩,苏静妍这才抬起头来。

    她的脸色很差,皮肤泛着深重的黄۰色,也许是因为常年累月没有好好打扮,脸上还生了好些斑点。

    但嘴唇却有些发白,那种苍白的紫色看起来就有些不大健康。

    她朝着门扉的方向望了过去,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便有晶莹的泪滴从她的脸颊滚落。

    屋外传来动响,有婆子的声音说道,“到了晚膳的时间了,我给姑奶奶送食盒来。”

    服侍苏静妍的小葵说,“好,就放在这儿吧,我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咦,这些菜式好新奇,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那婆子笑着回答,“哦,这是袁五夫人给的方子,说是盛京城里新近流行的菜式呢,夫人奶奶们吃了都说好,来,你拿去让姑奶奶尝尝。”

    苏静妍抿了抿唇,用袖子慌忙擦了擦眼泪,等到小葵进屋时,又恢复了一直以来的动作。

215 来信

   一连几日,崔翎晨起便去宁静轩中,直到晌午才离开。

    有时,用过午膳若是无事,还会抱着两个孩子一块儿过来。

    她也不管苏静妍在做什么,对她的到来有没有反应,就只是坐在一边说话。

    从盛京城阳春三月天,说到西北要塞的冬月。

    因为自身经历的关系,她所知道的事不多,说起来她统共也没有出过几次门。

    可也正因为如此,她可以将每一件小事都说得那样生动有趣。

    若是带着两个孩子一起来的时候,崔翎也会说些关于孩子的话题。

    她留意到,苏静妍虽然依旧强装镇定,可偶尔回过头时,总能从眸中发现惊奇和欢喜。

    有几回珂儿哭闹,苏姑姑还流露过很担心的表情。

    崔翎便晓得,在她持续不断的唠叨中,多少已经唤醒了一些苏姑姑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她适时说道, “我来西陵城小半个月了,除了来时途经的风景,还没有好好逛过呢。”

    苏静妍的身子微微一动。

    她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崔翎却完全感受到了她释放的善意。

    本来嘛,对于将内心紧锁住的人来说,没有回应也未必是坏事。

    假若苏姑姑真的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了,她会拒绝有陌生人的闯入,不容许任何人改变自己的现状。

    那么她会声嘶力竭地哭闹,会竭尽全力将崔翎拒之门外,根本不会给她废话的机会。

    而现在,崔翎从不断观察中发现,苏姑姑虽然依旧安静,可肢体和眼神不会骗人。

    她对自己并不是排斥的,甚至每当她过来时,都能从苏姑姑表情中发现期待和高兴。

    这是一件好事,证明苏姑姑也想重新苏醒过来。

    而她差的只是一个重新回归的台阶,一个理由,以及一个机会。

    苏静妍的变化虽然很微小,但对于关心她的人来说,却足以被感受得到。

    平西侯十分感动,便完全放手将宁静轩交给了崔翎。

    在一向平静宁和的西陵城忽然之间风声鹤唳之时,他也很需要崔翎给予的这份帮助。

    毕竟,如今西陵城的焦点是盛乾,那个将他宝贝的女儿害成如今模样的男人!

    他不想,也再也难以承受让她再受一点伤害了!

    五郎近几日很忙,好像又恢复了从前九王蛰伏时那段的忙碌,他每日里很早就离开,到半夜才归家,因为太过疲倦,也总是倒头就睡。

    崔翎心疼地抚摸着他劳累的睡颜,下颔长了胡须,皮肤也晒黑了,就连脸庞也小了一圈。

    她不由低声抱怨,“那个盛乾到底是什么人啊,能让人忙成这样!”

    五郎的身子轻轻一动,睡梦中吐出一句模糊不清的呢喃,“翎儿,抱抱!”

    像是婴儿的呓语,又像在撒娇。

    崔翎正为这真情流露的一句梦话心悸,下一秒,就有一双修长的手臂环住了她。

    那个怀抱温暖,心跳的节奏有力而强健,带着熟悉的安全感。

    她不敢再动,生怕吵醒他,柔顺而乖巧地往他怀中缩了缩,便也合上眼轻轻睡去。

    翌日晨起,送了五郎出门,崔翎便去陪着两个孩子玩。

    木槿笑嘻嘻地进来,“老太君叫你过去呢,好像是盛京城来了信,有给您的!”

    崔翎眸光一亮,“盛京城来的信?是悦儿!”

    她连忙披了个斗篷,交待了乳娘几句,就出了门。

    老太君的院子就在隔壁,走几步路就能到了,但因为最近天冷,青石地面有些滑,所以走路就要分外小心一些。

    但她今天分外高兴,急着想要知道悦儿婚后的情形,便走得急了些。

    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便差点就要倒下去,身后一声“五嫂嫂小心”,然后便是一个坚强有力的臂膀将她扶住。

    崔翎转过身去,看到苏芫正紧紧地抓住她,不由笑了起来,“芫妹妹,幸好有你。”

    不然她这仰天八叉地一摔,不只形象全无,还一定会摔得很疼。

    苏芫不在意地笑笑,“五嫂嫂去哪?”

    崔翎便将盛京城来信的事说了,“我们离开盛京时悦儿更回过门,后来一直没有通信,也不知道她嫁到廉家后日子过得怎样,廉家三公子对她到底好不好。”

    她说着便拉住苏芫,“不然你跟我一块儿去?”

    苏芫的小脸忽然微微泛红,她扭捏地说道,“五嫂嫂自个儿先去吧,我……我还有点事,待会儿再过来。”

    她正说着,忽听远处有清朗的声音响起,“芫芫,你看,我摘到了!”

    崔翎往声音来处望去,见石小四一身锦装从远处奔跑而来,手中还捧着一束红梅。

    她不由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暧mei,“哟,原来是和人约好了要赏花,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前些日子,苏芫对石小四还是爱理不理的呢,这才几天,就已经好上了。

    爱情这东西,还真是奇妙呢。

    崔翎朝她挥了挥手便朝老太君的院子去了,一脚刚踏进门,就听到身后有少女的娇嗔,“你干嘛要喊那么大声,就不怕被人听见了笑话咱们?”

    石小四的语气有些急,“啊呀,我以为大家都知道我们两个好上了,所以没有特别注意!”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立刻响起尖利的惨叫声,“啊,好疼!芫芫你不要踩我的脚,疼死啦!”

    少女哼哼道,“活该,谁叫你不听话!说,下次还敢不敢了?”

    石小四求饶,“不敢不敢,绝对不敢!”

    崔翎都不好意思听下去了,石小四果然是受虐体质啊,从前遇到过那么多温柔婉约的淑女,他一次都没有动过心。

    但这会儿碰上了性子火爆力气又大的苏芫却被驯服地服服帖帖的。

    亏他前几天还吵着不肯娶呢,这才多久呀,就已经你侬我侬了。

    她强忍住笑意迈开了步子进去,见老太君正靠在榻上认真地读信,她行了礼,“祖母在看什么?”

    老太君见了崔翎进来,忙冲她招手,“我在看你大哥寄来的信,说家里都好,叫我放心。”

    她笑了起来,“还有好消息呢,你四嫂又怀上了。喏,你也有信,叫乔嬷嬷找给你,一块儿坐下来看看。”

    乔嬷嬷忙在榻前给崔翎搬了张椅子,然后又去搬了个小匣子出来,“一早给您整理好了。”

    她将匣子递过去,“有大姑奶奶的,有瑀哥儿的,还有您娘家妹子托人带过来的。”

    崔翎看了看,见果真有好几封信躺在匣中,便忙迫不及待地取出一封,是悦儿的。

    悦儿的信不长,但却洋溢着轻松的气氛,能从文字中读出她最近的心情不好。

    她说在廉家过得很好,婆婆疼爱她,嫂子们也很照顾,小姑子们都是挺不错的人,她生活得很好,每天都开开心心。

    末尾还用英文附了两段话。

    第一段是,廉贞儿和景容已经完婚,因为过年有过几次接触,她已经彻底确认景容虽是景朝皇室的后人,生了一张与轩帝一模一样的脸,但他不是她心里记挂着的那个人。

    她可以彻底地放下了。

    第二段是,廉三是个有趣的男人,虽然她现在还没有办法很快地爱上他,但她却愿意尝试。另外,看到四郎和苏子画恩爱的样子,她忽然也想当妈妈了。

    她说她会努力的!

    崔翎很为悦儿感到高兴,要放下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不容易,要重新开始新的感情更难。

    可是悦儿却做到了。

    她很期待,等到回盛京时,能够看到悦儿容光焕发的样子。

    那时候,悦儿的眼中满是幸福,不会再有一点悲伤。

    瑀哥儿的信中说,他得到了太学院的就读资格,皇帝亲自下的旨意,他不必通过考试就能进去,而且还拜在了院长的门下当弟子。

    虽然一开始他觉得这样靠裙带关系有些胜之不武,还闹了好久的别扭和情绪。

    但慢慢地,他却也想开了。

    身为镇国公府袁家的子弟,不只要有光耀门楣的真才实学,也得需要承受别人的猜疑指责。

    是空降又怎样?只要他好好读书,证明自己,那就可以了。

    崔翎一下子感到从前那个傲娇刻板的小男孩长大了,他变得有思想有担当,成熟且懂事。

    不过,瑀哥儿来信的最后一句却还是暴露了他的小魔王属性。

    他说,每每想起自己在太学院读书苦逼,但五婶婶却在西陵城游山玩水尽兴,胸中总觉得十分不爽,为了弥补他受伤的幼小心灵,请五婶婶归家时一定要带足两车的礼物,否则,哼哼……

    一切尽在哼哼中。

    宜宁郡主廉氏和苏子画也各有书信,不过都是些家务琐事,以及思念之情。

    倒是崔翎娘家的妹子崔翩,来信中不只说了家中近况,以及崔成楷在外头的情况,还提出了想要自己开店赚钱的想法。

    崔翎虽然对妹子的勇气十分赞赏,可这里是大盛朝,贵族女子若是手上沾染了铜臭味,那可是会被人诟病的。

    哪怕像苏子画这样来自已经经商的隆中苏家,可她自己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娇养出来的**。

    她想了想,便立刻叫人拿来了笔墨给二嫂梁氏写信,希望她若是有空时,可以接崔翩到家里来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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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3 16:17 | 显示全部楼层
216 突厥

   盛京城带来的好消息,让崔翎整个下午都心情愉快。

    她的欢喜写在脸上,丝毫没有隐藏,完全地袒露在苏静妍的面前。

    快乐有时比悲伤更容易被感染,她能够看到苏姑姑的身体已经不像前几日那样紧绷。

    这是个好的开始。

    崔翎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着问道,“今儿天晴,外头的梅花开得正好,小姑姑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去花园走走?”

    宁静轩中虽也栽种了梅花,却大多只是小株的盆景,不及花园中满片梅林壮观。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期待,声音里透着真诚,苏静妍沉默良久之后,竟然轻轻地点了点头。

    崔翎心中一片狂喜,虽然苏姑姑没有开口说话,但能让她尝试着走出这间屋子,走出宁静轩,这已经是个奇迹般的开始。

    这证明,苏姑姑自己也有要走出去的意愿,并且,她肯为之尝试努力。

    到了夜里,五郎回来,听说苏姑姑在花园里逛了许久,又惊又喜。

    他连忙问崔翎,“翎儿,你是怎么做到的?”

    自从苏静妍得了痴症,不知道请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偏方,都没有任何用处。

    可崔翎才来西陵多久,就将人给从屋子里哄了出来?

    崔翎说道,“十年了,再深的情伤也早就愈合,苏姑姑继续躲在屋中,不过只是因为害怕。”

    她叹了口气,“她害怕自己闹了这一场成为西陵城的笑话,连累父母家人,累及家中小辈的婚事,也内疚让整个平西侯府为她担忧。”

    因为害怕,所以退却。

    到最后就索性固步自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敢出来。

    而她所做的,仅只是在苏姑姑深锁的庭院之内,漏入一束光。递一把梯子。

    这些日子得不到回应的自言自语中,崔翎向苏静妍透露了平西侯府的近况,家里人的关切和爱护,以及西陵城外的世事变迁。

    她想让苏姑姑安心。走出这间屋子,走出宁静轩,外面是个一个友善安全的世界。

    没有人会再伤害她,她的出现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崔翎笑了起来,“所以,苏姑姑就肯跟我到花园里赏梅花了啊。”

    五郎猛得在妻子的脸上啃了一口,“我的翎儿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他目光温柔极了,“舅公这么多年为了苏姑姑的事儿烦恼,如今总算可以放下一段心事了。”

    崔翎抬头问他,“那个什么盛乾的事。有什么眉目了吗?”

    她小声地嘀咕,“这种负心薄幸的男人,若是找到了他,一定要恶狠狠揍一顿才行。”

    若是真的有急事不得不离开,留张纸条总会吧?

    若是不想承担私奔的罪名。那也该坦诚相告。

    趁着人不知道,悄悄地溜走了,连句交待的话都没有,算什么男人嘛!

    五郎眉头轻锁,好半天才低声说道,“有了些线索,但还不能确定……”

    他顿了顿。“我和舅公商量过后,倒是想起了一件事。翎儿,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三十年前,盛朝曾经有一位公主和亲西域……”

    崔翎愣了愣,随即想到当初在袁家的藏书阁中曾经看到过的史册。

    三十年前。先帝执政时,曾将自己的妹妹崇宁公主和亲西域,嫁给了西域王。

    崇宁公主去了西域之后,不大适应那边的环境和生活,又思念故乡。不久便得了水土不服之症,缠绵病榻一年之后逝世。

    崔翎不解问道,“你和舅公为何会这样想?崇宁公主和亲一年就过世了,并没有留下子嗣。”

    她脸上颇见困惑之色,“假若盛乾是西域王和崇宁公主的孩子,那么就该昭告天下,养在王庭。怎么会在西陵城里隐姓埋名生活?”

    五郎脸色越发沉重,“舅公当初在盛怒之时并没有注意到,但前几日令尹府被盗,令尹取出盛乾的通关文书时才发现,画像上的人,不只生得像西域王,眉眼之间竟有几分崇宁公主的神韵。”

    他顿一顿,“当初崇宁公主和亲,曾经在平西侯府逗留过一段时日,舅公还亲自送了公主去的西域王庭,所以,舅公说他不会看错。”

    盛是盛朝国姓,崇宁公主在帝宫时住的是景乾殿。

    盛乾的身份实在是太可疑了!

    崔翎微微一震,“你是说,西域王他……”

    当初西域求和,不得已才迎娶盛朝公主为后,可西域王或许并不想要一个带着盛朝皇室血脉的儿子,将来继承西域国的江山社稷。

    所以……

    这故事倘若是真的,那这其中一定包含了许多惊天动地的波折,很多事情便也能解释得通了。

    崔翎充满了想象力的大脑不断运作,竟然将那段故事的前因后果脑补了个实在。

    譬如崇宁公主嫁给了西域王后很快就有了身孕,但西域王却只肯让她生下女孩。

    终于到了生产那天,崇宁公主不幸诞下一位王子。

    西域王本来欲要对王子斩尽杀绝,但公主身边的能人异士将王子送出宫外。

    事情败露,西域王恼羞成怒将崇宁公主害死,对外谎称是公主水土不服而亡,盛朝帝宫远在天边,两国之间也不能频繁来往,等到消息传到了盛朝皇帝耳中,公主早就已经化为白骨。

    这种事,一追究就是一场战争,盛朝那时正在内讧,也没有精力为一位和亲的公主伸冤。

    王子在忠仆的养育之下小心翼翼长大,他想要为母亲报仇,夺回自己的地位,就必须要取得外力的帮助,所以他想方设法来到了西陵。

    但又不知道因为何事忽然离开,也许……他已经被知道了详情的西域王给杀了。

    五郎听完崔翎的推理简直有些惊呆了,他大为赞叹,“哇哦,翎儿你不去当说书的还真是可惜,我和舅公就是这么一个怀疑。你竟然将整个故事都想出来了!”

    他摇了摇头,“可是,没有这样简单呢。”

    如果是崔翎所说的那样,那么就不该有人潜入令尹府去偷盗盛乾的资料。

    若不是如此。他们也不会重新注意到这个人。

    西域王杀妻害子,这件事一点也不光明磊落,还会得罪国力日强的盛朝,将这件陈年旧事扯到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五郎眼神微微一眯,“就好像有人以宁王余孽作乱将我引到西陵城一样,盛乾,也是幕后之人故意要暴露出来的一个线索。”

    他有些苦恼,“至于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此刻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崔翎搂住五郎。柔声安慰道,“几十年前的旧事,复杂纷繁,你一时想不清那才是正常的。不要着急,也许等苏姑姑肯开口说话了。我们就能知道多一点信息。”

    她顿了顿,“不过,我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去做一件事,越是深谋远虑的幕后指使,他走的每一步路都越会有所含义。”

    五郎思忖了片刻,点头说道,“是。一定会有什么好处,才会将盛乾摆在明面上来说。”

    他垂了眼眸,“盛乾的身世牵动着当初崇宁公主的死因,如今西域王老病垂死,几位王子争相夺嫡,可盛朝却是兵强马壮。若是因此事盛朝出兵,那么西域简直不堪一击。”

    崔翎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没有错,就是这样。”

    她收敛了笑意。表情微沉,“不管盛乾有没有死,只要将这件事抖了出来,西域和盛朝必定要起冲突,所以这件事不会是西域人做的。当然也不会是盛朝人,连舅公都是最近才怀疑的事,想来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五郎微微抿了抿嘴唇,半晌吐出一句,“是突厥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若是西域和盛朝打起来了,与西域接壤的突厥才是最大的赢家。

    他锐利的眼神中一时间充满了杀气,“当初宁王谋逆背后也有突厥人的参与,所以那份密报真假参半,突厥人还真是……找死呢。”

    崔翎轻轻拍了拍五郎的背,她知道他现在浑身上下满含杀气。

    袁家二郎五年前死在了突厥人手中,死状凄惨,万箭穿心,不知道在气绝之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那是一向和二郎感情甚笃的五郎永远都不想要去回忆的事。

    从前强力忍住悲伤,不去为兄长报仇,只是因为国与国之间的盟约,他虽是袁二郎的兄弟,但也是盛朝的子民,在国家利益之前,只能隐忍自己的仇恨。

    而现在的景况,却是突厥人先来挑衅的呢。

    五郎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就提枪上阵,将那些害死他二哥的人全部都赶尽杀绝。

    崔翎很理解五郎现在的心情,但她比他更加冷静。

    她柔声说道,“这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测,未有定论,还需要好好查证。若是查证属实,我也赞同你去前线奋力杀敌,为二哥报仇。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五郎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但在妻子温柔的抚触中渐渐身体平静下来。

    良久,良久,他才强自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低声对着崔翎说道,“你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假若不是突厥人便罢,假若是他们……”

    他目光里骤然迸发出一道犀利的杀气,“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217 踏青

   西陵城中的事,崔翎帮不上忙,她也不想添乱。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就安安心心地陪着苏姑姑,希望能早日令苏姑姑好起来。

    她不只带了自己的两个孩子过来,还时常将苏芫和侯府其他的**请过来一块儿玩。

    苏家的姑娘们性子大多都开朗大方,也一早就被叮嘱过,尤其是二房的苏蔷,是那房的苏薇,不只生得干净明朗,也会说话。

    宁静轩里便一扫往日的寂静阴冷,变得明快热闹起来。

    过了三月,西陵的天气也一日比一日晴,外面春光正好,绿柳渐渐抽出新芽,梅花谢了桃花吐蕊,将这风沙漫天的西疆妆点一新。

    苏芫便吵着要去外头踏青,“城西的清光寺有一座桃林,是西陵城桃花开得最好的所在。”

    她抱住崔翎的手臂不放,“五嫂嫂帮我去跟祖父求求情,放我们出去玩一天吧!”

    原本,西陵城的女子就没有盛京那样多的规矩。

    像苏芫闲不住的人,时常会跟着兄弟姐妹一块儿去街市,去郊游,去打猎。

    可自从入了正月之后,平西侯为了安全起见,就不让家里的女孩子们出门了。

    除了一些不能推拒的场合出门走亲戚外,就是连上街都不准了。

    平西侯府虽然占地辽阔,建造地跟个公园似的,可到底是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哪里还会有什么新鲜感了?

    被拘了这么久,苏芫早就无聊死了,一直就想方设法要出去呢。

    有些内情,苏芫不知道,但崔翎却听五郎说过了。

    她知道如今的西陵城有些不大安稳,城中看似平静,但不知道隐藏了多少西域和突厥来的探子。

    那些人伺机而动,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

    若是出去逛个街走个亲戚。一大堆护卫跟着倒也罢了,可清光寺却在城西。

    有些远呢……

    崔翎尚在犹豫,苏家二房三房的两位姑娘也睁着期待的眼睛,“五嫂嫂。我们也想去!”

    苏薇撇着嘴道,“今年的浴花节被取消了,我和姐妹们本来就觉得可惜。”

    她低声叹口气,“现在连和手帕交出个门都要被母亲说,家里头严格得不得了,我都觉得自己闷在家里都要发霉了呢。”

    崔翎问道,“浴花节?”

