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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weet婷

[精彩贴文] 《宝贝》作者:六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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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六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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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7 15:3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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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求之,不得

  孙哲抱吉泰出去转了,周姐跪在地上擦地板。孙哲爸坐轮椅上看着她忙活就替她累:“地天天擦,不脏,没必要跪着,把人的体力不当体力嘛!”

  周姐边擦汗边说:“哎,地还是要擦的,孩子一天天大了,要的空间多了,再过俩月就能到处爬了,再过俩月就要叉吧着腿扶墙走了,地要干净。而且吉泰爸爸动不动就把孩子丢地上自由活动,越干净越好。”

  孙哲爸一撇嘴:“切!假干净!以前我们农村的孩子,哪个生下来有尿不湿啊,尿布都没有,就在布里兜上黄土,拉撒完以后把土又磕打回地里当肥料。要到今天,就叫生态科学了,循环利用。多环保!”

  周姐就干脆坐地上和孙哲爸聊起来:“哎,您说得还真对!我小时候也要拾粪的,下课就带着小篓子去捡粪。现在,我的孩子都不干这个。”孙哲爸点到实质性问题:“那地里哪有肥料啊!”

  周姐:“现在谁用那个啊,都用化肥。而且现在菜上,都打农药。我跟你讲,我家里的地,分两块儿,一块儿种的菜,给你们城里人吃,我们自己是不吃的,另一块我们自己吃。”

  孙哲爸一撇嘴:“怪不得现在城里这个病那个病的那么多,都是你们害的。”

  周姐温柔地顶嘴:“你们自己害自己。菜上要没虫洞的,西红柿不能长歪的,枣要滚圆的,难看点的都没人买。你们也不想想,古话就说了,歪瓜瘪枣歪瓜瘪枣,真好吃的,都不好看。我们那也是顺应你们的要求。”

  孙哲爸:“我才不这样想。我就觉得中看不中用。我儿子谈对象的时候,净选那个好看的,我早就跟他说了,那都是花架子,过日子,就得找你妈那样能扛事儿的。我在部队一待一年,家里家外全是他妈妈一个人扛着。而且吧,年轻的时候不好看,老了以后,好看不好看,都一样了。”

  周姐叹口气:“男人,可不都像你这么想。谁不想找好看的呢?有条件的,都找好看的。我们这样的,到这个年纪,就给扔出去了。不中看也不中用。小孩爸爸,还不是找了个工厂妹,图人家皮肤白净?其实,我年轻的时候,哪家闺女年轻的时候不是细皮嫩肉呢?我这手,也是操持家操持糙的呀!”

  孙哲爸:“哎呀,你这手上,都是口子,以后干活,还是戴上手套,保护一下,得多疼啊,十指连心。”

  正说着话,孙哲抱着孩子进来了,手里拿了个包。保姆赶紧起身帮着去拿。孙哲说:“周姐啊,你上次说没有自己的空间,我想想也不妥,家里厨房还比较大,我今天特地去买的睡垫,你以后,晚上就睡厨房吧!门也能关上。条件简陋,辛苦你了。”

  周姐立刻摆手:“不用不用!睡睡也就习惯了,我就在客厅的地上,还是木地板,不凉。老爷子晚上要喝杯水啊,上个厕所啊什么的,叫人也方便。”

  孙哲一片好心:“这睡垫放地上,就是为了保暖护背的,你放心,我加给你的钱,不减。”

  周姐:“真不用,真不用。日子住久了,其实大家都跟一家人似的,你和爷爷,对我们都挺好的,感情好,都方便!你看,家里越是小,你还越添东西,这往哪儿搁呀!”打开包一看,立刻说,“这个,给吉泰留着,他地上玩时铺着,正合适!”

  孙哲爸突然说:“大哲,你记得下回出去,买个护手霜回来,周姐的手上,到处都是口子,疼得都影响干活了。”孙哲浑然不觉地答应着。

  旧金山宾馆里,静波在整理资料,手机响了。她掐断铃音,然后拿出一张电话卡用宾馆的固话回拨。

  孙哲在艳阳下抱着孩子跟一丫的姑娘、毛驴的孩子和其他一群小朋友在玩儿。几个熟悉的朋友家长也好容易聚在一起。孩子的声音很吵闹。孙哲大声地问她休息没有,静波说没呢,心压大石睡不着。“又怎么了?”孙哲问。

  “有差距啊!你我生活在江州,要是不对比一下,都以为自己已经跃入发达国家了,到处高楼林立,灯火迷离的,以为江州和加州也没区别,来了才知道,差距不是一点点啊!”

  孙哲笑了:“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看都一样!我们又不是乡下。”

  静波:“理念,理念这个东西,差距太大了。在中国,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赚钱,谈房子,谈车……”孙哲电话那头立刻就有人声音传来。是毛驴的声音:“你们家那房子那么小,怎么住得开呀!得换!”静波扑味一声,苦笑了。

  孙哲也笑了,问,那美国人民谈什么呀?静波沉浸在昂扬的情绪中:“理想,改变,未来。那些我在国内羞于张嘴的话题,这里竟然说得如此顺畅,你一点不觉得丢脸,反而很自豪。”

  孙哲一撇嘴:“那,都是假充大尾巴驴,你看那些跟你谈理想的,回家还是要被老婆骂:你这个月家用呢!人家那是阴谋,把光鲜的一面露给你看。你把他们带我这来,我也给他们上课!我就跟他们谈上下五千年光辉的历史和文化。”“可是未来呢?”静波打断他。孙哲愣了一下:“嗨!各领风骚五百年嘛!我们唱罢了,他们方登场,咱饶他们一局。”

  静波叹口气:“算了,不谈了,你不懂我在说什么。”

  孙哲哄静波:“你呀,别那么忧国忧民了,都到美国了,你也感受一下资本主义的腐朽,去dub看看美男子跳脱衣舞钢管舞什么的。你用批判的眼光鞭挞他们!”

  静波咯咯笑了,逗孙哲说:“我已经在鞭挞他们了,我都把他们领回屋了,好好教育他们。”孙哲知道静波开玩笑,顺着她说:“嗯,使劲抽,需要我寄条鞭子过去吗?”

  “咦?你老婆跟人暧昧你好像一点都无所谓?”

  “你要我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在意。你只要高兴,你喜欢,身体上有点小愉悦,没问题的。”

  “哦?你给我免死金牌了?这么大度?太好了,明天李市长,就是那个李川奇,吉泰的干爹要过来探望我,专程,我就当你应允了啊?”

  孙哲一听急了:“哎!他怎么能滥用公权力呢?花着我纳税人的钱,跑去干偷鸡摸狗的事?这不行!你等着!我这就买票,我去看你。”

  静波扑味笑了:“哼!假大方,经不起考验。就嘴甜。你纳税吗你?”孙哲结巴了:“我我我,我曾经也纳的。”

  李市长在旧金山主持的会议上,他在主位上说话,看到下面鼓掌的人群中,静波精神头不是特别好,有些泄气的模样。会议结束后,秘书跟李川奇说:“博尼生物的老总刚刚打电话说欧洲的火山喷发,火山灰都封住航道了,所有航班全部取消,原定下午的会谈取消,晚宴也取消了。”

  李川奇问:“那明天的合作意向和参观呢?”秘书说明天再看情况,但估计够呛,肯定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李川奇像是自言自语着:“他们这边不能一个老总不在,全部工作瘫痪啊!”秘书笑了:“他们总部在欧洲。”

  李川奇立刻因祸得福般决定:“哎呀,难得的假期呀!行了,今天就自由活动吧!”秘书要跟着他,他笑着说:“别假惺惺的了,那天我看你手里要买的东西的单子都好长一串,赶紧去吧!”秘书高兴死了:“唉!都是人家托我的,说美国东西比中国还便宜,其实都是made in China。”

  李川奇笑说:“你这是变相批评我的工作啊!”

  正说着话,见静波拎着电脑包和手提包从会议室出来。李川奇打招呼:“这不是小陈吗?”静波一抬头冒出一句:“哎,干爹!”把李市长快笑晕过去了:“这,可真不是什么好称呼啊!”

  静波:“你又多心了吧?我随孩子叫你呢!”

  李川奇感慨:“是啊,孩子长很大了吧!你上次请我去参加他的百日,我工作忙,没去成,我知道这次来要碰到你,特地给孩子带了个礼物,不过我现在没带在身上。”

  静波:“想见我就见呗,还非得找借口。你要送我不能在江州送啊,还大老远搭飞机送过来。”

  李川奇眼珠一转:“不是国内买贵吗?过来买图个便宜。哎,你来硅谷这么久,有看过最著名的学府斯坦福吗?”

  静波摇头:“天天学习忙得很,如果今天不是在这里开会,我就准备去图书馆找资料学习了。”

  李川奇:“你的学习态度很认真哪!不过呢,学习的方式,不仅仅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是学习的一部分。到美国了,就得四处逛逛,尤其是这些著名的世界一流的大学,去感受一下那里的人文气氛。”

  静波:“我也想四处逛逛啊,木有导游。”

  李川奇:“行,我当你的导游。”

  李川奇带着静波来到一座教堂前,教堂的七彩玻璃非常漂亮。李川奇向静波解说:“这座教堂,是斯坦福夫妇为他们逝去的儿子捐的,人已逝,想念还在。”静波说:“你知道吗,我一靠近教堂就有一种神圣感。”

  “你信教?”

  “我不信。但我喜欢这种建筑,肃静安宁,让你有一种由内而外的放下。我一直很期盼自己能有一个教堂婚礼,像电影里那样,穿着白色的婚纱,伸出戴蕾丝花边手套的手,当着神父的面对我心爱的人旦誓:‘我愿意。’”

  李川奇笑了:“你不要忘记,你都是结过婚的人了。你还想结几回婚不成?”

  静波嗔笑着:“你不要打击我,多老的女人,都有白马王子的梦想。”

  李川奇说:“这个教堂的确承办婚礼,但只承办斯坦福毕业的学子的婚礼。就这样,都得排好多年的队呢!”

  静波:“这样也好,彻底粉碎一个带着娃还梦游仙境的妈妈的梦想。”静波闭上眼睛,前后晃了两晃,睁开眼一笑:“梦醒了。”

  两人走走停停,静波禁不住感慨:“这就是著名的斯坦福啊!竟然连个围墙都没有!”

  李川奇颇有些深沉地说:“科学也好,思想也好,都是无边界的。”“但人是有边界的啊!有利益就有边界,这学校虽然没有围墙,可门槛有围墙,你不达到这个标准,你也只能在校园里像我这样逛逛。”静波像个顽皮的小女生,时刻和李川奇争论。

  他们走到一堆人物雕像前。静波眼睛放光:“这是罗丹的作品!”李川奇:“加莱义民,原版在加莱城。”

  静波:“这跟原版不一样!原版是一体的!”

  李川奇:“是的,根据法律罗丹作品只能有12件复制品,这里已经超过了,所以就把底座拆开来。”

  静波:“你,对这所大学很熟嘛!”

  李川奇:“我以前,在这里读过书。我记得那时候晚上参加辩论赛,结束的时候已经半夜了,校园很黑,我迷路了,看见前方有人影,我就走过去问路,问半天人家不搭理我,仔细一看,就是这组雕塑。”

  静波:“天哪!你竟然,是这里毕业的!你竟然是这里毕业的,你,太低调了!”

  李川奇:“那好,以后,我在脑门上刻上字,该傻瓜毕业于斯坦福。”

  静波笑了:“看完校园,你能带我去逛逛旧金山吗?”

  李川奇非常绅士地一躬身:“My pleasure.”

  李川奇开着一辆酒红色的老爷车,载着静波在旧金山高高低低的山上盘旋,游览市容。他要带静波去看一位出生在旧金山的著名作家的家。不一会儿,车便停在山顶一幢不大的古朴的房子前,鲜花环绕。两人下车。静波问这是谁的家,李川奇没有直说,只说:“我很喜欢他的一句话:‘生活并非抓到好牌就了事,而是有时手气差,就要打得好。’”

  静波想了想点点头:“这句话,对我现在,正合适。这是谁说的?”

  李川奇提示她:“他曾经写过一篇短篇小说,叫《热爱生命》,但他自己却死于服用过量吗啡自杀。”

  静波茫然地问:“谁?”

  李川奇笑了,只得告诉她答案:“杰克伦敦。”

  静波站在向下的台阶边缘,面朝大海的方向,深吸一口气:“求之,不得。”

  李川奇看着静波,默默等待她的解释。

  静波:“我姐夫的名言,人生就是四个字,求之,逗号,不得。通常你渴求的,往往是你穷其一生都得不到的。而到手的,则是你不想要的。”

  李川奇:“我不这样想。幸福有三重境界,第一是know what you want,第二是get what you want,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want what you get.珍惜你手头得到的,在你手里的就是最好的。”

  静波困惑地问:“这算阿Q精神吗?我现在,太需要阿Q精神了!”李市长有点心疼她了:“出什么事了?”

  静波:“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孩子,我都不想回去了。”

  李川奇看看静波。静波第一次看起来这样,这样,不神采奕奕,这样弱小。他轻声问,怎么了。

  静波:“在我没有当妈妈以前,我以为,生活是很容易的。”李川奇应和着她:“妈妈,是很辛苦,尤其你孩子这么小。”静波继续说:“我生孩子的那天,多亏你。我一直没机会跟你说感谢。这个孩子的到来,改变太多,你知道小孩奶奶……”李川奇轻声应:“我知道。”

  “小孩爷爷受伤比较重,现在跟我们生活在一起。我内心里觉得,这是我应承担的。如果不是因为我生孩子,他们,他们不会……”李川奇鼓励地拉拉静波的手:“不要这样想。”

  “我觉得自己很卑鄙,真的……我的孩子,我的家,我的老人,我的丈夫……可我,有想逃的欲望。一面想回去,一面怕回去。我经常在梦里,梦见自己是爱丽丝,在仙境里无忧无虑,然后脑子里很清楚这是梦,就是不愿意醒。旧金山,就是我的仙境。”

  回忆涌上来,李川奇问静波:“你知道我为什么在医院?在你生孩子的时候?”静波也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之前自己没问过他。李川奇说:“我去看给我太太做手术的医生。”

  “你太太?”

  李川奇望着大海说:“我女儿,和你儿子出生在同一所医院,接生的是同一位大夫。但我女儿没有你儿子那么幸运,她没见过她妈妈。”

  静波嘴巴张得老大。李川奇并没有看静波,平静地说:“我太太,死于羊水栓塞。”

  静波惊讶得结巴了:“这这这,这不可能。我的医生说现在死于生产的妇女比死于感冒的人还少。现在生孩子已经很安全了。”

  李川奇抿了抿嘴:“这世界,没有任何一件事是绝对的。没有。我们谁都不知道自己与哪一种意外可能结缘。”他冲静波笑笑:“包括中彩票。羊水栓塞是非常小概率事件,但死亡率非常高,不巧被我太太剖腹产的时候碰上了。”

  静波更惊讶了:“那你……你还去看那个害死你太太的医生?你的仇人?”

  李川奇笑了:“你这话,跟我丈母娘说得一模一样。女人难道是同一种思维方式吗?”

  静波不说话了。

  李川奇:“我丈母娘当时命都要没有了,家里很惨痛。她怎么都想不通,人家是一件喜事,为什么到我家就变成丧事。所以,你那天生孩子恰巧被我碰上,我内心里,是非常害怕的,我以为事隔多年,这种伤痛,于我,早已经过去了。等那一刻,你像我太太那样在产床上抓着我的手,疼得脸色苍白的时候,你一定没有感觉到,我的手,和你一样冰凉。”

  静波有些同情地看着他。

  李川奇:“我每年,都坚持看苏医生一趟,就是给你接生的那个大夫。我们从刚开始的彼此安慰,彼此支持,到现在,都成功跨越了那道心理难关。有一度,她不想当医生了,她觉得自己很失败。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已经没有爱的勇气了,我怕别离。”

  “直到你有一天爱上苏医生吗?”

  李川奇诧异地看着静波,意味深长地看了很久:“你……是编剧吗?”

  静波立刻凌乱了:“我我,我顺着你的话说的呀,你前面说的话,到我这儿,顺理成章啊!”

  李市长忍不住哈哈大笑:“傻瓜!我是想告诉你,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最好的方法是,正视自己,接纳,并由衷地。”他顿了顿,问静波:“准备好了吗?”

  静波一愣:“干吗?”

  我带你坐过山车。

  李市长在陡直的山坡顶上深吸一口气,与静波对望,然后驱车从山顶冲下。这条路是旧金山著名的九曲花街,每一处拐弯,盛开的鲜花都换一张笑脸;每一次俯冲,都仿佛车要冲进大海。静波尖叫着抓住李市长的胳膊,鲜花与美丽的小房被一路思过。静波在李市长停下车的一刹那,嘘口气说:“我被你,吓饿了!”

  李川奇开怀地笑着:“我的过失,我来弥补,跟我来!”他带着她走进一家牛排馆。这家牛排馆看起来与其他牛排馆别无二致。李川奇坐下来,自己拿着菜单,对静波说:“你得尝尝这里的牛排,世界上最好的牛排!”静波翻着菜单,眼睛瞪得老大地说:“我觉得国外的菜单不科学。走遍世界,中国菜单最好看,啥文字介绍都不要,直接上图,一目了然。这什么什么gos,我都念不出来。”李川奇伸头看一眼,笑了:“这是芦笋。牛排旁边你是要配芦笋蘑菇,还是要配土豆泥胡萝卜?”

