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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凝欢》作者:当木当泽(出书版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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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21 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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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欢》作者:当木当泽(出书版完结)
起点VIP文/出书版完结/合
内容推荐
浮生若梦,何为欢矣?                                                                                    
五岁那年,她千里迢迢从安阳被卖入永成王府,骨肉分离;
十二岁那年,她尚做着嫁与良人举案齐眉的美梦,一曲《月蚀》撩人魂,忍受蚀骨之痛,只为那人一笑;
十七岁那年,她被那人当做礼物送与东临王,终悟痴梦可笑。千方百计出逃,偏偏遇上风流不羁性格恶劣的东临王楚灝——她要走,他偏不放!                          
只可惜,一场惊天的阴谋早已蛰伏,皇权争夺逐鹿天下,将她这小小舞伶卷入其中,是去是留,纠缠辗转成一段孽缘。面对风流恣意的俊美王爷,正直专情的御前侍卫,野心难掩的初恋恩人,她先是被伤了心,便再不肯真心 …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天下的女人不外乎那么几种,叶凝欢,你究竟是哪一种?”                                                                                                                        
小小蝼蚁,终成传奇。
她叫叶凝欢,凝倾世之舞,逐余生之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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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当木当泽,作家。
想象力天马行空,东方古典玄幻为之最爱。作品构架大气恢弘,文风绮丽华美。
创作涉猎极广,包含小说创作、影视剧等。
近年来已发表作品近二百万字。出版作品有《驭灵主》、《迷心记》(出版名《宫》)、《花弦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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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完结文:《添香》《往生店》《倾世乱魂书》《迷心记/宫》《花弦月》《驭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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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1 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楔子

月蚀耀镜花
中秋佳夜,明月当空。
湖心亭台上,少女着白色层裾舞衣,身姿翩然,曼妙如仙。
薄汗带出她的热力,让她的五官更加明艳,虽仍有着未脱的稚气,但可以预见不久之后,这张脸将会如何的艳夺倾城。
她尽情翩舞,笑容艳切,将身体的疼痛全部忽略。为了这支《月蚀曲》,她将生命到糅进去了,却全然不惧。
长绦且柔且烈,人与月相映,光影撩乱夺人魂,尽夺月之璀璨。
她肢体软若无骨,翻手拈花之间回眸看向坐在湖畔花厅的男子。月光之下,她可以感觉到他眼神的专注,此时在他眼中,她定然是独一无二。
楚正遥慢慢站起身,华丽的锦衣在廊灯的映照下闪出莹莹的光,看她且舞且旋,一路舞到他身边,展现最动人的姿态。
他挽住她抖来的纱,一点点的将她拽到自己身边,嘴角带出笑意,笑容又惊又喜。
“凝欢,你跳得真好,比任何人都好!”他由衷地赞美,掏出帕子轻轻抚去她额间泌出的细汗,动作温柔。眼珠漆黑而凝深,让人不由自主陶醉在他的目光里。
他笑着补充:“这是我今年中秋,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真的?”凝欢的声音有些气短,微微打着颤,神情确是毫不掩饰的欣喜。
她接住帕子,胡乱抹着脸上的汗,一点也不介意连妆都擦抹去。
这动作让他笑意更深,忍不住揽住她,捏捏她的鼻子:“我何曾骗过你?”
她怔怔地看着他,沉迷在他的笑容里。
从五岁开始,她就努力成为他所希望的样子,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努力。年初,他出门去办事,临行前跟她说:“凝欢,我想看你跳月蚀,看你一舞尽夺月之清辉,你可愿为我跳?”
当然愿意!她从不会让他失望,绝对不会。就算这支月蚀,会蚀尽她的命,但为了他眼中的那抹期待,她愿意!
她笑得没心没肺,稚嫩的天真尽展无遗:“既然跳得好,王爷要赏些什么给我?”
他抓住她的小手:“你想要什么?”
看着他的眼睛,凝欢觉得全天下的财富都掬在了她手心。被他这样握着,连着心都开始又缩又放,快乐得要窒息。
她扬着脸,看着他,鼓足勇气一脸期待:“十一月初三,是我十三岁的生辰,到时你……你肯来看我吗?”
他握紧她的手,感叹:“都要十三岁了,是大姑娘了。到时我给你摆宴,好好庆祝怎么样?”