    苏蔷忙道,“大后日是三月十八,是西陵城一年一度的浴花节。,这是很久之前不知道哪一位令尹的夫人想出来的。”

    她接着解释。“那天西陵城中有名有姓的贵女都要聚集一堂,比试琴棋书画骑射,由长辈们给出彩头,各取一名魁首。”

    苏薇也道,“虽然彩头不多。算不上什么,但能得到魁首却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她笑着说道,“前年肖大人的千金琴棋书画皆能,得了四项魁首,令尹夫人当即就为自己的长子定下了她呢。”

    崔翎了然,这所谓的浴花节就跟盛京城中那些贵妇人举办的茶会花会一样,都可以变相地相亲。

    由琴棋书画的比试。来测量这些贵女的才华,由应对接待的态度,来观察她们的人品。

    她点头道,“哦,原来在浴花节得到魁首,就能赢得媒婆的青睐啊。”

    苏芫噗嗤一声。“五嫂嫂您想多了!”

    她指了指自己,“本人连续三年是骑射的魁首,可也没有见我家的门槛被上门提亲的媒婆踏破。那种比试,乐呵乐呵也就算了,不能当真。”

    言语间一片愤愤不平。

    同样是魁首。人家得了就立马有一门好亲,自己却无人问津。

    这番话,引得屋中一阵大笑,苏蔷道,“芫姐姐你可不要胡说,想要求娶你的西陵男子多了去了,只是祖父舍不得叫你低嫁罢了!”

    崔翎也笑了起来,“芫儿你就贫吧。”

    正说着,她忽然转身对着苏静妍问道,“小姑姑想不想去城西的清光寺?听说那里桃花开得好,若是小姑姑肯,那我就厚着脸皮去求求舅公,让他恩准我们出门。”

    虽然西陵城中有些不大太平,但那些人应该不会留意她们这几个女流之辈。

    只要多带一些护卫,自己心里有个底,只是出去一日,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左右,还有石小四陪着呢!

    苏静妍的表情仍旧有些愣愣的,但看得出来,她听明白了崔翎的问话。

    她是想出去看看的,但是又很害怕,十年了呢,不知道外面的世事变化是否早已经沧海桑田。

    苏芫见小姑姑犹豫,便立刻攀上了她手臂,“小姑姑,您就同意了吧!”

    苏蔷苏薇见状,也都哀求道,“小姑姑,我们一块儿去赏花踏青,清光寺那边风景好,素斋也是一流的!”

    一发哀求之下,果然,苏静妍缓缓地点了点头,“去。”

    崔翎眼中迸发出惊喜神色,这还是苏姑姑第一次开口说话。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去字,但只要她开了口,以后会说词语,然后句子,慢慢会恢复正常交流。

    她忙欣喜地说道,“好吧,那等会儿我就去求情!”

    平西侯得知这消息自然千肯万肯,苏静妍最近的情况十分有起色,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从前痴儿一般的女儿肯出门了,光是这一点,就让他惊喜万分。

    他立刻招了手下过来吩咐,“明日府中几位**要去一趟清光寺,你先去那边准备一下,再派人跟着保护,**们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那手下得令去了。

    世子笑着说道,“芫儿缠了我许久要出门,这主意一定是她出的,父亲您准了,那孩子一定很高兴。”

    他小声嘀咕,“本来嘛,外头的事一日不解决,难道就一日不准孩子们出门?又不是盛京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咱们家的孩子都是闲不住的。”

    平西侯瞪了他一眼。“以后若是想说给我听的话,大声一点。若是不想叫我知道的,那就索性别说。”

    他冷哼,“那么小声的嘀咕却还偏让我听见。这算是什么?”

    苏世子立刻噤若寒蝉,笔直僵硬地站着,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翌日清晨,天还未曾亮,崔翎便起来亲自准备糕点。

    五郎醒来时看到床上没有妻子,便叹了口气起身去小厨房寻她,才刚踏进门口,便看到那个一袭简单的春衫正在忙碌着揉面团的女子。

    厨房里没有其他人,除了个生火的婆子,只有木槿在给崔翎打下手。

    他忙上前。柔声问道,“怎么没有叫刘师傅?”

    崔翎笑着说道,“我是临时起意想到要做些糕点带上的,昨儿没有事先和刘师傅说,也不好意思这么早就叫他起来。”

    她一边搓着团子。一边说道,“只不过一点小事,我自己来也没什么。你先去洗漱,很快就好了,今儿在家中吃过早点再去衙门吧。”

    五郎笑了笑,“要我帮忙吗?”

    他似也没有指望要得到崔翎的回答,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打水净手。然后撸起袖子就开始加入揉面团战队。

    崔翎脸色微红,小声说道,“喂喂,咱们这是在人家府上做客,你不用这样吧?”

    烧火的婆子是平西侯府的人,正一脸惊讶地望着这对小夫妻。

    西陵城虽然民风开放。可贵族男子也是不进厨房的,五郎却如此自然地揉面,不让人觉得惊讶才怪呢。

    五郎凑到崔翎耳边,“怕什么?侯府的下人没有那样嘴碎。再说,就算说出去又怎样?我们是夫妻。恩爱不是应该的吗?”

    他笑着说道,“等会儿我去一趟衙门,若是无事,就赶去那什么清光寺找你。”

    打着游山玩水的幌子诱她来了西陵,可都两三个月了还没有出过门,他也觉得有点愧疚。

    在五郎的帮忙之下,小点心很快就做好了,崔翎小心放入蒸笼,交待木槿在这里看着,便跟着五郎一块儿回了房。

    此时天色才刚亮开,小夫妻两个又温存了一会儿,这才洗漱更衣。

    崔翎送了五郎出门,交待了乳娘几句,便就出了门。

    她亲自去宁静轩替苏姑姑挑了一身清爽的衣裳,替她上了粉打扮了一番。

    铜镜中,露出影影绰绰的一个身影,虽然显得有些消瘦,但脸色却好看了许多,再配上合适的春衫,苏姑姑看起来变得年轻了许多。

    崔翎笑着说道,“今日我们出门,小姑姑就跟着我,你放心,不要害怕,我会一直拉着你的。”

    苏静妍的脚步很是迟疑,但终于还是肯迈出第一步。

    二门处,苏芫和苏蔷苏薇姐妹已经等候多时了。

    苏芫见了苏静妍,惊喜地说道,“小姑姑,你今日装扮过后精神好多了,这个腮红颜色不错,很配你!不过,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她想了想,便从旁边一棵树上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轻轻簪在苏静妍发髻上。然后拍手笑道,“这样就对了!”

    崔翎笑着说道,“好了好了,听说清光寺路途不近,再不走可就迟了哦!”

    她和苏静妍坐一辆马车,苏家三姐妹坐另一辆,后面还有些婆子丫头跟着,除了随行的护卫,据五郎说还派了不少暗卫跟着。

    崔翎觉得,这一路的安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了。

    然而,平西侯府外面的街角,一个青布衣衫的男子看到马车浩浩荡荡从平西侯府出来,眼神眯了眯,然后转身消失在拐角处。

218 秘辛

   清光寺住持一早就接到了平西侯府的消息,晓得几位**要来,早就准备好了禅院。

    等到苏家的马车一到山门,就有知客僧迎了进去,一路引着马车到了后山。

    崔翎来到盛朝之后,鲜少出门,但盛京城的护国寺却因为悦儿的事去过几遭。

    护国寺是盛朝国寺,建造地威武庄严,十分巍峨。

    但比起这座清光寺来,不只占地辽幅,建筑的庞大,却都还略有不及。

    她不由赞叹,“哇,这里好大!”

    苏芫颇为自豪地说道,“那是自然,清光山可是西陵最高最大也最险峻的山脉了,整个清光山可都是清光寺的地盘呢。”

    她在最前面引路,“住持倒是有心,给咱们安排的禅院前面就有一大片的桃林。”

    石小四冲着崔翎苦笑一声,“五嫂嫂,我和芫芫先去探路!”

    自从沐阳伯府的婚书寄来之后,他和苏芫算是明过了路,西陵这里民风开放,未婚夫妻在一块儿玩没有人会说三道四,所以他便趁着这便利整日粘在她身边。

    相处越深,他越发从苏芫清丽婉约的表象之下发掘到她狂野的内心。

    她像是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他以为抓住了她,但下一秒就从他手中挣脱,不知道去了何方。

    他总是要为了跟上她跳脱的思路而孜孜不倦努力着。

    她如此精力旺盛,分明令他有些体力不支,偏偏又入了迷,越陷越深。

    崔翎才不会打扰他们小两口恩爱呢,她连忙摆了摆手,“你和芫妹妹去玩儿吧,不必管我们。”

    她转头对着苏蔷苏薇两姐妹说,“咱们先过去看看,等会儿你们可以自个去玩儿。小姑姑由我照看着便行。”

    清光寺的桃花果真开得又早又好,推开禅院的后门,便是漫山遍野的粉色。

    枝头抽着新绿,将这三月天点缀得春意盎然。

    苏蔷苏薇都是年轻少女。素来都不是那等扭捏拘束的主,见了这等美景早按捺不住。

    她们两个一边嬉戏着往林中走去,一边银铃般笑声传来,“五嫂嫂,小姑姑,你们也来啊,这里好美好美!”

    崔翎原本还不敢往林中去走,但想到临走时,五郎叮嘱过她,平西侯早就在清光山安插了许多护卫和暗卫。只要她们不走到僻静的地方,总有人能够保护到。

    她还特地观察了一下,果然见树梢屋顶都有伪装过的人在埋伏,心里稍微安了安,便笑着对苏静妍说道。“小姑姑,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苏静妍静默不动,望着桃林的眼眸中却忽然蓄满了眼泪。

    她双唇微颤地说道,“这里……这里我来过。”

    崔翎一愣,随即了然,想要接着这话问下去,忽又觉得有些残忍。

    正当她犹豫之时。苏静妍却自己说道,“我就是在这里遇到的盛乾。”

    那年春天桃花红,她和侍女在清光寺赏梅,与年轻英俊的异族男子擦肩而过,她记住了他的脸。

    自此梦牵魂萦。

    幸运的是,在不久之后的街市中。恰遇到他遭人追杀毒打。

    她拔刀相助挺身而出救下他,将他安排到了僻静的院落,给予安全的环境。

    也曾有过刻骨铭心的时刻,他月下舞剑,她琴音缭绕。眼神中爱火四燃。

    相处数月,本以为他也如她对他那份心意,可谁料到,相约私奔离开西陵城的那日,他却废弃鸳盟,先行离开了。

    爱得深,才会陷得深。

    如今旧地重游,恍若隔世,苏静妍猛然惊醒过来,却是自己执迷不悟了。

    崔翎拉住苏静妍的手臂,柔声说道,“小姑姑,若是觉得不喜欢,咱们回禅院呆着就好。”

    她冲着她微微一笑,“在禅院中赏景也是一样的。”

    其实,她早在初见苏静妍的时候就知道,这位苏姑姑根本就没有疯,也不是什么痴儿。

    她只不过是沉溺在过往的悲伤中不可自拔罢了。

    随着时间流逝,悲伤淡了,哀愁也淡了,被背叛的耻辱感消失了,她却仍旧没有办法走出来,不是因为还爱着那个负心的男人,也不是因为还看不开。

    而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回头了。

    所以,此刻听到苏静妍神志清晰,吐字清楚地说起这地方乃是她和盛乾初遇的所在,崔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她只是有些心疼,就算愈合的伤口,再旧景重现,也会被撕开,还是会疼。

    苏静妍却回头对崔翎笑笑,“是……五侄儿媳妇吗?我知道你一片好意,但不要紧的。”

    她说话很慢,声音也有些沙哑,但眼神中却带着万般的真诚。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这些日子,谢谢你!”

    假若不是这个在她的世界里一意孤行着的女子,她也不知道会不会这样快就醒悟过来。

    或许,没有崔翎的点拨,也许这辈子她都要为了一个负心汉而沉沦了。

    崔翎轻轻笑了起来,“我也没有做什么。”

    她关切地问道,“小姑姑若是觉得不适,咱们还是不要继续走下去了,喜欢桃花,叫人折两枝咱们带回去就是了。”

    苏姑姑刚刚恢复的神智,可不能因为触景生情,而又重新坏了下去。

    但苏静妍却拦住了崔翎,她笑着说道,“不要紧的,我想走一走。”

    她双唇微微抿了抿,“你陪我一起走。”

    只有肯面对了,才证明真的走出来了。

    桃林的中间是一道青色的石板路,因在山上,所以有高低不平,山势也有些往下倾斜。

    崔翎拉着苏姑姑小心翼翼往下走,一边低声问道,“姑姑口中说的盛乾,就是那个人吗?”

    既然苏静妍肯走出来,肯面对,那么她也就不客气了。想要知道的事,还要得问出口。

    苏静妍的表情很平静,经过了十年之后,她对这个名字已经没有从前那样大的反应了。

    如今。盛乾对她来说,就是她年少轻狂时所犯下的一个错误。

    虽然这个错误让她沉溺了十年之久,愧对了许多关心她爱护她的家人,但也仅只如此了。

    以后,再也不会。

    她沉默半晌说道,“你都听说过了。”

    苏静妍回过头来,蜡黄的脸色忽然白了一白,“没有错,盛乾就是那个背弃盟约,害我至斯的男人。”

    她声音平静下来。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往事。

    “盛乾是前朝崇宁公主和西域王的儿子,若是他命运平顺,那么这会儿便该坐在西域王庭,身着紫金袍服,成为西域储君。不过……”

    苏静妍眼眸微垂。低声说道,“西域王太后不想要一个带着盛朝血脉的皇储,让西域国的王室血脉被玷污,所以她在崇宁公主生产时,派人要掐死自己的孙子。”

    她冷哼一声,“可惜,崇宁公主虽然柔弱。但身边却有几个得力的仆人,他们狸猫换太子,将盛乾送了出宫。”

    崔翎心中一震,这些情节不就是之前她脑补过的吗?

    原本以为是自己狗血了,但没有想到现实就是这样骨感啊!

    她弱弱地问道,“所以。十年前盛乾来到西陵,是想要像盛朝皇室求助?他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为崇宁公主报仇吗?”

    苏静妍缓缓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他倒是想。但却哪里有这样的能力?”

    她苦笑着说道,“王太后晓得盛乾还活着,一面要瞒着西域王,一面花费大量的精力人力追杀他,一路追杀到了西陵。他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哪里还有本事见到皇室中人?”

    崔翎却皱了皱眉,“小姑姑知道这些,却没有跟舅公说过?”

    按照道理说,盛乾遇到了苏静妍,还将这些身世之谜告诉了她,是想着要以她为阶梯,将难以言明的身世告诉给平西侯知道吧。

    平西侯虽然无事不准入京,可是他一封上书送到帝宫,崇宁公主的沉冤就能得到一雪了。

    这件事,原本就不必这样复杂的。

    苏静妍却苦着脸摇头,“我只是跟父亲说,我和一个异族小子好上了,他就大发雷霆,哪里还敢跟他说别的?”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他都答应了我,只要能和我在一起,什么苦难的身世,什么国仇家恨,他都不要去管了,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以后就过些安静平凡的日子,他也不要做什么西域王储了!”

    崔翎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其实是相信当初盛乾对苏姑姑说的话,应该是真的,他或者当真有过要放弃报仇的想法,因为那件事对他来说太难了。

    只要他不指望着报仇或者东山再起,远远地离开这里,越是离西域国遥远,那么他就越安全。

    和自己心爱的女子,安全地活着,生几个孩子,过简单的生活,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这样说来,当时盛乾匆忙离开,一定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崔翎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小姑姑,您是说,谋害崇宁公主和盛乾都是西域王太后的主意,西域王他并不知道这些?”

    她顿了顿,紧接着继续问道,“西域王不知道崇宁公主为他诞下了一个男嗣,这孩子还活下来了,并被忠实的仆人送出了西域王庭?他不知道?”

    苏静妍微微晃了晃神,半晌咬着唇道,“他当初是这样说的。”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起来,“他当时还说,不论是联络上了西域王,还是大盛皇室,他都或有一线活命的可能,否则若是落入了西域王太后的手上,他必定命休。”

    崔翎的双眸一亮,“我知道了!”

219 被绑

   西域王重病缠身,大限将近,却并没有立储。

    诸位王子暗中较劲,王庭正陷入夺嫡的风波中,鹿死谁手,暂未可知。

    这种时候,接壤的西陵城有所异动,想必西域王庭也会注意到的。

    那么,盛乾这个人的存在,也就浮出了水面。

    不管潜入令尹书房偷盗之人,究竟是盛乾指使,或者其他的王子所为,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盛乾的身份如同抽丝剥茧般摆在了明处。

    盛朝皇帝终会知晓,西域王也不能视而不见。

    西域王自从崇宁公主过世之后,为了表达对这位盛朝妻子的心意,一直没有再立新王后。

    王庭也注重嫡出正统,盛乾作为崇宁公主之子,没有人再比他更理直气壮地继承王位。

    盛朝为了利益,也一定会坚挺地站在他身后。

    而三十年前那件事,早就随着时光飞散,西域王太后已经作古,为了两国体面,谁都不会深究。

    盛乾便能顺理成章地上位。

    这果真是一出绝妙的计策,不管是幕后主使人是否盛乾,又抑或是对手的昏招,总之,盛乾会是唯一的赢家。

    崔翎心中好生感慨,却不忍在苏静妍面前说太多。

    苏姑姑大梦方醒,心智还脆弱得很,有些话,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随便地说出来,徒惹人伤心。

    她顿了顿,低声说道,“小姑姑,那边有个亭子,我们去坐一会儿吧。”

    青石路旁有一座矮亭,恰在桃林中央,因地势颇高,坐在此间望去,能看到大半个西陵城的美景。

    崔翎远眺一番。赞叹地说道,“西陵果然地大宽广,就从这一隅望去,好像天地都相连了呢。”

    这是盛京城所没有的景致。亦是钢筋水泥的前世无法看到的,她深深呼吸,贪恋地望过去。

    苏静妍脸上微微漾开笑意,她低声说道,“我已十年没有出过门,想不到西陵城的变化这样大。”

    她伸手指了指前方,“那边,从前是一片荒芜的郊地,竟不知道何时起了那么多屋宇。”

    十年的时间,足够令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十年。也足够让一个情绪脆弱的女子变得成熟坚定。

    当那些龟缩在往事里逃避不肯抬头的过去,成为了过去,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走出来,慢慢地变成最坚强勇敢的女子。

    盛乾?那只是她年少不知愁滋味时,停留在心上的一只蚊子。

    叮时痒。揉时痛,猛力一打会流出殷红的血,只要不在意了,过些时日又会消失无踪。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两个人便一边赏着美景,一边说着话。

    初时,只是崔翎一个人说,苏静妍只是安静地听着。

    但后面说到了桃花酥。桃花饼,以及桃花佳酿时,苏姑姑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

    两个人颇有兴致地讨论了一番桃花美食,苏姑姑晓得崔翎会做,竟还破天荒地催促起了她来,“等到回去。咱们就试试看?”

    崔翎刚要说好,忽见身后来了一个十多岁的小沙弥。

    那小和尚笑眯眯地说道,“两位贵客在这里呀,住持方丈用桃花露泡了香茗,邀请平西侯府上的贵客们一块儿去品。其他几位**已经到了。”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两位随我来吧!”

    崔翎便抬头去看苏静妍,“小姑姑……”

    清光寺住持大师亲自邀请,崔翎没法子拒绝。

    虽然她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奇怪的,一个老和尚邀请一堆年轻小姑娘喝茶,这算是怎么回事?

    反正在盛京城,若是没有长辈在,这种事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可这里是西陵啊,民风开放的西陵,说不定只是住持大师一片好意呢。

    她又抬头仔细去观察那些隐藏在树林之中的护卫,心里想,不过就是去喝个茶,左右有那么多人看着保护,只要小心一些,应该也不至于发生什么吧。

    苏静妍十年前是一个鲜衣怒马恣意骄狂的女子,性子不只爽快,还十分霸气。

    可这漫长且悲伤封闭的十年时光,早已经磨灭了她的棱角,令她变得怯弱。

    她一脸茫然地望着崔翎,语气里满是求助,“这……我也……”

    一晃经年,世事变迁,她对十年之后的这个世间事还十分陌生,一时之间也不晓得是要拒绝还是该就此跟着去。

    崔翎叹了口气,“那我们就跟在小师傅身后吧。”

    她拉着苏静妍的手,在一众仆妇的跟随之下,便跟着小师傅往回走。

    住持方丈的禅院离得有些远,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还不曾抵达。

    崔翎身后便有仆妇问道,“小师傅,怎么还没有到?”

    小沙弥回头冲着她们一笑,“就在前面了。”

    这回跟着来的仆妇,大部分都是从盛京城来的,她们也只是想要趁着跟五夫人出门的机会,游个山逛个水拜个佛,对清光寺的地形一点也不熟悉。

    自然是小沙弥说什么就只好信什么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一座巍峨的院子,小沙弥停下,笑着说道,“这不就到了?”

    刚踏入院子,说时迟那时快,院子的门就一下子紧紧落锁。

    忽从屋中闪出一队黑衣蒙面之人,团团将崔翎和苏静妍一行围住。

    跟着来的仆妇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轻,不一会儿便喊声震天,“来人啊,有歹徒啊!”

    崔翎皱着眉头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她横眉冷哼,“光天化日,佛祖门前,你们竟然行这等卑鄙手段,举头三尺有神明,就不怕报应不爽吗?”