  静波摇摇头:“我要一份这个。”

  “好,就这个。”

  “你要什么呀?”

  “我们俩share就行了。”

  静波送他一白眼:“抠门儿!请人吃饭还不一人一份。我不跟你分,我还想尝尝腓力,你点这个吧!”

  “眼大肚小,你吃不了!”

  “哼,我一人能吃三块儿!你小瞧我了!”

  李川奇坏笑一下说:“这可是你说的。先来两份儿。”

  正说着,静波的手机响了,是孙哲。她看了下,站起来:“我出去接个电话。”

  孙哲和静波十五小时的时差,此刻正是江州上午,孙哲在卧室面对电脑,一手抱吉泰,一手拿电话。静波逗孙哲:“正吃饭呢!跟跳钢管舞的帅哥哥,吃牛排。你呢?”“你好像自从出了国,就跟放了风的鸽子一样快活,那我吃亏了。”“那你还想怎么着呀,要不你晚上丢下你儿子和你爸,去趟夜总会?”“申请家庭基金。”

  静波哼一声:“你只要有胆子去,我就有胆子剁你。你不要忘记我以前是玩儿过飞刀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不去夜总会,能去同学会吗?”“大学同学会?不许去!没我陪着那就是胡作非为,人家都说了,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高中同学会。”

  静波松口气:“哦,那个呀,那个可以有。哪天?”

  孙哲:“今天晚上。”

  “玩儿得开心!带上儿子!”静波挂了电话回到牛排店。台子上放了两块夸张的超级巨大的牛排,已经占满整个台面。蔬菜在一边都放不下了。静波捂上嘴。

  李市长笑了:“别捂嘴,等着你甩开腮帮子吃呢!”静波嘴都服软了:“退了吧?退一份?”

  李川奇肯定地答:“那退不了。你订的,别浪费了,得吃完。”静波牙都疼了。

  这一顿晚饭,静波都在忙着切牛排:“我发现,各国人的体形,与他们餐桌上牛排的尺寸是完全一致的。在江州,还问你几成熟,薄得跟豆腐干一样,两边啪啪一拍,都全熟。这,这,这块头的美国人民,也常见。”

  李市长笑,自己切了两小块,还往静波盘子里扒:“你说你要尝尝的。一今天开会的时候,我发现你情绪不高啊!来,干杯,这儿的红酒很不错。table wine就很好了。”

  静波直言:“我来这一段,很沮丧。”

  “为什么?”

  “我是肩负着老板要我得奖的重任过来的,还花市里这么多钱,过来一看,发现差距不是一点点啊!”

  李川奇饶有兴趣:“哦?说说看?”

  静波:“如果说到硬件,国外有的,我们很快就追上来了,新技术新方法不出半年吧!可思想,理念,我们要想超越,那是不可能的事!这差距,不是半年,就是半个世纪……都不一定赶得上。我到这儿来一看,别说跟人家同台打擂了,就是连山寨都摸不到人家的思想起源。我抱着那么大的希望和干劲过来,一下就被打击了。”

  李市长笑了,有些大人看孩子的样子。

  静波:“你笑什么?我不喜欢你这种笑容。”

  李川奇:“怎么了?”

  静波:“你这表情,像老叟戏顽童。你笑话我。”

  李市长笑了一阵,立刻认真又和蔼起来:“我没有。我一方面很高兴,你在短短一段时间里能看到差距,另一方面又不太认同你的话。”

  “我哪点说错了吗?”

  “嗯……你知道吗,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模仿性学习。学你说话,学你做事,最典型的就是过家家,扮演爸爸妈妈。扮着扮着,就真成爸爸妈妈了。很多人都说山寨怎样怎样不好。山寨是不好,但山寨是学习的一个过程,是一个比较便捷的过程吧!”

  静波:“这个观点听着新鲜,你这个精英人才倒觉得山寨好?”李川奇继续说:“就好像我们从小学到高中,学习的理论都不是我们自己证明的,而是被前人证明过的,但这一切,都在为未来证明新理论新方法而做准备。日本的大国崛起过程,也是从山寨开始,到今天的被山寨。你有机会跟这些最先进的设计思想,最优秀的人在一起学习,本身是高兴的事。有距离才有进步的空间嘛!不要背思想包褓,轻装上阵!”

  静波:“可是,我如果回去就跟老板说,你别指望了,我根本不可能得大奖,他会不会吃了我啊!他一门心思奔着得奖去的。”

  李川奇:“我们每个人都活在他人的期望中,不仅仅你,我也是。可是,我们不是为他人的期望而活,包括孩子。我们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选择。其实,得奖本身,是个副产品。如果你享受设计的过程,享受与优秀的人交流的愉悦,你跟自己比在进步,这就足够了。真正的成就往往建立在单纯的目的上。曹雪芹肯定不会在写作以前就说,这将是一部流芳百世的《红楼梦》。”

  静波:“那……如果……我就这么来玩儿一趟,没完成你们的期望,你会不会觉得市里的钱白花了?”

  李川奇:“哎呀!市里的钱,经常白花,你这不算什么,我这趟,不也白花了吗?今天晚上和明天要谈的事,因为欧洲火山喷发人回不来而搁浅了。我要像你这样,该哭鼻子了,回去,该怎么跟其他常委交代啊!但是,我就脸皮很厚,不担心。你要有白花钱而不觉得羞愧的心理承受力,就像我这样。来都来了,咱就不辜负了这趟机票钱吧!”

  静波哈哈大笑:“干杯!”

  李川奇:“吃完了吗?走,我带你去看夜景!”

  静波:“哎哎!为什么是你带我?是我先来的!该我带你啊!”李川奇:“好好!你带我。那你掌方向盘,你开车。”

  静波傻了:“我……我不认路。我路痴。而且我喝酒了。”

  李川奇哈哈大笑着和静波一起走出牛排馆,走进这个城市的夜晚。李川奇笑说:“放心吧,在美国半杯葡萄酒的量离酒驾还远着呢!美国的酒业工会多强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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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他的旧雨,她的新知

  江州的孙哲真的就抱着孩子去参加了同学聚会。他摇晃着走进来,招来朋友们的一致讪笑。“超级奶爸!”“以前在班上真没看出你有这潜质啊!闷坏闷坏的!”“可记得你扔纸条给我,说晚上到我家睡觉,结果没扔准,扔到王珏位子上,给老师收走下课找你谈请你家长的事了?”

  孙哲摇头叹气:“你这人,最不地道,看我被冤枉了,你都不站出来说是扔给你的。我今天,是特地抱儿子过来问你要红包以雪当年之恨的。你都是派出所所长了吧?今天你请客?”

  被称作派出所所长的是个胖子。“副所长,副所长。从小榨我到现在,我要是不当个党的干部,都不能满足你贪婪的心。”

  孙哲环顾四周:“人没来齐嘛!十五年大庆都不齐?”

  另一同学一摆手:“旁边还有个包厢!你来迟了,罚酒三杯。叫你青梅竹马陪你喝?”

  孙哲一看,角落里坐着一脸苦相明显过得不好的旧情人王珏。同学们主动把位子腾出来让他俩凑一块儿,然后起哄:“喝个交杯酒!”王珏看了看孙哲的儿子,说:“要不,我来抱吧!真好看!”

  “沉着呢!还是我自己来。”

  派出所所长站起来,举着酒杯:“我提议,我们要敬为我们难搞的高三七班费劲心血的班主任吴老师一杯!来,大家站起来!一鞠躬!”

  吴老师笑了:“我还打算多活两年呢!你打算把我供你们家堂屋啊!你们这里,有些同学不仅仅是高中同学哦,初中也是同学哦!也是我的学生!”

  孙哲笑了,看王珏一眼,跟老师说:“我们俩,从初中起,就是您的弟子。”

   吴老师:“是啊!还早恋,你看,我这样的班主任有多好,也就敲打敲打你们,都不告诉你们家长。你们家长到现在都不知道吧?”孙哲和王珏突然就尴尬了。孙 哲立刻保护王珏:“跑题了,跑题了老师。这就是您说的下笔千言,离题万里。这是十五年同学会,不是调皮捣蛋学生控诉大会。”

  另一男同学站起来:“我们班,可不只他们俩这一对,刘敏君和思宇也是一对儿。”

  吴老师:“他们俩后来大学还考一起呢!刘敏君可以上北大的,非要跟思宇去那个军事学院,现在好了,留大西北了,来都来不了。”一同学问:“后来不是分了吗?”

  吴老师:“不怨人家思宇,小刘自己看上班上另一个男同学了,据说,是现在流行的高富帅。”

  另一同学汇报现状:“人家混得可好了,上次我出差去他们那儿,可把我羡慕的呀!觉得西北其实也蛮好,要是混得好的话。”

  吴老师:“你别说人家,你说说你,你混得怎么样?”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行,我混得垫底,我倒现在刚混个部门经理。”

  所长接话:“世界五百强好吧!你那企业你要混到总裁就麻烦了!中国就没人了。”

  旁边另一个女同学接话:“就是,不比我们,头衔印得老大:CFO。我老公是CEO,其实说起来,就是夫妻店,他开门面我管账。”所长跟班主任说:“你别听她的,今天晚上晚饭就她请了。都住小别墅了还哭穷!”

  女同学辩解:“郊区小别墅,不值钱的。”

  吴老师问王珏:“哎,王珏,我一直没明白一个事情,那一年,你为什么不参加高考?找你也找不到,这么多年也联系不到你,要不是这次周邦伟运用政府力量查到你户籍叫你来,我们都以为你失踪了。”

  孙哲和王珏顿时如坐针毡。王珏磨磨叽叽地来了一句:“我去考也考不上,就不想拉班级后腿了。”

  吴老师:“你胡说八道。你成绩又不差,比你差的后来都考上大专了。一本不一定,二本可能性非常大的。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不能说吗?”

  王珏:“哦,我当时,蛮受打击的,我爸爸妈妈离婚了,我就跑到乡下爷爷奶奶家去了。”全桌同学叹惋:“哎哟!这也算是个事儿啊!到今天,我们的孩子,估计班上一半的父母都离异了。就为这,你不考大学?”

  所长观察了孙哲的表情,说:“我剧透一下,我感觉孙哲肯定是知道王珏不考试这件事的,当时他俩好啊!你怎么不劝劝她?”

  孙哲:“呃……我……我……不合适吧?人家家的事。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喝酒,喝酒!”

  所长又问孙哲:“哎,你小子,现在混得好啊!”

  “我哪点好了?”

  “你老婆牛逼啊!你老婆在美国吧?”

  “我靠!你这哪是派出所所长?你这是情报局的呀!克格勃?她刚走你就知道了?”

  “哼,我还知道你老婆这次出国,是李市长钦点的呢!市里报上去的那张表上,本来没你老婆的,是后来李市长加进去的。”

  孙哲:“不可能,你这肯定是小道消息。这次她出国学习的事,就是她张罗的,因为她市里才办的这届学习班!你净胡说八道,你以后说的我也不信了。”

  所长:“那我说得也没错啊,你老婆牛逼啊!哎,你呢,你现在干什么呢?”

  孙哲愣了一下,哈哈一笑,开着玩笑说:“我老婆牛逼啊!我就什么都不用干了,我在家带孩子。”同学起哄:“你不说实话,闷声发大财,还跟小时候一样闷坏!说!说!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孙哲想了一下,放下酒杯说:“我现在,自己单干,捣鼓点电商。初始阶段。”

  吴老师问:“什么是电商?”

  一同学拍桌子:“嗨!吴老师,您落伍了!马云啊!李国庆啊!刘强东啊!这都是电商的老大!你以后,大约最发达的学生,就是孙哲了!他老婆跟市里都有联系,他又做电商,以后,肯定!纳斯达克!来!为纳斯达克干杯!”

  聚会一散,大家酒气熏天地往外走。吴老师嘱咐学生:不要酒驾,找个代驾。我可不希望明天去局子里把你们一个一个赎出来。

   孙哲抱着娃,非常清醒地站在门口,等着王珏出来。吴老师非常解风情地说:“孙哲,你负责,把王珏送回家啊!她住得远。你不喝酒,正合适。她打车,我不放 心,别半路把她给劫了。”孙哲让老师放心。就见王珏面色红润地被所长搀出来。另一同学嘻嘻坏笑:“交给你了,我不灯泡了。白白。吴老师,您跟我走吧!”

  孙哲抱着孩子,跟王珏说自己的车在车库。王珏也没客套,就抱着孩子等他。孙哲开车上来,把孩子固定在后面的婴儿座上。王珏就坐在孙哲旁边,幽幽地说:“我家,很远,在城郊结合部。”之后,俩人一路沉默很久。

  孙哲终于鼓起勇气问:“你……还好吧?”

  “就那样。”

  “你有孩子了?”

  “都十一岁了。女儿。”

  “这么大了!”

  “没考大学,进了工厂就早早结婚呗!”

  孙哲沉默良久,突然说了声,对不起。王珏不说话。

  孙哲又问:“他……对你好吗?”

  “谁?”

  “你老公。”

  “离了。从结婚一直打,打我也就罢了,还打女儿,我一狠心,就离了。”

  “他……打你?”

  王珏又沉默。

  孙哲问:“那他打孩子干什么呀?”

  “他说我历史不清白,孩子不知是跟谁生的。”

  孙哲问:“十一岁……?不应该是我的吧?”

  王珏看孙哲一眼,不再说话。

  孙哲也不敢说话。

  王珏长出一口气:“年少无知。放心吧,不是你的,就是她亲爹的。”

  孙哲又憋出一口气,说对不起。王珏没说什么,只是指路。孙哲疑惑地看着一条很偏僻的荒野的路,忍不住开了大灯。一路颠得呀……在乡间小道上开了足半个小时才到一个明显城乡结合部的地方,几排平房。车停在其中一排平房前。

  王珏说:“就停这儿吧!我到了。我自己回去。”

  孙哲一把拉住王珏,果断地说:“等等,我送你进去,不安全。”王珏凄然一笑:“没什么不安全的。”

  孙哲坚持抱着孩子,送王珏回家。到了一座简陋的房子门口,王珏跟孙哲说:“我到家了,你回去吧!”孙哲鼓起勇气问:“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王珏不说话,想了想,开门。

  门开了。房间很简陋,倒是干干净净,但只有一间。一个小姑娘,瘦瘦小小,不太像十一岁的孩子,正伏案看书。她高兴地喊妈妈,一回头,发现妈妈带了个男人,赶紧收声。

  王珏:“看完了?这是我女儿。”又让女儿叫叔叔。女孩乖巧地叫了声叔叔。王珏便说:“我不请你坐了,回去吧!”

  孙哲担心地说:“你怎么能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这样多危险啊?”

  王珏:“她早早就会一个人待家里了。四五岁就开始了。也没出什么大事儿。我上夜班儿,所以,她习惯了。”

  孙哲问女孩:“一个人在家,你怕吗?”女孩看看妈妈,又看看孙哲,又摇头又点头的。王珏又催促他回去,不早了,别叫家里人担心。

   孙哲出门。王珏送出去。孙哲突然问:“你,今天,为什么去参加同学聚会?”他以为王珏会说为了见自己。王珏却看看孙哲,淡定地说:“不是因为你,是因为 胖子,他当所长了,查到我了,让我去聚会。我想跟他说,能不能跟我们片区的城管说说,别收我的摊儿了。不然我没法活了。”

  孙哲心里很难过很难过。他仓皇地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钱拿出来,塞进王珏的手里:“这个……你留着,给孩子买点书什么的。”然后抱着孩子逃走。

  第二天一早,孙哲抱着儿子,又到王珏家门口。敲门却没有人应。他问对面织毛衣的邻居王珏去哪了,邻居告诉他:“她在市场上摆摊儿吧!你去市场上看看,就在区里最繁华的人民路上。”孙哲一手夹起儿子就回到车上。

   孙哲把车停在马路边,抱着儿子在熙熙攘攘的人**中穿梭,挨个寻找地摊儿,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背阴处,看见王珏的摊儿。她卖的是很便宜的草本植物,茉莉 花,太阳花,吊兰什么的,小小的三轮车上,倒也五彩缤纷。王珏自己,则坐着绣十字绣,旁边放着几幅裱好的带很便宜框架的成品十字绣。周围人都在吆喝,王珏 却没声音,在闹市中安静得像一棵树。

  孙哲过去,尽量声音温和,不吓着王珏:“吃饭没?我给你带了我做的菜。”王珏抬眼看看孙哲,有些 吃惊,但表情并不丰富,有些漠然。她低头继续绣十字绣:“我自己带了。你来干吗?”孙哲说:“我听胖子说,你骑车到三十里外的花棚去贩花,这太没有效率 了,我今天,用车给你装了一车过来。够你卖一阵的了。你卖完了告诉我,我再替你拉。”王珏却没表现出丝毫欣喜和感动:“没事净捣乱。你拉那么多花,我就这 么块儿地方,放哪儿?花这两天不卖掉,我回去又放哪儿?夜里搁门外就给偷了。你拉回去吧!”