凝欢连连点头,小脸涨得通红:“好好,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了。”他揽住她,声音低醇,“凝欢,你是雅乐居里最好的。在我眼里,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也会给你最好的,只有你值得。”
楚正遥将她揽在胸前,他的心跳平稳而强劲,让她觉得安全。她小小的、尚未发育完全的身子柔软而乖顺的依偎着他。她深深吸了口气,强抑住那要喷薄的泪水。
他是永成王,先帝的嫡长孙。他总是很忙,能来雅乐居的时间越来越少。随着她一天天长大,她越来越期待与他相聚,越来越惧怕与他别离。
这次,她等了半年才见到他,她绝对不要让泪水迷糊她的视线,错过他的一分一毫。
他们一起站在桥廊上看着天上的明月。
楚正遥轻抚着她的发:“凝欢,你长大了。当初把你从安阳带来的时候,才五岁吧。还总是哭鼻子。”
她捉紧他的衣襟,一如当年。
当时她初入雅乐居,喊着爹爹哭个不休。他拿着风车柔声哄她,道:“别哭,这个送你。”
想到这里,心中一颤,叶凝欢更紧的抓着他的衣,仰了头看着他:“王爷,昨天穆姐姐被送走了,她说有一天我也会被送走的……”
楚正遥垂了眼,仍是笑着抚了她的眼眉:“你还小呢,别胡思乱想。”
“那等我再大些呢,会吗?”她的脸上溢出了急惶,声音打着颤。
楚正遥拍拍她的头:“不会,我说过,你值得最好的。凝欢喜欢跳舞,就一直在这里跳下去,跳给我一个人看,好不好?”
她长长松了口气,他从不骗她。她郑重地点头,认真的说:“好!一直跳到跳不动为止!”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就在这时,熟悉的疼痛冲袭而来。她疼的微微颤抖,却只在心里埋怨这疼痛太煞风景。
他揽紧她,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笑着抚着她的发:“小丫头,紧张什么,怕我吗?”
“不怕。”她咬紧牙关,微微推开他,抬脸时笑容明艳,“我不怕,凝欢最喜欢和王爷在一起!”他是贵人,却从没有看不起她。他总说她是最好的,他让她过最好的生活。给她找最好的师傅,给她自信、给她骄傲、给她尊重……她怎么会怕他?她只愿这一刻永远停驻,看着他的微笑便觉满足。
楚正遥失笑,捏了捏单薄的肩:“好像比半年前更柔软了呢,罗姫家教的不错。”
她笑,额间又泌出汗来,疼痛一来便汹涌,激得胸口血气翻涌。楚正遥看她神情有些异样,关切地问:“怎么了?太累了吗?”
就算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在切割,她依然笑靥如花,摇头说:“不累,你陪着我吃一块月饼再走好不好?”
楚正遥笑着点点头,揽着她一起往花厅去。她脚步虚浮,胸口却幸福满溢。
凝欢想成为一个贤妻良母,她九岁的时候曾这样跟他说过。他以为那是小孩子的傻话,却不知她是认真的。不过后来长大,便渐渐明白,他早有贤妻美妾,皆出自名门……现在,她只求为他跳一生的舞,只与他一人观赏。
现在他答应她了,不会把她送给任何人,这就足够。
今年,楚正遥给凝欢带来了安阳的酥皮月饼,正如之前,几乎每一年他都会着人给她带来安阳特产。因着有他作陪,她更加开怀。
楚正遥离开的时候,凝欢一直送到了雅乐居的门口。马车走了很远,楚正遥掀帘回头,仍看见那个不断挥手的小小白影。
楚正遥那一直持续整晚地优雅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他放下了帘子,看着同坐车中的静漠妖艳的女子:“罗姫,叶凝欢用蚀骨延筋了?”
“她走到这一步,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罗姫看向楚正遥,声音有些低沉,喉间似有叹息,“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既是好苗子,就该达到极致。”楚正遥笑了笑,笑意浅浅的,若有似无。
罗姫眉梢微动,低声说:“一点也不觉得心痛吗?”
他垂了头,睫毛掩去眸中的光,许久轻吁了一口气,带着几许讥嘲道:“怎么会!”
细风透过窗隙,带起他的发梢。
已是中秋,亦近了萧凉。
人生如梦,叶凝欢十三岁那一年,美梦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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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1 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过往不可追
叶凝欢自认已经练的心坚如铁皮厚如墙,但这般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声音仍不免红了面皮,她和林静两人坐在静园东厢面面相觑,拿杯的手都泛了僵。
林静一张俏脸更是紫胀,动静越来越大,十八长短调或高或低的与院里的珍珠泉隙流淌之声交织在一起,颇有些惊心动魄的味道。
林静微啐了一口,小声向着叶凝欢:“好歹也是同院而居,也不知关个门窗……示威不成?”
叶凝欢啜了口茶,一把乌亮的长发挽了个团花髻。衬得她的脸有点尖尖的,一双眼乌黑透澈,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前天晚上才搬进这静园里,今天便听了这么一出,让人啼笑皆非。
这静园是东临王楚灏位于武昌门外的一座园子,最初是一座前朝的王府。先皇称帝以后,增增扩扩给改成了园子。后来又赐给了自己的幼子东临王楚灝。如今,这里便成了他圈养美女的行乐所在。
住在正厢,此时正呼喊的那位叫李云,比她们早来了一个月。当时这院子空着,她便住在正房里了。
方才叶凝欢和林静吃完了饭出去散了一会步,回来便在叶凝欢的屋里说话,哪知两人还没闲话几句,茶还滚着,声音便传来,弄得两人话也说不下去。只得面面相觑的干愣着。
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后来竟传来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连带着女人的娇喘也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哭叫声。
林静紫胀的面皮霎时变得有些扭曲,叶凝欢胃里一阵阵的翻腾,直觉得茶竟成了糨子一般的堆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生生带出一阵恶心。
她们出身低微,身家性命皆在别人手上,便是送来当玩物也只得认命……但是,这位是变态吧?