    那些黑衣蒙面的人可没有打算和崔翎来个辩论,他们三下五除二就将仆妇们绑住嘴巴堵上。

    为首的那个上前来到崔翎和苏静妍面前,面巾之上的犀利眼眸在她们两个身上扫视了一遍。

    他回头冲着手下一个示意,便有人上来将她两个分别打包。

    崔翎一时急了。想要大声去喊可已经来不及,早有人用布料将她的嘴巴堵上。

    这伙人来势汹汹,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看这训练有素的动作。一定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

    他们不敢和她搭腔,整个过程不管被打被骂都一声不吭,极有可能不是本地人。

    或许……

    她脑海中忽然灵光乍现,若是所料不差,这**人应该不是盛朝人,正因为语言不通或者口音有问题,所以才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会露陷。

    但现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就算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又有什么用呢。

    她和苏静妍早已经一左一右被人扛了起来,那**黑衣人并没有从院子门口出去。反而走到了后院,从一个小门偷偷摸摸出去,也不知道他们要将她们两个转移到什么地方去。

    崔翎心里急得不行,一边暗恨自己大意,一面又期盼着那些埋伏在树林里的护卫能够早一点发现她这里不对劲了。

    但埋伏跟着的暗卫都在前院。她仔细看过,后院这边就是陡峭的山壁,竟然没有一个隐藏再次的护卫。

    她不由心生绝望。

    那些暗中保护自己等人的护卫们,眼看着一大堆仆妇一块儿进的院子,一时半刻,恐怕也想不到里间会出了什么事。

    他们受命在暗中保护,也不可能明晃晃地跑到院子里来看。

    也不知道得要多长时间。说不定得要到吃午膳的时候,有人来找,他们才会发现不对劲。

    可扛着自己和苏姑姑的这伙人移动速度极快,等到午膳那个点,早就不知道离开这里有多远了。

    崔翎此刻当真是一颗心凉了个透彻。

    她苦笑着想,也就是这伙匪徒经验不够丰富。没有直接用个大麻袋将自己和苏姑姑套住。

    所以,她虽然手脚被绑,嘴巴被堵住,但勉强还可以用一对眼睛,将周围的形势看个清楚。

    这里是清光寺的后山。地势很险峻,看杂草丛生的样子,想必从来都没有人会来这里。

    山脚之下有路,通向远方的道路,那里恰好有个路口,三个方向,她没有来过,根本不知道这些路口出去各自通向哪里。

    崔翎有过一次被纪都绑架的经验,深深知晓,若是不尽早地挣脱逃离,以她和苏姑姑两个弱女子,若是离开了清光寺的势力范围,或者干脆离开了盛朝,那么要想安全地活下来该有多难。

    这些绑架她们的人,手段干脆利落,是有准备而来,绝对不是一次一时冲动的行动。

    可见,他们一定是有所图谋,才会绑架她和苏姑姑两个弱女子的。

    她们两一个是平西侯的幺女,一个是镇国公府的五夫人。

    若是对方果真是异族人,不论是西域还是突厥,抓她们两个在手,不必说,一定是为了威胁利用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崔翎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可事已至此,她就是再讨厌也没有办法了,她和苏姑姑的生命,也许还有西陵城苏家的未来,很可能以后都要葬送在这些人手里了。

    除非,她可以像从前在纪都手中逃脱那样,再自救一次!

    崔翎偷偷去瞥苏姑姑,只见她双头垂着,双眼紧闭,好似是被突然的变故吓昏了过去。

    她皱了皱眉,若是只有她一个人,或许还能够奋力一搏,可是苏姑姑也在,她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先逃离的,要走一起走,要死也该死在一处才对。

210 机会

   崔翎这样想着,强自令自己冷静下来。

    对方出动的人马不少,除了扛着自己和苏姑姑的两个黑衣人外,尚还有七八个人围在左右。

    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不可能以一敌十,对付那么多受过训练的男子的。

    但她可以想个办法让山上的人找到她们。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飞速地运转着,只等到那个契机来临,便奔涌而出。

    她口中被塞入了布条,不能说话,双手双腿也一并被捆绑住。

    但手指却刚好可以够得到手腕之上,触及到今晨出门时戴的那串南珠手链。

    崔翎很想将串联南珠手链的丝线一根根拧断,这样可以留下痕迹。

    但清光山的后山野草丛生,这些南珠掉落就会被杂草吞没,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可若是不折断它们,那就连最后一丝被找到的希望都掐灭了,她根本想不到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给五郎留下记号。

    正当她绝望之时,猛然手掌传来一阵刺痛。

    是长了锯齿的野草不小心划破她柔嫩的肌肤,有几点殷红留在了野草的叶子上。

    崔翎灵机一动,便用指甲紧紧地去抠伤口,很疼,但效果很显著,不断经过的草叶上处处都留下了她的血迹。

    就这样一路顺着山势而下,好几里路的杂草叶上,处处都隐约留下了她的血痕。

    等终于到了山脚下的窄路时,崔翎的手掌手指,那些有过伤口的地方都已经破烂不堪。

    手心传来丝丝刺骨的痛感,但她已经来不及委屈。

    因为她看到了两辆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马车停在了不远处,赶车的都是寻常的车夫。

    一个穿着西陵城民间乡土服色的男子上前迎接,用她听不懂的话,在和黑衣人交流。

    大抵是一种交接。

    崔翎顿时有些绝望起来,她不知道这辆马车会将她和苏姑姑运向何方。

    她也不知道马车的主人究竟会怎样对待她们。

    电视剧里被绑架撕票然后再去勒索敲诈的故事也不是没有看过。她不确定自己和苏姑姑还能不能活下来。

    她绝对不想死的。

    悲催了一辈子,换来的幸福生活,一切都还刚刚开始,她不能死的。

    好不容易有个恩爱的夫君。他那样好,她舍不得死。

    珂儿和怡儿两个孩子还那么小,他们都需要母亲,她不敢死。

    不,一定要想个办法,尽量自救,越快越好。

    黑衣人的首领似乎和来接引的人交流完了,快步走到押后的一辆马车跟前行了个奇怪的礼仪,然后就立刻散了。

    苏姑姑被扛着她的黑衣人毫不客气地扔向了第一辆马车。

    正当扛着崔翎的黑衣人也要效法之时,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拧断了手上的链子。

    哐当哐当。一阵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响,将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诡异起来。

    那黑衣人将她丢下,赫然看到了她血肉模糊的手掌,一阵恶狠狠的呱啦呱啦。

    崔翎对他丝毫没有畏惧,一双眼眸瞪着那黑衣人。目光里充满了挑衅。

    她在赌。

    这里有两辆马车,第一辆是空的,苏姑姑已经被扔了进去。

    第二辆有人,地位还不低,因为绑架她们的黑衣人的首领对第二辆马车里的人十分恭敬,他刚才还行了礼。

    虽然她看不懂他的礼仪是什么,但光从那人郑重的表情。就已经看得出来,后面马车里坐的人,身份要比他们都高。

    这便意味着,这里是有能够理事做主的人物的。

    而她,需要闹出一些动静来,最好可以吸引那人的注意。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和机会。

    果然,在这番对峙时,那离开的首领听到动静又重新返回回来,叽里呱啦说了几句。

    第二辆马车里的人咳了几声,便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来。

    是个五官深邃皮肤微黑的男人。虽然穿了一身西陵人的衣裳,但身上却充满了野性的异族气息。

    崔翎虽然心中早就已经猜到了,但真的看到时还是有些震惊。

    那男人的脸生得与盛朝人太不一样了,只要一眼就能够看出差别,就顶着这样风格鲜明的脸,这人也敢在西陵城中到处晃悠。

    是因为通商的政策,令很多别有用心和图谋的异族人混了进来吧。

    崔翎想着,又瞥了那人一眼。

    那人看起来十分年轻,顶多二十来岁的样子,不论年龄和气质都和画像中的盛乾不一样。

    长相要比盛乾更狂野一些。

    她一时也分不清他是西域人还是突厥人。

    不过,能干出绑架弱质女流以期威胁平西侯和五郎的人,不论是什么人,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黑衣人首领粗鲁地举起崔翎的破烂的手,对着那无关深邃的男子叽里呱啦一阵。

    那男人目光瞥向崔翎,阴沉沉,冷冰冰的,还带着一股杀气。

    他跳下马车,冷冷走到崔翎面前,抬起她的下颔,“你在一路之上都留下了记号?”

    崔翎眉头微皱,这人竟倒还会说盛朝话。

    她冷笑起来,虽然口中被塞住了东西不能说话,但傲娇的表情以及鄙视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对,没有错,那些血迹在一路经过的野草之上都留下了印记。

    就算现在这**人重新返回路途也无法做到将这些血迹全部清除。

    血迹可以擦干净,但气味却永远留存,除非他们一把火把这里全部烧了。

    但这样的话,岂不是将自己的罪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只要再继续拖延一阵子,也许只需要半刻钟,就会有人发现不对劲,然后沿着她所留下的记号跟随过来。

    那男人似乎被崔翎挑衅的目光所激怒,脸色有些微微发红。

    虽然他肤色黑,这怒意还没有那样明显,但他提高了的声音却说明了一切。他转头对着那首领叽里咕噜一顿,蓦了皱眉问道,“你是袁家的人?袁五郎的……妻子?”

    崔翎腹诽,问嘴巴被堵住了的人话。好歹也要有点诚意啊,先把人家嘴巴里的东西拿掉再说啊。

    但对方显然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回答,顿了一顿之后,就笑了起来,“有趣,有趣,真是有趣呢!”

    那人不再理会崔翎,转身回到第二辆马车。

    在上车之前,他忽又回头冲着崔翎一笑,“我叫阿史那泰江。若是你见到袁五郎,可以告诉他我的名字。当然……”

    他顿了一顿,眼神中波澜诡秘,“当然前提是,你还有活着见到袁五郎的机会的话。”

    崔翎的眼眸蓦然一紧。阿史那是突厥贵族的姓氏,绑架自己的这**人原来不是西域人,而是突厥来的。

    果然,五郎猜测的不错,西陵城这大半年来不安定的背后,果然是突厥人的推手。

    可是,突厥人绑架自己和苏姑姑做什么呢?

    突然。她猛然想到了什么,阿史那泰江,阿史那泰江……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五年前盛朝和突厥一战中,虽然盛朝赢得了最终的胜利,可是二哥却战死在了沙场。万箭穿心,死状极惨。

    据说,将二哥诱入死地的敌方将领,便叫做阿史那泰江。

    崔翎的目光中迸发出火热的仇恨,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她早就已经将阿史那泰江杀死千万遍。

    可眼神不能杀人,她仍旧是个弱女子,充其量比别人身强体壮那么一点,但在双手双脚被束缚的此刻,这点强壮根本就不济事。

    黑衣人十分粗暴地将她推到了马车里,和苏静妍跌在一处。

    车帘放下,马车开始行进,虽然路很窄,可速度却很快。

    崔翎蜷缩在马车一侧,想到若不是自己非要苏姑姑跟着一起来看什么桃花,苏姑姑也不会跟着自己受难。

    若不是自己疏忽大意,明明察觉到了不对劲还跟了那小沙弥一块儿走,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如今她身陷困境,说不定很快就要死了,也算是她自己作死。

    可苏姑姑呢,苏姑姑是多么地无辜,她痴傻了十年,好不容易醒悟过来,想要过新的生活。

    但新的人生还没有重新呢,就已经毁了。

    崔翎又痛又悔,也还觉得十分委屈,不由便靠着木板哭了起来。

    嘴巴被堵住,连哭都不能哭得很畅快,只能呜呜呜地抽搐。

    这时,忽然有一双温暖的手递了过来,轻轻替她擦干了眼泪。

    崔翎震惊,转头过去,看到苏静妍不知道何时已经挣脱了捆绑,正用手冲着她嘘了一下。

    苏静妍小心翼翼拿掉了崔翎口中的布条,又十分干净利落地把她手上脚上的绳子解开。

    然后压低声音是说道,“我根本就没有昏过去,只是在等候时机。”

    她解释道,“刚才他们一共有十来个黑衣人,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你又在他们手上,我怕你受伤,所以便一直伺机而动。”

    崔翎想了想,终于有些了然,“现在那些黑衣人都走了,这里两辆马车,你我坐了一辆,只有一个赶车的人,后面那辆就只有那个……”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那个人的名字,“阿史那泰江!”

    苏静妍轻轻点头,“西陵城最近戒备森严,那些黑衣人不懂西陵话,很容易露出马脚,所以不可能正大光明跟着我们。”

    她压低声音说道,“翎儿,我们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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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3 16:18 | 显示全部楼层
211 山雨

   手脚上绑缚的绳索终于松开,令崔翎已经僵硬麻木的躯体得到舒展。

    她悄悄地活动筋骨,好让自己恢复敏捷。

    苏静妍见状轻轻笑了,“不愧是我们将门的儿媳,你不是那些柔弱地不堪一击的女人。”

    她小心地掀开车帘,观察外面的地形。

    过了半晌,眼睛一亮,她指着前方一片有瀑布的山川说道,“太好了!”

    她转过头来,眼眸中已经有了笑意,“那个叫阿史那泰江的,虽然凶狠,可对西陵城却一点都不熟悉。”

    崔翎小声问道,“前面的山川那里,有什么问题 吗?”

    她眼中带着期待,“小姑的意思是,咱们到了那里,开始行动?”

    苏静妍点点头,“前面那里是清芒山,和清光山相连,看到那座瀑布没有?那里是我们苏家的男孩子自小练功的所在。”

    她目光里带着几分怀念,“小时候,我也常跟着兄长们到这里来练功。”

    从头顶一泻而下的瀑布冲击力极大,站在瀑布之下扎马步,恰好可以练习下盘的稳健。

    她顿了顿说道,“等下听我指令,我说让你跑,你就跳下马车,然后不要回头,一直对准瀑布的方向跑。”

    苏静妍笑了笑,继续说道,“那里有一座小木屋,木屋旁边的水道有木筏,你坐着木筏顺着水势而下,不用多久,就可以到清光码头,那里有苏家的人。”

    她顿了顿,“不必担心我,父亲和兄长们一定会来救我。”

    木筏只有一个,崔翎一旦乘坐木筏离开,那些突厥人再凶猛面对湍急的水势也无可奈何。

    而她,则必须留在这里缠住那些突厥人,替崔翎的逃跑留下足够的时间。

    崔翎皱了皱眉。摇头说道,“不行,他们至少有三个人,那两个车夫我不清楚。但阿史那泰江可不是平常人,他若没有一点本事,不可能有胆量独自在西陵城行走。”

    她很坚持,“小姑姑,要么我们一起走,我们想个办法发出一点动静,吸引阿史那泰江的注意力,然后悄悄跳下去逃走,我们一起走!”

    苏静妍叹口气,“跳下去一定会有动静。再说阿史那泰江的马车在我们后面,他的车夫不可能不察觉。”

    她苦笑起来,“这是行不通的。”

    崔翎心里咯噔一下,她其实也很清楚,只有一个人牵制住阿史那泰江。另外一个人才有时间和机会逃脱。

    可若是选择她留下来,那么以她手无缚鸡之力的身手,是不可能拖太久的。

    然而,清楚归清楚,她又怎么能做先逃走这样的事?

    她紧紧抓住苏静妍的手臂,“小姑姑,那我就留下来。和你一起战斗。”

    苏静妍柔声笑道,“我自小练功,像男孩儿一样被养大,虽然十年不曾活动过筋骨,但底子还在。你呢?你身手好吗?”

    她看着崔翎脸上的神色,目光 越发坚定起来。“若是你身手不行,等会儿就算是留下来,我还没有动你就被人抓住了,到时候岂不是成了我的负累?”

    崔翎仍然摇头,“不行。我怎么能就这样扔下你,自己逃生呢?”

    她眼泪骤然下来,“我是向舅公打了包票才能带你出来的,可却遇到了这样的事,若我不能好端端的将你带回去,我以后该如何面对舅公,面对苏家的人?”

    苏静妍语气越发柔和,“傻孩子,我不会有事的。”

    她指了指后面,压低声音说道,“突厥人抓我们,无非就是要向我父兄要挟,既然他们留我还有用处,就绝对不会做伤害我的事。我是他们的筹码呢,自然得完好无损!”

    阿史那泰江就算心情再恶劣,只要还拿她有用,就不会对着她出气。

    她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下这样的决定。

    崔翎仍在犹豫,但时间却不会再给她机会。

    苏静妍指着前面的界限说道,“翎儿,机会瞬时即逝,你若是再磨磨蹭蹭错过了良机,就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她面色骤然严肃起来,伸手将崔翎强按在马车门前,“就现在,跳!”

    崔翎几乎是被苏静妍推着下了马车,果然,她刚跳下去,就引起了骚动。

    苏静妍一边与车夫纠缠,一边对着崔翎厉声喝道,“还不快走!”

    崔翎愣了愣,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咬着牙离开,要尽快回去,然后搬救兵来才是!

    耳后不断传来动静,可她却不忍回头,只能含着眼泪往着瀑布的方向跑去,快一点,再快一点。

    好在她自嫁到袁家后就不曾断过早操,每日都勤加锻炼,身体要比寻常女子底子好一点。

    在野草丛生的荒野间奔跑,虽然路程不近,但却没有感到太累,察觉到后面一直有人追赶,但她没有回头,也不知道他们靠近她的距离,所幸她没有被抓到。

    就在跳下竹筏顺着波澜的水势离开的那一刻,崔翎才敢回头望去,只见几步之遥,就有阿史那泰江充满了阴霾的眼眸。

    水流湍急,去势极快。

    周围再没有第二个木筏。

    就算阿史那泰江会水性,也不敢随意跳入这样的水中追赶她。

    眼看着已经脱离了危险,崔翎壮着胆子对那个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邪۰恶气息的男子说道,“阿史那泰江,你若敢动我小姑姑一根毫毛,我必要你以命相偿!”

    话刚说完,恰遇一个弯道,她便随着木筏一起消失了。

    阿史那泰江恶狠狠地冲着她消失的方向空捶一拳,半晌,嘴角露出恶魔般的微笑来,“袁五郎的妻子,好,很好。”

    他冷哼一声,“想要我以命相偿?我先让你以身相抵!”

    这世间美貌的女子何其之多,但既美又野还是宿敌的妻子,这样的女人。普天下可就唯独她一个。

    阿史那泰江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有受到过挫折。

    唯独袁家的人一再让他难堪。

    就算五年前突厥一战最终宣败,但吃了败仗的人也不是他,若不是朝中出了急事。他不得不赶回去,将突厥大军交给了六王子,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虽然不是他手中战败,然而战败的耻辱却还是需要他来背负。

    他恨死了盛朝袁家的人!

    今日,竟然又眼睁睁看着袁五郎的妻子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逃脱,并且还留下了威胁的语句。

    阿史那泰江不能忍。

    他要让袁家的人付出代价,他要让袁五郎的妻子成为他的奴隶,跪在他面前求饶。

    崔翎紧紧抓着木筏,也不知道在激流中飘荡了多久。终于来到了水流的尽头。

    她看到河岸上有木亭,厉声喊道,“有人吗?有人吗?苏家的人在吗?”

    不多一会儿,木亭子中跑出来护卫打扮的人,“我们是苏家的人。你是谁?从哪里来的?”

    崔翎像是看到了希望,“我是袁家的五夫人,突厥的兵马大元帅阿史那泰江掳走了平西侯府的姑娘,往城外走去了。”

    她一口气将话说完,“赶紧告诉城门的守卫,不许他们放任何人出城!”

    令尹衙门的屋子里,五郎将厚厚的衣衫披在崔翎肩上。“你放心,舅公已经派人出去找小姑姑了,这里是西陵城,是平西侯苏家的地盘,小姑姑不会有事。”

    他心疼地将崔翎搂在怀中,“不会有事的。”

    崔翎抬起头来。眼眸中已经**大海,“阿史那泰江亲自来到西陵城,说明突厥人所图非小,或许不是仅只威胁舅公那样简单。”

    她面上一片颓丧害怕,“若是那人不再投鼠忌器。那么小姑姑就危险了!”

    两个人一同遭遇险境,她却在苏姑姑的帮助之下先行逃脱,虽然现在处在安全的境地,可是她心里却是过意不去的。

    很担心,更多的是愧疚。

    五郎目光一深,“阿史那泰江,身为突厥的兵马大元帅,是不能轻易离开突厥大军的。”

    蓦得,他忽然面色凛然起来,“如果不是他有什么不得不来的重大理由,那就是……”

    他腾得一声站了起来,“或许,突厥大军已经到了左近!”

    突厥虽然也和盛朝接壤,但接壤的地方却在北地。

    五年前那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便是在北地发生的。

    突厥虽然不与西陵城接壤,笔直往西走就是西域的国土,可那段接壤的路段并不辽阔,只要再过去百里,就是突厥的疆域了。

    他们只要借道西域,便可以直接与西陵对抗。

    西域和突厥虽然这些年来一直都有领土上的纷争,算不得友邦,可谁知道私底下会发生什么交易,令他们将这块土地借出?

    五郎越想越觉得此间问题很大,立刻修书写信,叫人八百里加急快马送去了盛京城。

    除了皇帝那边,他想了想,也觉得有必要让家中的几位兄长知晓这件事,好早作准备。

    袁家虽然已经解甲归田,将兵权都奉还了,可和突厥之间却还有着家仇未报。

    若是和突厥打起来,那么三哥四哥是绝对不肯放过这个复仇的机会的!

    虽然突厥大军已经悄然来到,这只是一个推测。

    但五郎却觉得必须要重视起来,万一是真的呢?西陵城中若是一点准备都没有,那么当突厥大军压境之时,岂非立刻就要城破?