  孙哲正要解释什么,突然王珏就警觉地四下望望,莫名其妙地就开始站起身飞快地把地上的布一收,所有的东西都裹进布里丢上三轮车,然后推起车就开始往巷子里跑。几乎同时,所有的小摊贩都开始往不同的地方跑。孙哲抱着儿子跟,都跟不上王珏的步伐。

  王珏跑得气喘吁吁,藏在一个小街的拐角处,像个贼一样探头张望。不一会儿又来一老太太,肩膀上扛一包裹。王珏问老太:“是不是来了?”老太气喘吁吁:“不知道啊,我看大家跑,我也跑。”

  王珏冲孙哲一甩头:“你去,替我们探探风,看看城管是不是来了。”

  孙哲懵懂地“哦”一声,突然想起来,问城管长什么样。王珏不耐烦:“有标志,一看就知道。”

  孙哲抱着孩子,在瞬间干净清爽的道路上来回溜达两圈,回来了:“没,没看见什么呀!”王珏不太相信孙哲的样子:“你守着,我去看看。”

  孙哲有点慌神:“哎哎!万一他们来了,我这抱着孩子怎么办呀?”还没等问完,王珏都没影子了。

  等把王珏的地摊布置好,孙哲叹口气,跟王珏说:“别干了,做点什么营生不好。”王珏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葱卷饼说:“这个来钱!”孙哲犹豫半天,问她:“你每个月,要多少钱?我给你。”王珏看看孙哲:“干吗?我有手有脚的。”

  孙哲回到车边,发现车上贴了张违章的黄单子。他无奈地看着远方。马路的另一边,骑警正挨个给沿街的每辆车贴单子。孙哲默默地坐进车里,手中抱着儿子。他开着车返回城里,直接去了张嘉平那里,刚要敲门,正碰上推门而出的张嘉平。

  孙哲:“出去?”

  张嘉平:“回家。”

  孙哲不打算兜圈子了,张口直言:“我要问你借钱。”

  张嘉平:“出什么事了?伯父的身体不好吗?”

  孙哲:“不是。我……自己的事。”

  张嘉平:“哦?”

   孙哲:“我小时候,我高中的时候,做了一件让我很……呃……一辈子……呃……现在看来,是非常恶劣的事。”张嘉平看着孙哲,不说话。孙哲硬着头皮说: “别的人,我都不敢讲,我,只能,求助你。”张嘉平没再追问,爽快地问要多少。孙哲自己还在那里纠结:“我高中的时候,和我们班女同学好,呃……出事 了……”说完心慌地看了吉泰一眼。

  张嘉平有些不安:“搞大了?”孙哲点头。张嘉平看看吉泰,示意孙哲:“我的意思是,事情出得大不大?”孙哲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没生下来,打掉了。我那个……她……去了县城。当时,我们都没什么经验。她发现的时候,都五个多月了。”

  张嘉平松口气,问需要他做什么,孙哲沮丧地说:“她现在,过得很不好。其实,是我的错。今天,我去看她,她在摆地摊,被城管抓……已经是……很多次了。”

  张嘉平问孙哲想怎样,孙哲想帮她开个花店:“其实没多少钱。”

  能解决她生计,不用到处乱跑。她,还有个女儿要养。

   张嘉平一点没犹豫,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卡:“还是这张卡,留你这里。分寸你自己掌握,不要……不要影响到家庭。静波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她要是知 道,你猜她会怎样?”孙哲很坚定地说:“放心吧!她不会知道的。我也,并不想……我只是……赎一下……我觉得你会理解。”

  张嘉平:“我完全理解。这事,就当我不知道,你今天没来过。”孙哲看看张嘉平:“不言谢。”

  李川奇开着车窗,沿街道缓缓行驶。静波在一旁若有所思:“开了一天的会才能放松一会儿,现在我才知道你们领导靠公款旅游也是很辛苦的。”李川奇淡笑不语,听静波淡淡地说她喜欢这种带着雾的味道的夜晚。

   汽车行驶过一条马路,街角有个咖啡馆,人声鼎沸。门开啊关啊的,里面喧嚣的声音很清晰。静波好奇了:“这是什么地方?这么热闹?”李川奇看了一眼,向她 介绍说:“这个呀,是世界上第一杯爱尔兰咖啡的发源地。”静波不解:“什么是爱尔兰咖啡?我只知道拿铁、摩卡、ESPRESSO。”

  李川奇找个街角,把车停下,带静波进去看看。他手臂上搭着风衣,推开那扇热闹的门。两人坐下后,看到有个做咖啡的竟然是亚洲人的肤色。他非常娴熟地在兑咖啡,一次二十杯。李川奇笑着跟静波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邵逸夫的亲侄子一嗨!Jack!”

  Jack是典型的广东人模样,他很友好地笑着冲李川奇打个招呼,然后一边跟客人聊天,一边继续干活。李川奇问他:“Jack,你还认识我吗?”

   Jack说:“怎么会不认识?你不就胖了一点,多了几根皱纹吗?哦,还有,你身边的女朋友换了!以前你带来的那几个,都不是她。”静波眼睛睁得很大: “几个?他有好几个女朋友?你确定吗?他从来没跟我说过哎!”转脸又冲李川奇用英文大声说:“你说你是来工作的,却带不同的女人来这里,你对得起我和我们 的孩子吗?”

  周围的男人女人迅速安静下来,全部的目光都投射到李川奇身上。李川奇那个汗呀!环顾四周不知如何是好。Jack更是抱 歉,马上说:“哟哟哟,我不知道她是你太太。Honey,我是跟他开玩笑的。哪里有这样的事。今天的咖啡,我请,我请……你要什么口味的?”静波贼贼一 笑,压低声音背过身冲李川奇说:“有人买单了……”李市长也调皮,冲Jack说:“你请是吧,给我两杯最最mild的。”说完促狭地冲他挤挤眼。Jack 心领神会。

  等咖啡到了静波的手上,静波尝了一口,又卡壳在那里:“啊……So strong!你没跟我说这咖啡是酒做的!”

  李川奇笑了:“一百多年前啊,这是离码头最近的咖啡馆。渔夫们出海打鱼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来喝一杯加了酒的咖啡,暖暖身子聊聊天。这家店,以前是全小镇最热闹的社交中心啊!”

  Jack对李川奇说:“你应该和你夫人留个影,纪念一下,我们这里是无数次上过杂志的!来,我帮你们拍。”

  李川奇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静波和李川奇肩并肩。Jack左看右看不满意:“不够典型,不像渔夫。”

  李市长心领神会,冲静波说:“看我!”他把咖啡表层的泡沫沾在嘴唇上形成一条白胡子,露出白牙灿烂一笑。静波也学他,俩人相视一笑,静波也把手机递上请Jack捏下一张。

  Jack很high地要求他们再来一张亲热一点的,以后挂这里的墙上,告诉所有女人,这个男人是有主的!李太太就可以放心了。

  静波哈哈大笑,腿撑在旁边的凳子上,搂住李市长的肩膀,把嘴唇噘起来,假装亲李川奇的样子。Jack拿着静波的手机又捏了一张。静波快乐地一眨眼,对咖啡师傅说:“你要记得挂起来!我一定记得发给你!”

   正说着,一对男女在嘈杂的人**中艰难地往咖啡店外移,男的一拍李川奇的肩膀,诡秘一笑:“Poor man,wait and see what will happen tonight.”(可怜的人,今晚你有得好瞧了。)那个女的则压低声音跟静波说:“Darling,for man,you must keep an eye on them for the whole night.”(亲爱的,对男人,你永远要睁一只眼睛盯着他们。)静波使劲点头。

  静波和李川奇唱着歌,很high的样子从咖啡馆里搂搂抱抱地出来。李市长穿上风衣,听静波沉醉地咏叹一声哼唱起来:“我太喜欢这里了!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李川奇深情回应:“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深,月亮代表我的心。”俩人一路晃着走到码头边,码头在咖啡馆外不远处,老爷车就停在一边。远处,船火星星点点,雾气漫漫。静波出神地看着远方,目光迷离。身后,是同样迷离的李川奇。静波轻声感叹:“太美了!请停一停。”

  冷风吹来,静波一缩脖子。李川奇温柔地打开风衣,将静波裹进衣服里。身后,一辆旧金山格调的有轨电车驶过,带起的风拂过他们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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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7 15: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家是讲爱,不是讲理的地方

  从同学聚会后,孙哲的心就一直牵挂着城乡结合部的那个小市场,好在周姐在家陪护爸爸,静波也不在身边,作为全职奶爸的他可以抱着孩子随时开车出发。

  王珏在她的固定摊位旁,一门心思绣她的十字绣。孙哲把车停在一边,抱着孩子过来,逗她:“这太阳花,多少钱一盆?”

  王珏抬头看看孙哲,又低头继续干活:“你干吗老来?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孙哲:“我今天,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你的忙。哎,王珏,别在这儿了,又危险,还冬冷夏晒。”

  王珏:“我不在这儿,能在哪儿呢?我又干不了别的事。”

  孙哲:“我想过了,咱俩合开个花店吧!我出资,你经营,收益三七开,你七我三。”

  王珏:“别逗了,花店的本钱要很多的,猴年马月能收回来啊!还要缴税,还要缴店面费,你以为花店多赚钱?还三七开呢,别三七背债就行了。”

  孙哲:“那这样,赚的算你的,亏的算我的。”

  王珏:“你发达了啊?”孙哲老实说没。王珏:“那充什么大头?你是不是同情我,想赎买点安生?不用。我很认命。人这一生,富贵或贫穷都是天定的。我就是不遇你那一茬,也会有别的茬,比方说还是会碰到我后来的丈夫。跟你没关系。”

  孙哲:“我想让你生活安定点,不要老为生计发愁。你要是开个花店,至少风不吹雨不淋的,要是经营得好,再扩个茶室。你不要老觉得我是赎罪心理,哪怕就是同学,互相帮一把也是应该的。”

  王珏笑了:“同学?其他同学怎不见帮呀!我不要你的钱。”说完便不再搭理孙哲。孙哲也没什么更好的方法,就自己从车里拿出个马扎,坐王珏身边抱着孩子,看着书。

  天忽然下起大雨来。孙哲慌得问王珏:“雨下这么大,你去哪儿?我得带孩子进车里躲一躲。”

  王珏看看天,叹口气说:“回家吧,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停的。”有条不紊地收拾好摊子,推着车往家走。孙哲在后面开车缓缓跟着。

  王珏走着走着,地面突然塌陷,裂了好大一个洞,车咕噜一下就歪进地坑里。坑边的王珏死不撒手,就在地坑边哎哎地叫,眼见着一点一点被车拖下去。孙哲迅速停了车,奔过去,一把打在王珏的手背上,把她的手打松了,车立刻掉进地坑里,王珏撕心裂肺地喊:“我的车!我的花!”

  孙哲急得大喊:“你不要命了啊!你不想想,你要是掉进坑里呢?你孩子怎么办啊?”

  王珏开始哭:“这回,就算找人,车都回不来了!”

  孙哲几乎在央求了:“一起开个花店吧!我相信你会赚钱的。”两个人在雨里淋得湿透。突然孙哲的手机响了,是孙哲的姐姐。她在电话里焦急地问:“你最近为什么总是不在家?家里出事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天天野在外面干什么?!”

  旧金山那里,静波和李川奇还在享受着宁静的时光。车停在宾馆门口,两人都没有下车,静静对视着。静波不知该说什么,李市长也不说话。静波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打破彼此的宁静。静波看号码,是家里打来的。她犹豫着,李川奇轻声说:“接吧!”

  电话那头是孙哲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孩子很好,你别记挂。”

  静波心不在焉地“嗯”,也不问情况。“你记得回来的时候带奶粉。要分段的,吉泰到奶粉二段了。”静波继续“嗯”。“能多带就多带些,去一趟不容易。”静波还是“嗯”。“QQ要跟一丫求婚了,正在策划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场面,你我都有份,你一回来就办,所以分派给你一个特别轻的任务,因为你没时间彩排。”静波依然平静地“嗯”。孙哲顿了一下,说:“家里出了点事,你听了别蹦。”

  静波不“嗯”了,马上问什么事。

  孙哲却不知怎么说了:“呃……呃……呃……那什么……”静波急得:“你说呀!”

  孙哲:“我爸,和保姆,好了。他们俩要搬出去住。”

  静波本来心不在焉的表情顿时变了:“啊???怎么会这样?”李市长一看这情形,立刻把车熄了火,把静波那边的车门打开,拉她出来,用口型告诉她,回房间说。

  孙哲:“呃……呃……是我姐发现了。我姐说,她进门的时候,看到他们俩在……”

  静波急问:“在干什么?”

  “据说是在亲嘴。”

  静波被李川奇拽着进了宾馆,开始爬楼梯,嘴里不停:“你天天在家怎么一点都没发现,还是你姐姐看出来的?”

  孙哲支支吾吾:“呃……呃……这种直觉,只会你们女性才有,我们很盲的。”

  静波何其冰雪聪明:“不对!你当时在哪儿?为什么是姐姐看见的?”

  孙哲又支支吾吾:“我……我当时……我当时带孩子一起去超市了。”

  “那现在,发展到什么情况了?”

  “我爸爸说,他想和保姆,搬回他自己家住。”

  静波果断决策:“这不行!在我回家前,一切维持原样!不然出了什么状况谁负责?你爸爸现在身体不好,脑子也不太好,不能听他的。”

  到房间门口了,静波摸口袋,摸半天摸不出房卡。李川奇把静波口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最终找到房卡,打开房门,让静波进去。

  静波电话还没聊完:“还有,从今天起,你让保姆睡厨房间,你带着孩子守爸爸的夜。”

  孙哲无奈:“我现在就hold不住了,我爹多倔啊!今天不给他搬走,他就绝食了。”

  静波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你劝劝你爸爸。这一看就是来家谋财害命的呀!你跟你爸说,不是我们不同意他走,我们怕他俩走了以后,女的在他饭里下药,夺他家产,他怎么办呢?”

  孙哲一到莫衷一是的时候就惯性推倭:“我劝不动他,要劝,你劝。”

  静波急得想跺脚:“你先拖住了他,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今天晚上肯定不能走,让你姐姐留在咱家。万一局面失控,他的房子归谁就没一定了。我想好了再给你打电话。”说完把电话挂了。

  李市长在一旁笑了。笑得静波特别不好意思:“对不起,扰了这么好的夜晚。”

  李川奇并不介意:“好时光总是昙花一现的。你今晚的状态,其实是生活的常态。我经常,在半夜的时候,接到类似救急的电话,然后从美梦中惊醒。”

  静波笑了,有些害羞:“我的事,哪能跟你的事比。都是些鸡毛蒜皮。”

  李川奇:“能把鸡毛蒜皮清理干净,就能治理城市了。我,其实还不如你。我看你,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谋划你家里的事上了,我不打扰了,走了。”

  静波有些怅惘,有些难受,欲言又止:“我……”

  李川奇:“好好谈,不要着急,多考虑他人的感受,把自我降为零。”

  静波:“你就是这样憋屈地过到现在的吗?”

  李市长想了想,说:“倒也不是。我……我不是一个……嗯……我比较在意他人的感受,如果我身边的人,我的亲人爱人不快乐,我很难独乐。”

  静波追问:“那你为什么把女儿放在外地?你觉得她离开你,又没有母亲,会快乐吗?”

  李川奇:“可是,我如果把女儿带在身边,却没那么多时间照顾她爱她,而她的外婆又承受失独之痛,我逝去的妻子和丈母娘,会快乐吗?我,也是再三权衡的。”

  静波沉默了,陷入思考中。李川奇拍拍她的肩:“家,是一个讲爱的地方,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你想想是不是这样?我走了。”

  静波看他开开门,回头冲自己挥挥手,看他关门离去。独留静波黯然地低语:“你知道我的感受吗?”她转身,开始拨打家里的电话。听到孙哲的声音,她直接命令:“你姐姐,现在在家里吗?我要跟她说话!”

  再待几天就要回国了,静波很惜时地在旧金山宾馆的沙发里盘腿坐着边在网上查资料边做笔记。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着“李市长”三个字。静波明显心情愉快起来,腔调佣懒地接听:“喂?”那边沉默了一下,问:“是你吗?”

  静波:“是呀!你还在洛杉矶吗?”

  李川奇:“我回来了,明天一早的飞机就回国了。那个……那个……上次,我把你房门卡给带走了,我给你送过去吧!别带回国了。”

  静波:“好。你什么时候过来?”

  李川奇:“我刚下飞机,在车上,大概四十分钟后到。”

  “那我等你。”静波挂了电话,立刻跳起来,换衣服,把身上穿的特别家居的服装给换掉,换成好看的洋装和长裙,然后开始化妆。

  她对着镜子,化着化着,停手了,果断地把妆都卸了,露出一张干净的脸,又把衣服换回家居服,对着镜子再照,还是觉得不妥,于是换回简单的T恤和运动长裤,把辫子扎起来。倒饬完毕,门铃响起。静波又瞟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去打开门。

  李川奇一进来就把门关上,特别羞涩加腼腆地笑了,把卡递给静波:“我其实,是想来看看你。”

  静波也笑了,接过卡说:“我其实,在你走后,第二天就开了张新卡。”

  俩人相视一笑。李川奇脱下风衣,穿着好看的衬衣,坐在宾馆小小的沙发上。静波问他想喝点什么,他很随意地说有什么喝什么。静波找了一圈,笑了。李川奇问她笑什么,静波笑着说:“我只有婴儿奶粉,给我儿子买的,你喝吗?口感好像还不错。”李川奇也笑了:“就白水好了。”

  静波去接水的时候,李川奇翻看着她的笔记,不禁赞道:“我没想到你的字这么漂亮!”