声音肆无忌惮的撞进耳膜,带得心口一阵阵的缩痛,连她的腿也不由自主的打软。
林静摞下杯子,紧紧抓着叶凝欢的胳膊肘,掐得她直发痛。一双鹿般的眸子闪惶不定:“王爷他,他……”
叶凝欢看着她不语,变态也没办法,人都进来了,自求多福吧!
叶凝欢、林静还有另两位美人是趁着端午节宴,由永成王楚正遥送给东临王楚灏的舞姬,确切的说,本来是打算给皇上的。
献美人这招可是历朝历代下级拍上级马屁的传统方法,上头的人若不受用,下头岂会如此踊跃?
套路终究只是套路,过程无所谓结果才重要。
为了保证成功率,永成王府的别宛雅乐居,已经成了专门训练美女的地方。汲取各大名坊的成功经验,务求精亦求精。
从各地搜罗而来女子详查其底细,并根据各人的特质授其各种技艺。用来讨好皇帝,或者摆平朝臣,屡试不爽成绩斐然。
去年宫里除夕宴的时候,永成王便用了这一招。送了四位舞姬进了大内,美其名曰给太后献艺,结果圣上龙颜大悦直接收入内闱充了宫人。这次端午节,永成王故技重施,但这次皇上却没有自己享用,而是转脸就塞进了这静园。
皇上是一点没亏待自己这位亲弟弟啊!
叶凝欢是安阳人,双亲没的早。当时永成王府的人往各处采买女孩子,五岁的叶凝欢就这样让叔叔给卖了。她生的水灵又有副好骨头架子,遂选进了雅乐居,这一呆就是十二年。
雅乐居的培训,并非是一般的统一教导,而是因人而异。初时选人极致严苛,复再进行一次次的筛淘,直把表现不佳的淘汰掉。然后再根据每一个人的特质加以严训。
琴棋书画诗酒花,这些雅技分人而专精,当然如果有那能博彩众长者就更好不过。至于女艺一类,也自不可荒废,有专人教导那仪态万千……总归一切无非是一个目的――取悦这些天皇贵胄、达官显要。
“打从在雅乐居,便知是此等命运。能到这里来不错了。”叶凝欢被她掐得生疼,只得安慰她说。竭力忽略掉那些忽高忽低的声音,直当有野猫闹春呢。
林静的面色缓不下来,她比叶凝欢小一岁,在雅乐居也呆了有六七年了。两人早先交往并不多,直至年初被挑出来为端午献艺准备,一起排新舞这才相处多了些。
林静听了这话,遂也叹了一口气说:“是呢,当初跟我住在一个院里的金娥,前年送到护国公府上。前一阵子,我听人说……死了。像咱们这样的,能平平安安的过下去就是福气了。”
护国公王祥,当今皇太后的亲侄儿,东临王的表兄。能让身为宗室子弟的永成王楚正遥送美女的,自然家世背景不可能差的了。
叶凝欢笑了笑点头说:“这样想就对了。”
其实这里还算不错了,住在园里,比什么直接弄进宫里、府里的可强多了。
静园里全是一水儿的没名没份,大家谁也不比谁强到哪去。得宠不得宠也就那么回事。加之这里是园子,东临王也不可能见天的泡在这里不回家吧?最重要的是,这里景多宅少,不像府里守着几进几出的格局。待日子长远些,四处摸摸环境,再寻别的打算呗。
虽然叶凝欢此时听着春宫,觉得一阵阵的犯膈应。但既然进来了,有些事想避也避不得。她们不过是玩物,是永成王用来搞关系的工具罢了,她用十二年的光阴明白了一点,不该把自己太当一回事。
声音渐渐止了下去,直至变成一团寂静。林静微微吁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走到窗棂边上,身子掩在暗处,悄悄的透过窗纱往外瞧。
叶凝欢瞧着好笑,抿了嘴唇说:“你又不怕了?看什么呢?”
林静面上酡红未褪,有点不好意思的问:“你不想看看他长的什么样么?咱们,总得在这里过下去吧?”
叶凝欢没出声,转过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想活下去,但贵人长的什么样,跟她没关系。
见过鬼还不怕黑么?她叶凝欢那少女痴梦,在她随着音律舞起四波旋飞之时,已经粉粉碎。
以前,是她太傻!