    他对崔翎柔声说道,“我先叫人送你回平西侯府,免得祖母太过担心。等你走了,我要和舅公还有令尹大人商议一下迎敌防城一事,总觉得战事就在眼前了呢。”

    崔翎惊魂未定,心里仍然记挂着苏静妍。

    而令尹府衙,显然是能最快知道搜索消息的地方,她有些不想离开。

    可想到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在等待她,祖母也一定十分担心自己,想了想,便还是点了点头,“那我走了,你……你要小心一些。”

    那个阿史那泰江浑身都充满了邪۰恶,他的眼神恶毒不善。一想到就令人觉得害怕。

    五郎搂住她,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平西侯府的西花厅。老太君和世子夫人神情焦虑地坐着,其他几房的夫人**也都聚在一堂。

    苏芫早就已经哭成了泪人儿,“都是我不好。”

    她哽咽说道,“若不是我贪玩,非要去什么清光寺,五嫂嫂和小姑姑就不会有事。都是我不好!”

    苏蔷苏薇姐妹也哭个不停,“我们也吵嚷着要去,是我们的错!”

    崔翎坐在一旁垂泪不语,这种时候想要说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只能期盼着苏家的力量可以再强大一些。早一点将小姑姑找回来。

    这时,老太君却说道,“是突厥人可恶,早就盯上了咱们家,不是你们。也会是别人,只要是咱们家的孩子出门,都会被盯上的,所以,与你们何干?”

    她沉声说,“侄儿媳妇,你去吩咐下去。最近这段时日,府里的孩子们能不出门尽量不要出门,免得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世子夫人连忙吩咐下去。

    她眼睛也有些泛红,但大家出身,到底还是沉得住气,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将眼泪直接流出来。

    世子夫人转身对着崔翎问道。“翎儿,你说是静妍保护你,让你先行离开的?”

    崔翎将今日之事一字不差地合盘托出,“是,小姑姑已经完全想起了从前的事。她也从过往之中走了出来。”

    她揉一揉眼睛,“她刚说好,以后要开始好好过日子,结果就……”

    世子夫人顿时松了口气,“若静妍还是从前那浑浑噩噩的样子,我就担心个不行。可若她像你说的,已经完全清醒过来,那我还稍微能放点心。”

    她解释道,“静妍虽然是娇贵的侯府**,可咱们苏家的女孩子,自小也要练功,和男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苏芫立刻接口道,“是啊,五嫂嫂,虽然现在朝廷不允许女人从军,可在从前,我们苏家可是出过不少女将军的!”

    将门女子,哪怕这辈子都没有用武之地,也要将兵法身手学好,一来是强身健体,二来也是以备不时之需。

    她的神情也松快了一些,“小姑姑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她的骑射枪法都不比小叔叔差!”

    虽然是女子,但却有些防身的本领,再加上阿史那泰江投鼠忌器,平西侯府搜索得极快,苏家的女人们都相信,苏静妍很快就可以被找到,并且毫发无损。

    崔翎并不知道苏姑姑的本事有多么厉害,但以一敌三,就算本领再好,也不一定可以抵抗。

    再说,还不知道阿史那泰江埋伏了多少人马在左近。

    她心里其实并不乐观。

    但情绪是能够传染人的,世子夫人和苏芫,以及苏家的夫人**们神色都轻松了不少,她的心也不知不觉就放下来一些。

    她想了想,也只好说道,“但愿苏姑姑能平安无事。”

    等待是很煎熬的,但好在有石小四,他不断穿梭往返于令尹府衙和平西侯府,将前方的消息及时地传到了大家耳中。

    到了晚间,石小四终于带来了好消息。

    他笑着说道,“侯爷已经找到了小姑姑,现在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小姑姑没有受伤,也不在阿史那泰江手上,在之前那个瀑布附近,她成功逃脱了突厥人的追击,只不过因为后来迷了路,所以才……”

    石小四噗嗤一笑,“西陵城这十年间变化还是很大的,纵然是小姑姑这样厉害的角色,能从凶猛的突厥人手中逃脱,却还是栽在了不熟悉的道路上啊!”

    十年前的荒野,如今已经有了栈道。

    十年前的山丘,现在夷为平地。

    苏静妍好不容易逃离,却发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村子迷了路。

    幸亏这村子里有好心人将她送到了里长的家,里长通知令尹府衙的人,平西侯才顺利将人接了回去。

    崔翎一颗心终于放下,她眼睛里不由自主流出泪花,“小姑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天知道她这一天之中承受了多少心理压力,假若苏静妍真的出了事,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去面对。

    老太君最能理解她这种心情,听了这消息之后。轻轻捏了捏她手掌,“好孩子。”

    她将目光望向苏芫苏蔷苏薇三姐妹,连声叹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这件事。是突厥人精心设计的阴谋,其实和这几个孩子半点关系也没有的。

    苏家,也不会因此而责备惩罚她们。

    作为幸存者,甚至还会得到很多关心和爱护。

    可她们并没有互相推脱责任,反而都勇敢地将罪责承担到自己的身上,她们自责,懊悔,愧疚,并且为了苏静妍的每一个消息而担忧。

    老太君很欣慰可以在这几个孩子身上看到这些闪光的品质,她们做得很好。从来没有让人失望。

    虽然消息到得快,但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苏静妍才终于回到了平西侯府。

    崔翎苦等一夜,看到苏静妍出现的时候,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她抬眼看到苏静妍坐在椅子上被人抬进来。又急了,“小姑姑,你受伤了吗?”

    苏静妍毫不在意地笑笑,“没事,就是从山坡上下来的时候摔断了腿,大夫已经给接上了,休息几日就好了。”

    她说得那样满不在乎。好像摔断腿是一件极少的事,根本不值一提。

    崔翎正要说什么,忽觉衣袖微动。

    苏静妍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看我左边的那个汉子,如何?”

    崔翎一时摸不透苏静妍心意,只好悄悄转头去看。只见苏姑姑的身侧立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大胡子的护卫,正一动不动立在那。

    她低声回答,“挺威武的啊。怎么了?”

    苏静妍轻轻笑了起来,压低声音说道,“我也觉得挺威武的。我要嫁给他。”

    崔翎愣住,“嫁……嫁……”

    她话还么有说完,便被苏静妍一把捂住嘴。

    苏静妍呵呵笑道,“是啊,翎儿,我回到家感觉真好啊。”

    她冲着老太君和世子夫人道,“姑母,大嫂,我一夜未歇,有些累了,现在想回屋子休息去。啊,让翎儿陪我一块过去吧,我还有话要问问她呢。”

    世子夫人已经十年没有听到苏静妍叫她大嫂了,也已经十年没有听到她说这样流利的一大串话,自然激动地不行,“好,你去,你回去休息。”

    她那样要强的人,眼眶里也含着眼泪,“吃的喝的用的,热水我都叫人准备好了,你先回去洗洗,然后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咱们醒来再说。”

    长嫂如母,这个小姑子年纪和自己的孩子差不多,她是自小当女儿一样疼爱的。

    如今,病了十年的孩子突然好了,她怎能不高兴呢?

    宁静轩里,崔翎见左右无人,忍不住问道,“小姑姑,你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她有些难以置信,“可你今日不过才第一次见他吧?怎么就,怎么就想到要嫁给他?”

    在贵族之间,嫁人可不是那样简单的事,要门第相当,要才貌相合,怎么能看到一个男人随便一指,啥都不知道呢,就直接说要嫁给他?

    不会是苏姑姑对生活绝望的另外一种体现吧?

    再说,那魁梧男一脸胡须,都长得看不清眼眉了,谁知道年龄几何,有没有家室呢?

    崔翎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抛出来,急得好像是自己要嫁女儿。

    苏静妍咯咯笑个不停,“你呀,还真心急!”

    她顿了顿说道,“你放心,路上我已经打听过了,那大个子名叫赵虎,今年二十五,与我同龄。倒是娶过妻,不过前两年妻子过世了,家里只有一个才三岁的小女儿。”

    崔翎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那个赵虎是鳏夫,还有个女儿,他身份不高,只是个护卫,小姑姑你觉得舅公舍得将你嫁给那样的人?”

    她猛烈地摇头,“再说,你才刚认识他,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吗?不行不行,这行不通的。”

    苏静妍却道,“有什么行不通的?我在山里头摔断了腿,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村子,村里的人送我到里长那,恰好是这个人带了护卫来接我的。”

    她笑了起来,“那村子很偏僻,路修得不宽,马车无法通行,是赵虎一路背着我到了镇上。”

    崔翎无力得摊了摊手,“小姑姑,他是护卫,有顺利护送你回家之责,你腿受伤了,马车也不能坐,他当然要背着你啊!”

    她轻轻摇了摇苏静妍的肩膀,“你不能因为他背了你,就要嫁给他,这不行的!”

    苏静妍忽然垂下头来,脸色带着可疑的红晕,“光是着,当然不行。”

    她徐徐将头抬起,目光里带着微光,“可是这一路之上他对我极近保护,我也与他闲聊相谈,我觉得他是个很不错的男人。”

    既然她已经醒了,那么以二十五岁的高龄,确实不适宜再住娘家。

    她也没有因为过去的错误而想要拿它惩罚自己一辈子,盛乾浮云了,她还是要继续过日子的。

    这个年纪,要找门当户对的不容易,还得承受她的过往,以及她的坏脾气。

    如此说来,这赵虎倒是最好的一个选择了!

    崔翎一时沉默,半晌抬头说道,“婚姻大事,非可儿戏,只是若是小姑姑做好了准备,我想大家都会支持你的。”

    等苏静妍睡下,她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五郎恰也在此时回来,他一夜未归,与平西侯和苏世子商讨了一夜。

    崔翎问他,“事情到底如何了,西陵当真有危险吗?”

    若是两国开战,那么西陵首当其冲,必会遭遇很大的风险。

    战火纷飞之中,城市要受到攻击,百姓必定会受战火颠簸流离之苦。

    若这仗不得不打,还是需要早作准备。

    五郎点头沉声说道,“就在昨夜,收到情报,说西域王已经去世,临终前将西域王位传于大盛崇宁公主所出的嫡子赫连盛。赫连盛,就是盛乾!”

212 秘笈

   这是两个月之前的事了。

    西域到底是异国,就算西陵离得近,可这样的消息要透过重重关卡传出来,需要时日。

    崔翎皱起眉头,“夫君,你是说,突厥起兵和赫连盛称王,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

    她低声呢喃,“对啊,我之前听祖母说,西域和突厥之间有领土纷争,关系并不友睦。”

    假若事情真的像五郎推测的那样,突厥借道西域,西陵城外的西域国土就成了屯兵场。

    有领土纷争的两国,不可能做到这样。

    否则,若是突厥调转枪头将矛头对准西域国呢?

    城门已开,突厥大军已在西域国土之上,那等于就是自取灭亡。

    除非,西域国和突厥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不得不冒着灭国的危险,将国土借给突厥。

    崔翎不禁想到了盛乾消失的那十年。

    他没有回到西域,那是去了哪里?

    到底是得到了什么力量的支持,才能在短暂一夜之间打败了准备良时的兄弟们,接掌了西域王的宝座?

    恰逢这个重要的时机点,她不得不多想。

    她小声问道,“夫君,莫不成赫连盛是得到了突厥支持,才能登上王位?”

    这恐怕是目前对于目前的状况最合理的解释了。

    五郎轻轻点头,眉间的郁结之色难退,“我只怕西域和突厥已经结成同盟,若两国同时压境,西陵城的兵力恐怕不能抵御。”

    他叹了口气,“令尹已经抓住了潜入他府中偷盗的小贼,正在审讯,想必会有一些线索吧。”

    山雨欲来风满楼。

    往日平安喜乐的西陵城,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也不知道这片愁云何时会降临。

    西陵城可能要面对一场战争,这件事。平西侯并没有瞒着家里的孩子们。

    他特地将苏家所有的家庭成员包括袁家的几位,一并叫到了正厅中,不漏一点地将目前的情况告诉大家。

    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指向了突厥人,连令尹抓住的盗贼也供认。是受了突厥人的指使行窃。

    这几乎就能确定,赫连盛成为西域王这件事中,是突厥人的手笔。

    虽然不太清楚赫连盛和突厥人是互订过彼此惠利的盟约,还是他早将灵魂卖给了突厥人,如今指使一个傀儡的躯壳,但很显然,西域和突厥一样,都成为了大盛朝最有力的威胁。

    平西侯已经年过六十,但仍然中气十足,他对堂中子孙们说道。“西陵若起战事,我们苏家就要顶在最前线,保护城中百姓,静待朝中援军到来。”

    他目光一深,语气中带了几分悲壮。“前线刀枪无眼,难免会有损伤,你们……都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吗?”

    将门之家,战场是最热血沸腾证明自己价值的所在。

    但却也是英雄冢。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不是诗人夸张的词句,而是现实。

    苏世子天性乐观,满不在乎地说道。“爹您说什么呢,对于一个真正的军人来说,战场是最荣耀的裹尸之地。”

    他昂首挺胸,“能为了保家卫国,而死在战场之上,那是莫大的光荣!”

    苏世子话音刚落。便被平西侯一顿劈头盖脸痛骂砸了下来。

    平西侯恨铁不成钢,口水直喷,“你个混账说的什么屁话,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是留着骗别人的,在自个家里你也给我来这一套。”

    他食指不停指着苏世子抖动。“照你说的,我们苏家的人命就那么贱?能活着过好端端的日子不行,就非要去死在战场?荣耀个屁,你荣耀了,你媳妇不伤心?你的孩子们不难过?家里人不惋惜?”

    苏世子不断将身子往后缩,又尴尬地冲着众人笑笑,“好,好,爹您说啥就是啥,不荣耀,荣耀个屁,行了吧?”

    平西侯作势要揍苏世子一顿,但一想到屋子里还有孙辈在,终于勉强忍住了这种冲动。

    他冷哼一声,不再看苏世子一眼。

    顿了顿,又转身对着众人说道,“我让你们早作准备,可不是叫你们作要去送死的准备。”

    他老人家大手一挥,指着西域的方向说道,“敌军迟早要来犯我国土,守护西陵城是我们苏家的职责,这是自从大盛开国之后就一直如此的。但……”

    平西侯环视了一圈,“但努力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活下来,却是我们苏家先祖对子孙的要求。哪怕战乱再苦,敌人再凶猛,危机四伏,也要想方设法活下来!”

    他顿了顿,“想要活下来,就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苏芫悄声问道,“祖父您说,咱们要怎样做?”

    平西侯沉默良久,忽然目光中射出几道精光,“化整为零。”

    首先,为了血脉计,要将未曾成年的第三代第四代的孩子们都送离西陵城。

    不管这场战争最后的结局如何,哪怕胜利,西陵城也必定首当其冲,难免要遭受战火波及。

    所以府中不曾成年的孩子们都要离开这里,去到外家或者亲戚家避难。

    其次,各司其职。

    为将,为先锋,为后勤,家中不论男女,都各有分工,随时需要就可以独当一面。

    苏芫苏蔷苏薇这些大一点的女孩子们不肯走,那就暂时留在府中,将来若是有伤病员,她们几个可以负责包扎照顾。

    总之,一定要有完全的准备,绝不能在真的面对战争时束手束脚慌乱失措。

    一番言语说罢,平西侯转身对着老太君说道,“姐姐,这几十年来,您头一次回娘家,我本该好好带着您到处逛逛的,谁料到发生这样的事!”

    他叹了口气,“西陵战祸一触即发,姐姐,您还是跟着大外甥们先回盛京吧!”

    老太君瞪了他一眼。“西陵城是你的属地,也是我的娘家,你觉得我可能明知道西陵有难,还要离开这里吗?”

    她昂起下巴。掷地有声地说道,“我苏宛当年也曾被先帝封过巾帼将军,难道就是个怕事的人吗?我不走,越是这样紧要的时候,我越要在西陵城,和勋哥儿你并肩作战!”

    还有一句话,老太君 没有说出来。

    她心里想的是,反正她年事已高,若能战死沙场,对她来说。此生也不遗憾了。

    大将军也不肯走,他对着平西侯说道,“舅舅,哪有您这样往外赶人的?”

    他拍了拍胸脯,“你外甥我虽然手中已经没了兵权。但这一身的本事却还在。若当真起了战事,别的不说,提供一点想法,甚至上阵溜达一圈,还是没有问题的!”

    五郎也道,“舅公,我是奉皇命在西陵城办事的。西陵若是有事,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他顿了顿,又说道,“您不是不知道,此次突厥的主将没有料错的话,应该就是阿史那泰江。那厮暗箭害死了我的二哥。此仇不能不报!”

    平西侯怎么能不知道阿史那泰江!

    袁二郎小时候曾来西陵住过一段时日,和他这个舅舅感情特别亲昵。

    他好不容易盼着二郎结婚,还等着要抱一抱二郎的孩子呢,突厥就起兵祸。

    虽然大盛胜利了,可二郎那好孩子却折损在战场上。

    万箭穿心。死不瞑目!

    连个子嗣都没有留下,那么年轻就冤魂永逝。

    平西侯恨阿史那泰江之心,一点也不会比袁家的人少。

    他面露可怕的表情,咬着牙说道,“好,好,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再赶你们回盛京,咱们一块儿守城对战,有冤的抱冤,有仇的报仇,誓要把突厥人消灭干净!”

    不过,他还是对崔翎说道,“他们几个留下来也就算了,翎儿你和两个孩子要先走。这里太危险了,你们不能冒险。”

    崔翎轻轻拉住五郎的手,笑着对平西侯说道,“两个孩子可以跟着苏家的几位哥儿姐儿一块儿去避祸,但我不走。”

    她抬头望着五郎,又回头看平西侯,“我懂一些医理,做饭也行,若真到那一步,可不是一无是处,派不上用场的。”

    平西侯叹了一声,“你可真是……”

    他一跺脚,“两个孩子那么小,万一若是我们这边有个什么好歹,没有个可靠的人照顾,你就不担心不害怕不遗憾?”

    城中危险,这仗没有完全的保障。

    若是当时真的出了事,两个孩子可就孤苦伶仃了!

    此地离盛京城到底还有些距离,一路上没有个可靠的人将孩子送回去,他也不放心。

    崔翎笑着说道,“我有个想法,舅公听听可好?”

    她转头对着石修谨说道,“石小四,我知道你也很想在这里保家卫国,但我希望你能够代替我将珂儿和怡儿送到安全的地方照顾。”

    石小四虽然性格逗比,但却还是很靠谱的,尤其是答应了别人的事,他一定会做到。

    这次崔翎来西陵城,并没有带很多自己身边的人,随身服侍的也只有木槿一个。

    木槿虽然可靠,但毕竟是后宅长大的丫头,见识有限,性子也不够强硬。

    还是需要有个男人保护自己的孩子,她才放心。

    无疑,石小四便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她的孩子们有石小四照顾,就算……就算她和五郎都……她也放心的。

    石小四闻言,却猛力摇头,“五嫂嫂,你撤离,我在这里顶替你,我会替你把五哥照顾得很好的!”

    他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苏芫,“你有你的心意,我也有我的,我不能独自离开。”

    除了男儿的血性让他不能离开战场外,他最舍不得的人就是苏芫了。

    他所爱的女人,未来的妻子还在这里冒险呢,他若是独自离开,那可就太不够意思了!

    崔翎轻轻笑了起来,“石小四,你的心意五嫂嫂当然明白了,谁让你独自离开了?”

    她走到苏芫面前,“芫芫,五嫂嫂想要拜托你一件事。能不能请你替我照顾我的两个孩子?他们还那么小,需要被悉心对待,这回我也没有带太多人过来。”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但若是你,我就放心啦!”

    这话中,隐约透露着交待后事的意思,倒叫苏芫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平心而论,她也舍不得离开父母,想要在这里帮忙,可是五嫂嫂说得没有错,孩子们,包括她的弟弟妹妹们也需要一个可靠的人照顾。

    就算将来若有万一,也能够不至于颠沛流离。

    崔翎见苏芫有所意动。便笑着对平西侯说道,“石小四是我信任的人,芫芫也是我信任的人,我的两个孩子想要交托给他们照顾,舅公您说可好?”

    她顿了顿。凑近平西侯耳边悄声说道,“我觉得,若是我能留下来每日给舅公和大伙儿做好吃的,您就是打仗也分外有精神不是吗?”

    平西侯的食指不由自主一动,好吃的……

    自从崔翎来到平西侯府之后,每日里可不是光闲着无事发霉。

    她还是继续发扬了在盛京城袁家的优良风格,三不五时地做一些美食。而且还十分大方地派刘师傅培训侯府的厨子们。

    结合了西陵城的饮食特点,以及这边的特产之后,她还开发了好几道特色美食。

    平西侯年纪大了,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吃。

    但这么些年来来去去就那么几道菜,他早就吃腻味了。

    好不容易。来了个手艺一流还会开发新菜系的侄孙媳妇,他心里十分高兴。

    就算最近这半年来西陵城里不太平,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品尝这些美味佳肴。

    所以,一听到崔翎这话,平西侯便忍不住地咽了口口水。

    他想了想。面容严肃得说道,“我觉得你们五嫂嫂说得有道理。”

    苏世子刚才说错了话,这会儿便一个劲附和平西侯,“我也觉得小五媳妇说得有道理!”