  静波:“一个人,总得有一两样特长吧?我又不会……”她挠头挠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我想半天,都没发现你有什么特长。你这个职业,需要什么技能呢?”

  李川奇总能被静波逗乐:“有技能的,都像你这样,是专业人才,我们这种没专业特长的,就只能当市长了,但我们有一颗服务的心,你需要什么,我就为你服务什么。”

  静波看看自己手里的水杯问:“那为什么现在是我为你服务呢?”李川奇笑了,站起来,把静波按进沙发,把水接过来,问:“你想喝点什么?我这里……只有奶粉。”

  俩人一起快乐地笑起来。

  孙哲姐姐又跑到孙哲家,抱着吉泰一边颠,一边耳朵夹着电话问孙哲:“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不能这样一天一天替你盯着。而且,马上,静波就要回来了,你怎么办?”

  孙哲那边也是耳朵夹着电话,脸上还挂着乳胶漆,他正拿着推桶在刷花店的墙。非常简单的装修。“我就是趁她回来以前,赶紧把活儿干了,我就结束了。”王珏端着几个一次性塑料盒过来让他别干了,先吃饭。说完,很自然地拿起桌子上的毛巾,帮汗流浃背的孙哲擦额头上的汗和漆点儿。

  俩人的午餐盒饭基本素,肉丝少得可怜。孙哲说:“我爱人要回来了,之后,我就没这么多时间了,这两天我抓紧干完。”王珏看起来有些郁郁寡欢。孙哲看出来了,问她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说。

  王珏忍了又忍,还是说了出来:“孩子,咋天晚上哭着回来的。辫子散了,衣服破了,鞋子掉一只。”

  孙哲心一紧,忙问出什么事了,王珏说孩子的班里有个很痞的男孩,当她面笑话她,说她是野孩子,没爸爸。她哭了,跟人打架,输了,哭一晚上,夜里都说梦话。孙哲没吱声,默默吃饭,却越吃越慢。良久,他抬头问:“她学校在哪儿?”王珏问他干吗,孙哲说下午去见见她班主任。王珏叹口气:“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以后大人不在,孩子更受欺负。”孙哲很坚持:“我还是去她学校一趟,跟她班主任谈谈,另外就是,我跟孩子,也谈一谈。”

  班主任告诉孙哲:“这孩子,很孤僻,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我们春游也好,我们春节联欢也好,她都不参加。上课也不积极回答问题,如果不点她的名字,你有可能都忘记这个孩子的存在。”

  孙哲担忧地问:“她成绩好吗?”

  班主任说:“中等,不算差。”

  孙哲:“这样,我以后,会在学习上给她帮助,监督她完成课业。我猜想她不参加集体活动的原因是自卑,我回去会跟她谈谈。改变一个孩子,或者说引导一个孩子,要花很多心力,一方面我要麻烦您多多注意她,另一方面,我们在家里也会配合。不过呢,我希望这种被欺负的事件,不要再发生了。再发生,我是不会允许的。如果老师不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我就要寻找其他方法了。”

  班主任:“这个问题,我很头疼很头疼。不仅仅是你女儿,其他同学也被这个男孩欺负过。这个孩子家教很差,他父亲本身就有些流氓习气,靠拳头打天下,我管也不好,不管也不好。去年把我们数学老师都打了。”

  孙哲很吃惊:“这样啊?那学校为什么不管?”

  班主任:“那我们怎么管?我都跟学校说多次了,要求他换个班级,这也是广大家长的请求,学校问,那你觉得他会被哪个班级接受呢?再说了,九年制义务教育,他就归这个片区,我们也不能不收他啊!”

  从学校回来,孙哲跟王珏说的第一句话只有两个字:“转学。”王珏吃惊地看着他。孙哲说:“给姑娘转学吧!我去找人。惹不起,躲得起。这片学区本来就不好,耽误孩子了。”

  王珏的女儿小丽放学回来,王珏在做饭的时候,孙哲拉过小丽促膝谈心:“小丽啊,叔叔能为你做的是,给你一个安静安全的环境,不会有人欺负你笑话你,但你能给叔叔什么呢?”小丽沉默。孙哲接着说:“小丽,自己的爸爸妈妈是不可以选的。但自己的道路,是可以选择的。虽然你爸爸离开你了,可是妈妈还陪着你,爱着你,叔叔也关心你,老师也关心你,你如果能够敞开心扉,多交朋友,有自己的小伙伴,你会过上不一样的生活的。”小丽依旧不说话。孙哲摸摸她的头:“好好学习,学好本领,以后照顾妈妈。”小丽突然抬头问:“叔叔,你会照顾我妈妈吗?”

  孙哲想了一下,非常肯定地答复她:“会。”

  暮色四合的时候,又下起大雨,孙哲拉开门就要往车里冲。王珏拉住他:“台风要来了,你现在开车回去多危险啊!”

  孙哲:“我得回去,我儿子和爸爸在家里。我姐也得回家,她儿子在家。”王珏犹豫一下,叮嘱他路上小心。孙哲点点头,冲进雨里。王珏跟后面喊:“伞!伞!”孙哲并不回头。小丽突然抢过妈妈的伞,跑出去追孙哲,把伞塞进孙哲手里:“叔叔,打伞。”孙哲突然心就软得不行,打开伞,把小丽送回屋,然后挥下手走了。

  静波回国了,她推着行李车出来时,孙哲在机场接客处抱着儿子迎接:“辛苦了,老婆。”静波把行李车丢一边,直接伸出俩手去抱吉泰:“宝贝……妈妈回来了,你想妈妈吗?”她抱着孩子逗他:“宝贝,你好吗?”孙哲在后面推着行李车替儿子答:“好。”

  静波回头问孙哲:“你爸和保姆怎么回事啊?”孙哲有些哀怨地看着静波:“你都不问我好吗?”静波笑了:“那,你好吗?”孙哲:“有些乱。”

  静波问是不是因为爸爸和保姆的事,孙哲说:“是。他们知道你今天回来,咋天晚上搬回我爸家了。”静波一听就毛了:“你怎么能放他们走?”孙哲:“不然我怎么样?软禁他们?我干不出这事。”静波:“那是你爸!你眼见你爸给人骗,你不拦着?”

  俩人一路都在纠结这件事,完全顾不上问候彼此最近的生活。直到上了车,把吉泰绑在后面婴儿摇篮安全椅上。静波刚坐在儿子旁边,手机就响了。是妈妈,说饭都做好了,问她要不要回家吃饭。

  静波有点躁:“不行,我今天不去你那儿,我先把家里棘手的事给解决了。”静波妈奇怪,刚落地,有什么棘手事?

  “孙哲他爸跟保姆好上了,咋天开始就同居了,我得先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我过两天去看您。”静波妈当时就震惊了。静波淡定地说:“嗨,不经历奇葩,怎见得彩虹啊!就这样。”

  刚挂断,手机又响,静波忍不住说:“我什么人品啊我,一落地能忙成这样!”屏幕上显示着两个让人无法淡定的字:老板。

  一接起来,就听到老板殷勤的语调:“辛苦辛苦,不容易啊,当着妈妈,还要出长差,我内心里,很过意不去啊!”

  静波冷冷打断:“别虚伪,别虚伪,说正题。”

  老板:“嘿嘿,嘿嘿,那什么,明天不是周一吗,我想问你,需不需要倒时差什么的?”

  “我听出来了,你就是希望我说不需要一我不需要。”

  老板心花怒放:“太好了!明天市里有个会,你替我们公司去开去,要资源,记得!要资源!你不是跟李川奇很熟吗?”

  静波立刻答:“我不去。我跟他不熟。”老板刚质疑地“哎”一声,静波就直接掐了电话。

  然后,李川奇的电话来了。静波口气明显不一样地接起来。

  “落地了?”

  “嗯。”

  “还好吗?”

  “嗯。”

  “明天,我们应该会见到。一起吃饭?”

  静波犹豫半天,欲言又止:“我……”

  “怎么了?”

  “嗯。”

  “你说话不方便是吧?再联系。”

  电话挂了。孙哲问:“谁呀?说个话这么吞吞吐吐。”

  静波不接话,问:“孩子尿布好沉了,他都背不动了,你带好奇了吗?我给他换一个。”

  孙哲开着车没回头,直接说:“他座位下面的包里有。回家换吧!车上不方便。”静波决定还是换一个。一打开尿布,吉泰的尿像喷泉一样直接喷到静波的脸上,静波哎呀呀地哈哈大笑:“宝贝啊,你就用喷泉欢迎妈妈回家呀!”

  孙哲边开车边问:“怎么了?尿了?”静波笑着:“尿我一脸!”孙哲也笑了:“没事儿,童子尿,入药的。他经常这样对我。包里有湿纸巾,擦擦就行了。”

  静波抱着孩子跟孙哲商量:“直接把保姆赶出去不就行了?”孙哲这次考虑得倒周全:“不能硬来。你还没摸清楚她的底,也不知她为什么来我们家的。我们家住哪儿,谁长什么样她都知道,万一逼急了,怕对吉泰不利啊!”

  静波有点后怕:“那要你这么说,这人就更不能留了!留着太吓人了。现在也就算是看上你老爸,这要是看上我们吉泰,不是要我命了?”

  孙哲:“所以,要注意方式方法。谋定而后动。这也是为什么这么长一段时间,我密谋隐忍不发的原因。”

  静波:“扯吧你!把自己说得跟诸葛亮似的,其实就是胆小,怕得罪人。家里交给你,就希望你能把这些事处理好,到最后还来个密谋不发!”

  孙哲:“你是领导,你来!家里事,你说了算!你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

  静波:“我……我……真是邪门了。我就想找个贴心点儿的保姆,怎么什么蹊跷事儿都能轮到我家!上一个吧,谋财,这一个吧!害命!”

  孙哲:“那你想好了怎么办吗?”

  静波:“光想是没用的。得做。我先去会会她,见机行事吧!”

  静波抱着吉泰,进门先跟老头儿打了一个招呼:“爸,怎么我一回来,您就走啊?孙哲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您跟我说,我批评他。”孙哲爸:“他没什么不好,我年纪大了,落叶归根,想回自己家住。你那儿也不方便,地方太小。”

  静波:“哎,爸,您这话,我不爱听啊!您哪儿没归根了?要说您的根,还在苏北那边呢!儿女的家,可不就是您的根吗?您现在腿脚也不方便,生活上也需要人照顾,妈又不在了,您这时候回来,您不是打我们脸吗?”

  孙哲爸:“那我明说了,我想自己过。”

  静波:“为什么呀?我们哪儿不周到了,您提意见,我们改。”孙哲爸看着静波:“我和大哲过不到一起去,我感到孤独。”

  静波:“这个,我信。孙哲吧,话少,不太会交流,而且我是媳妇,您肯定觉得不那么自在,要不,我们跟姐姐商量一下,您去姐姐那儿过?”

  孙哲爸:“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自己家里,周姐会照顾我的。”静波:“爸,保姆,只能起个辅助照顾的责任,您家庭成员名单上,呃,就像吉泰的监护人,肯定只能填亲的,不能把保姆填进去,人家毕竟是打工挣钱的,万一出什么事,负责任的人,还得是您亲儿女吧?这样,我觉得不合适,人家周围邻居也会说闲话的。”

  孙哲爸:“说什么闲话?”

  静波:“肯定要说我们嫌弃您,把您给推出去了。”

  孙哲爸:“这是我们家的事,不用你外人管。”

  静波笑了:“爸,我今天来,还真就是受孙哲和大姐的委托,特地来跟您沟通的。本来,也真轮不到我管。我这刚回国,第一件事,就是特地过来,请您回家。您的内心呢,我也了解了,以后,我和孙哲,还有姐姐,会多陪陪您,和您说话。”

  孙哲爸指指周姐:“我有她,就够了。你绕这么大的圈,不过就是想把她排在外头,觉得她是外人,是保姆。她要是跟我离得近了,你们就远了,我的钱,就离你们远了。告诉你们,我还没死呢,我也不糊涂,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心里都有一本账。你们也别惦记我的钱了。”

  静波立刻翻脸:“慢着!您把话说清楚,谁惦记您的钱了?妈妈在世的时候,我当场就表过态,这个家,每分钱我都不惦记,以后都留给姐姐,这也是当时你们老两口商量过的。我要是真惦记你这钱,我有私心,今天我倒不出面了。我今天敢站在这里跟您理论,就是想提醒您一下,妈妈这才刚走没几个月,孩子牙都没长呢,您怕不是心里已然没有妈妈的情分了?”

  孙哲爸立刻瞠目结舌,愣了半天才说:“我的心,我自己知道!而且这个家谁说话都轮不到你说话,你也不想想,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的孤独。你还有资格站在这里提妈妈!”

  静波的眼泪立刻涌上眼眶:“你……你!你不要因为你自己那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就往我头上扣……”

  孙哲立刻按下静波,以求息事宁人:“爸爸,我看,今天你和静波都累了,这个事情呢,俩人在没想好以前,都不谈。不谈。肯定会有解决的办法。咱们都先回去,明天我们再来看你啊爸!”

  静波一回家就开始拍桌子骂孙哲:“什么叫你们俩人没想好以前都不谈?这事,是我们俩的事吗?这明明是你和你姐的事。你俩把我推出去做恶人,你俩缩后头当乌龟,什么东西!以后你们家的事,你不要来找我!”

  孙哲赶紧倒水给静波递过去。静波一口恶气还没发完:“别来这一套!死一边去!”

  孙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用词不当。我路上也想过了,自己很不地道,我怎么能说你们俩呢,应该是大家。大家没想清楚以前,先搁置争议。”

  静波来一句:“你放……”看看在一边趴着自己玩玩具的吉泰,收了口,“你爸,你爸怎么这么不要脸啊!啊?没有一点点人的情感,没有一点点做人的道理!你妈照顾他这么多年,说起来感情好得如胶似漆,这刚走没几天,他就开始发骚了!你们男人,就这么憋不住吗?完全不顾过往的情分,儿女的情感!这就是你们男人的德行!”孙哲眨巴眨巴眼:“我爸是我爸,他不代表我。”

  静波:“我还没说你呢,你联想这么丰富干吗?小眼睛眨什么眨?眨什么眨?我且不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掰手指头数数,那谁,那……算了,不点他名了,点了也给掐了。数不胜数!怪不得人类进化史发展到现在女的平均寿命比男的长!那它就是为了保证一辈子奋斗的家产能踏踏实实落到自己孩子手里!你见过几个女的老伴走以后立马找人的?你们怎么就这么这么……这么贱呢!自私自利,一切为自己打算,没一个靠得住的!”

  孙哲:“你不要总拿女人跟男人比,根本不是一个参照物。你们女人的职责,就是保证孩子健康成长,我们男人的骨子,就说那动物性,他主要任务就是传播啊!多老,他也改变不了本我啊!”

  静波:“你爸都多大岁数了他还传播?一点都不给儿孙留脸面,一点都不在意操守。”

  孙哲:“唉!你换个角度想,我们国家,又没开始收巨额遗产税,又没有富翁死后财产捐给社会的习俗,可不就靠男的一婚二婚三婚实现社会财产的再次分配吗?要不是有我爸,她一农村屌丝中年妇女,她一辈子哪有翻身的机会啊?从我们家庭的个体说,这事儿的确是个灾难,可要是一想到整体为社会还是做贡献了,你就不要这样愤世嫉俗了嘛!”

  静波啪地一拍桌子,把吉泰都给吓哭了。她赶紧过去抱孩子:“宝贝,宝贝,妈妈教育你爹呢!跟你没关系,跟你没关系。”孙哲一把抢过孩子:“你小声点儿,吓着孩子。再说,你看你脚丫搭凳子上,手拍桌子的姿态,给孩子留下什么印象!”

  静波冷笑一声:“财产比印象重要多了!”说着迅速拿来纸笔,“你给我,立刻,现在,立下字据,放弃一切家庭财产,全部归于吉泰名下,永无更改!我决不可能让我起早贪黑挣的钱落到别人手里!你写,你现在就写!明天去公证!”

  孙哲又翻眼看看静波:“这这这,这关我什么事啊,这明明是我爹的事,你怎么什么最终都能扯到我头上啊?我躺着也中枪啊!你先把我爹的事料理停当,再收拾我。要真不行,我看算了。说实话,人家是成年人,他们要非待一块儿,我们又能怎样?”正说着,孙哲的手机响了。他抱着孩子,只能按免提接听。

  里面传来孙哲姐焦急又得意的声音:“大哲,我跟你说,爸爸刚才问我要户口本!房产证!”孙哲凌乱了:“他要那个干吗?”