霜凌就说她没脑子,不懂得给自己找条后路。想想也觉得很有道理,她打算努力做一个有脑子的人,只是不知道老天爷还给不给她这个机会。
林静见叶凝欢没兴趣,也觉得有点无聊。讪讪的想找个话头来说,睨见帘子微动,一个着鹅黄色裙的女子撩了帘子出来,身后跟着四个水绿衫裙的女孩子,手里捧着一应洗漱的盆,盂,大摞的香帕子等物。
那女子领着人一径沿着廊往侧门去,林静微微吐了下舌头,悄悄跑回去跟叶凝欢说:“刚瞧见个管事模样的领着小丫头去了,王爷也不知多时来的?”
“午间咱们去散了一会步,估计那会来的吧?”叶凝欢心不在焉的应着。
她们几个不过来了两日,端午节宴罢,便从庆祥殿直接给送这里来了。进园的时候都过了丑时,分到了这丽水阁的东跨院里住下了。叶凝欢和林静住在东厢的两间里,还有两位住在西厢两间。
次日,也就是昨天一早。来了个管事模样的女人,三十来岁,瞧着很有一股子威仪,自称姓孙。她带领了四个丫头过来,并着把住在正屋里的李云叫出来算是见一面。
大略说了一下这里的规矩,其实很简单,就住在这里等临幸就对了,惹事生非的一律轰出去。至于轰出去是什么下场基本上大家都明白也用不着她提点。
这院子本来就有几个丫头,如今添了人,便又调四个丫头过来。管这丽水阁东院各人的生活起居。这几个丫头各有分管,有了什么需要与她们说便是,至于这园里究竟有几个掌事的,叶凝欢她们一应不知。
没有贴身伺候的,除非你得了意。
先来的占了正屋也无可厚非,既然孙管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叶凝欢她们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李云倒是挺客气一人,长的自然不用说,进来这里的皮囊好那是最基本的条件。
眼角略飞扬,不笑如笑,当真笑时真有那勾魂夺魄的味道。偏是姿态拿得很的端庄,谦和有礼的态度让人想不舒服都不不成。
叶凝欢和林静初来乍到,孙管事便遣着这里的丫头弄了一席,旧人新人于正堂那里推杯换盏一番,估且算是入伙酒吧。
这丽水阁位于静园以西的竹林深处,其实就是一处观景的楼台,主建筑是一座两层六角八面的亭楼,两边各有一处穿花棚架长廊有如楼台的两条臂,连着两个小院。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主建筑里没住人,要不然王爷有兴致凭楼当风,里头冒出个睡大觉的多煞风景啊,因此只将东西两边的院子里塞了美人儿。
王爷过来,随行伺候的估计都在主建筑一带待传。他自己随便往小院里一扎,看上哪个揪住哪个,也没人敢冒半个“不”字。
这静园占地不小,原本就是王府,如今连增带扩估计得占个几百亩去。像这丽水阁便是当初保留下来的一处建筑,还仍有着大齐的奢丽之风。
园里建筑不多不少,当时听孙管事介绍说,除了园子正北有一处集中建筑**名寥花台外,四处零散的还可以住人的院子约有四五个。
用不着各处拜会,也没那日省的规矩。当然也不禁足,想逛随意。至于这园子里有多少美人儿,孙管事没说,连李云也不知道。
两人又面面相觑的静了一会,叶凝欢想了想,站起身来说:“我出去逛逛。”
林静的表情有点怪异,却没动身。瞧着她说:“现在?”
叶凝欢点点头,略抖了抖袖笼,看一眼林静道:“你……要不回去睡会觉?”刚来不到两天而已,最好先摸摸情况吧?
林静看着她,想了想说:“嗯,我眯会。”
叶凝欢听了吁了口气,便悄悄出了房门。这两边东西厢各僻出六间房,空的把角的几间住丫头,角廊僻出净房,后罩一排是茶水间并一些杂物房。中间围着个天井,栽了梧桐、海棠、芍药、四季青等植物,小泉是打外头水溪引进来的,建个小小的竹轴车,不时的滴滴嗒嗒随风响。
红漆柱,白玉石鼓。院里两立的玉石灯台,廊上悬着纱罩灯笼。乍一瞧,仿佛仍在雅乐居。
她刚走到角门边,正好碰上一个着淡蓝色衣衫的丫头。见了叶凝欢愣了一下,曲身福了福笑:“姑娘要出去逛吗?”