     他看了看苏芫,“芫芫啊,就这样,你和石小四负责带着咱们家的孩子一块儿去投亲避祸,有你们两个大的照看他们,家里人也放心。”

    既然自己的亲爹都这样说了,苏芫哪里还能拒绝?

    她想了想,看了一眼石小四之后,便点头道,“好,那我就遵命了。”

    石小四看苏芫都答应了,自然不能再坚持,他有些遗憾地道,“既然这样,那我答应五哥五嫂嫂,一定好好照顾珂儿和怡儿两个孩子。”

    他转头对平西侯和苏世子也道,“府里的孩子们,我也保证看护好。”

    这件事就愉快地决定了。

    又过了两日,前方侦查人员发现了突厥那方面果然有所异动,连西域也不大正常。

    平西侯当机立断,迅速就让接壤处的村民及时撤离,以免遭受到战火波及。

    然后,又在前线排兵布阵,布置下天罗地网,只等西域或者突厥先行跳出来,就开始大干一场。

    也终于到了要送别两个孩子的时候。

    孩子们前年中秋节生的,如今到了五月,再有三个月就要满两岁了,都已经开口说话。

    怡儿性子文静,见人就笑,很少说话,但若是你问她问题,她多半都能答得上来,是个好歹的孩子。

    珂儿的脾气就很坏,不只爱哭爱闹,还特别傲娇,喜欢以折磨人为乐趣。

    这孩子语言能力比妹妹强,老早就会说成篇的话了,有时候冷不丁说一句话出口,还总让人噎住,她都被他气过好几回了。

    所以这回要将两个孩子交给石小四和苏芫,崔翎对怡儿很放心,对珂儿却总是不安。

    五郎以为崔翎怕孩子们被照顾得不好在担心,便安慰她,“傻瓜,两个孩子都有乳娘照顾,刘师傅也跟着一道去,祖母屋子里几个年老沉稳的嬷嬷也跟着,再有芫表妹,你怕什么?”

    他笑着说道,“我听舅公说,府里的孩子有些直接去投靠外家,外家也在本地的呢,就跟着石小四和芫儿去茂州城,苏家在哪里有一座很大的庄园,一应供给都是极好的,不会委屈孩子们的。”

    顿了顿。“你若是实在不放心,不然就跟着一道去吧!”

    茂州城在西陵城和盛京城的中间位置,离江南也距离不远,进可攻退可守。

    若是西陵危机解除。随时都可以带着孩子们回来,若是西陵城破,便可以带着他们去盛京。

    实在不行,去江南也是可以的。

    不论是苏家还是袁家,在繁花似锦的江南也有许多田产庄园,安稳地过下半辈子无虞。

    崔翎瞪了他一眼,“我没有不放心孩子们会受委屈,我知道他们不会受委屈,我是怕珂儿太难带,为难了芫芫。”

    她愁得都快要哭了。“你不知道,昨日我跟两个孩子说了要让他们两个先离开的事儿,怡儿倒还好,哭过一会儿,就很懂事得说。她会乖乖的。可珂儿他!”

    五郎忙问道,“珂儿他说了什么,叫你这样生气?”

    他一脸好奇,“珂儿虽然调皮,但到底才不过是两岁小儿,我看他有时候说话都不利索呢。”

    崔翎恨恨道,“他在你面前已经很收敛了。平素和我在一块儿时,总是气我。”

    她撇嘴道,“本来昨儿怡儿已经很乖地答应我会听话了,结果珂儿说,是娘亲不要他们了,这是要将他们送人。然后怡儿也被他吓哭了。”

    和两个孩子分离。她本来也很难过好不好?

    就算是被气得不轻,她也还是难过的,结果两个孩子一起哭,她忍不住也跟着哭了。

    由于这个小插曲,在送两个孩子离开的时候。五郎抱着珂儿说道,“西陵城要打仗了,打仗会很危险,所以爹娘才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去避祸。”

    他轻轻摸了摸小珂儿的脑袋,“爹知道你听不懂,听不懂没关系,你只要记住,爹和娘都很爱你和妹妹,我们才舍不得将你送给别人,也永远不会不要你们。知道了吗?”

    珂儿睁着一双闪亮如同夜幕星辰的明眸望着五郎,半晌小大人似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这孩子虽然脾气很臭,但不得不承认生得好看。

    他的相貌集合了五郎和崔翎的优点,简直帅得倾国倾城。

    五郎见他难得这样乖,又玉雪可爱,看得简直都要融化了,“你放心,爹娘会很快就去接你回来的。”

    夫妻两个依依不舍地和孩子们惜别,又表情沉重地将一个厚厚的大包递给了石小四,“这个等你们到了茂州城再看。”

    等到挥别之后,石小四在马车里对这个大油纸包摸来摸去,“芫芫,你说五哥给的这是啥?”

    他比划了一下,“这个大小,感觉起来,好像是银票啊!一定是银票,不然五哥五嫂不会那样偷偷摸摸地将这东西给我,而且你看到没有,他们的表情特别沉重,好似舍不得一样。”

    而且还非得说要去了茂州城再看,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是怕他们在路上看了太激动捐款逃跑?

    苏芫张大嘴,“我们出来时已经带了不少银两,姑祖母那边也准备了足够的。表哥表嫂何必又……这么一厚沓如果都是银票,那该有多少!也不知道是多少面额的,如果是五百两一张的……”

    她小声叫道,“如果是五百两一张的,咱们这可就富可敌国了啊!”

    啧啧,早就听说袁家有钱了,想不到有钱到这样的地步,这等富可敌国的财富就这样随随便便交给了他们,表哥表嫂就不怕他们两个贪了钱跑了?

    石小四嘿嘿一笑,挑一挑眉毛,贱兮兮地说道,“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火漆,轻轻地挑起,然后打开,看到的的确是银票大小的一沓纸片。

    但,不好意思,那不是银票,而是……

    石小四惊叫起来,“什么?与珂儿和平友好交流注意事项表?这是什么鬼东西?”

    苏芫也愣了愣,但她心理素质显然要比石小四好多了,过不多久就咯咯咯咯笑起来,“啊,原来是这个啊,五嫂嫂真是有心了!”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一脸难以置信加难以接受的石小四,“我说,这可是好东西啊,虽然现在你一时不能接受,但等到了茂州城,你一定会感激这本书的。”

    顿了顿,她的表情忽然认真起来,“就是富可敌国的财富,在这本书面前也是浮云。相信我,少年,你不会后悔的!”

223 软肋

   五郎的军事触觉果然是敏锐的。

    在送走珂儿怡儿的第三日,突厥踏越雷池,以掳掠之姿杀入了西陵城郊三百里处。

    幸亏早先平西侯已经将远郊几个村中的村民转移走,否则战火已燃,定必一片狼藉。

    突厥修生养息五年,有备而来。

    又有西域这样一个后盾提供粮草补给,这一仗比五年前的北府打起来要艰难许多。

    崔翎这是第二次身处硝烟纷飞的战场,但这一次却远比西北时要残酷得多。

    眼看着不断有受伤的兵将抬到府衙治理,她亲眼看到了战争的鲜血淋漓。

    尽管西陵城早就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但突厥气势如虹,兵力足是苏家军的十倍。

    而五郎虽然早就对朝廷示警,可朝廷调兵需要一定时日,以及各种繁复的手续,不是三天两日就一定援兵到达的。

    所以,尽管有着盛朝最出色的将领和军师,但苏家军这一回却是节节败退。

    崔翎十分后怕,她庆幸及早将两个孩子送走,否则不知道西陵城等不来援兵什么时候就会失守了,到时孩子们可如何是好?

    五郎安慰她,“附近两个州府已经派了兵力支援,约莫再有几日援军就到,只要我们再撑一撑,定能反败为胜。”

    突厥攻入西陵远郊,但内城坚固,尚还能抵御一时。

    如今只盼援军能够早些抵达。

    打仗的事崔翎不懂,她只知道在这方面要信任大将军和五郎,他们都是天生的军人,有着无比敏锐的触觉和才能。

    虽然如今的情势对西陵不利,可她还是坚信着,最后的胜利会属于大盛。

    她所能做的事情不多,无非是帮着给伤员包扎伤口,然后每日里保证他们的伙食。

    此时西陵城渐渐进入六月的炎热,天气里弥散着一股火热的气息。

    兵将一边要承受高温酷热。一边还要与突厥人进行艰苦卓绝的战争,十分艰辛。

    崔翎便想尽方法绞尽脑汁去做一些绿豆汤汁等可以消暑解热的东西,在休憩的时候分发给将士们,多少也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

    然而。敌众我寡,西陵城的兵士再训练有素,到底还是没有以一当十的本事。

    再加上突厥人不择手段,诡计多端,常将西陵兵士耍得团团转。

    每到日落时,崔翎站在府衙收容伤残兵士的院子里时,总是能够看到许多新面孔,至于为国捐躯的将士,更是数不胜数。

    气氛越发沉重,将士们从一开始信心百倍。逐渐颓废绝望。

    附近城池调集的援兵迟迟不来,敌众我寡,眼看着突厥人的铁骑一步步逼近内城,不论是平西侯苏世子还是大将军五郎,个个都表情凝重。

    西陵城不能丢。城破,苏家灭。

    这一仗,无论多么辛苦,多么困难,多么奇迹,苏家都要赢!

    但如今,一切优势在悬殊的人数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力。唯一可以等待的,就只有援军了!?附近城池五万兵力,朝中遣派的二十万大军,二十万袁家军都还在路上。

    唯有咬紧牙关等待这最后一条路了!

    又这样支撑了五日,卫兵来报,附近州府的援兵刚抵达西陵城边境就遭到西域人的阻截。那些阴险的暗算,损失了许多兵将。

    山川断路,大河截流,那些阴损的招数,将援军挡在了西陵城外。不论是要修补工事,还是绕道,都需要时间。

    最后能够如约抵达战场的,竟然只有区区五千兵马,其中还不乏残军伤将。

    西陵数万兵马,对方足有十倍之多,区区五千,实在是杯水难解车薪。

    最困难的,还不只是空前强大的突厥大军,还有西域国,也在一侧虎视眈眈,时刻准备着要分一杯羹。

    突厥和西域这对连年征战小矛盾不断的仇敌,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忽然成了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里应外合,配合默契。

    崔翎看着五郎日益沉默的表情,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她绞尽脑汁搜索脑海中以寡敌众的军事典故,但发现这些方法平西侯和大将军都已经试过,效果并不好。

    阿史那泰江是有备而来的,带着吞噬一切的可怕决心。

    他不惧怕牺牲,麾下几十万兵将皆是他的棋子,朝着他指的方向勇往无前,哪怕是送死,也不顾一切。

    而苏家军却珍惜每一个部下的生命,连万不得已的牺牲都心痛不忍。

    如此两厢对比之下,本就落在下风的苏家军,因为束手束脚,处境更加被动了。

    就这样无比艰难地支撑了半个月后,从盛京城不远万里风尘仆仆而来的袁家军终于到了!

    大将军尚在前线,五郎和崔翎亲自去城外迎接。

    等和先锋部队打过招呼之后,领兵的将领没有入内城直接往战场而去。

    又等了半日,便看到有马车前来,车帘掀开,从里头露出张无比熟悉的脸庞来。

    崔翎又惊又喜,“二嫂!”

    她连忙迎到前去,“二嫂,您怎么来了?”

    梁氏一身短打,头发全部束在脑后,若遥遥去看,以为是个英姿飒爽的男子,只有近前了,才能发现她的衣裳是精心改制过的,发髻也比寻常女子利落一些。

    尽管赶了远路,但她精神看起来颇好,目光里更是流露着犀利的光芒。

    她跳下马车,“五弟,五弟妹,我来了!”

    是五年前杀死她丈夫的阿史那泰江领兵,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除了担心在西陵的家人外,心中也有然而生出一股使命感。

    她想要上前线杀敌,在二郎倒下的地方爬起来,打败突厥人,取下阿史那泰江的首级,他日回京要用仇人的脑袋,在二郎坟前祭旗。

    袁家军临行前,梁氏提出要跟随前往西陵的愿望。

    大郎和宜宁郡主都不同意。

    战争的残忍。令他们五年前失去了二郎,这种切肤之痛,万万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西陵城中的老太君大将军和五郎一家,已经让他们倍加担忧。绝不能再让梁氏前去冒险。

    但梁氏态度坚决,二郎牌位之前,她对着大郎和郡主痛诉心事。

    梁家如今已经起复,虽然景况不如从前,但也在慢慢地恢复繁荣,兄弟子侄重新恢复了斗志,娘家人的情况已经不必她再多加费心。

    二房已有嗣子,那孩子虽然小,倒是十分聪慧懂事。

    大房厚道,就算她在西陵有个三长两短。也不会亏待那孩子,二房后继有人,她也不担心以后入了土,见了二郎,会愧对他。

    至于有间辣菜馆。这两年间,她竭尽所能将之遍布全国。

    起初是冲着丰厚的分红银子去的,但后来她已经将此视作为事业,是真的用心在做这件事的。

    有生之年,除了在后宅虚度人生外,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故事,觉得已经不虚度此生。

    除了二郎万箭穿心之仇。她已经没有别的仇恨,别的遗憾,和别的亏欠了。

    大郎和郡主拗不过梁氏的坚持,只好勉强放行,只期盼她到了西陵之后,老太君可以说服她。

    但只有梁氏知道。她自己有多么坚决。

    五年来不分昼夜勤练枪法,除了以此来寄托哀思,她一直都在等待着今日。

    报仇血恨。

    等到了平西侯府,梁氏与众人各自见了礼。

    世子夫人和二夫人三夫人,她都曾见过。彼此性情相投,多说几句便又熟络起来。

    老太君从宜宁郡主信件中得知了梁氏的宏愿,心里既担心,又觉得欣慰。

    她自己是巾帼英雄,若不是年纪太大,也想要再上马驰骋疆场,保家卫国,为自己心疼的孙子报仇。

    所以,梁氏有这样的想法,她不觉得奇怪,反而十分佩服。

    但如今敌人气势如虹,我方被牵制被动,此时梁氏贸然出战,实在是太危险了。

    她低声嘱咐梁氏,“你的心情祖母懂的,但现在不是时候,等到咱们反败为胜时,祖母答应你,突厥的主将一定由你亲手擒获。”

    梁氏虽然这五年来勤练枪法,但她到底底子差,和那些自小就练武的男人是没法比的。

    她不是鲁莽冒进的人,也晓得现在若是上战场,说不定连阿史那泰江的面都没有看到,就可能死于流箭之下。

    所以,她并没有十分坚持。

    保家卫国固然重要,守护西陵的国土也是关键,但对于她来说,来到西陵城的目的只有一个,取阿史那泰江的首级,为二郎复仇。

    梁氏笑着道,“祖母放心,我心里晓得的。”

    她顿了顿,又道,“我临来时听说梁皇后白贵妃同时有了龙嗣,白王妃的那对双生子女恐怕不多时就要团聚了。”

    皇后有孕,这是攸关国运的大事,众人都十分在意。

    但听到白贵妃同时也有了身孕,老太君和世子夫人的脸上便都有几分奇怪的表情。

    老太君叹口气,“若是两位怀的各是皇子公主倒也罢了,若是两位都是皇子……”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太后的娘家承恩侯梁氏势弱,但白贵妃的娘家镇南侯府却是朝中重臣,权势滔天。

    若是两位都怀了皇子,十几年后,必然要有一场凶险之极的夺嫡之战,到时候,难免又要波及无辜百姓了。

    而像袁家苏家这样的贵族世家,必定也要有一番动荡。

    崔翎笑着说道,“瞧祖母您想得,那都是多少年之后的事了,何必想那么多?”

    眼前的事还没有解决呢,那才是重点啊!

    老太君愣了愣,随即拍了拍自己脑袋,“我也是年纪大了,脑袋不好使,十几年后,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还在不在呢,担心这些!”

    她苦笑起来,“既然小二媳妇来了,那就暂时先跟着小五媳妇一块儿住。咱们所能做的事情不多,也就是帮着一块照顾一下伤病员,做些后勤的工作。”

    梁氏连忙道了声好,便与众人道辞。跟着崔翎回院子收拾东西。

    妯娌两个向来感情好,一路之上迫不及待聊开了。

    崔翎问道,“白贵妃也怀了孩子,那么白王妃的两个孩子是不是就安全了?”

    镇南侯就算有什么野心,有了白贵妃那名正言顺的孩子,又何必要抓着犯了过错的先太子的遗腹子不放?

    如此,白王妃这个命运悲惨的女人,总算可以过一个清净的后半生了。

    梁氏轻轻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白王妃和她的孩子。将来命运如何,倒也不全然看着白贵妃,身为先太子妃这样尴尬的身份,她和孩子们注定一世都不得安宁。”

    她想了想,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今上性子和顺,说不定他感同身受,会格外高抬贵手。”

    崔翎的脸色却是一变,她心中苦笑起来,没有错,说不定皇上感同身受。想到他自己的遭遇,会格外……苛刻严厉,将危险打压在萌芽之中。

    这个沉重的话题,她不想继续说下去。

    便想着要去找别的话头,可如今除了打仗也没有其他的话题了,而打仗。却显然更为沉重。

    两人刚把东西收拾好,忽然苏蔷哭着跑来找崔翎,“五嫂嫂,怎么办,我十一哥被阿史那泰江抓住了。他……他派人来叫嚣,若是不答应他的要求,今夜子时,就是我十一哥的丧生之日!”

    苏十一是二房的次子,苏蔷一母同胞的兄长,今年才刚满十七岁。

    原本这个年纪的儿郎,是轻易不让他上战场的,但这次战争人员吃紧,苏家成年的男丁能上战场的都上了。

    虽然这对年轻的儿郎来说,是一个难得的锻炼机会。

    可却也特别危险,与死神擦身,随时将遭遇鲜血和白骨。

    苏十一因为年纪小,所以并没有真正去到前线,他今日是奉命押送粮草补给的。

    但突厥人不知道从哪里知晓了路线,竟然提前在运送粮草的关卡埋伏,不只抢走了二十车的粮草,杀死了许多战士,还将年轻的苏十一生擒了。

    对于阿史那泰江那样不择手段的人来说,有苏家的儿郎在手,就等于有了威胁利诱的砝码。

    他提出要求,让苏家军往后退五十里路,否则今夜就要让苏十一身首异处。

    这两月来,苏家军节节败退。

    突厥军早已经在大盛的土地上撒野,若是再退后去五十里路,那么再过不久,突厥人就能兵临城下。

    外城虽然百姓都已经撤离,可是内城中却还聚巨着大半西陵子民。

    他们不肯轻易撤离,是眷恋家乡,也是对苏家军的信任。

    可若是苏家军不撤,那么苏十一的小命很可能就要折损在今夜了。

    不论对平西侯,对整个苏家军来说,这都是一个十分艰难的选择。

    比起别人的内心焦急,一母同胞的苏蔷心中更加害怕难过担心,那是她的亲哥哥啊,她有机会救他的,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他惨死敌人的刀下?

    可苏芫不在,她能够商量事情的人,除了苏薇,也只有崔翎可以值得她信任了。

    崔翎听罢,皱了皱眉,“阿史那泰江要我们退后五十里?”

    她语气越发沉重,“否则,否则他就要撕票?”

    若是苏家军退后五十里,那么会让整个西陵城的百姓觉得苏家军不可靠,那种巨大的失落和背叛感,会毁掉了平西侯府在西陵城数百年来的基业。

    可若是平西侯大义灭亲,牺牲了苏十一,那会让跟随着平西侯的苏家军和苏家子孙觉得心寒失望,这对士气的打击意义十分重大。

    不论平西侯怎样选,对阿史那泰江来说都是一种胜利。

    苏蔷哭着说道,“是啊,带着血的信件送到了祖父手上,眼看着就要日落,祖父却没有决定。”

    她眼泪止也止不住,“五嫂嫂,你说,会不会,祖父他会不会就让十一哥牺牲了?”

    对于军人来说,家和国之间,若只能留存一个,必须只有国。

    而平西侯苏世勋,正是那样一个恪尽职守的大将军。

    崔翎担忧地望着苏蔷,“蔷儿,你不要哭,我们先想想办法。”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我派人去请你五哥回来,他向来主意多,说不定,会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梁氏从屋中走出来,朗声说道,“这样的事,连平西侯爷都做不了的决定,去找五郎也没有用。”

    她拍了拍苏蔷的肩膀,“照我说,男人们当乱则乱,有时候还不一定比我们女人靠谱。”

    崔翎目光一亮,“二嫂,莫非你有主意了?”

    梁氏不是那种喜欢浮夸的人,她若是自信满满,那一定是胸有成竹。

    果然,梁氏笑着说道,“若这样的选择是个两难,那么咱们就想法子让它变成不难。”

    她嘴唇微抿,“不然就将苏十一给我抢回来,不然就也抢了他们一个人反过来威胁对方。难道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吗?”

    苏蔷脸上的光芒明了又灭,半晌,她摇摇头,“苏家军的兵力都在祖父那边,若是没有他同意,这件事不可能进行。”

    她又哭了起来,“可是,要抢回十一哥太过冒险,祖父是不可能轻易答应的。”

    梁氏叹了口气,“傻丫头,哭什么?天无绝人之路,听说过吗?”

    她顿了顿,“这世上也许再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阿史那泰江了,我晓得他有一个软肋,只要咱们能够找到方法,不只你十一哥会没事,连整个苏家军都会没事的!”