  孙哲姐:“结婚呗!他肯定是被那个难看的狐狸精给迷心窍了。我真怕他给人家算计了。”

  孙哲:“我妈以前把户口本房产证放哪儿了你知道吗?别给他翻出去了。”孙哲姐开始笑:“在我这儿。我给妈销户口的时候,忘记放回去了。嘿嘿嘿……”

  孙哲:“那,那,那现在,怎么办啊?我爸要是真要,我们能怎样?不给?他会不会给我们告居委会去?”

  静波抢过电话:“没那么便宜的事!我要替妈,替所有当妈的女人,讨回个公道!明天我就把那个居心不良的女人给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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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7 15: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 女人和男人不是一个参照物

  周一静波到了办公室就开始干活。老板进来一脸假关心:“静波,怎么样啊,美国一趟回来以后,发现你沉寂很多嘛!办公室里都听不到你标志性的笑声了。”

  静波:“时间紧,任务重啊,尤其是您还老来捣乱。”

  老板:“我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战略,规划在前,然后才是设计。我在找这个创意的价值核心在哪儿。”

  老板:“哟!这美国一趟,很有收获嘛!忽悠人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你不要忘记了,无论你这个企案做得多漂亮,最终它是一个实例,是要付诸运营的,别忽悠太高了。最终,还是要那个掏钱的老板能看懂,能认同。”

  静波:“您放心,我就把您当白居易对着读诗的老太太,只要您看懂了,基本上其他老板就都看懂了。”

  老板:“哎?我和你之间对我个人的认知怎么差别这么大呢?我怎么觉得不是每个老板都像我这么有文化呢?我看看,我看看!‘本案的核心在于宣扬产品的动感,动感是生命的延续,动感是活力的表现……”很好懂嘛,我都看懂了。很好!很有思想!’

  静波笑了:“您就是没看懂,您都不敢承认了。”

  老板讪笑一下就切到正题上:“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上次的会议结束后,有关于世界文明大会的招标,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一块儿呢,我想让你负责,你和李市长就直接对口了……”

  静波直接拒绝:“我只有两只手一个脑袋,我忙这个圣迭戈的参赛,就忙不了招标。这个,您另请高明。”

  画饼是老板的拿手好菜:“只有不敢想,没有办不到!我相信你,一定行!别推辞了。你要人我给人,你要钱,我给钱,你要职位,我给你副总干!”

  静波无比淡定:“我什么都不要,我想要多点时间回家陪孩子。”老板:“孩子,很重要;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更重要。你天天陪着他,感情上有收获,但资金上少投入啊。下周一,有个去张家界的创新文化探讨,届时分管我们的领导都会到会,你一定要去。”见静波不回应,开始收拾文案。老板问她这是要去哪儿,“我下班”。

  老板:“这,这不符合我们行业规范啊!起得最早的是做广告的,睡得最迟的是做广告的……”静波没心思跟他扯闲篇儿,直接打断:“我家里有事儿,必须回去。”正说着,手机短信到,是李市长发来的:“晚上俄罗斯芭蕾舞团的《天鹅湖》,我这有票,你想去看吗?”老板瞄到,邪邪地笑了:“家里有事儿,你必须得去!”静波看看短信,无奈地摇头。静波老板笑眯眯地走出静波的办公室。

  静波回复:“我家出事了,我不得不回去处理。”然后把包收好,关办公室门的时候,李川奇短信到:“严重吗?”静波忍不住回他:“太复杂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能学着用微信吗?我打字太累。”对方立刻安静了。静波开着车直奔公公的家。

  刚一打开门,迎面飞过来一不镑钢的茶杯,差点儿砸到静波的头。她镇定了一下说:“什么都能成你的武器!您再这样,明天我连水杯都不放在您身边了。”进门就开始收拾乱七八糟的屋子。

  孙哲爸用手拍着轮椅扶手愤怒地喊:“你给我滚!你给我滚!”静波淡淡地看他一眼:“您儿女都不来了,我再滚了,谁照顾您生活?”孙哲爸怒不可遏:“你有什么资格把周姐给我赶走?她是我的人,我出的钱!你把她给我找回来。”

  静波白公公一眼:“您的钱,都好好放在您账上呢!这保姆,本来就是为照顾吉泰请的。我觉得她对孩子没什么耐心也没感情,我想换个保姆。今天换来的保姆,又被您撵走了是吧?”

  孙哲爸咆哮:“我谁都不要!她哪点得罪你了?她哪点不好了?你就是容不下旁人对我有一点好。”

  静波平心静气地说:“那关键得看怎么对您好法。她要是恪尽职守,我是喜欢都来不及,她要是越俎代庖,不干家务却亲您的嘴,那我就觉得她没把分内的工作干好。爸,您内心里,真觉得她是真的爱您吗?我怎么觉得她是冲着您的钱和房子来的呀?”

  孙哲爸:“她到底对我怎么样,不需要经过你的批准,也没必要向你汇报。她就是冲着我的钱和房子,只要我乐意,你们谁都管不着!”

  静波:“那我还非要管了。就当我主持社会正义,就当我除暴安良,就当我替去世的妈打抱不平。您跟保姆好,您问过妈的意见吗?妈同意您把她毕生积攒的心血拱手相送不相干的女人吗?哦,就因为她亲亲您的嘴,抱抱您的腿?那我不就在支持巧取豪夺吗?今天,我给您收拾到这儿,明天,我再给您派最后一个保姆。事不过三。明天您要再把她轰走,对不起,我就给您把饭做上,把菜盛上,给您套上纸尿裤,您就得一天天憋着,等我回来了。家门钥匙呢,您也知道,我换了,除了我,谁都没有。要是碰不巧我出个差什么的,两三天没人来也是正常的。”

  孙哲爸气得,手都抖了,指着静波喊:“你你你!我告你忤逆!我告你虐待老人!”

  静波翻一白眼儿:“都再找不到比我更孝顺的儿媳妇了。您病以后,女儿都不接纳您,是我接您回家的。您吃喝拉撒保姆用度都是我花的,而且我早早就表态了,不图您一分钱,不要您任何财产。像我这样纯粹的人,您还真打灯笼都找不着。我这么做,是被逼无奈,希望您一个人,冷静冷静,不要被荷尔蒙冲昏了头脑,您要是真爱,在您现在这个身体状态下,我绝对不拦着您。就怕您鸡飞蛋打命不久长,您糊涂,我不能跟着您一块儿脑袋发昏。过一阵子,您就知道,我是为您好了。我走了,灯我给您留着,您晚上睡前要是想关,就关,不想关,开着,电费反正是我出。”她关上门,给纱门上了锁,疾步下楼开车走了。

  静波的车刚驶出小区大门,一个蹑手蹑脚的身影,拖着一条狗,就偷偷摸摸上楼了。

  周姐按门铃,就听孙哲爸在里面喊:“你滚!永远不要来了!”周姐也喊着说话:“是我,是我,你开开门。”孙哲爸一听,立刻摇着轮椅到门前,把大门打开,隔着纱门问:“你?你没走吗?”公公都要老泪横流了:“真是对不起啊,苦了你了。”

  周姐淡淡地说:“瞧您说的,都是啥话呀!我转身就在旁边的保姆介绍所里找了份工,东家就在对面的小区,离您很近,我时不时过来看看您。”

  孙哲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我想看看你。”周姐一笑:“想我了吧?我也惦记您。”她牵来的小狗急切地扒纱门。

  孙哲爸问:“这小狗?”

  周姐道:“它每天晚上都要遛,我就是借遛狗出来的。欢欢,欢欢,趴下,不要动,别吓着伯伯。”

  孙哲爸:“你……还好吧?他们对你还好吗?”

  周姐没接茬儿,看到孙哲爸的袜子很脏,让他脱下来,她拿走洗了再拿回来。孙哲爸连说不用了不用了。周姐说:“你给我客气什么呀?哎呀,怎么递出来呢?”保姆环顾四周,突然就有主意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弹簧秤,用弹簧秤的钩子把下面的纱窗给刨了个洞。孙哲爸:“哎呀,这样,不行吧,要是被他们看见怎么办?”

  周姐:“就说是狗刨的呗!你把脚伸出来。”

  孙哲爸搬着腿把脚伸出去,周姐席地而坐,为他脱下袜子,还给他捏了捏脚,抬起头问:“舒服吗?”

  孙哲爸:“有点麻,不过还是舒服。”

  周姐:“麻好,说明腿在恢复。没感觉才不好。我给你再捏捏。哎,指甲又长了,把袜子也钩个洞。我明天晚上过来看你的时候,记得带把指甲钳。”

  孙哲爸忙说:“你别来了。万一被东家知道了,肯定要辞退你了。”周姐:“我要是不来,心里就慌张,觉得什么事没放下。看看你,我就放心了。你又把保姆赶走了?”

  孙哲爸一提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谁我都不想要。”

  周姐劝他别苦了自己,有人伺候着,总比身边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好。孙哲爸表态:“他们要是不同意你回来,我宁可渴死。”周姐突然眼眶就红了,自己拿手擦擦鼻子,又把手在袜子上擦擦。孙哲爸很关心地问她:“难受了?你要相信,所有的感情,都要经过斗争才能得到,跟革命一样。当年梁山伯和祝英台,到最后都化蝶了才能在一起。我们这,算什么呀!”

  周姐:“哥,说真话,我并不图你什么,就凭你这么真心对我,我愿意伺候你到老。真不能伺候你,我就这样,在你附近找个人家,能天天看你一眼也就知足了。你,还是得找个保姆。”

  孙哲爸哽咽了:“傻话。我知道。”

  周姐抹把眼泪:“哥,你给我唱支歌吧,我给你捏腿捏脚,我也要回报的。”

  孙哲爸笑了,非常快乐的样子:“你想听什么?”

  周姐:“《两只蝴蝶》。我觉得,这歌,唱的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孙哲爸:“我得运运嗓子。你知道,我以前,是唱京剧的……亲爱的,你慢慢飞……”唱出一股京剧腔,把周姐乐翻了。对面邻居开门了问谁在这儿,一看是周姐坐在地上:“哟,你在这儿干吗呢?”周姐慌张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给老爷子送晚饭。”

  静波和李川奇约在了网球俱乐部的包房里。李川奇站起身很恭敬地跟静波说:“我来服务。喝点铁观音?”

  静波:“不要了。我怕失眠。”

  李川奇关切地问:“最近睡眠不好?”

  静波:“正想找你的那个挚友帮我开点儿失眠药。”

  李川奇:“这不行。首先,她开不出这种药。其次,我也不赞同你有药物依赖。睡眠不安是心不安的反映。你的心,又怎么不安了?”

  静波:“我难受。很多问题,我想不明白。”

  李川奇:“你说来我听听,看看能不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静波白了李市长一眼:“我这儿,就你一个人。你不是夸自己是诸葛亮吗?”

  李川奇立刻做谦恭状:“是是是,事后的。”

  静波:“我不太理解男人这种生物的构造。为什么男人都是薄情的,古有陈世美,今……今我就不举了,太多。以前陈世美还要砍头,现在,都没有惩罚和约束了。”

  李川奇探究地看着静波。静波挥挥手解释说:“我不是在说我家。”李川奇:“你想听我说实话?”静波点点头。李川奇说:“有选择,是好事一你别急着打断我。我虽然是男性,但我坚决地成为妇女之友。我想,我应该是本市最受女性欢迎的几位男性之一吧?我一方面,对你说的现象与你们广大妇女同仇敌忾……”他笑了笑,接着说:“另一方面,我想跟你们说,有选择,虽然残酷,但它是好事。你想想,以前不仅是铡美案,还有潘金莲呢!潘金莲也是苦出身,如果她生活在今天,她就没必要忍受她不爱的武大郎,可能就会提出离婚了。选择是双向的,不能看对自己不利的一面,一定有有利的一面。”

  静波哼切呸:“你就是打着妇女之友的旗号损害我们的利益。对绝大多数男人有利的事,一定是对绝大多数女人有害的。都有选择,女性的选择比男性小多了。你几时见到七八十的女性丧偶后立刻再嫁的?”

  李川奇:“你不要极端嘛!最近不是有个Vera Wang六十多岁离婚跟二十多岁男生好上了吗?”

  静波:“这才是极端!有几个人能成为Vera Wang啊?”

  李川奇:“现在它开始有,以后会越来越多。这就是双向的含义。你只要保证自己的优秀,那你在任何时候,任何年龄段,都不缺爱你的人。无论男女。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其实,你讨论的问题焦点偏颇了。我们讨论的肯定不是回退到不能离婚,一夫一妻到底的日子,我们讨论的是补偿和保障。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但有选择权的人,往往是生活的强者。但如何保障弱者的权利才是问题的焦点。无论男女,你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去追求你以为的真爱,但你不能因为真爱而不负责任。我们目前缺乏的,是对责任的约束。你奔你的幸福而去了,就不能让伴侣既没有感情又降低生活标准。这才是重要的。”

  静波:“对,也不能让孩子的生活标准因为你的背信弃义而降低。人家德国的总理,几次离婚之后,抚养费付到自己出门得骑自行车。他就该为自己的朝三暮四付出代价!”

  李川奇:“你看你看,你动不动就用这些大是大非的词汇。人吧,其实不能简单定义好或者坏的。人是复杂的,立体的,多面的。换个角度想,已经和秦香莲没有共同语言的陈世美,和公主自由恋爱了,你就非给人家扣上背信弃义的道德帽子,也违反陈世美和公主的人性吧?如果他们俩好了,却依旧保证秦香莲和孩子们有稳定和优裕的生活,我觉得还是应该给人家幸福的机会的。否则秦香莲的幸福不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静波:“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铡陈世美是因为他追杀秦香莲,潘金莲千年恶名是因为她谋害武大郎!您怎么能给这么无耻的两个人平反呢?”

  李川奇笑了:“对对对!你说得对!可是,你想想,如果古代可以自由选择……会少多少命案呢?婚姻这个东西,背负着法律和道德层面的责任,但最终,婚姻,是两个人内心的东西,感情在与不在,是婚姻质量的保障。哪怕一个人没有感情了,婚姻都会造成两个人甚至包括孩子的不幸。你觉得呢?”

  静波:“你让我转个弯儿想想。”

  李川奇:“你小脑瓜里弯弯绕绕太多了,让你去看芭蕾舞,你还拒绝了,那个,是净化你脑子里弯弯绕绕的工具。跟吸尘器一样。你还拒绝吸尘。”

  静波:“唉,不瞒你说。我去处理我公公的情感问题了。他和我家保姆……嗯……嗯……唉,怎么说呢?”

  李川奇:“有私情。”

  静波:“还是你文雅。就是这个意思。我把那个居心叵测的保姆给撵走了,这两天每天要给他送饭。因为派去一个保姆,他就撵走一个。我已经很疲惫了。我今天给他换了把锁,跟他说,再这样,我就让他独处了。”

  李川奇劝她:“静波啊,我觉得,你这样做,不妥。他是个有行为能力的成人,他爱上谁,娶了谁,是他的自由。你怎么能横加干涉呢?尤其是后面的行为,你公公完全可以告你非法拘禁的。他们家的事,你不宜多参与。你说呢?”

  静波:“我……我……我不这样认为!我认为以后要制定一条法律,人从六十岁退休起相当于十八岁,需要监护人,每往后加一岁就相当于孩子减一岁。要是老年痴呆被人骗了呢?谁负责?”

  李川奇看看表说:“走,我送你回去。咱们路上聊。”

  静波:“你后面还有事吧?我开车了,我自己回去。”

  李川奇:“我的确后面还有事儿。要准备明天的一个会议。我们微信上交流吧!”

  静波笑了:“你终于装微信了。”

  李川奇:“你说的是对的。我也要与时俱进,否则就要被你每活一年就减一岁了。静波啊,你还是缺乏对他人的感受啊!你要体谅体谅我们这些老年人的情感。”

  静波又笑了:“你得了吧!你才多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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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7 15: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 你已长大到需要我仰视

  王珏的花店开张了。她在店里边学插花边经营,有些土,但还学得像模像样。孙哲找一机会,又抱着吉泰来花店了,看到王珏正在忙活,高兴地赞道:“不错啊,进步很大!是对着书学的吗?”

  王珏有些羞涩地笑:“不是。不仅仅是。我还在网上查了一些样本。”孙哲很受用:“你看,我跟你说店里通个网络,当时你还不要。”王珏:“有网的确好多了。有些资料能现查。网真是聪明啊,怎么样保持花期,怎么样包扎得漂亮,全都有哎!”

  孙哲:“我家里电脑多了好几台。都是以前不用的,我建议,你在你住的地方,也通上网络,让孩子也有学习的机会。我回头把一台旧电脑给你拿去。”

  王珏:“还是不要了吧!一个月好贵的。而且,我怕她沉迷于网络。”

  孙哲:“孩子靠引导。单单堵,是不行的。网络已经是现代生活的一部分了,该花的钱,要花。”

  王珏说实话,感觉心理压力大,怕挣不出那么多钱来。孙哲给她打气:“估计也亏不了多少吧?我们哪天想想营销的法子看,做点电线杆小广告?”王珏笑了,非常开心。孙哲感觉从重逢那天起还没见她这样开心地笑过。她看着孙哲,说他还是像以前那么聪明。孩子已经转学,也除却了她最大的心病,她发自肺腑地说了声,谢谢你。孙哲:“你那么客气干什么。哎,你怎么长一脸小包包。我印象里,好像松山医院有种药膏,抹了会好,很便宜,才两块多一盒,我去开两盒来给你。”

  王珏轻声害羞得用手抚着脸:“谢谢你……其实,不用。”孙哲关心地看着她:“怎么能不用呢?你还老摸,容易感染一手别抠。”说着很自然地将她的手从脸上拨开,“跟你说了别抠,也别挡。你以为挡着就没了啊?”