叶凝欢听她口气,便知是个在院里能管事的,遂笑着还礼:“刚睡了一觉,觉得筋皱想散散呢。”
她听了抿嘴一笑,也不多问,便引着叶凝欢一径把她送出门:“奴婢叫绿云,这里的奴才皆是识得的。园里大的很,姑娘若是累了,不拘着碰着哪个,报了院名,只管让人备抬子就是。”
叶凝欢又福了一福:“便谢姐姐指点。”说着,便沿着石花小径蜿蜒向着边上竹桥上走。
这里划开一道水溪,上面建了竹板桥路。水流在下潺潺,两边每隔一段便有竹阶,另一侧便是一个山坡,栽了一坡的桃树,皆是一人多高的观赏树。桃花早谢,结了青青的果。
叶凝欢沿着石阶往山坡上走,她裙长拖裾的也并不十分便利,而且她并不打算往远了去。只找了一处平缓又能一揽丽水阁全貌的地方。倚着桃树揪小青桃吃,随便拿帕子抺抺,酸得舌头都麻,牙快要倒。让她整张脸都快皱起来。
她就是喜欢这种酸中带涩又犹有回甘的滋味儿,仿佛她这十二年来的日子。若是能在这里终老,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结局。但她心里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与其在男人之间倒手,到最后沦落到连馆子里的姑娘都要不如的下场,还是要趁早给自己寻条后路。
以前霜凌说她不知寻后路,其实是她太笨了,以为永成王楚正遥就是她的后路她的依靠。
十二年的养育之恩,活命之情她放不开,永成王的温脉含笑,她也忘不掉。
他对她关怀,却止乎于礼。她身份卑微,他却尊重。所以她认为,在他眼里她是不一样的。
其实……他不过是待价而沽。
并非是他虚情假意的逼真,是她太自不量力。
她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从未看清身份带来的距离,好比云与泥,总不可能有交集。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可言,一开始就不配与他论“情”。主子和奴才不讲情,签契约的同时,就等于卖了命。
自被卖入王府,前程就早已经注定。
贵人的眼里,哪里容的下她这样的蚁民?
她用了十二年的时间才明白,的确挺可悲的。但总算明白了,也不失为是一种幸运。
霜凌曾说过,没人待你好,就自己待自己好一点。
  霜凌那个闷葫芦一样的人,常常语含深意。可惜她一直忙于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从未听进去过一句。
  也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了,他是永成王的暗卫,终日刀头舔血。她醒的太晚,但他不该与她一般蠢。但愿他也能给自己找一条后路!
  叶凝欢在山上一边吃青桃,一边瞅着山下的动静,很有点掌控全局的意思。这里小虫也不少,连轰带赶的还是咬了她一身包,连带脸上也没能幸免。可见世上什么东西都得看两面。美不胜收的景致之下,带来的也不仅仅只是妙意横生。
  她忍了有两个时辰,太阳都向西沉了,衬着落日的余辉,才瞅见有辇出来。英明神武的东临王被众星捧月一样抬着往东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打了胜仗呢!
  瞧不清楚形容,只能看到一把极黑的头发束起,和那黑底银绣的锦袍一角。
  边上随辇的有一个蓝衣太监,八成打小跟的,最后封府就跟出去了。还有一个珠环翠绕的中年女子随在另一侧,叶凝欢这个位置找的不错,但也难瞧清楚这些人的眉目,不过照常判断该是在王爷身边有头脸的人。
  那个当初带丫头进东院里来的很有威仪的孙管事,如今跟三孙子一样鸡鸡缩缩的在队尾三哈四拜的送。
  叶凝欢匆匆睃了一眼,便悄悄的往更深处去。她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结果引了一堆的虫,既瞧见人出来了,就没必要再忍着挨咬了。
  叶凝欢嚼着酸倒牙的青桃儿,一边捏着帕子轰小虫子一边遛遛跶跶一摇三摆的下山来了。
  刚至了溪边,便看到绿云引了几个小丫头迎过来。
绿云向着她笑:“姑娘怎么逛了这么久?这都快掌灯了。”
  走近了一看,见叶凝欢脸上有几块红,又说:“这里树多虫儿飞的多,姑娘娇皮嫩肉的可遭了罪了。下回再逛,可得带个艾草袋才是。”
  叶凝欢笑着点点头:“是我没个成算,倒劳动姐姐来寻。”
  绿云抿了唇,看着叶凝欢说:“王爷要见您几位,孙嬤嬤怕王爷着急,这不赶着打发人到处找么?”
  叶凝欢心下一凛,笑容就少了那么一点自然。方还暗嘱咐了林静一句呢,难不成是另两位没憋住?
  不过叶凝欢调整的倒满快的,连绿云都差点没分辨出来。
  她拉着叶凝欢说:“这里是园子,王爷是个宽待人,倒也不立那些个冗礼。所以姑娘去逛也无妨的。只方才王爷走的时候,东厢头间的林姑娘可巧也出去……王爷瞧着面生,便问了一句。这不才知是前儿进宫献艺的吗?所以让四位姑娘都去寥花台……都去了,只差您了。”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战友。虽然叶凝欢也不认为林静就是战友,但她够猪的。
  若是东临王闲来无聊串门子又发现新玩艺顺便带走的无所谓,但林静这二百五,竟用这么傻子的方法去撞山头啊!