224 信任

   梁氏说得没有错。

    在二郎悲壮地离世之后,她心中充满了对突厥人的仇恨。

    而她最恨的,自然是主导这一切,亲手设计了那个全套给二郎钻的敌方主将——阿史那泰江。

    悲伤令人沉溺不前,但仇恨却让人清醒和执着。

    她出身书香世家,深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的道理。

    所以,在熬过最初那段时刻想要割腕自尽好碧落黄泉陪着二郎的日子之后,梁氏开始奋起。

    拼命练习枪法是一部分,此外,她还致力于研究敌人的资料。

    尤其是阿史那泰江,她几乎翻遍了所有描述过此人的资料,并且不惜重金去派人打听这个人的身世,来历,性情,喜好,甚至连他喜欢吃什么样的食物,都了若指掌。

    阿史那泰江,是突厥第一勇士。

    他年少成名,素有谋略和武勇,是名副其实的天才将军。

    他嗜血残忍,不择手段,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

    他视人命如同草芥,不论是敌人还是己方,只要是碍眼的人,挡在他前进的道路上的人,他都可以毫不留情,一眼不眨地将人杀死毁灭。

    他简直就像是个魔鬼,一身煞气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魔鬼。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却也有自己的软肋。

    梁氏目光一沉,压低声音说道,“阿史那泰江是突厥大汗的私生子。”

    她顿了顿,“阿史那家族是突厥第一贵族世家,可是家主唯一的嫡子,却是突厥大汗的血脉,突厥境内虽然早有传闻,但一直都是一个悬案,直到前两年……”

    崔翎自从嫁到袁家,难免要对突厥特别关注,有时候五郎也会和她说这些事。所以她便记住了一些。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前两年,突厥大汗将自己的公主嫁给了阿史那泰江。以此终结了那个传言。”

    假若阿史那泰江当真是突厥大汗的骨肉,那么大汗是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

    那岂不是违背伦۰理?

    阿史那家族也好,突厥百姓也罢,因为这一点,而都自动终止了对阿史那泰江身世的怀疑。

    崔翎张着嘴不可置信地道,“二嫂,你是说,阿史那泰江的妻子,其实是他的姐妹?”

    若果真是这样,那么突厥大汗为了保住自己儿子的名声。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自己亲生的女儿也可以随意牺牲。

    梁氏点头,“阿史那家族是突厥第一世家,地位不可小觑,若是因为阿史那泰江的身世倒戈。那么突厥王庭必要大乱。”

    她冷笑起来,“为了皇族的安稳,牺牲一个女儿算什么?”

    崔翎低声问道,“身世之谜,便是阿史那泰江的软肋?”

    她皱起眉头,“可就算我们知道这一点,也没有证据啊。没有证据,别人不会相信我们。而且,就算我们有证据,还将证据给了阿史那家族,可这一来一去,总要花费不少时日。”

    阿史那泰江限定的时间。是子夜。

    今日子夜。

    苏家,没有太多时间去准备这些了。

    梁氏却摇头说道,“你说得很对,就算我有证据证明这一点,我们也没有足够的时间。一些流言蜚语。对阿史那泰江来说,丝毫造不成伤害。”

    她双眼一眯,却笑了起来,“我指的软肋可不是这一点呢。”

    梁氏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阿史那泰江不知道是因为怜惜,还是因为内疚,对自己的妻子,也就是他亲生的妹妹十分疼爱,人人都说他们夫妻恩爱,其实那只不过是因为他的愧疚。”

    她冷笑说道,“为了不让她受到伤害,也许也是因为不想让其他的人对公主接触太多,窥破了他的秘密,所以他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公主。”

    也就是说,阿史那泰江在意的人,突厥公主,也在左近。

    崔翎咬了咬唇说道,“既然阿史那泰江那样在意突厥公主,就一定会将她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她抬头,“但战场上最安全的地方,或许也只有帅帐了。”

    阿史那泰江的帅帐,在西域国土之上,远离烽火和喧嚣。

    不要说,他们要过去需要经历千重万难,就算到了那里,千军万马之中,也没有本事能够将突厥公主掳走。

    这方法,也许行不通呢。

    话音刚落,忽听身后传来女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不,突厥公主不在阿史那泰江的帅帐,她在西域王庭,是新任西域王的座上客。”

    崔翎连忙转身,看到苏静妍面色肃然地立在门口。

    她连忙唤道,“小姑姑,我们说的,你都听到了?”

    苏静妍点了点头,“我想,这件事我可以一起做。”

    她目光一沉,隐约有杀机闪过,“西域国很小,若是我们现在出发,快马加鞭去西域王庭,若是一切顺利,傍晚之前,就能将人给带回来。”

    西域国土狭长,王庭在正中位置,恰好靠近西陵。

    从西陵快马加鞭,约莫三个时辰就能赶到,再花费三个时辰赶回来,统共就要六个时辰,只要一切顺利,能够赶在子夜之前将人带到战场。

    可这完全建立在一切顺利的基础之上。

    问题是,在这样两国交战时刻,她们能够顺利地入西域么?

    就算到了西域国的国土,那么戒备深严的王庭,他们如何能够到达?

    就算有办法混入王庭,在重重守卫之下不让自己被抓已经不容易了,又该如何才能将突厥公主找出来,带回来?

    突厥公主又不是人偶,不会反抗,不会哭闹,任由人摆布的。

    只要她一动一叫,就能惊动王庭的守备,到时候莫说要将人带出来,就是她们几个也都要成为人质。

    苏姑姑所说的话。简直是天方夜谭!

    苏静妍却叹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我一直都没有说,前几日。我收到了那个人的来信。”

    她沉声道,“他说当初是不得已而为之,对我有愧疚,希望我能原谅他。他问我愿意不愿意去西域王庭,去做……去做他的妃子。”

    说到后来,她声音里已经是一片愤怒。

    沉溺于一段不告而别之中十年,好不容易清醒找回自己的生活,那个搅乱了她人生的人,竟然恰逢其时地对她来信,说要让她做他的妃子。

    这是对她的侮辱吗?

    苏静妍不可能再一次背叛父母家人。让爱她的人为她再扼腕叹息一次。

    所以,赫连盛的这荒唐的信件本来她视若垃圾,可是,苏十一却被阿史那泰江抓走了。

    她想要拿着这东西来找崔翎商量看看,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个。去将苏十一救出来。

    没有想到听到了梁氏一番真知灼见,她当即十分赞同,才猛然了悟可以利用这封信堂而皇之地进入西域王庭。

    顺便,她也想要看看那个狼心狗肺之人,不是叙旧,而是了断。

    崔翎仍觉犹豫,她觉得这的确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可是私下行动却不太妙吧。

    平西侯和苏世子他们,现在也一定在为此烦恼,为什么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他们呢?

    由训练有素的人去做,总比她们这些女流之辈亲自动手,来得可靠许多。

    更何况,这件事有个致命的因素。那就是时间。

    阿史那泰江给出的最晚期限,是今夜子时,所有的事,必须要在子时之前完成,否则。就算找到了突厥公主,苏十一的命也挽救不回来,那一切就都是徒劳。

    她心里觉得不安。

    梁氏胸中被仇恨之火占据,而苏静妍的怒火也在蔓延,她们两个想要私自行动,虽然也是便利的缘故,但扪心自问,却也有一部分是为了自己的私仇。

    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眼下最关键的,却还是人命,苏十一年轻的生命危在旦夕,所有与之无关的情绪,都不应该排在苏十一的安危之前。

    崔翎想了想,还是说道,“我晓得二嫂和小姑姑想要私自前去的理由,可现在,却不是逞强的时候。”

    她试探地问,“我们还是应该去找舅公,或者大舅舅,不然将五郎找回来也好。”

    苏静妍却哼了一声说道,“此去西域王庭需要三个时辰,一来一回就是六个时辰,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去找他们商议。”

    她转身对着苏蔷说道,“你年纪小,我怕你跟着去会坏事,就安心待在家里。”

    梁氏接口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苏静妍点头,“二嫂嫂跟我一块儿去,咱们现在就立刻出发。”

    她自觉说话有些冲了,语气便柔缓下来,对着崔翎安慰道,“我和二嫂无牵无挂,不像你,你还有两个孩子,此行危险,你也不要去了。”

    虽然她手中有通关文书,也有西域王的邀请,但是值此敏感的时刻,她只身前去,赫连盛会怎样迎接她,还是未知数。

    十年了。

    就算十年前她和赫连盛曾经有过感情,可当初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离开她,伤她至此。

    那么十年之后,他也不可能一下子成为一名情圣,对她的要求予给予求。

    不论是她,还是梁氏,此行前去,都充满了许多变数和危机。

    她了解梁氏的心情,所以相邀前去,可是崔翎有家有子,确实不适合陪着他们一起冒险。

    崔翎怎么能放心?

    她若是不知道此事便罢了,知道了,难道可以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个前去冒险?就为了那么一个还不一定可以确在西域的突厥公主,去冒险走一趟西域王庭。

    若是时间充裕,安全确凿,那也就算了。

    可是,留给她们的时间很有限,前途很危险,而前方等待着她们的也充满了未知和变数。

    就这样决定要走,是不是也太草率了啊?

    如今阿史那泰江手中已经有了一个苏十一,若是赫连盛那便再布置一个金刚罩,将二嫂和小姑姑一并擒住。那么苏家军和袁家军这回,才算是真的进退难当。

    崔翎摇摇头,试图想要劝住她们,“不是我胆小怕事。只是这件事咱们都还没有想明白呢,就这样鲁莽行事,若是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她急得眼了都快要掉下来了,“再说,你们说走就走,也不等一等应援的人马吗?此去危险,你们两个虽然都练过的,可到底双拳难第四手,总要有人保护才行啊。”

    苏静妍冲着她一笑。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如今两国开战,你以为带着许多人马,边境的守卫会轻易放行?不会的。”

    她和梁氏相视一笑,“你放心。我们不会有危险的。顶多……”

    梁氏接口说道,“顶多我们两个也被交到阿史那泰江手上,到时候陪着苏十一一起死,路上也好有个伴嘛。”

    她早已经对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如今在意的,就是要打倒阿史那泰江那个仇敌。

    不论因此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也无怨无悔。

    崔翎咬咬牙说道。“那我也去。”

    她目光关切地望着那两人,“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虽然不怎么会打,但是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我觉得个人的本领并不重要,关键时候。还需要动脑。”

    顿了顿,她挺起胸膛道,“我觉得我脑筋还行!”

    梁氏扑哧一笑,她敲了敲崔翎脑袋,“喂喂。你这是在说我和你小姑姑脑筋不行?”

    她看着慌乱摇头的崔翎忍不住笑得更大声了,“好了,我们不让你来,除了你功夫不行之外,怕万一有点啥反而拖累我和小姑姑,还有一点。”

    梁氏面容严肃起来,“你不似我们无牵无挂,你和五郎夫妻恩爱,谁也缺不了谁,你还有两个孩子要养育,你替我好好照顾家人,就是最大的帮助了。那些危险的事,不需要你去做。”

    崔翎刚待要再说什么,梁氏和苏静妍却已经结伴离开。

    她追赶不及,只能跺了跺脚,然后和苏蔷各自去通知老太君,世子夫人,和二夫人。

    苏静妍向来是说做就要做的脾气,世子夫人管不到她,只能叹气。

    二夫人自己的亲生儿子苏十一在阿史那泰江手上,不论怎么说,苏静妍和梁氏都是为了救人,她心里是感激的,所以也说不出口别的话,只能在一旁红着眼睛抹泪。

    老太君却好似知道梁氏会有这样的冲动,抿了唇不说话。

    唯独崔翎和苏蔷两个人垂坐在一边又是着急又是害怕地抹着眼泪。

    良久,老太君终于开口说话,“老话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家小二媳妇想着报仇的事五年了,她不会轻易错过这样的良机,静妍也是一般的心情,所以她们两个人能想到一块去,我不觉得奇怪。”

    她顿了顿,“这两个孩子都遭遇过不幸,我就不信老天爷这样不开眼,好不容易否极泰来,还要再折磨她们一回,所以这一回,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老太君都这样说了,众人自然除了静默祈祷也没有别的话说。

    唯独崔翎,心里不断后悔当时没有阻止她们,或者在知道无法阻止之后,没有狠狠心跟着一块儿去。

    跟着一起冒险,总好过独自在安全的地方等待,现在的她,实在是太忐忑了。

    老太君紧紧握住她的手,“等吧,子夜很快就会到的。”

    崔翎目光微动,再抬眼时已经模糊一片,她哽咽说道,“祖母,我想要去营帐找爹和五郎。”

    她解释起来,“这件事,舅公他们也需要知道,至少,若是需要拖延时间,他们也好将计就计。而且,苏姑姑说,她们若是成功,会直接将人押解到营帐,和阿史那泰江正面对决。”

    她想要第一时间知道结果,而不是被动地在安全的城池内等待。

    这样,她没有办法安心。

    老太君沉默不语,过了半晌,低声说道,“好,那你去营帐找你爹和五郎。”

    她叹口气,“若是有什么消息,记得要第一时间叫人送信回来,不止我,你大舅母二舅母都担心地很。”

    崔翎连忙道,“是,若是有消息,我一定叫人立刻送消息回来。”

    世子夫人便叫人一路将崔翎护送出城。

    崔翎在内城市尚还不觉得什么,除了每日里抬进来的伤病员让她可以想象一下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的,其他的,街市依旧有商铺林立营业,侯府也井然有序。

    然而,当她一踏出内城,来到城外,一路往营帐方向而去时,才知道战祸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途径的有些村落,已经片瓦不存,到处都是废墟。

    好端端的树林,被烧得焦黑,听说是阿史那泰江的指使,他派人偷袭那些村庄树林,虽然最终那些小股的突厥人都难逃苏家军的围剿,但却达到了造成恐慌的目的。

    崔翎不忍再看,便将车帘子牢牢地盖住。

    她害怕再多看一眼,就忍不住流出泪来。

    战争,真的是太可怕了,若是可以,她真希望现在就能够终结这一切。

    平西侯的帅营中,大将军沉着脸一言不发,过了良久才叹口气说道,“既然这是你二嫂的选择,如今也已经无可挽回,不如咱们就信她一次吧。”

    平西侯脸上的表情难掩焦虑担心,可那些可以对世子脱口而出的责备的话,在面对苏静妍这个女儿时,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半晌,他大手一挥,“来人,准备一下,我要和阿史那泰江亲自对话!”

225 战死

    传话兵很快回来,带着一脸的为难和气愤。

    他半跪回禀,“侯爷,那阿史那泰江太过嚣张,他扔了侯爷的名帖,还说……还说……”

    平西侯眉头禁皱,“他还说什么?说话不要吞吞吐吐,有什么都说出来!”

    那传话兵为难极了,终于还是咬牙切齿地道出,“阿史那泰江说,他对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没有兴趣,若是侯爷想和他商谈,倒也不是不行。只是……”

    他小心翼翼看了平西侯身后的崔翎一眼,然后垂头说道,“只是得请袁五夫人过去。”

    那传话兵说得简单,但看他神色,阿史那泰江的原话一定十分肮脏猥亵。

    平西侯怒火升腾,右手狠狠往桌几拍去,桌上的茶盏哐当哐当差点就要被震碎。

    老爷子年过六十,一向说一不二,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年轻后生如此怠慢鄙视,他十分震怒。

    阿史那泰江扔了他的名帖这也就罢了,但那人不该肖想五郎的媳妇,那简直就是混账畜生的所为,绝不能原谅。

    崔翎也很生气,那日她从阿史那泰江处逃脱时,那个邪۰恶的眼神让她至今想起时都觉得害怕颤栗,她深信,他是个魔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魔鬼。

    那样的人,绝不可能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请她过去。

    她厌恶这种感觉,但看到平西侯一大把年纪怒火上扬,她只好强自忍住不快,上前一步轻轻对平西侯说道,“舅公,阿史那泰江是故意说这种话想要激怒咱们的。”

    崔翎语气平静柔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您若是生气了,岂不是正好中了他的意?”

    两军对战时,冲动是魔鬼。

    假若平西侯因此丧失理智。对阿史那泰江来说,绝对是一种便利。

    那个人,太会攻心之术了。

    平西侯当然不会真的将崔翎送去与阿史那泰江谈判,所以这次要求会面便不了了之。

    眼看时间越发紧了。他开始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苏静妍和梁氏身上。

    苏十一能不能活,民心会不会失,军士的战斗激情会不会被点燃,全看今夜子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帅帐中的气氛越发沉默绝望。

    眼看着子时将到,平西侯痛苦地别过脑袋去,“只怪十一郎命不好,生在了苏家。我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听从阿史那泰江的指示,撤军五十里。”

    他的身子萧瑟极了。“一旦撤军,内城还能不能保住,我真的不敢保证。与内城千万百姓相比,我只能牺牲十一郎一个。”

    苏十一是平西侯府二房的嫡孙,年轻。有才气,被给予重望。

    虽然将来苏家二房不能承爵,但二房的嫡子在西陵城仍然发挥重要的作用,对于整个平西侯府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

    平西侯特别喜欢性情开朗的十一郎,这是他心爱的孙子之一。

    做出这样的决定,他老人家心中万般艰难和痛苦。然而,却不得不下这样的决定。

    家,国。

    从苏家先祖从太祖爷手上接过西陵这座城池和守护大盛朝西疆的重责之日起,苏氏子孙就已经注定被绑在了盛朝的战船上。

    平西侯只能这样选择。

    正当传令兵要出营帐之时,忽听外头一声娇喝,“爹。您这是在说什么?您要放弃十一郎?那也要先问问阿史那泰江愿意不愿意放弃他的妻子了。”

    苏静妍掀开帅帐,将被捆绑住的异邦女人推了进来,笑着说道,“这就是阿史那泰江的妻子,哦。不,是阿史那泰江的妹妹。”

    她对满脸含泪的突厥公主说道,“你别哭,我只是借你一用,又不会真的伤害你。只要等会儿你出去了,你哥哥不舍得你,你一点事也不会有的。”

    崔翎又惊又喜,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可却不见梁氏在,不由心中又着急。

    她转头问道,“小姑姑,我二嫂呢?我二嫂在哪里?”

    苏静妍笑着说道,“你二嫂没事,马上就来。”

    她转头对着平西侯说道,“父亲,快要到子时,您还不快去安排一下?十一郎不会有事的。”

    就算阿史那泰江死咬着不放,也不肯为了突厥公主放人,那他也有突厥公主陪葬,总算他们也尽力了。

    不过她打赌,阿史那泰江不会。

    与先前平西侯陷入两难之中一般,阿史那泰江也将面临抉择。

    若是将苏十一放了,难免这次威胁就落了下乘,威严丧失,难免也会让人对突厥公主不满。

    可若是不放,他名义上的妻子是突厥的公主,见死不救,他也必定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突厥大汗就算再心疼这个私生子,但也不能坐视皇室的威严被践踏,就算阿史那泰江打了胜仗,回去之后也必定有一番责罚。

    更别提还有人心士气这些不可计量的东西了。

    正说着,梁氏进来,先跟大将军请了罪,“儿媳叫父亲担心了。”

    大将军对儿子们都十分严厉,但对儿媳妇却愣是一句责怪的话说不出来。

    再加上,此行虽然冒险,可是任务却成功了,还给了苏十一生的希望,以及谈判的筹码。

    他自然便就既往不咎,笑着说道,“以后行事,可不能再如此鲁莽了。”

    说罢,平西侯和大将军亲自带着突厥公主离开,帅帐营里只剩下累得够呛的梁氏苏静妍还有崔翎。

    崔翎好奇问道,“短短的几个时辰,小姑姑和二嫂完成了这样重要的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梁氏刚想要说,但却被苏静妍打断。

    苏静妍笑着说道,“其中的细节说起来要几天几夜,以后若是有空再慢慢跟你说吧。”

    她抬眼看了看外头,子时夜黑墨色一片,但远处却是灯火通明,也不知道他们谈判得怎么样了。

    崔翎见状,便晓得这其中的过程一定不是一帆风顺的。

    说不定。还夹杂着苏静妍和赫连盛的那些过往秘辛。

    她不是那种专门喜欢窥视别人隐۰私的人,既然小姑姑不想说,那她便也不打算继续深挖。

    梁氏轻轻捏了捏崔翎的手,“先等十一郎回来。那些事,咱们再从长计议。”

    她满身风尘仆仆,眉间隐约露出一片愁容。

    崔翎便晓得这其中的事也许还并不简单,能如此轻易从西域王庭带回突厥公主,说不定这其中还有着什么交易?

    西域王赫连盛将阿史那泰江托付的突厥公主拱手相送,这便意味着突厥和西域之间联盟的破碎。

    这两国定是有什么巨大的利益才会联合。

    也一定会是更大的利益驱使,才会崩离。

    她正暗自思忖着,便听外头一片朗声大笑,平西侯回来了!

    苏十一郎满身血污,脸上也有着好几道鞭痕。看起来在突厥大牢中并没有少吃苦头。

    和众人见了礼,平西侯就让人送了他回帐梳洗休息。

    惊心动魄之后,迎来了难得的平静和安宁,平西侯的脸上也一扫之前的晦暗,变得光彩起来。

    他本来就疼爱小女儿。如今她不知好了,还立了这样的大功,自然更加欢喜。

    不过,这一几乎不可能完成 的任务,自家女儿是怎么做到的,他还是十分好奇的。

    连大将军也问,“在西域王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表妹是怎么样说服西域王将突厥公主交出来的?”