  王珏:“我自己,觉得难看。”

  孙哲:“有病就治。治了就好看了。其实也没那么难看,是你心理作用。”

  进来一个顾客,要买花。王珏忙去招呼,向她推荐:“这把二十枝,三十五块。”女顾客嫌贵,说人家路边摊儿才三十。王珏实话实说:“我这开着店呀,店是有本的。”

  女顾客嘀咕着:“你有本也不能叫我摊呀!我还是等晚上他们出来了再买。”

  孙哲忙问她买花是不是有急用,顾客说是结婚纪念日。孙哲很会聊天地说:“一年就一次的日子,五块多也就多了吧!你别等晚上来,发现人家没出摊儿,这两天市容建设,反正我是三四天没见出摊儿了,到时候就空手回了。再说了,您得趁现在有花赶紧拿,到晚上再过来,就是出五十,可能玫瑰也卖完了。这花,多好看啊!杆子这么肥,能放十几天呢!我们以前就是摆地摊的,我还能不知道?你多花五块钱,也多漂亮几天。地摊的那种玫瑰,没我们这种好。”

  女顾客笑了:“你们家,明显你会做生意。你看她说的那实在话!五块钱是店本钱……让人听着就不甘心。”王珏也笑了:“人家有学问,人家是硕士生。不比我。”

  女顾客也笑了,说这两口子有意思。几句话熟络起来,看王珏实在,也就不拘小节地说:“你瞧你,脸上长的包,怎么这么密密麻麻的呀?”

  王珏有点难为情,想想也没什么:“呃……嗨!人丑呗!”

  女顾客很了然地说:“荷尔蒙失调!让你老公,多努力努力。”递过一张50元,又对着吉泰笑,“这孩子,真是漂亮!像爹,不像妈!找钱!”

  王珏打开腰包从里面掏零钱。一个钢镚儿一个钢镚儿的。女顾客直叹:“呵!瞧您这钱,真够零的。”

  孙哲立刻掏出钱包:“跟我换吧!我这有5块整的。”女顾客笑眯眯地接过钱:“你们俩还独立结算啊!走了!”

  王珏有些喜欢,有些仰慕地看着孙哲:“我……我嘴笨,我连店都看不好。”

  孙哲:“这个,是可以培养的。开久了,经常跟人打交道,就会见人说话了。这个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你还年轻,不能总这么……这么单身下去,你得有个男人。无论家里的事也好,你自己也好,都有个指靠。”

  王珏脸色一下就黯淡下来:“我不找了。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孙哲:“开什么玩笑啊?你才多大一点儿?”

  王珏:“谁会要我啊!长得又不好看,也没读过什么书,还离婚带个娃,我自己都能看到是什么样的结果。万一来的一个还不如前一个,苦我孩子。我就这样吧!单身就单身了。”孙哲犹豫了又犹豫,最后说:“你哪怕不结婚,你也得有个伴儿。不然……人受不了。”王珏脸突然就红了,低下头。孙哲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就抱着吉泰玩花。吉泰开始哼哼唧唧。孙哲突然想起来说:“我得回去了。他下午有游泳课。”王珏一脸惊诧:“他这么小就开始上课?”孙哲:“教育,要从娃娃抓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妈妈给他报的班儿,我负责执行。走了。”

  孙哲往门外走,一不小心,外套口袋挂在门把手上,撕了个口子。王珏呀了一声。孙哲也呀了一声。王珏要给他补一下,孙哲忙说不用了,要赶时间。

  王珏:“很快的。你这样出门,别人会笑话的。”说着熟练地从十字绣的针线包缠绕的丝线上找出靠近衣服颜色的线,帮着孙哲脱下外套,一针一针给孙哲补口袋。

  孙哲笑了:“你针线做得真好!我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你就喜欢钩个杯垫什么的,你还给我钩过那种没手指套的手套。”

  王珏笑问:“你老婆呢?”

  孙哲感慨:“我认识她这么多年,就没见她拿过针。估计都不晓得线是怎么穿进针的。”

  “那你们家扣子掉了袜子破了怎么办?”

  “袜子就扔了,扣子……我丈母娘会隔一阵子统一补一下。”

  “以后拿这儿来吧,我替你们缝。”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受你这么多恩惠,也不能替你做些什么。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了,都不好意思说。”王珏把补好的衣服给孙哲穿上。孙哲应着:“行,谢谢。”

  突然,王珏从孙哲背后,扯着一只袖子,把脸埋在他背上。孙哲吓一跳,回头看看她。王珏也抬起头看着他:“你肯吗?”

  孙哲慌乱了:“什么?”

  王珏又问了一遍:“你肯吗?”

  孙哲还是没明白:“肯什么?”

  王珏:“不结婚,做我的伴儿。”

  孙哲犹豫半天,不知说什么,吞吞吐吐地:“这个……可能……我……”

  王珏幽怨地说:“我,不敢信任别人,也怕人家对我好。只有你,我信得过。我什么都不图你的,想都不敢想和你结婚的事儿,我就是,想有个人,说说话,抱抱我,我好久,都没有人抱了。”

  孙哲转过身,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轻轻地揽住王珏。王珏的表情,如一股电流击穿她的身体,她就那么,信任地,义无反顾地,闭上眼睛,将头埋在孙哲胸前。

  孙哲看了,有些心疼,用些力,将她搂着,对着她的耳朵边,轻语:“我要走了,你好好的。”他摸了摸王珏的头,用了些力气推开王珏,走出门。

  王珏站在门口,一直目送到孙哲的车启动,走远。

  监护完儿子,孙哲又马不停蹄地监护老子。他和静波俩到爸爸那里,一个抱儿子,一个端饭菜,洗衣机里转着刚洗的衣服。孙哲爸毫不领情:“我不要吃这个饭。我消化不了。吃了胃酸。”静波问:“想喝粥吗?想吃韭菜合子吗?给您找个保姆,保姆立马给您做。”孙哲爸立刻不说话。

  孙哲起身要给爸换纸尿裤,孙哲爸生气:“我要告你们虐待老人!你们整天整天把我关在家里,让我穿着纸尿裤。”

  孙哲:“我们够孝顺的了,想给您请保姆,您不让。”

  孙哲爸:“你要是孝顺,你就应该顺着我的意思,把小周给我请回来!”

  孙哲:“人都走了,找都找不着了,我怎么给您请啊!”

  孙哲爸:“我有她电话!”

  静波一面扫地,一面寒碜孙哲爸:“哟,这些天,你们俩还鸿雁传书啊!我说家里电话费怎么这么高呢!您也矜持点儿,人家也要生活,您天天这样缠着人家,人家东家要轰她的。”

  孙哲爸喊:“我银行卡呢?我要银行卡。”

  孙哲:“您要卡有什么用啊?要什么您跟我说,我替您去买。您动都动不了。”

  孙哲爸直喊着要现金。孙哲诧异:“都说了您要钱有什么用啊?我给您买,您要什么?”孙哲爸张张口:“我!我……”还没等想好怎么说,静波一撇嘴说:“想给人家塞钱是吧?爸,我告诉您,考验你们真感情的时候到了。她要真不图您钱,无论您手多紧,人家都会惦记您。她要是图您钱呢,您憋着几个月一分钱没有,您看她还跟你眉来眼去不?”

  孙哲爸使劲拍轮椅扶手:“那是我的钱!你要是不把卡给我,我就报警!”静波把无线座机推到孙哲爸眼前:“您报,您报!要我给您拨吗?110?您报什么呀?您一瘫痪老人,要求现金卡,把钱支出来给保姆?就因为人家亲了您脸蛋儿?您不好意思说,您说!我又不怕。”

  孙哲爸一下就给将军了。

  静波也就不再多言,把衣服从洗衣机里掏出来,递给孙哲晒。自己接过孩子。孙哲先把衣架上的衣服收了搁沙发上,然后开始晒衣服,让静波就手把衣服叠了,静波颠着吉泰说:“别叠了,就堆那儿吧!叠完也得抖开了穿。”

  孙哲:“那饭今天吃了明天还得吃呢,堆这儿多碍眼啊?顺手的事儿。”

  静波火了:“我千手观音啊?两手抱孩子两脚叠衣服?”

  孙哲:“脾气那么大干吗?你把孩子放沙发上不就行了吗?”

  静波:“你怎么分不清主次呢?孩子要从沙发上滚下去,损失大了!有那点时间干这种无聊的事儿,不如多陪陪孩子了。我一天才能抱他多久啊!难怪你在单位里一直上不去,尽干无用功。”

  孙哲立刻不高兴了,仰头晒衣服不吭声。直到收拾利落要出门了,俩人还在怄气。孙哲在门口收拾包,静波抱着孩子,互不说话。

  孙哲到门口回头跟他爸说:“爸,明天中午,姐姐来给您送饭。您这样,我们太累了,能找个保姆吗?不能什么都依着您吧?”

  孙哲爸头都不抬:“你要嫌累,你可以不来,你姐也可以不来,我饿死都不要紧。”

  静波踩上高跟鞋,头都不回地把门给砰上,巨大的声音。孙哲看看她,也不吱声。俩人在路上还赌气,一句话都不说。

  静波的车一走,保姆周姐就走进了小区的大门。她在门口等着,等有人进出单元门的时候,就跟着进去。进门的邻居问她去哪儿,她就赔笑脸说去504。人家问她钥匙呢,她说:“我没钥匙,家里主人腿脚不好,不能给我开门。”

  邻居斜眼看看她,自己上楼去了。周姐跟随后面亦步亦趋,也不敢超过。等邻居进了三楼的门户,她才三步并两脚地快快到老爷子家门口。老头坐轮椅上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孙哲爸向周姐身后看了看问她:“你今天怎么没带狗来?”她哼哼唧唧:“那个……我换人家了。这家人没狗。”说着席地坐下,就开始给孙哲爸捏脚。孙哲爸问怎么换人家了,是不是人家嫌她了。她又哼哼唧唧:“嫌我每天出来时间太长,电话太多,把我给辞了。”

  孙哲爸:“哎呀,还拖累你。算了,你就不要来了。”

  周姐:“没事儿。我找活儿,分分钟的事儿。这不,又找了一家。”孙哲爸:“那你刚去人家就往外溜,人家也留不住你呀?”

  周姐:“我说我去超市买盐。你吃饭了吗?”

  孙哲爸:“我吃不下。他们都尽着他们的胃口做。儿子也不可能单为我做,他们回去跟我吃的是一样的菜。就一锅煮了。肉也咬不动,菜也不好吃。”

  周姐从口袋里掏出个馒头递给孙哲爸:“我下午蒸的。我特意问他们家爱吃馒头不,他们是北方人,爱吃,我就蒸了一笼屉,我自己的没舍得吃,给你带出来了。”

  孙哲爸感动到心酸:“哟,那你还饿着啊?”

  周姐:“没事儿,我吃你的饭,我不嫌硬。我明天,想法子熬点红豆粥给你送来。”

  孙哲爸:“你呀,可别这样。回头给人家发现了,说你品行不好。”周姐叹口气:“我真想,过来照顾你,为什么,他们就容不下我呢?他们就是请别的保姆,不也是花钱吗?”

  孙哲爸:“他们,唉,他们怕你……”

  周姐心里清楚:“怕我惦记你的钱是吧?哥,我是没本事,没骨气,我不能说我就跟着你,啥都不要。我要是年轻个十几年,我就说。可我现在也是上有老下有小,家里指着我养。有时候想想,人活着,真是受罪,万事,都不能如意。要么就碰上靠不住的男人,要么,就碰上不能被成全的男人。我真没想到,你我都这岁数了,竟然还不能自由。”

  孙哲爸叹口气:“是啊!小辈们,只为他们自己打算,我们就算是老了,可我们也是人啊,也有感情啊,他们年轻的时候都要自由恋爱,要自己谈,怎么到我们,反倒不能自主了呢?”

  周姐:“哥,我想给你剪个手指甲,也拉拉你的手。”

  孙哲爸:“我肚子大,弯不下来。”

  周姐:“要不,我们再掏个洞吧!”

  孙哲爸笑了:“那还要纱门干吗呀,直接揭了不就完了?”

  周姐也笑了:“就还说,是狗掏的?”拿个指甲钳把纱窗给戳个洞,用手掏大些。两只手,就那么很有感情地握在一起。

  孙哲爸问她孩子怎么样,周姐说:“老大寄宿着,技校,学修车的,想想现在车这么多,该不会失业吧?老二……老二想妈了,老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孙哲爸有点担心:“那你,回去吗?”

  周姐:“我回去了,你怎么办?”

  孙哲爸:“你真回去了,我也就死心了。你要不,还是回去吧,跟你孩子在一起。我让他们另给我找个保姆,这样他们也不看着我了,你别到城里来了,我寄钱给你。”

  周姐:“我不要。钱你自己留着,留着看病,留着买点儿好吃的。我能养活自己。”

  孙哲爸:“要是,要是我能娶你就好了,咱俩在一块儿,你把小的带到城里来读书,未来日子也好过些。”

  周姐:“怎么可能呢?咱就别想这美事儿了。哥,我谢谢你,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死,心里都无憾了。想我要什么没什么,也不好看,都这个年纪了,拖两个孩子,还有哥疼我,我的命,不差了。”孙哲爸:“你人好,厚道,就是没我,也会有别的男人看上你的。”周姐:“可我,也不一定能看上别人啊!我给你搓搓手。你手和脚都裂,我看我东家有一种特别好的油,抹了马上就好。我问问他们哪儿买的,我也给你买。”

  孙哲爸:“别瞎说了,我都不能给你钱,还花你钱。你把钱,都留给孩子吧!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孙哲走以前已经把饭菜都放在桌子上了。俩人赌了一路的气,回到家,静波看到饭菜就更没好气。孙哲抱过孩子,让静波先吃,吃完了换自己。静波抱怨:“不吃了。天天一样的菜,还是冷的。”

  孙哲马上说去热热,静波态度强势:“我饿着。当减肥了。”孙哲一把拽住要往房间走的静波:“走!我带你出去吃。”

  两人跑到一家装修精致的川菜饭店,吃到一桌子残羹剩菜。孙哲问静波:“好吃吗?”

  “好吃。”

  “知道这家店叫什么名字吗?”

  “没注意。”

  孙哲:“这家店,叫麻辣诱惑。之所以诱惑,是因为麻辣。可是,你天天吃麻辣,胃受得了吗?大部分时间,你还是得吃一样的家常菜。”

  静波看着孙哲,不说话。孙哲也看着静波。静波眼睛有些发虚:“你想跟我说什么吧?直说。”

  孙哲:“你手机设密码了。”

  静波:“我怕丢了,人家把我信息给盗用。”

  孙哲:“以前,设密码这些事,你是让我替你干的。”

  静波:“这……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学学就会了。”

  孙哲:“那你现在,把密码给去掉,再设一遍。”静波突然就不说话了。孙哲说:“你设了密码,可你用的是我的生日。”静波眼睛睁大了。孙哲继续说:“这么多年,你所有的密码,就只有一个,我的生日。你的银行卡,你的淘宝,你的一号店,你的当当。”静波低下头。孙哲说:“我咋天想给你把去美国拍的照片down下来让你有空间干别的,发现你有密码了,我一次就试进去了。”

  静波立刻怒了:“你怎么能!!!你想怎样!!!”周围人已经看着拍案而起的静波。孙哲静静地看着静波。静波看看孙哲手里熟睡的儿子,不再说话,慢慢坐下来。

  孙哲顿了顿:“我没看你手机。”静波眼光有些惊讶。孙哲说:“我猜想,你既然设了密码,就是有东西不想被我发现;你既然用的是我的生日,就说明那个不想被我发现的东西,不如我在你心里的印迹。静波,我以前就说过,我爱你,爱你,就是给你自由。你心里有我,你就不会离开;你心里没我,我也拴不住。我选择,尊重你。”

  静波表情复杂,望着姿势专业地抱着孩子的老公:“你……”孙哲平静地说:“始终如一。从我见你那天起,到现在,我从没有变。只是,你的变化,太大。”

  静波:“我……”

  孙哲没有等静波的辩解:“我其实,特别喜欢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的样子,你扎一个马尾辫,直直的黄毛,好像没长大的样子,到哪儿都拉着我的手,跟在我的后面,我和朋友聊天的时候,你就安静地听着,从不说话。问你,你就笑笑。那时候,我说什么,你都一脸惊讶和仰视,那时候,你自行车被偷了,你会哭着来找我,那时候,你第一次跟我回家,脸通红地喊我爸爸妈妈叫叔叔阿姨,那时候,你问我,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今天的你,已经长大了。大到需要我仰视了。我有时候,很佩服你的果敢,很佩服你与周围关系相处得融洽,也很佩服你的上进,你的坚持不懈。我承认,我没有你那么强大……”

  静波安安静静地听。

  孙哲却不再往下说了,他突然问:“你还要点什么吗?cheese cake还是酒酿圆子?”