  前天才来,这里什么情况一概不知。这园里表面什么规矩都没有,但暗藏的规矩已经体现出来了。
  这里摆明了告诉你是王爷来的时候用不着你接,他走的时候也用不着你送。他爱怎么着怎么着,自然有他瞧的上的伺候,这也是规矩的一种啊。
  王爷是进了东院了,但找的不是她们几个。连西厢的那两位都清楚,都没往外窜,林静个二子撞山头?还是他打完脂粉仗之后,李云虽然只来了一个月,但比她们多呆一个月就比她们知道的多。
  况且王爷能摸上李云的门,就说明这人目前王爷还是有兴致的。挖墙角挖的这般……连累人呐!
  “行啊,劳烦姐姐带路吧。”叶凝欢脑仁虽然蹦着疼,但应的挺痛快,让绿云又一次愣了。
  “换换衣衫,这脸上的包也得抺点药。”
  “行啊。”叶凝欢答应着,到这份儿上了,还能说什么?换衣服更好,给她加工一下的机会就更好了。
  寥花台位于静园正北,主建筑是两幢三层高的楼,二层拱月空中廊。院内设影壁,绕过可见楼前正堂,堂前挖出一个巨大荷塘来,中央设水台。
  两侧玉栏桥,一直通向正堂两侧。院墙上长满了绿植,修剪的极好,开满了细细碎碎红的,蓝的,白的小花。猛一看仿佛是铺了一层极华丽的锦缎。
  院里还游逛着几只仙鹤,一点也不怕人,悠悠哉哉的蹬着两条又细又长的腿踱来踱去。
  叶凝欢换了一身银葱绣蝶的层裾裙衫,斜襟挖荷领,宽袖,头发挽个飞蝶髻。
  她进来以后睃了一眼四周,各地都有丫头立着,之前路上也碰着不少丫头,瞧这架势,王爷好像是不常回府。难道他一直是以这里为家?
  要是这样的话就挺讨厌的,他要是在这长住,估计什么安全保卫工作做的不错。
  穿过正堂,直接往东边的那幢楼里带。至了门口候了一会,便撩了帘子让进去了。
  一层有四根雕花柱,两边设雕花落地罩,将两边次间隔开。楼梯估计在两边角间一带,正中摆着三层铜镂香炉。
  叶凝欢刚一进去,便听到一阵调笑声。激得她浑身一阵恶寒,随着引到东次间这边,瞄到临窗的榻前腻腻歪歪的身影。另三位进入状态极快,到底是训练有素的。
 至于东临王楚灏就更不含糊,这里的女人在他看来,估计就跟馆子里的没两样,上下其手的那叫一个利索!
  叶凝欢只瞟了一眼,见他一只爪子已经快把林静给剥了,当即有种想掉头就跑的冲动。
  他是驴吗?中午才跟李云翻滚过!
  叶凝欢跪在地上,守在次间边上的太监悄声过去。一会便听得一个低醇又透着张狂的声音说:“来,让爷瞧瞧什么样儿?”
  说实在的,声音不难听,但怎么听怎么觉得他不正经。
  叶凝欢也不含糊,亏的咬出一脸大包来,不展示一下风采还没劲了呢!路上趁人不注意她还可劲的抺了点清凉膏,带着一股呛鼻的凉辣味儿。此时配上这她精心挑选的银葱裙绝对是锃光瓦亮。
  她二话不说就站起身来,冲着楚灏就以无限娇羞风流无比的扭过去。腰摆的跟抽风似的,反正怎么俗艳怎么招呼。
  宫里献艺的时候他没在,当时在**的集星殿,一众妃嫔皆聚。他往来不合适。皇上后来过来了一趟,不过都是离的远也瞧不清楚。
  傍晚在山上就只看到一个他侧影,还是歪着的。
  不过这会叶凝欢以冲锋陷阵之势过去倒是瞧清楚了,楚灏有副好身骨,肩宽背展的。衣服已经不是方才那身了,换了件白色银绣的锦袍。也有副好样貌,那先帝爷娶的老婆自然是美女,有这个打底,只要不是长歪了的都不会太差。
  他五官线条挺精致,眼角微飞,眼睛的轮廓犹其清晰,一如浓绘眼线一般的分明。眼珠黑漆漆的,鼻梁挺拔,嘴唇薄,一瞧就是典型的寡恩薄幸相。
  楚灏一搭眼,先瞧见的是额头上的一颗大红包。怎么就这么红,红的让人想不看都不成!接着便是下巴尖上的一颗大红包……两眼下去,说实在的没瞧清长什么样,再加上衣服衬着余辉抖进来有点晃眼,光注意脸上的大包了。
  “下去吧。”
  没等叶凝欢走近,他就挺无所谓的扔了三个字出来。反正身边有三个好的,捎个残次品似乎他也不是很介意。
  这静园就是他寻欢作乐的地方,瞧上了乐乐,瞧不顺眼了丢开就是,他当然也犯不着跟她们这样的人置气。
  叶凝欢心里挺高兴,不过面上表现的挺委曲,丧眉搭眼儿的退出去。在一众丫头的鄙视目光下低着头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绿云瞧见她时又带了点莫测高深的笑容,叶凝欢倒有点不好意思了。瞧绿云那样也在这里呆了有年头了,叶凝欢那点小心思想必也瞒不得她。