    苏静妍神色微黯。吐了口气,勉强笑着说道,“这里真热,我出去走走,顺便看看十一郎怎么样了。”

    似是不愿意提起在西域王庭发生的事。

    等到苏静妍离开了,梁氏才低声说道。“西域王想要迎娶小姑姑为妃,小姑姑答应了。”

    也不知道西域王是真的爱苏静妍,还是想要弥补她痴傻困顿的十年,或者,只是想要和盛朝联姻。有个攀附的关系。

    毕竟,西域王今日送出了突厥公主,便等于断绝了和突厥的关系。

    不!

    卧薪藏胆十年才登上了西域王座的赫连盛,绝对不是一个为了女人就可以随便葬送邦交的人。

    他一定是经过了缜密的思考,认为这一战突厥必败,所以才会顺水推舟将突厥公主交给苏静妍。

    这样,不只能在盛朝皇帝面前卖一个好,还企图想要融化美人芳心。

    梁氏顿了顿,“西域王许诺之后不再给突厥提供粮草支援,突厥如今借道西域,离本土甚远,若是少了西域的应援,恐怕支撑不住很久。”

    她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突厥要败了。”

    西域临时变卦,帮了大盛朝一把,这一点是没有错的。

    将来若是打败了突厥,大盛皇帝论功行赏,西域王绝对会要求分一杯羹。

    不明就里的人,恐怕都要认为西域王重情重义,为了苏静妍而决定了一场战争的胜利。

    可是,谁又知道,西域王心里真正的谋算?

    西域王妃,呵呵,只是妃,而不是王后!

    平西侯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怒色又起,“赫连盛这个混蛋!”

    突厥遭到了西域的背叛之后,果真腹背受敌。

    就算能干如阿史那泰江,也抵不住这样的阵势。

    他气得火冒三丈,手下人稍微做错一点事就喊打喊杀,一时间突厥军营中人心惶惶。

    阿史那泰江的日子不好过。

    然而,平西侯府中的气氛也一点也不好。

    苏静妍确实以一纸婚约换来了西域的援助,及时地将苏十一救了回来。

    这件事白纸黑字,无可抵赖,若是闹到了盛朝皇帝的面前,也没有办法推拒否认。

    可苏家没有一个人愿意将苏静妍嫁到西域去。

    虽然西域王庭和西陵城相距很近,甚至要比寻常的大盛朝都城还要近许多,可那些前因后果摆在那里,谁都不肯松口。

    这件事,必须在和突厥之战结束之前,就想好退路。

    否则,一旦朝廷派来了使臣,西域上书请功,就不好说了。

    宁静轩中。苏静妍又开始像从前那样安静了,她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死气,看得出来,她也一点都不想嫁给赫连盛。

    她对来陪伴她的崔翎说。“那个人总是有本事搅乱我的生活。”

    好不容易,她重新开始了新生,觉得赵虎不错,萌生想要嫁给他的想法。

    最近这段日子,她也的确一直在主动想方设法地接近赵虎,争取和他相处的机会,让他也对自己有感觉起来。

    原本计划着等到战争结束,她就对平西侯提出要嫁给赵虎的要求。

    赵虎虽然出身不够好,还是个鳏夫,又有个前妻留下来的小拖油瓶。但是人却十分老实忠厚,也肯对她好。

    只要她坚持,想来父亲大人也不会不答应的。

    可赫连盛却将这一切都打破了。

    好吧,是她自己送上门去的没有错,可她这样做。却也是为了解救苏十一啊,她有什么错!

    是赫连盛借机要挟才对!

    崔翎小心翼翼问道,“小姑姑是真的一点也不想要嫁给赫连盛吗?”

    为妃,虽然听起来高大上,但本质上也是做妾。

    嫁去异族已经很艰辛了,还要在西域王后手下讨生活,可以想象将来的日子会怎样。

    苏家是绝对不能同意这一点的。

    可是。崔翎还是想要搞清楚苏静妍的真实心情,到底小姑姑对那个男人还有没有余情。

    若是当真一点都不想要嫁给那个人,倒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苏静妍摇头很坚决,“那是自然。莫说他只是许以妃位,我不稀罕。就是他将西域王后的宝座拱手送到我面前,我也看不上。”

    她叹口气。“十年前我的确爱他要死要活,但为此我付出了十年的时间,我觉得已经足够。往后的日子,我一点都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费了。”

    苏静妍转头,对着崔翎说道。“翎儿,我不爱他了。你明白吗?我不爱他了!”

    崔翎轻轻笑了起来,“既然你不爱他了,那就不要嫁给他。”

    她顿了顿,“我晓得小姑姑是在烦恼,将来若是他请婚皇帝,皇帝是一定会答应这个请求的,你怕苏家因此受到责难。但是,我有办法呢。”

    苏静妍连忙问道,“什么办法?”

    崔翎冲着她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说道,“赫连盛想要娶的是苏静妍 ,我看那张婚书上也是这样写的。”

    她神秘兮兮地一笑,“但若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苏静妍了,这张婚书自然就不作数了对吗?”

    苏静妍凄然一笑,“怎么可能?”

    话音刚落,她忽然眼睛一亮,“是啊,为什么不可能,只要世上没有苏静妍了,这婚书自然就不作数了。”

    她一拍桌几,“我要去跟父亲说,让他给我办丧事!”

    姓名,只是一个代号,重要是不是苏静妍是谁,而是她。

    苏静妍和崔翎两个兴致勃勃地议论了一番,连假死的细节都给讨论出来了,等到傍晚平西侯回府,她就立刻跑去了书房和他商量。

    她将自己和赵虎好上了的事情说了一遍,“反正我誓死都不要嫁给赫连盛,左右都是一个死字,倒不如假死一回,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苏静妍了,赫连盛也只能空手而归。”

    平西侯却道,“以后你若不再是苏静妍了,以后你和赵虎所生的孩子怎么办?”

    父母的出身决定了孩子的身份。

    平西侯的外孙子,这身份可远远要比武夫赵虎的儿子来得高许多。

    出身的不同,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个孩子未来的命运,是平顺还是坎坷,甚至连未来的婚嫁都有影响。

    苏静妍却笑着说道,“这有什么?若是赵虎有本事,将来孩子们自然有他庇护。”

    她毫不在意这些,“我相信我苏静妍的孩子绝不会是无能之辈,他们就算没有父荫,也一定可以自己成才!”

    顿了顿,她又撒娇说道,“再说,难道我不叫苏静妍了,就不再是爹的女儿了吗?只要爹还是一样疼我,我以后的日子怎么会过得不好?”

    亲情,可不会因为她改了一个名字而有所改变和阻隔。

    平西侯思来想去,终于还是答应了她,“我叫人去帮你安排一个身份,等到和突厥一战结束,你和赵虎一家就赶紧去江南,先去江南,等到落了脚再搬去盛京。”

    赫连盛再厉害,再有能耐,也管不到大盛的子民身上来。

    况且大盛国土人口都不是区区西域可以匹敌的,要在万万千千人中找到苏静妍,没有线索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真的有线索,只要身份制造地合适,赫连盛又能奈她何?

    他叹了口气,“爹也老了,打算学你大表哥将身上的爵位给你大哥,这样无官一身轻,说不定我还能去江南跟着你们一块儿过日子呢。”

    征战了一辈子,也紧张了一辈子,连大外甥都学会了放下,何况他?

    他也想过几天清净安宁的日子,不再有战争,也不再背负责任,只为自己而活。

    没过几日,突厥垂死挣扎,还要继续作无谓抗争。

    苏静妍便披上战袍,亲自跟着父兄上阵。

    梁氏心中怀抱着要给丈夫报仇的宏愿,所以也请求出战。

    大将军见战情已经有所缓解,拗不住她的坚持,所以便同意了。

    到了夜里,前线传来了苏静妍战死的消息,平西侯府挂上了白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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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3 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226 胜利

   虽然苏静妍是假死,但血肉模糊的场面做得很真。

    前线的战士们,包括突厥军也都当真以为苏静妍死在了战场上。

    苏家军被这个场面刺激到了,激起了巨大的仇恨,在战场上杀敌越发勇猛。

    而突厥军,腹背受敌之下,开始胆怯和退缩。

    侯府认真给苏静妍办了葬礼,虽然现在还在打仗,物资也不齐全,但却一点都不舍得亏待她。

    等到落葬之后,除了苏家的主子外,几乎所有人都相信,苏静妍已经死了。

    西域王赫连盛收到消息之后,也派人送来了哀书,听说他还当着众臣的面难过垂泪说,“她终是宁肯死,也不要嫁给我。”

    再多迟到的挽留都已经过期,一旦错过,就再也找不到交点了。

    在赫连盛伤心难过之际,苏静妍却躲在侯府的密室中好吃好喝。

    崔翎端着亲自做的美食给她送过去,“舅公说要送你走,小姑姑为什么还要冒险留在这里?”

    她笑着说,“你就不怕府里埋藏着西域人的细作?若是让人看到了你,赫连盛可不会善罢甘休。”

    就算不是西域人的细作,几个口风不紧的下人那也够呛的。

    只要有人知道了苏静妍还活着,那就意味着迟早有一天,赫连盛也会知道。

    苏静妍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葬礼办得那样盛大,谁会猜到我没有死?反正这世上再没有苏静妍了,从今往后,请不要叫我小姑姑,叫我大表姐。”

    平西侯给她安排的最新身份,是老爷子的二姐,老太君的二妹苏柔的孙女。

    苏柔几十年前嫁去了江南,但日子过得并不好,夫家的男人都命短。早早都死了。

    到了她儿子这一代,竟然连堂亲都没有一个,算了唯一的独子。

    可偏偏她儿子的身体也不争气,只生了一个女儿。才不到二十岁就撒手去世了。

    儿媳妇守了几年,也病死了。

    老太君一直就想将这个妹子接到盛京去住。

    平西侯也一直都写信让二姐带着孙女儿回娘家,但老太太不肯离开江南,那里埋着她的丈夫和儿子。

    前些年江南一场时疫,苏柔老太太没有能躲过。

    苏世子亲自去江南接了表**回西陵,但是在回西陵城的路上,表**也不幸过世了。

    这一族算是绝了根。

    平西侯当时心想,虽然女儿以后不能再用苏静妍的身份了,但也总不能随意捏造一个人出来。

    无亲无故的,也不方便他以后照顾。

    所以。他便想到了让她用苏柔孙女的身份。

    江南的人是亲眼看着表**被苏世子接走的,所以表**在西陵也说得过去。

    平西侯见过那位表**,年龄比苏静妍略小上两岁,长得也很有些像。

    借用了表**的身世,虽然差了辈分。但不太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不过,以后苏静妍就不能再叫苏静妍了。

    崔翎问道,“为什么大表姐你要叫苏乔?这名字不嫌太过男孩子气了么?再说,二姨婆的夫家不是姓许吗?这样随意改名,不会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么?”

    苏静妍说道,“这个倒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你那位大表姐确确实实姓苏。她本名叫苏娇,我嫌这名字太腻味,所以改了一个字。”

    她扬了扬手,“女孩子的闺名,不过一字之差,谁管得着?”

    苏静妍顿了顿。“我之所以留在这里不走,是想亲眼看着突厥兵败,那个什么阿史那泰江太恶心了,欺负我们家十一郎,这仇。我得亲眼看着大哥二哥给报了才行。”

    她回头问道,“你二嫂还没有回来?”

    崔翎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是啊,二嫂好像铁了心要杀了阿史那泰江为二哥报仇,她逮着机会就出战,夜里就歇在营帐,什么都不管,一心要报仇。”

    她叹口气,“祖母说,二嫂这次若是能当真杀了阿史那泰江,说不定以后的心魔就都散了。所以,祖母支持她,我也只能为她瞎担心。”

    苏静妍便笑道,“你二嫂是个爽快的,我喜欢。倒是你,本以为你也是个爽利的性子,这么看来,你比你二嫂可差多了。”

    她目光一深,“活着自己好,可若是满腹屈辱地活着,那还不如死了算了。你二嫂就算拼了一死,也不想让自己过得那么憋屈,那么遗憾,这是件好事。”

    崔翎微微一愣,“好事?”

    她当然希望二哥的仇能够报,可是她更希望二嫂好好得活着。

    只有活着,才可以享受更美好的明天,不是吗?

    但苏姑姑却说,憋屈地活着,有遗憾地活着,还不如拼一把死去……

    她目光里带着困惑,“我不知道二嫂现在的状态是好事,还是坏事。就算不是好事,她都已经在战场拼杀了,我除了担心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帮她。只盼,她可以平安!”

    梁氏在战场拼杀,虽然没有与阿史那泰江正面搏击,但却也并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的。

    当初围剿过二郎的那些人中,有好一部分人,她都遇到了。

    那些人的名字和长相她深深记在脑海之中,他们所有的资料,她也派人收集过,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只要一照面,她就知道那些人是谁。

    谁射出的第一箭,谁射出的箭最多。

    她一个都没有放过,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看着那些害死她丈夫的人一个个地成了她马下魂,她多年积压在胸中的仇恨终于得到了纾解。

    但,还不够。

    她必须要砍下阿史那泰江的首级,放在二郎坟前祭奠,才能够彻底地消除心头之恨!

    又过了半月,战争终于以突厥不可逆转的败势而进入了尾声。

    大盛和西域齐齐合作,将突厥逼入了死地。

    阿史那泰江也知道败相已经注定,情势不可能再有回转。

    他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要送走突厥公主,“直接回宫,不要去阿史那家。那些人不会放过你的。”

    突厥公主冲着他凄厉一笑,“你倒是个尽职的哥哥,但又有什么用呢?我不过只是你和父王的牺牲品,这辈子都要与你们陪葬。”

    她眼泪掉落下来。“你打赢了,我是个牺牲品,你输了,我还是个牺牲品。回去,还是不回去,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

    阿史那泰江十分难过,他是个邪۰恶凶狠的男人,但对着这个他愧疚无比的妹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故意冷着脸说,“你必须要回去。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父王,父王他会难过的。”

    突厥公主冲着他冷笑起来,“你说的笑话一点都不好听。父王若是会为我难过,也就不会把我嫁给自己的亲哥哥。嫁给亲哥哥也就算了。他也不会在我临出嫁之前,用我母妃以及母族全族的性命要挟,让我配合你演这场戏。”

    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流下来,“如果他能高抬贵手不要告诉我这些,就将我瞒在鼓里,那该多好!我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该多好!”

    那样的话。痛苦的人就不是她了。

    阿史那泰江浑身颤抖,突厥大汗为了要让他在阿史那家族立足,不得不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自己的儿子,这个决定,谁又不痛苦了?

    只是,只是终究还是愧疚了她。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见突厥公主冲到他面前将他佩剑拔了,一下子抵在了她的脖颈前。

    她又哭又笑,“就这样吧,我不想拖累你,你也不要再勉强我了。”

    话音刚落。佩剑就划破了她的脖颈,鲜血直流,血流如注。

    一个委屈的生命,就这样在无限的哀怨中逝去。

    阿史那泰江终于忍不住狂啸起来,“苍天啊!”

    随着他的长啸,不远处也传来阵阵鼓声,帐篷外面的副将失魂落魄地跑进来,“大帅,大帅,苏家军和袁家军攻进来了!”

    那人浑身都是灰土,脚步踉跄,“大帅,赶紧走吧!不要再留在这里,太危险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赶紧撤退吧!”

    阿史那泰江一声不吭,从地上抱起了突厥公主的尸体。

    他冷声对着副将说道,“你们想走就走吧,我是主帅,不能当逃兵,就是死也要战到最后一刻。”

    耳中倾听着冰刃相交的声音,他可以分辨出来,突厥军已经穷途末路。

    但,那又怎样?

    他阿史那泰江是勇士,绝对不会落荒而逃,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阿史那泰江轻轻亲吻了死去的突厥公主的额头,将她端正地放在虎皮之上。

    然后,他整了整披风,毅然决然地离开。

    翻身,上马,冲着前方,声嘶力竭地喊道,“要走的人,现在就走,留着你们的狗命苟且偷生去吧,我,大突厥的兵马大元帅阿史那泰江,绝不是胆小鬼。”

    他举起手中的长剑,那上面还沾染着突厥公主的鲜血,“我现在就去迎战大盛人,有胆的就跟我来!”

    五郎兴高采烈地回平西侯府,“翎儿,赶紧地,我们出去迎接二嫂!”

    崔翎目光一亮,“二嫂赢了?阿史那泰江死了?”

    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突厥人败了?这仗我们赢了?孩子们可以回来了?”

    五郎在她额头亲亲一吻,笑着点头,“对啊对啊,突厥人一夜之间逃的逃,走的走,死的死,只剩下极少的一部分残兵还跟着阿史那泰江。”

    他目光一深,“但阿史那泰江再厉害,也比不上我们人多啊。敌众我寡的苦头,总算也回敬给了他们呢!”

    顿了顿,五郎连忙去拉崔翎的手,“这些以后再说,咱们现在先出去看,二嫂终于杀了阿史那泰江,为二哥报了仇!”

    他语气十分兴奋,“她提着阿史那泰江的首级,马上就要挂到内城的城门口示众呢!”

    这场战争中,有多少人因为突厥的野心而受害。

    死了的战士。家破人亡的百姓,全村遭到毁灭的村民,那些人都将阿史那泰江恨得牙痒痒。

    五郎和崔翎来到城门口迎接的时候,梁氏已经成了所有西陵百姓心目中的英雄。

    她所经过之地无不受到百姓的敬仰和赞美。众人都称她为巾帼将军。

    苏家军这一回打了胜仗,在西陵城的地位越加巩固了,老侯爷出现时,简直是万人 拥戴。

    五郎和崔翎被拥挤的人流挤在了外头,看着这幅景象,他们也不想破坏。

    崔翎笑着说道,“五郎,你看二嫂现在多么地自信啊!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女将军!”

    她还记得初次见到梁氏时,梁氏说话还有些尖酸刻薄。

    几个妯娌中,就数二嫂不太好相处。

    可是真正得了解了梁氏的内心之后。她们两个互相敞开心扉,却又成了关系最密切的朋友。

    缘分这件事啊,果真是奇妙呢。

    后来看着梁氏从奄奄一息逐渐自强起来,身体也好了,精神也好了。她别提多欣慰了。

    可再大的欣慰,也不如此刻。

    此刻马背上的梁氏英姿飒爽,脸上充满了自信的神采,就像是个骄傲的女王。

    杀了敌国的兵马大元帅,为丈夫报仇,梁氏的夙愿,她终于达成了!

    阿史那泰江死了。但战争还没结束。

    作为突厥入侵大盛朝的代价,苏家军也毅然决然西侵。

    那些逃跑的突厥兵将被西域截住,成为俘虏和筹码。

    突厥大汗终于无法撑住,亲自送来了投降书表。

    比起五年前的赔款割地,这一次代价更加重,但突厥已经没有办法承受西域和大盛联手的制裁。只能忍痛答应,这一次的赔款特别地厚重,几乎耗尽了突厥大半个国库。

    突厥大汗野心十足,确实,也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他膨胀的野心。

    这一次过后,突厥要休养生息,绝对不只五年,十年,二十年也未必可以恢复。

    大盛朝的边疆,可以再安宁二十年了!

    这些善后的事都有专人在做,平西侯的苏家军已经无事一身轻。

    虽然明面上,他们损失了一位苏静妍,但家里人都知道,苏静妍好好地躲在家里的密室中。

    战争已经结束,平西侯觉得,也是时候送苏静妍离开了。

    他对苏世子说道,“此次我们回京,我便将爵位交给你了。别以为这是个好事,你成了平西侯,身上的责任也就更加重了。”

    苏世子连忙说道,“哎呀,父亲,您年富力强的,多帮儿子承担一会儿嘛!”

    平西侯唾弃地说道,“我年富力强,那我再占着这侯爵之位三十年可好?到时候你也得六七十岁了,说不定你都作古了,我还没有退位呢,呵呵呵。”

    他说完,立刻又捶了儿子一拳,“想得美呢,你想要逃脱责任,也要看我肯不肯。别废话,给我老实接着,这爵位就是你的,实至名归!”

    苏世子一脸痛苦的表情,“爹,人家的爹,留给儿子的都是好处,你留的那可是天大的责任啊!”

    当苏世子,在西陵城他一样横着走。

    当平西侯,那身上的负担可就多了。

    苏家军那么多口人,全部都要他打理不说,一旦边疆有个啥,他都得顶上去,逃都逃不掉。

    就更别提当了侯爷连西陵城都不能出去这个死规矩了。

    苏世子觉得好烦,好烦,烦死了!

    平西侯却一身轻松,“我已经决定了,先去一趟盛京,然后再去一次江南。看你妹妹的,若是她喜欢江南,就在江南落脚了,若是她喜欢热闹,那还是去盛京。”

    苏世子也想跟着一起去,但西陵城得有他守着。

    他只好委委屈屈地说,“爹就是偏心。哎!”

    老太君听了乐呵死了,她笑着说道,“大侄子,在小辈们面前,你要注意形象啊,以后你可是平西侯了呢!”

    得到多大的荣誉,就要付出多少代价。

    虽然苏世子觉得委屈,但身为苏家长子,这命运从他出生起已经注定。

    又说笑了一阵子,老太君说道,“这几日,你们有空的话陪我去逛逛西陵城,然后等到下个月,我也要跟着小五和小五媳妇他们回盛京城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乐不可支地说道,“我们家又有喜事了,我得回去看曾孙去!”