  静波轻轻舒口气:“孙哲,我都不敢回想,我以前,曾经那样爱过你。很深很深的。我认识你的时候,真像一张白纸啊!可你知道,仰视高山,是因为它的高度,它永远在那儿。你在哪儿?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我们俩,第一次买避孕套的时候,你让我去。你知道我站在柜台前的尴尬吗?我们俩第一次去国外旅行,问路的时候你又推着我让我去,他们说的鸟语,我也不懂啊!我们俩在我家被我爹堵在床上的时候,你悄没声穿上衣服溜墙走了,把我丢给我爸一个人面对。你让我爸觉得我遇上的是什么男人啊?毕业的时候,你是分配进银行的,第一天上柜台,你就丢五百块钱,你破了人家连续五年无差错的纪录,你让我心里,有多么恐慌?”

  孙哲叹口气:“静波,我承认,我有很多事,做得的确不好,伤了你的心。可你该高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这么适应这个社会的。我,不太会像你那样,跟你的每任老板都打得火热,也不会像你那样那么会争取自己的权利还不会伤别人的颜面,我跟这里那里,总是不太和谐。可我,也有优点吧?如果我一点优点都没有,你早都离开我了。至少,我是爱你的,而且,我给了你其他人都不会给你的空间。不会有男人像我这样,愿意为了让你高兴,让你有发展,离开工作,在家带孩子的。我就算跟人家关系没你那么好,但我凭技术,吃个安稳饭是不成问题的。不必在家里看你脸色,被你呼来喝去。你想想,我为什么愿意?”

  静波低下头:“对不起。我有对你呼来喝去吗?我改。”

  孙哲按住静波的手:“你不必改。被老婆呼来喝去并不丢脸,世界上被老婆呼来喝去的人多了去了。上至克林顿或者英女王的丈夫,下至老百姓,谁家都差不多。呼来喝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你把我呼来喝去的时候,你并没有意识到,我忍你让你,是我爱你,你却在嫌弃我。爱的呼喝,我只当它是打情骂俏。不屑的呼喝,我很受伤。”

  静波:“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意识到。我最近,工作很忙,家里事也多,你爸我老是搞不定,心里烦躁。”

  孙哲:“无论为什么事,都不要因为你的情绪,影响到我们的家庭生活。”

  静波:“这,估计,对我很难。我……我努力克制。”

  孙哲:“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你跟我商量,一起想办法。甚至,包括我爸爸。”

  静波:“你,有什么办法?说给我听听。”

  孙哲:“你如果觉得烦,你就不要管了。我每天去看我爸,我和我姐商量换班或者请保姆的事,跟老头多沟通沟通,让他知道我们也爱他。这事,交给我吧!你不要问了。”

  静波:“那你以前,为什么扔给我?”

  孙哲:“因为你意见多。你喜欢做主。如果我不经你同意把这么重要的事给自己解决了,你会咆哮天庭的。我有时候,是为了不多事,不代表我没有处理的能力。”

  静波:“好,我看你怎么处理。”

  难得的,静波被孙哲拉着手,孙哲手里抱着娃,另一只手牵着老婆。静波另一只手里拎着打包的剩菜。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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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7 15: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 一切不正常看起来都如此正常

  孙哲敲开旅店里一间房的房门。里面是已经焦躁不安又有些期盼有些紧张的王珏。她看见的孙哲,也是同样的情绪。

  孙哲:“我……来晚了,先去办了点事。”

  王珏:“你出来,还方便吗?今儿是周末。”

  孙哲:“还行。那……我先……”

  王珏:“嗯,我去帮你放水。”

  孙哲湿漉漉地从卫生间探出个头:“没浴巾。”王珏手里张开一条浴巾,很安详地等着孙哲。孙哲有些不好意思,走进浴巾里。王珏又用一条面巾,很细心地帮孙哲擦干头发:“我帮你吹吹吧!”

  孙哲:“不用。一会儿自己就干了。”

  王珏:“吹吹,免得受了凉,头疼。”

   孙哲坐床上,裹着浴巾,王珏又细心,又充满爱意地先把风用手试到合适的温度,慢慢摸着孙哲的头,慢慢用吹风机给孙哲吹发。孙哲很享受地,像只猫一样,闭 上眼睛。王珏轻声问:“她给你吹吗?”孙哲一笑:“在我们家,我给她吹。”说完,孙哲觉得自己太寒碜,又加一句:“她工作很忙,经常回来的时候都累得扶着 墙。她工作上非常厉害,已经是公司的副总了。”

  王珏一脸羡慕的表情:“多能干的女人呀!我怎么就不能像她那样呢?”

  孙哲没有转过脸,只是用手试探着够王珏的手:“你有你的好。”

  王珏娴熟地关上吹风机,把电线绕好,装进布袋里收拾利落,然后把屋里的窗帘全部拉到暗,灯关上。把自己,很温柔,很依赖地投入孙哲的怀中。孙哲有些犹豫,有些担心,有些不确定地轻轻搂着她。王珏闭着眼睛享受:“真好。”

  过了一会儿,孙哲主动开灯,跟躺在身边的王珏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

  王珏连忙安慰孙哲:“没事儿,没事儿。我不是非要……我其实,就是喜欢身边,有个男人躺着。我不在意的。”

  孙哲赶紧躺好。

  俩人都面朝天花板。

  王珏突然问:“你在家……也这样吗?”孙哲不知怎么回答,怕伤到王珏,犹豫了半天才说:“在家,其实,我们现在吧,也很少了。”王珏很心疼地转过身,摸着孙哲的头:“你,是累着了啊!”

  孙哲:“我?我还好,我不太累。”

  王珏:“心累。”

  俩人又不说话了。良久,王珏开口:“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是怕我。”孙哲不说话,听着王珏说,“你怕我们俩要真是亲近了,有感情了,你甩不掉我。”

  孙哲还是不说话。“你多想了。我不会的。我当年没有,现在就更不会了。你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你心好,同情我,可怜我,愿意帮助我,我知道。我也从没想过要和你怎么样,谢谢你,陪我走这一段最难的日子。”

  孙哲还是不说话。

  王珏说:“你抱抱我吧!你抱着我,我就很满足了。”

  孙哲转身,温柔地抱着王珏:“珏啊,我亏你,太多了。我又为你,做不了什么。”

  这个周末,静波带吉泰去了冯莹家。冯莹妈抱着吉泰坐沙发上,偶得把吉泰逗得可欢腾了。静波搬把椅子坐边上跟冯莹妈聊天。冯莹妈感慨:“孩子都长这么大了!长势喜人啊!不见孩子,不知道自己老啊!”

  静波夸大姨身体好,冯莹妈说:“人呀,要接地气,不接地气不长命。能坐绝不躺着,能站绝不坐着。”

  静波吓得赶紧站起来,靠墙站着,屏气凝神,“您这说的,哪里是养生啊,您说的是减肥口诀啊!”

   冯莹妈:“减什么肥呀,我就天天说冯莹,你们别老觉得自个儿胖,难看,你趁现在,赶紧拍照,过两年再看自己,更难看,看过去的照片,妈呀,以前我这么漂 亮啊!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们现在,能吃就放开肚子吃!等你们到我这个年纪,倒是想吃,吃不下了。我年轻的时候,咬核桃,咬啤酒瓶盖儿,现在,米硬点 儿,我都咬不动。”

  静波叹口气:“唉,大姨啊,我知道你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啊!可在我这年纪,做不到啊!我不还没看穿呢吗?人生在世,吃穿二字,可就这二字,还不能两全。吃了就穿不了,穿了就不能吃。”

  冯莹妈:“要我说啊,吃是给自己享受的,穿是给旁人看的。何必为旁人委屈自己?”

  冯莹去片了些水果端出来,听到这话,说:“妈,话不能这么说。女人穿衣服,也不为旁人好看,自己也好看啊!”又问静波,“哎,孙哲去他爸那儿了?”

  静波:“嗯。老头真能扛。我发现,现在的保姆,真是厉害啊!拿下一老头儿,轻轻松松的事,关键还能让人家死心塌地至死不渝呢!他爸爸宁可穿纸尿裤,都不肯换个人照顾!”

  冯莹正给孩子和妈发水果,忽然就愣住了:“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他们俩还是有联系的?”

  静波也警觉起来:“怎么联系?”

  冯莹分析:“你我都谈过恋爱。恋爱这个东西吧,就是你越压制,他越起劲。你真让人家在一起,人家说不定倒自己就分了。我猜想,他俩现在肯定还是交往的。”

  静波:“肯定!电话不断!”

  冯莹想了想,摇头:“光电话是不足以让老头有这个动力的。他们应该是见面的。”

  “不可能。他们没钥匙,钥匙在我这儿呢!”静波说着突然愣住,“嗯,你说的有可能。孙哲说家里大门的纱窗给野狗刨两个洞,哪是什么野狗啊!是野女人!”

  冯莹:“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家的家产,要是真被人惦记了,你也只能认栽。这种事情又不是你家独创的。多少后妈跟孩子为家产打官司的。”

  静波:“孙哲爸,又不是什么有钱人!”

   冯莹:“可在保姆眼里,他就是个有钱人了。你也不想想,这座城市的一套房子,多少人要不吃不喝奋斗一辈子才有啊!更别提以后孩子们就大串小,像穿羊肉串 一样就进来了。这一跳,多容易啊!又不费什么力气。”静波又开始生气了。冯莹笑:“万一再生个小的,你家吉泰就会有个小叔叔了!人家这个位置就彻底坐牢 了!”

  静波打住:“你别恶心我了,我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冯莹:“在这个社会里,一切不正常,都看起来,如此地正常。”静波:“那我该怎么办?”

  冯莹:“忍着。这社会,唯一锻炼的,就是人的忍耐力。好听的词,就叫宽容。”

   静波忍不住又拍桌子了:“就因为太宽容了,才有今天一切的不合理,莫名其妙!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不行,我看靠孙哲的怀柔政策,根本不可能有结果,我耗 不下去了!关键时刻,还得看我出手!一个心存不善的保姆我都摆不平,我白混这么多年了!她越想得逞我越不能叫她如意!”

  冯莹:“这啊,这没什么可气的。毕竟是你公公的事,钱你自己又放弃了。你干吗不叫孙哲姐姐去争取呢?你还不如操操你哥哥的心。今天,玩砸了吧?我难得看对一个女人这么专情,不晓得会不会把他这个好开端给毁了。”

  夜晚,静波坐在车里,一直观察小区的门。果然,保姆周姐急匆匆走进小区,四处看看,然后尾随他人进了门洞。静波开着车,尾随保姆,到楼下,却发现没车位。保姆已经上楼了,静波却没地方停,她有些急,顺着路一路找过去,停在很远的一个角落里,然后走回来,蹑手蹑脚上楼。

  静波是有些气愤,随时准备抓奸的状态。到楼梯转弯处,听见保姆和公公很温馨的谈笑声,这是公公和孩子们在一起没有的。

  周姐在说自己二儿子闹出的笑话,正说到“叫他组词,流,流氓,流产……”听到公公大笑着说:“这小子!那,老师怎么说?”周姐的声音:“老师就让家长去学校跟他谈谈。”

  孙哲爸:“那你怎么办?你又不能回去。”

  周姐:“是啊!我给老师打电话,跟老师道歉了,跟他说,小孩子哪懂啊!小孩就是抄字典嘛!不是故意的。”

  孙哲爸:“唉,我跟你说啊,孩子,还得带在身边。不带在身边,这个教育问题,很麻烦啊!”

  周姐:“你说的那个教育,都是吃饱饭以后的事,我这还在为吃饭问题发愁呢!你都谈那老远了。来伸右脚,我换只脚给你捏捏。”孙哲爸:“你看你,这段日子,头发都白了。”

  周姐:“全白最好。”

  孙哲爸:“那不好。买个染发油吧!我回头跟我儿子说,就说我要的。”

   周姐:“我不要。要是真能全白了,咱俩看着就般配了。也没人说我是图你的钱了。哎哟!你看,我今天真是!咋先摸的脚?我兜里装着发糕呢,你自己摸,你自 己摸。晚上要是饿了,你就吃两口。”周姐站起来,孙哲爸的手从上面的洞里伸出来,并没有伸进保姆的裤兜,却很温柔地在保姆的屁股上摸了一下。周姐咯咯地笑 了:“你讨厌……”公公也呵呵地笑。

  静波,眼睛竟然湿了,她一副认账的表情,静悄悄地走了。

  进了家门,孙哲看静波有些怏怏的,忙问今天怎么了,回来这么迟,是不是工作上的事。静波:“没有。我开车出去转了一圈,把脑子理一理。”本想这样搪塞过去,孙哲一听,就想岔了,不再问,默默地开始摆饭桌:“没吃饭吧?我给你热热。”

  静波托着腮在饭桌边沉思。孙哲有些慌,怕静波跟自己摊牌,于是也不吱声,一道一道端菜。放好菜以后,孙哲解下围裙,抱着儿子坐在桌边,看静波。

  静波叹了口气。孙哲也不接话。静波说:“有件事儿,我想跟你商量。”

  孙哲:“说吧,我听着呢!”

  静波:“我……我怕你不同意。”

  孙哲:“我同意。你只要做了决定,你自己开心,我都同意。你不要考虑我的意见。”

  静波:“我怎么能不考虑你的意见呢?毕竟是你家的事儿。”

  孙哲:“啊?我家的事儿?我们已经分开了吗?”

  静波才反应过来,点一下孙哲的脑门儿:“你脑子里,想什么呢?我是说你爸的事儿!”

  孙哲“哦”一声,如释重负。

  静波问:“你爸的纱门,你换了吗?”孙哲摸不着头脑,只说还没呢,静波平静地说:“明天,去换了吧!”

  第二天,孙哲、静波、孙哲姐姐、吉泰,还有惶恐的周姐和惶恐的孙哲爸一起坐在孙哲爸的家里。静波主持家庭会议:“周姐,今天特地把你叫来,是想问问你。”

  周姐已经慌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干啊!”

  静波:“什么都没干,大门的纱窗上,怎么有两个洞啊?”

  周姐:“啊?啊?我……我不知道啊!”

  孙哲爸:“你们别难为周姐,那是我掏的。”

  静波:“那,您,为什么掏呢?”

  孙哲爸:“周姐怕我吃不惯孙哲烧的饭,每天晚上给我送点吃的。”周姐赶紧护老头:“那门,不是爷爷掏的,是我掏的。我,我没别的意思,也没带什么东西走。”

  静波:“还捏脚丫了吧?”

  周姐脸顿时红了:“我,我是给爷爷,剪脚指甲……”

  静波:“今天早上,纱门,孙哲已经换过了。我希望你们以后别再掏了。”

  周姐特别惶恐:“哎哎!”她有些难过,眼泪就要掉下来了。静波不动声色地说:“周姐,我觉得,爸爸这儿,还是需要你的,我已经跟孙哲和姐姐商量过了,今天起,你那边的东家要是方便,你就辞了吧!你愿意过来照顾我们爸爸吗?”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孙哲爸和周姐呆若木鸡。静波已经忍不住笑了:“你们倒是表个态啊!你要是不愿意,我得赶紧给爸爸另找个保姆了。”

  周姐和孙哲爸立刻狂点头:“愿意,愿意!”

  静波看看孙哲姐,孙哲姐把户口本交给静波,还有房产证。静波把这两样东西,交给孙哲爸,却没放手:“爸,妈妈去世了,户口也销了。姐姐帮您保管的户口本和房产证,以后就交给您自己保管了。您爱给谁,您爱添谁的名字,我们不问。这是您自己的事,您的自由。”

   孙哲爸差点儿没给吓晕过去,还犹豫着要不要接的时候,静波又抽回去,接着说:“但,爸爸,我们也要对得起妈妈这一辈子对家的贡献。妈妈在世的时候,说得 清清楚楚,她的房子,以后是给姐姐的。您的那一份,您自己做主,但妈的那一份,您不能因为有了周姐就给占了,这样我们做小辈的以后也不好跟妈交代。您能签 个协议书吗?我们去公证一下。这个房子的一半所有权,是姐姐的。剩下那一半,您自己分配。您要是答应了,我这就还给您。”

  孙哲爸看看孩子,又看看周姐。周姐的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孙哲爸:“行!小文,也是我亲生的,孙哲妈,一辈子跟我吃苦,到老也没享福,她的心愿,她做主。”

   静波先把准备好的契约拿出来,让孙哲爸签上字,然后交给孙哲姐,再把户口本和房产证,交给孙哲爸:“那爸,从今天起,我们可能做不到天天地来这儿看您 了。这个家,就交给周姐当了。您的退休金,您的医保卡,您的银行账户,我们可都一把交给周姐了。你俩别吵架啊!我们小辈不负责调停。周姐,你也别欺负我 爸。虽然你们俩自由恋爱,但我们这些监护人,还是盯着看的。我希望,明年这门上,能贴上五好人家。”

  周姐的眼泪滴滴答答掉下来。忽 然,周姐就跪下了,把一屋子人都吓着了。她哭着说:“大姐,大妹子,大兄弟,我谢谢你们。我谢谢你们。我心里,是真觉得爷爷人好。他现在腿脚不好了,我会 当自己亲人一样伺候他的,我给他养老,送终,我守着他,哪儿也不去。我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也不嫌弃我。其实,我真是没骨气,没 本事。我要是有本事,我就跟你们说,我只图爷爷的人,钱啊,房子啊,我什么都不要。可我没这个底气。我家里,孩子小,负担重,城里要是有个依靠,我的心, 会踏实很多。今天,我拿了你们的东西,我心里,愧得很。我求你们,别嫌弃我,瞧不起我。大妹子,你走在马路上,看到个要饭的,都会给点钱,你就当帮帮身边 的人,随手做个慈善了,我心里,谢谢你们,我一定会对爷爷好,好好报答你们的!”