  叶凝欢索性卖个实在,涎皮赖脸的笑的很没心没肺。绿云一见这架势还有什么可说的,打发人给她抬水洗澡。叶凝欢泡在热水里,倒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楚灏其人,呆在雅乐居十来年的叶凝欢岂会不知?先帝六十五岁才得的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楚灏在长大成人的皇子中排行十九,当今圣上是他的同胞哥哥。
  楚氏三代征伐,至楚延思这代完成先辈大业,灭刘齐兴楚锦。他三十三岁正式称帝,改元开明。在位四十五年,先后立过三位皇后,生了二十多个儿子,除却早夭的不提,长大成人的共有十九个。
  楚延思称帝不久,便将元后冯氏所出的长子楚沣立为太子。楚沣为先帝第四子,亦是嫡长。不过楚沣终究没有等到继位之日,开明二十八年,四十一岁的楚沣病逝。由此,开明朝后期的夺嫡争斗趋向白热化,先后有七位皇子或死或幽禁。而最终的胜利者,则是第三任皇后,王后的长子楚澜。
  楚澜的母亲王氏,也就是当今太后,她的经历完全可以写成一本传奇。王氏开明十年入宫,那时她年仅十四,在**佳丽之中并不出众。
  先帝元后早亡,王氏初入宫时于**当权的,是继后顾氏。而顾氏的两个儿子,正在与太子楚沣明争暗斗。
  至开明十三年,王氏产下长子楚澜,母凭子贵晋为夫人。王氏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直至顾氏薨,顾氏两个儿子先后离京,王氏才渐渐崭露头角。
  王氏苦心经营多年,收获了最大的回报。开明三十年,王氏被立为皇后,成为楚延思的第三位皇后。
  开明三十三年,二十岁的楚澜正位东宫。
  同年十一月二十六,楚灏出生。
  开明四十五年秋,七十八岁的楚延思崩。楚澜登基,次年改元章合。
  楚灏出生之时,其兄刚正位东宫,王氏独掌内闱如日中天。比起那些凤子龙孙们,他的命实在好太多。
  如今见了他,叶凝欢更觉的这楚灏就是一个让先帝、太后和当今皇上合力惯坏的纨绔子弟。
  楚灏三岁封王,封的还是四方王。四方王为锦泰最高王爵,领六郡之地有极大的权力。不但非皇子不封,更需有重功勋在身方可。
  上任东临王楚江是先帝长子,十二三岁便随先帝南征北战。至锦泰建朝之初,前朝残势反扑之心不死,皇长子楚江又征伐各方为锦泰国最初的安定立下赫赫战功。楚江早在开明十年时西征战死,因他没有儿子,爵位无继。东临王之位一直悬而待主。
  不成想到了开明三十六年,就这样便宜了只有三岁的楚灏了。
  那楚灏一个奶娃娃有个狗屁战功,完全就是仗着老子疼爱而得的四方王高爵,谁服?先帝在的时候没人敢言语,先帝崩后,不要说为楚家打江山的老元勋们了,那诸位高功的宗室先要不服这口气。
  但继位的章合帝也不含糊,新帝登基三把火,先不容得旁人言三语四议论自家小弟。
  章合二年,楚灏拜领平南元帅,南征夜滦打了三年仗。让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娇宝宝挂帅,摆明了是皇上要给他加功勋以堵众臣的口。高官厚爵少年时,不过如此。
  南征的确打了大胜仗,夜滦国割地赔款求和,珍宝美女浩浩荡荡的送进了京城永安,那是最擅领兵的王祥还有楚灏的六哥南丰王楚沅在边上呢。他楚灏不就跟着游了一圈淮南么?回来了又加功爵不说,还授了大将军令了。
  上有太后、皇上惯着。明眼人有谁不清楚这中间的猫腻?不过能说什么?这就是皇家二世祖,活阎王爷。人家是天皇贵胄,太后最疼的老疙瘩,皇上最宠的小弟弟,惹不起!
永成王楚正遥是他侄儿,生于开明二十五年,比他还大八岁。同是皇家子侄,不一样得拍他的马屁看他的脸色?更遑论别人了。
叶凝欢洗过了澡,便在房间里一点点的绞着自己的头发。热水一腾,红包也不是那么痒了,但她皮肤白,生是更明显起来。  床上放着一条细棉的腰带,边角缀着镂绣的蝶边,打着细细的流苏。那里头,缝了她十二年来的所有积蓄,但太少了。
  当时傻缺傻缺的,真打算跟着永成王楚正遥过一辈子了,所以也没太多为自己筹谋。直至年初的时候被挑出来为献艺做准备时,她才如梦方醒……现在想想,真是脑子让驴踢了。
  浮生若梦,说的就是她吧?