    苏子画再度怀孕,与此同时,年近中年的宜宁郡主竟然也传出了好消息。

    袁家的小子们总是扎根地来。

    老太君一算日子,再想想从西陵慢悠悠回到盛京城,那也要小半年的时间,等到她回去,不正好可以迎接小曾孙的到来吗?

    还有悦儿的孩子,哎呀,她要当曾太祖母了呢!

    一想到盛京城中有那么多的喜事等着她,老太君就觉得归家之心急不可耐了。

    平西侯想了想,“也行,正好我这里还有些事体要处理,下个月我们正好同行,一起上京!”

    他冲着崔翎嘻嘻一笑,“听说路上的伙食,是小五媳妇负责的?”

    崔翎笑着点头,“是,舅公您放心,肯定让您吃得满意。”

    平西侯啧啧两声,忽然又说道,“我觉得江南其实也不必去看了,就在盛京城落户就好了。”

    他转头对着老太君问道,“姐,你们家隔壁还有空屋子出售吗?实在不行,隔壁街也成。我打算就住在你们家附近,这样咱们来往热闹嘛!”

    苏世子白了白眼,小声嘀咕,“不就是嘴馋嘛!”

    平西侯这回倒没有呵斥儿子,得意地昂着头说道,“就是嘴馋怎么了,老子我要去盛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了,你小子在这里守着吧,哈哈哈!”

    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彷佛美好的明天就在眼前!

大结局

   金秋十月,在漫长的旅途之后,从西陵城出发的一行人终于抵达盛京城。

    平西侯入宫面圣,接受了皇帝的表彰后,递请将爵位承继给世子,皇帝准奏,依着大将军的旧例封了个散爵,赐予金银财帛锦缎绫罗。

    帝臣交心之时,老爷子透露出想要在盛京城长住养老的意思。

    皇帝当即便将先前的平郡王府赐给了他。

    平郡王算起来应该是今上的远房堂叔,真论起来并不算近亲了,但因为盛朝皇室血脉稀疏,所以被封了郡王。

    原本这郡王爷做得好端端的,只要不出什么差错,子子孙孙都能承爵,算得太平富贵。

    但平郡王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跟着宁王一块儿谋反。

    这不,折腾着折腾着,不只将自己的小命折腾没了,连子孙家业也都一并折腾掉了。

    平郡王府没入官中,一直由内务府打理,时常修缮整理,倒也还算干净整洁,只要添置些家具,就能够拎包入住。

    皇帝办事效率挺快,不到半个月,内务府就来人通知,可以搬家了。

    平西侯不缺钱,但皇帝给的这份荣耀却让他觉得倍儿有面子。

    他傲娇地对老太君说道,“这样我家芫芫就可以从自己家里出阁了,不必麻烦姐姐,沐阳侯府也不敢小看她。要是石小四那小子敢欺负她,老子立刻把她接回家来住。”

    这回老爷子上京,除了世子和几个儿子留守西陵,几个成年的孙子孙女都想要跟着一块儿来。

    平西侯想到自己年少时那份雀跃的心,便将能带上的都带上了。

    苏芫是要在盛京城出嫁的,自然她是头一份。

    随着她一并过来的,还有世子夫人这些年来给女儿攒的嫁妆。

    苏家那可是大大的土豪,攒的珠宝古董都是上品的,但世子夫人却害怕西陵城偏远偏僻,式样不及盛京的新式。所以只带了一部分,其他的拜请老爷子上京后再留心。

    反正苏芫和石修谨的婚事订在了明年五月,还有些时间准备的。

    苏蔷苏薇姐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二夫人三夫人觉得不能错过这个找金龟婿的机会。便也央求着老侯爷带着她们一块儿上京。

    虽然舍不得女儿远嫁,但能嫁得好,才是当娘的最大的心愿。

    老侯爷还带上了这次受了惊但也立了功的苏十一,若不是他被擒这点波折,和突厥的这次战争恐怕还要持续更久。

    好吧,虽然说起来其实真正立功的人是苏静妍和梁氏,但老爷子偏心,就非将功劳安了一小部分在他身上,如此领功之时也有他的一份。

    苏家的子孙们个个都有西陵人的霸气,胸怀宽广。不爱计较,所以都没有什么意见。

    苏十一年轻英俊,是家族中最出色的子弟,他的起点越高,对家族的好处也是不言而喻的。

    平西侯有了自己的府邸。这些孙儿孙女们便也能在自己家住了。

    倒不是说镇国公府住得不好,袁家的人性子和苏家的人很像,都是宽容温和的,住的地方也好,吃的也好,但金窝银窝,别人家再好。也总不如自己的窝舒坦。

    老太君也没有拦着,平郡王府年轻她去过的,地方虽然不算大,但景致却一等一得好。

    她笑着对老爷子说道,“你搬我不拦着你,但且让你外甥们送你几套家具带过去。”

    平西侯道。“姐姐,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又吃又拿?我又不差钱,再好的家具都能买得到,不要你的东西。你的留着,自己用也好,将来分给孩子们也好,那都是你的。”

    老太君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有钱,什么都买得到,但家具可和别的东西不一样,从选料开始,找能工巧匠精心制作,到上漆风干,再到能拿出来用,没有三两年那可不一定成。”

    她笑了起来,“我库房里恰好有,你就先拿去用,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派人给我做更好的还我不就得了?”

    老爷子想了想,倒也是,便爽快接受了,“那就算我借用的。”

    搬家那日,石小四必须要到现场来献殷勤。

    老爷子对新府邸很是满意,又让孙儿孙女们各自选了住所。

    他对着石修谨说道,“看到没有?芫芫的院子我可是一直要为她保留着的,若是她在你们家受了毫发委屈,我就让她搬回来住,若是你欺负她,哼哼哼!”

    石小四连忙诅咒发誓,“祖父,我哪敢!您放心,就算我们家有些……复杂,但谁要是敢欺负芫芫,我一定不会放过的!”

    沐阳伯府随着他和苏芫婚事的确定,家里的气氛越发诡异了。

    也不知道沐阳伯到底是糊涂了,还是存了什么别样的心思,他老人家就是迟迟不肯请立世子。

    嫡长孙觉得地位不稳,嫡次子觉得还有机会。

    两股势力在伯府内彼此颤斗,难解难分,幺蛾子不断。

    尤其是,丹姐儿远嫁去了柔然,长房如今只剩下了石小四一个,虽然沐阳伯夫人护着他,但当家的却是二房。

    二房越发嚣张,但长房的势力却越发微弱。

    在这样的情况下,苏芫进门之后,一定会迎来一番更加激烈的斗争。

    石小四内心里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单纯直接的苏芫面对二房那帮子弯弯绕绕的人,说不定还真会吃亏。

    但,这一次,他决定不再退让,他们欺负他有时候不想计较就忍了,若胆敢动他的芫芫,那就是不要命了!

    平西侯冷哼一声,“你不敢欺负她?诶,昨儿我怎么还听芫芫说被你欺负了?”

    石小四的俊脸腾得一下红了,“不是那个欺负……不,祖父您误会了,我实在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小小声嘀咕道,“再说,我不被她欺负就不错啦,哪敢欺负她呀。还是她欺负我的好。她欺负我的好!”

    在带着孩子们避难的那段期间,他算是充分领教到了苏芫的威武霸气,她不高兴时冲着他横眉冷对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还让他脸红心跳来着。

    平西侯这才满意,苏芫的归宿虽然看起来有些麻烦,但只要一一扫平那些问题,将来就是平坦的大道。

    他将头转向其他几个兴奋中的孩子,心想,恩,是不是也要学着盛京人开个什么花会茶会风雅一点,邀请京城中的年轻男女来家里玩玩,好给这几个孩子相看相看对象?

    家里的儿媳妇们郑重地将这个重任交托给了他,他这个当祖父的也得尽力啊!

    正想着。老爷子猛然瞥见前面花园中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那是他心爱的小女儿,以及她千挑万选亲自选中的夫君赵虎。

    虽然对赵虎的条件不甚满意,总觉得这货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太多,但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女儿还没有嫁呢,胳膊肘就已经向外拐了。

    作为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对于苏静妍的坚持,老侯爷只好全盘接受,没有办法,谁叫他疼她呢?

    好在他是个乐观的老爷子。在相处之中发现赵虎虽然出身条件不好,不只是个没父没母的孤儿,还是个鳏夫,还有个拖油瓶女儿,但为人处世却还是不错的。

    尤其是赵虎憨厚,性格宽和。懂得包容,对苏静妍也是一等一得好,还没有娶进门,俨然已经成了老婆奴。

    看在那货对女儿好的份上,老爷子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可是。该怎样才能为改换了身份的女儿办个尽量盛大却又不招惹人注目的婚礼呢?

    平西侯眯了眯眼想,这倒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十月十五,悦儿和廉三第一个孩子降世,是个男孩,启字辈,叫启宁,小名滚滚。

    老太君激动不已,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要赶去看望,这是她头一个曾曾孙,她特别重视。

    除了身体沉重的苏子画外,袁家的女人全体出动,一窝蜂涌向了利国公府。

    宽大的卧室内,袁悦儿半躺在床榻之上,笑着对老太君说道,“等出了月子我把孩子抱过去给您看就成,怎么还用劳动曾祖母您走一趟?”

    她娇嗔地望向崔翎,“五婶婶您也不拦一拦?”

    崔翎笑着说道,“与其让祖母在家里心痒痒,倒不如带着她来看看,免得她心里难受憋出病来。”

    她望着郡主手上的小人儿,眼神柔和下来,“小伙子长得可真帅气呢!哎呀,忽然想起来,他得叫我舅祖母!我也是有侄孙子的人了,哈哈哈!”

    屋子里没有外人在,她笑得便不加遮掩。

    老太君眼神无奈,但嘴角却也忍不住笑了开,“是啊,你也是有侄孙子的人了,所以注意一点形象,不要吓坏了你的侄孙子。”

    话音刚落,门帘微动,廉三进来,跟大家都行了礼,然后笑着说道,“我母亲在前面花厅安排了午膳,请曾祖母,母亲,几位婶婶一道过去呢。”

    他生得好,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看起来十分和气,很讨人喜欢。

    老太君便满意地点点头,“好,好,那我们就先移过去,也不要老吵着悦儿,叫她休息一会儿。”

    廉三笑着请了她们去到花厅,作了一揖又道,“请长辈们先用着,我……我回去陪着悦儿先。”

    他说罢便疾步离开。

    利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笑着摇头,“亲家不要见怪,小三两口子恩爱,他们经常这样,我们都习惯了。”

    这世上没有娘家人不喜欢看到自己家闺女和姑爷恩爱的。

    老太君和世子夫人脸上都洋溢着微笑,梁氏廉氏和崔翎也都掩嘴笑着,“不见怪,不见怪,我们都盼着他们两个好呢。”

    崔翎真心为悦儿感到高兴。

    那孩子历经三世,两世过得波澜壮观却不得善终,这一次总算得到了一份平凡简单的幸福。

    她想到方才悦儿和廉三眼神中的交流,他们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爱慕喜欢却都写在了脸上。

    廉三对悦儿很宠溺,而悦儿显然对她的夫君也并非毫无感情。

    若是没有一点喜欢,像悦儿这样的女子是不会轻易和男子生孩子的。

    悦儿生产完没有多久。袁家又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今上得知了梁氏在与突厥一战中表现的突出贡献,感慨颇深,在金銮殿上仰天长叹,当即赐封梁氏为安西将军。

    虽然前朝也曾有册封过女将。袁家老太君就曾经被赐巾帼将军的殊荣,然而,梁氏这一次又意义非凡。

    这是在盛朝女子地位被遏制之后,头一次对女子的功勋进行表彰,意味着有才能的女子从此以后将得到更多机会。

    梁氏倒是挺不好意思的,她在西陵城不要命地抗战杀敌,是一心为了要给亡夫报仇。

    虽然赶巧地立下了不少功劳,还手刃了阿史那泰江的首级,但平心而论,其实并没有怎么想着国家大义。

    侥幸从死地逃生。她以后的目标决心要放在扩张事业上。

    有间辣菜馆在盛朝带起了一股全民吃辣风潮之后,她又将目光投入到了开创意菜馆和特色菜馆上,觉得大有可为,正想要大干一场呢。

    可皇帝一下子给了她这么大一顶高帽子戴,她不得不考虑一下。从此之后弃商从武,真的当个名副其实的女将军去?

    梁氏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皇帝给的荣誉不嫌多,这些都是将来子孙们的福利。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不过这些日子和嗣子相处之后,两个人感情倒也颇深。

    嗣子出生时生母就过世了,他来的时候一岁都不到。所以自懂事起,就喊梁氏做母亲。

    一直以来,他都十分依恋梁氏。

    人是感情的动物,相处之后就会产生感情,梁氏现在对孩子十分疼爱,从来没有觉得这孩子是别人的。不是自己的。

    她是真心实意要为嗣子好,所以也乐意承担这个女将军的名誉,好为孩子将来的前途添砖加瓦。

    廉氏过得也不错,她名下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所以明确跟三郎说以后不打算再生。

    三郎公事上很有主见,但家里的事却全听妻子的。

    所以,这对夫妻平时除了孩子们的教养外,简直是最闲也最有情趣的一对,没事的时候还会抽个空去城门口看看夜景,偶尔游个湖,踏个青骑个马,简直浪漫地羡慕死人。

    每当此时,苏子画就特别郁闷,三哥三嫂那样潇洒,但她却还得大着个肚子哪里都去不得。

    她整日对着肚子威胁叫嚣,“喂,我已经有三个儿子了,所以你最好是个女孩,要是你是个儿子,哼哼哼,等出来以后,就等着吧!”

    四郎魁梧的身材,在她的这种威胁声中也不自禁要抖三抖。

    他不由为肚子里的孩子发愁,要是个女孩子,自然集万千宠爱,可如果再是个男孩,恐怕妻子大人会暴走啊!

    向来是盛京城中贵族女子典范的苏子画,两年前一定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有这样暴戾的一面。

    说起来,她性格的转变,完全都要归咎于五弟妹崔翎。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整日跟不着调的五弟妹混在一处,竟不知不觉学会了五弟妹跟珂儿斗智斗勇时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汗颜啊!

    不过,她安慰自己,虽然她的脾气是暴躁了一点,但就算肚子里的孩子出来以后不是女孩子,她其实也不会怎么样,顶多,顶多也就多揍几次罢了!

    嗯,她仍然是一个好母亲来着,没有错,是好母亲。

    “罪魁祸首”崔翎自从回到盛京城之后,彻底过上了这辈子梦寐以求的混吃等死生活。

    在和刘师傅漫长而和谐的相处中,领悟力超高的刘大厨已经将崔翎那点对美食的追求研究得七七八八,他还十分擅长创新,渐渐的,只要崔翎想到一个菜名,他就能**不离十地将之做出来。

    刘师傅带了不少徒弟,虽然良莠不齐,但不论哪个放到外头去,可都是抢手的人才。

    袁家的几门姻亲,像利国公府廉家。沐阳伯府石家,甚至连远在隆中的苏家,都派人诚意来求,简直是供不应求。培训完一批又一批。

    崔翎一向大方,她也觉得提高盛朝人民的饮食水平,是件令人欢欣鼓舞的事。

    所以从不藏私,得了什么有趣美味的新方子,先是给有间辣菜馆,然后等过了一段时期,就免费发放给亲戚,甚至她还一度有过要出个美食集之类的书,打算造福百姓。

    崔翎真的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对于她来说。完全是上天给予的一个超级大惊喜。

    家里虽然偶也有些小矛盾,但兄弟妯娌之间总是可以找到讲道理的方法和平友好地解决,总体来说,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府邸。

    老太君的身子也有了起色。

    崔翎跟着王老太医学习的医理,结合她的煲汤功底。成就了她自成一脉的药膳水平。

    通过每日里给老太君进汤水,用食物来调理,老太君的精神头一日比一日好了。

    崔翎时常想起前世时有一次车子坏了去挤公车,一车几十号人,就没有几个年轻人,满车的老年卡,就觉得老太君只要继续这样注意保养。锻炼身体,也可以达到这个状态。

    要知道,老年卡可是要年满七十才有资格办理,而老太君满打满算今年也才六十六岁。

    搁到前世,那可还年轻着呢!

    和五郎的感情一直都蜜里调油,怎么亲热都不够似的。

    五郎本来就是个对感情专一的男人。就算娶了一个不怎么心爱的妻子,他也会给予最大的尊重和爱护,何况崔翎是他心尖上的女人。

    他是真的彻彻底底地爱上了她,沉溺在这种柔情蜜意里不可自拔,也根本不想要出来。

    随着他在京畿卫所地位的稳固。他的工作也慢慢没有那样忙了。

    尤其是,皇帝亲自为京畿卫指挥使孟良的两个女儿指了婚之后,孟良对他的态度一下子转了弯,从前对他爱理不理,嗤之以鼻,各种挑肥拣瘦,如今对他却犹如自家后生一般宽容疼爱。

    所以,从前那些琐碎小事都自动被隔离,倒是在一些重要的大事上,孟良开始每每寻求他的主意,真正的将他看成了京畿卫的自己人。

    五郎少了琐事,闲下来了,就有更多的时间在家里孝敬长辈,陪伴妻儿。

    五房的宅院里总是有一家人欢乐的笑声。

    崔翎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惬意又舒心,若说有什么不满意的,恐怕也只有珂儿这一个麻烦精了。

    珂儿逐渐长大,脾气倒是好一些了,但却变得腹黑傲娇。

    老太君疼他,上头的哥哥姐姐都让着他,皇帝对他又给予了特别的关注,所以珂儿简直是众星捧月一般长大的,傲娇便也难免。

    崔翎常说,珂儿和小时候的瑀哥儿其实有点像,不同的是瑀哥儿是少年老成,珂儿是真的因为被宠爱太过而比同龄人更加幼稚。

    但幼稚,不代表这孩子笨,他可腹黑了。

    譬如某个月黑风高夜,五郎刚想和崔翎做点什么有趣的事,忽然,某个小腹黑不知道从哪里滚了进屋爬上了爹娘的床,“爹亲,娘亲,我今晚想跟你们一起睡。”

    五郎箭在弦上,只好和儿子商量,“乖珂儿,你已经长了哦,男子汉大丈夫都要自己一个人睡的,赶紧回你自己的屋去!”

    珂儿眨巴眨巴眼,“爹亲比我长得大,还常说自己是世界上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爹亲每天晚上都要跟娘亲睡?”

    他瞥了瞥嘴,“不行,既然爹亲要和娘亲睡,那么珂儿也要和娘睡,这才公平嘛!”

    五郎急个不行,只好假装生气,“你再不回房,爹亲要生气了哦!”

    珂儿的脸上立刻来了个伤心欲绝的表情,“爹亲,难道你不爱我了吗?”

    这句话简直就是个大杀器,五郎的心随着他的身体一起慢慢地软了下来,“爹亲怎么会不爱珂儿呢,好了好了,你今晚就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睡,哎,真拿你没有办法。”

    爱子如命的五郎,在儿子的撒娇面前总是溃不成军,迅速败下阵来。

    没办法,委屈了自己,也不能委屈儿子啊!

    相比之下,怡儿就乖巧又聪明多了,她总是等到哥哥探路成功,才会悄悄地浮出水面。

    在珂儿对着门外豪气万丈地大喊,“妹妹,进来吧,爹亲和娘亲准许我们一起睡在这里啦!”之后,小人儿才宠辱不惊地进屋,像个十足的淑女一般行了礼,然后慢吞吞却又十分优雅地钻进了爹娘的被窝。

    每当此时,五郎总是苦笑着对崔翎说道,“翎儿,还是你英明啊,早先就想到了会这样,才会准备这样大的被褥,嘤嘤嘤!”

    其实他心里风中凌乱,根本就不想要睡这么大的床这样大的被子好吗?他只是想……偶尔想……想要跟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起滚一个床单嘛,为什么就这样难啊!

    袁家五房的宅院里的男人在痛并快乐,甜蜜并负担中终于沉沉入睡,但帝宫皇极殿的另一个男人却在对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惆怅深叹。

    他身形消瘦,俊美无双的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和失落。

    白日在帝宫摘星塔顶,皇帝问五郎,若是当初嫁给他的女人并不是现在的那一个,他还会如此炙烈地爱着她,宠着她,保护她吗?

    五郎笑着对他说,不论嫁给他的是谁,他都会真诚以待,努力去爱对方,一见钟情固然可贵,但相濡以沫,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感情才更加持久绵长。

    皇帝一整宿都在为了这句话而不断沉思。

    忽然,肩膀上传来温热的暖意,一双温暖的手将斗篷瞧瞧披在他的身上,他转过身去,温婉似水的女子朝他绽放花一般迷人的笑容,“皇上,该睡了。”

    是他的皇后梁氏初云。

    皇帝眼眸中带了几点软和,他笑着说道,“好,朕都听皇后的,该睡了。”

    世间所有的事,都讲究缘分二字,是你的谁都带不走,不是你的强求也不来。

    可人心总是贪婪的,得到一点,就想要更多,不顾一切地追求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完全看不见一心一意地对自己好的人。

    好在,他终于懂了。

    ps:

    完结了,给书荒的同志们推荐花裙子,很肥了,之前有贴过简介,所以这里就不再贴了,新书的话还有的,那么有才的文案是我想的哦,哈哈哈!之后还有一到两个番外,就全部结束了,希望大家过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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