  静波赶紧上去扶:“快起来快起来,你让我浑身都不自在。以后别叫我大妹子了,这辈分都乱了。我们以后,就喊你周姨,你该喊爷爷哥,你就喊哥,我们听不见,听不见啊!”全家都笑了。

  孙哲姐也感动得要落泪:“你好生伺候着我爸。我爸活得长,对你也有好处。人好歹退休工资也四五千呢!”

  周姐抽泣着点头:“哎!哎!”

  孙哲幸福地、嘉许地搂着静波的肩。忍不住,他轻轻地,自愿地,亲了静波一下。静波白他一眼,拍拍他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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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7 15: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 鞋不如新,人不如旧

  孙哲爸的“私情”终于变成一件全家人都满意的乐事。静波想到了一个人。

  她要去找他,和他分享这快乐。于是他们约见在一个会所。

  李川奇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听得哈哈大笑。

  静波绘声绘色地描述完经过,还一唱三叹地说:“你知道吗?她能给我跪下!你想想,这以前,她得多压抑啊!”

  李川奇也嘉许地拍了拍静波的肩:“早跟你说了,家是讲感情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那你说说,你怎么会转过这道弯的?”

  静波:“我以前,总站在我婆婆的立场上去想问题,我替我婆婆不值。我觉得你们男人,真是太不要脸了。”

  李川奇附和她:“嗯,真是哦!真是的!太不要脸了!”

  静波开心地笑:“可我那天晚上,看到他俩那么愉快地聊天,聊的内容是我们一辈子都不会跟老爸聊的,保姆就那么边聊边给他捏脚。哎,你知道吗?我公公,我公公他还,还摸人家屁股!”

  李川奇又哈哈大笑:“不太好,是吧?”

  静波:“我突然就觉得,媳妇啊,真是外人。要是孙哲和他姐姐看到,肯定要气晕了。我看到,我怎么觉得很温馨呢?他爸爸需要的那些,我们做儿女的,真的给不了。婆婆已经去世了,我们为什么不能让活着的爸爸舒心点呢?我心里想,要是婆婆地下有知,要是她真的爱公公,她应该会高兴,有人替她照顾老头儿。所以,我就去做姐姐的思想工作,先把财产给摆平了,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李川奇笑停了,认真起来:“静波啊,你知道,你为什么招人喜欢吗?”

  静波面带天真:“为什么?”

  李川奇:“你情商高。很多别人看起来一团乱麻的事,你能轻轻巧巧就解决了。你聪明,而且正直,更重要的是,你懂感情,你通人性。你很难让人不喜欢啊!”

  静波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渴望地望着李市长:“你夸夸我,你再夸夸我!求表扬!我现在特别饥渴这个!你千万别停!我还有什么优点?你能说得再具体点儿吗?”

  李川奇又开怀大笑了:“求表扬啊?那太多了,一时半会儿真夸不完。我得以后给你开个专场,个人先进事迹表彰大会!”

  静波用很认真的表情顺竿爬:“您的意思,明年的全市劳模,就是我吗?”

  李川奇:“呃,这个,我真不能保证,但我吧,我能保证你是我心中的劳模。”

  静波:“呸呸呸,净玩虚的,不发奖金。”

  李川奇:“奖金,我已经给过你了啊!奖金,它不一定是实物形式的,也不一定是钱,可以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嘛!”

  静波:“那你得让我感受到啊!你给我留什么遗产了呢?”

  李川奇:“我,留给你,一个rain check。”

  静波:“什么是rain check?”

  李川奇:“rain check,相当于一个预期的兑换支票,就是一个承诺。任何时候,在我可以帮助的范围内,只要你需要我,我都会出现在你的身边。这个怎么样?很大的空头支票了吧?”

  静波眼睛一亮:“哇!真好!你就是传说中的机器猫,阿拉丁神灯和内裤外穿的超人啊!”

  李川奇又哈哈大笑:“超人,超人……但这个超人最近这段时间不能兑现你的芝麻开门。我要去北京学习半年。”

  静波愣愣地看着李川奇:“你要去长江商学院吗?”

  李川奇笑得更开怀,他实在是喜欢眼前这个看起来傻乎乎、实际上一点儿不糊涂的姑娘。确切地说,是孩儿他娘。每次见到她,李川奇无论是淤积于胸的郁闷,还是挣脱不出的牢笼,顿时都松绑。“我不是去商学院,我去党校。”静波笑得牙龈都豁开了:“我以为你去找对象!原来是升官去了!”

  李川奇叹口气,不知拿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怎么办:“学习,不一定升官。说明领导觉得我水平不够,还需要上课。”

  静波哼一声说:“只要是上学,都是好事。老祖宗都说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其实,书中还有乌纱帽。”

  李川奇又笑。

  五个月后的一天。一丫跑到冯莹家,疯狂敲门。门缝一开,一丫就把脚上的两只鞋丢进门,光脚蹦进来:“姐!快!创可贴!”

  冯莹以为她伤哪儿了,慌乱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真受罪!脚上穿的这鞋!你们给出出主意!怎么弄吧!”一丫抱怨。

  静波走过来,偶得也过来看稀奇。静波拎起地上的鞋:“这鞋,多好看啊!”“可不是吗!难看我都扔了。你哥送的礼物,我又不能扔了,穿四回,回回磨脚,每次穿都跟上刑一样痛苦。刚上脚其实很舒服,走五分钟后立马给我难看,恨不能光脚走!”

  静波问:“你脚多大?”

  “三十八。”

  静波一脚踩进去:“你送我啊!我正合适,我正……哎哟,这鞋,名牌啊!你知道多贵吗?我就是裹成小脚,我都得塞进去!”

  冯莹一把推开静波:“捣乱。人家的定情物你掺和什么呀!等着,我给你拿酒精擦擦再拿小锤子给你敲敲,敲大点儿就合脚了。”

  一丫从身上背的超大双肩包里往外掏衣服:“姐,你要的衣服,我给你带来了。”

  静波速抢:“我试试,我试试!哎!跟我想得一样哎!你太能干了!天哪!还有蕾丝边!比我想得还要好看!”静波进了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咧着嘴手捏着腰,一脸尴尬:“就是,就是……腰,我和那麦兜一样没有腰了。”

  冯莹替静波捏住衣服的边大喊:“吸气!再吸!哎呀,扣不上。算了。你都当妈了,你还想怎样?你还蕾丝边,你打算勾搭谁啊?”

  “当妈的就不可以有追求吗?当妈的就不可以有青春吗?当妈的就不能风骚吗……”

  一丫和冯莹异口同声告诉她:“不能!”

  静波:“哎,我批判你们俩啊!我可以骚,他们不可以扰嘛!哎哟!我那压压葫芦腰啊!都上哪儿去了?现在这肉扑扑地往外溢,像……像素鸡。”

  一丫左右打量:“还行吧,不像素鸡,最多像粽子。要不换一件,换这件蓝色的。”

  “不,我喜欢这件蕾丝边的,女人!”

  冯莹上前,从上往下打量静波,意味深长地说:“你非得把自己撑进这件蕾丝边干吗?头发又烫成这样,浑身上下冒春水儿的,有啥思想活动?”

  静波就跟鬼心思被看破一样张口结舌:“我,我,我干广告的啊!我打扮是名片啊!……我……我……我明天有个活动!”

  一丫“什么活动啊?”

  静波“我们入选广告创意大赛首轮的五名选手有个颁奖大会。”

  冯莹“颁奖大会?谁颁?”

  静波“能有谁,我们几个领奖的。”

  冯莹“问你谁颁?”

  静波支吾着:“市里领导。”

  冯莹开始起哄,了然地调侃静波:“李川奇回来了?”

  静波的脸唰地红了。

  一丫感叹:“半年过得真快啊!”

  静波:“不到半年,五个月二十六天。”

  冯莹打量静波,学着她的腔调说:“五个月二十六天一记得真清楚。”她静静看着静波,仿佛什么都看出来了,然后把手中的鞋子递给一丫:“试试,差不多干了,也捶过了。”

  一丫:“你叫我现在穿,都舒服,得走五分钟之后才知道好不好。”冯莹似有若无地说:“这鞋吧,跟男人一样,再好看,再名牌,再喜欢,都得合脚,否则,那就不是你的鞋,不如扔了省得总惦记,穿着又受罪。”

  一丫:“可不能扔!放在家里供着也养眼啊!”

  冯莹看着静波说:“再养眼,走路干活,不都得穿舒服的?”

  静波知道冯莹在说自己,笑:“看透不说透,才是好朋友。是你,这鞋,你舍得扔吗?你要舍得扔,你现在扔出去我看看。”

  冯莹给将军了,噎半天没说话。“我……”想半天,“我可能会送出去。免得放我这儿,来个人就惦记想穿走。鞋不如新,人不如旧啊!”

  一丫啥都没听懂,仍很高兴地说:“我还给你们家娃带了好些衣服,我让师傅特地做的,不然你都买不到这么样子!”

  这一天到了。静波把车停在颁奖典礼的会场外,心里五味杂陈。与会者鱼贯而入。她的眼睛,看着进会场的大门方向,却不下车。然后,看见李川奇的车驶入停车场,一众人等上去迎接。李川奇风姿卓越地跟大家寒暄握手。他真是,站也好看坐也好看,笑也好看,不说话都好看。他就是那双又贵,又好,又名牌的……不合脚的鞋子。

  静波对着后视镜审视自己,无限怅惘。再看看自己脚上的鞋子一我已经有吉泰了,我已经有孙哲了。我是有鞋的人。

  正想着,孙哲的电话到了。他在王珏的店里,王珏抱着吉泰在哄。孙哲手里拿着他的IPAD跟静波说话:“这个月水电煤我都付了。”静波心不在焉哦。孙哲:“你的信用卡要核对一下。”静波依旧哦。“4号你在ATM机上取了五千三,是干什么用的?公款还是私款?”

  静波不得已把目光从窗外的李川奇那儿收回来:“我……我……我想不起来了。”

  “你好好想想。”

  李川奇已经入会场。

  静波看看表:“能回去想吗?我忙。”

  “不行,今天是还款日。”

  “那就先付了吧,一般不会错。”

  “静波,能不能专心些?”

  静波有些烦躁:“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在开会。”静波把电话挂了,沉静片刻,把车开出会场。

  手机又响。静波戴上耳机。老板聒噪的声音炸耳:“你怎么还没到啊!会都开始了!李市长都来了!等你领奖呢!快点儿!”

  静波犹豫一下:“我不去了。鞋不好,走不了路了。”

  “啊?那,那怎么办啊……”

  静波把电话挂了。李川奇微信到:“你在哪儿?没见到你。”静波没有回,开车在马路上狂奔。静谧的树林在车窗外快速向后驰去。静波的泪水肆意流出。

  一间有点偏僻的咖啡馆里,冯莹一落座就对静波抱怨起来:“我这都忙成这样……你还……还跑那么大远的!”

  静波可怜巴巴地看着冯莹,自己的闺密。冯莹立刻收声,头一歪,意思是说吧,我耳朵支着呢!静波开口:“那双鞋,我扔了。”冯莹不得其所踪:“哪双?”“贵的,名牌。”

  冯莹恍然大悟:“应该。人,不应该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拿了也驾驭不好。你和孙哲,多好啊,原配夫妻,不说青梅竹马,但也彼此无猜的……”

  静波:“有猜。”

  冯莹:“你不让他猜不就过去了吗?”

  静波:“不是我,是他。”

  冯莹瞪大眼睛。

  静波:“他跟我核对信用卡。我有一笔钱,想不起为什么花了,顺便翻了翻他的卡。”

  冯莹:“你发现他包**了?”静波摇头。“那你猜什么?”静波拍出一张卡在冯莹面前。冯莹接过去一看,张嘉平的:“什么意思?嘉平在外头有人?”

  静波:“哎呀,跟你们家嘉平没关系。”冯莹舒口长气。

  静波:“是孙哲。”

  冯莹:“怎么?”

  静波:“孙哲每个月固定从嘉平这张卡上支钱。支的位置,就是对面那家花店,看见没?”

  冯莹:“你怎么能查出来?这是嘉平的卡。密码我都不知道。”静波扑味笑了:“在我家,查第三类情感很容易。上次孙哲一抓就抓住我,这次同理,一抓我就抓住他。我家,就一个密码,我的生日。我从付费通上发现的。他绑定的这张卡,是嘉平的,我咋晚从他钱包里拿出来的,还给你。你替我,回去问问他。这张卡,第一次支出三万多,已经是大半年以前的事了。”

  冯莹对着卡,沉默了半天。她把卡推回去:“女人,知道太多不好。我不问。”

  静波:“都跟你说了,不是你家嘉平的事!”

  冯莹表情很奇特:“不一定。男人的事,让男人自己处理。除非,那事,已经不得已,推到自己面前。”

  静波:“你……”

  冯莹:“走吧!”

  曾几何时,那个心无旁骛,带着鲜花,笑靥盈盈去外地看望丈夫,却让惊喜变成惊吓的冯莹,就这样,在日子的锤炼里,收紧翅膀。

  冯莹和静波走出咖啡馆。冯莹在前面走,静波叫住她:“姐,你等一下。陪我到对面买下花。”冯莹谨慎地警告她:“你别生事儿。”

  “我就去看看。而且,我下午去机场见客户,我还没写牌子,让花店顺便替我写了。”

  两人走进花店。看店的是个小姑娘,看起来瘦瘦小小。冯莹笑了,冲静波一挤眼。意思是:多心了吧?静波问:“能帮我写个牌子吗?”小姑娘熟练地打开电脑:“可以啊!你要写什么?我们这里也有打字复印业务的。”

  静波:“我还要一束花。”

  小姑娘:“好呀!牌子写什么?”

  静波开始掏包:“你等我查一下邮件啊,名字在邮件里,特复杂。”小姑娘:“姐姐,我们这有WIFI,密码是WJSZ1502……”

  静波打开iPad,iPad自动链接了。显示屏上,是吉泰的照片。小姑娘喊:“吉泰!这是吉泰!哎!这是孙哲叔叔的iPad!”

  静波想不明白:“你认识孙哲?”

  小姑娘点头:“是啊!我也认识吉泰!你是他亲戚吗?”听静波说“我是吉泰妈妈”,小姑娘顿时傻了。

  静波手里抱着花,冯莹抱着牌子,走出花店,俩人一头雾水。静波:“我原本以为卖花姑娘都跟槟榔西施似的,没想到是个小丫头。我连话都问不出了。”

  冯莹更是一头雾水一脸疑云:“哎,真是啊!孙哲看上去,肯定不像跟这……会不会是她妈妈?”静波非常自信:“拉倒吧!她都这么大了,她妈得多老了?孙哲没这么重口味,咋晚看电视里内衣秀还流鼻血呢!”冯莹扑味笑了。静波还在描述细节:“哎,我一点儿不夸张!是真流,边看,鼻血就突突往外冒!”

  冯莹已经笑得不行了:“以后别浪费我的时间。好好过日子。别七想八想。”“那,那你家这张卡,怎么解释?”“说不定俩人做好事,或者发展个三产什么的,补贴家用。你想啊,我家现在人口多,负担重!男人的事,少问,少操心。”

  静波听冯莹的话,不问不操心。

  这天,她拿着iPhone给吉泰拍照片,逗他玩儿。吉泰摇晃着走,喊:“爸爸爸爸……”静波用微信打开视频,呼唤孙哲。

  孙哲正在王珏的家,很破的一间房子。他在一张小餐桌前看iPad,旁边坐着乖巧的小丽。王珏端着水壶给孙哲续上热水。

  视频里的静波对孙哲说:“给你个惊喜,听见了吗?”孙哲不明所以。静波激动地说:“你儿子喊爸爸。”

  孙哲高兴地喊:“让我听听!”

  静波把手机对着吉泰逗他:“宝贝,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吉泰天真无邪的笑脸,断断续续地冒出几个字:“爸爸爸爸……”

  孙哲大笑:“你这是喊爸爸呢,还是要拉居居啊?”

  王珏拿一双袜子来,非常自然又谦卑地蹲在地上给孙哲一只一只套上。孙哲很习惯地翘着一只和另一只脚。

  静波逗着吉泰:“说,爱爸爸……爱爸爸……问爸爸,你在干吗呀……”

  孙哲:“爸爸在辅导那天妈妈见到的花房姑娘做功课。满足你的好奇心了?”

  静波:“吉泰说,向爸爸学习,向爸爸致敬!你爸爸一到周末就学雷锋做好事去了。”

  王珏又很自然地拿一件衣服给孙哲披上,屏幕上,露出王珏在孙哲肩膀上揉一下离开的身影。静波面色一变。

  她旁边,是吉泰流着口水对着太阳眯起眼睛笑得开心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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