  也不想想人家是什么人,也不照照镜子掂掂自己的份量。人家有正妃有侧妃,同阺潜阺一大堆,个数个儿的全是大家闺秀,她又算老几?
  刚楚灏那一眼,多明白多坦荡多直接,看的就是这身皮相。在他们这种人眼里,她们这样的蚁民就是玩艺儿,没别的用。
到这儿了再筹谋是晚了,叶凝欢就打算先混着,他养一天是一天,非得把她拎去冲她发情就直当被鬼压了,闭眼一装死就结了。不拎更好,她省得犯恶心。
  但今天让他恶心了,估计她能混的日子也没几天了,不是退货就是倒手……也不是她非得要装成那德性引他膈应,既进来了,她本也没打算再矫情。但中午平白耳朵遭了难,晌午又把她们拎去上下其手,饶是她不断试图麻醉自己,到底是有点受不了。
  身体不听使唤,脑瓜子一热就想故作丑怪试试他的反应,也不算全无收获……说起来就是太快,刚两天啊,什么都来不及打听。
  至晚饭的时候,李云着人来请她,叶凝欢也没拒绝。
  饭菜摆在正厅,李云穿着打扮看着就比叶凝欢她们富贵,单瞧着那碧玉簪子就知道价值不菲。
  桌上的菜品不少,今天李云“劳累”了,厨房特地给她加的菜。平时她们都是各吃各的,由厨房按各人的标准送过来。
  方才给叶凝欢的不过两菜一汤,一荤一素。眼瞅这桌上的,八大盘六小碟,外加炖品,当真丰盛的很。
  一想这菜是怎么来的,叶凝欢就有点食不下咽。李云瞧她那表情,以为她沮丧,微微一笑说:“昨儿虽一道用饭,但边上人多倒也没顾的多寒喧。我今年十九岁,打江夏来的。”
  叶凝欢抬眼看着她,昨天她已经自我介绍了,不过倒是没问出处。道:“我叫叶凝欢,今年十七了,祖籍是安阳的。”
  李云微飞了眼角,右眼角那颗淡淡的落泪痣份外的撩人。她穿了白色立领的对襟盘花扣的小褂,包裹着胀鼓鼓的胸脯,下衬一条白色绣绿牡丹的散摆大裙。十指蔻丹鲜红,衬的肌肤很白很透,腕上带了细细的金镯子,微是一动便轻轻作响。
  李云随口安慰着:“你也别闷闷不乐的,王爷最近一直住在这里,总是有机会的。”
  果然是住在这里,叶凝欢更郁闷了。
  李云看一眼她,正瞧见她脑门上的大包,此时散开了,更显得大了。
  这姑娘长的美,身形也美,那身姿步态更是撩人。行不抖肩,立不动裙,但就能从这不动之间带出袅娜来。十指纤长骨骼均匀,怕也是个音律好手。乌发如云,又密又亮,肌肤在灯光下柔润泛珠光色。那双眼睛黑白分明,黑眼珠又大又亮。这样的美人儿,照理说王爷该一眼就瞧中才对。居然放她回来?
  难道只是因为额头有大包?李云有点想不明白。
  李云来的时间长点,多多少少知道点这里的事。这里四五处都养着女人,当然最得他心意的就会放在寥花台里,离他最近。
  两人闲话了几句,说的不过是女孩子喜欢的话题,针线啦,首饰啦,衣服啦之类的,一时又说说这里的景致。李云告诉她自己这些天逛到什么地方啦,那里有何等的景色啦之类的。
  叶凝欢极少发问,只听的很认真,竭力收缴所见所闻,尽量从这少的可怜的信息里,捕获到有用的。
  这里没有所谓的迎来送往,日见省拜的规矩。李云只来了一个月,当时院子里是空的,但不见得以前没住过人。
  叶凝欢借着吃饭的当口瞟了一眼屋里,见到几个簇新的盒子随意的堆在角落里,复再看李云的头面衣饰,虽然简单但无不精致。今天厨房给李云加了菜,但往来的下人皆是有些漠淡而疏离。
  这些加在一起,都让叶凝欢觉得,这里并非能久混的,充其量只是一个东临王存放礼物的临时所在。
  叶凝欢睡的迷迷糊糊,被一阵剧烈的推搡弄的不得不醒过来。叶凝欢坐起身,缓了缓神,这才扒扒头发,瞧着坐在床边目光烔烔的林静发呆。
  天完全黑透,廊下已经熄了灯。屋里有盏看物灯,不过灯光闪烁,估计里面的灯油快烧尽。如此这厢里虽无漏刻,也知道是丑时已过了。
  这么晚不睡,跑来闹她作什么?
  “你睡的真死啊,推了半天才醒。”林静撇撇嘴,一双眸子又大又亮的,让叶凝欢想到某种夜行动物。
  叶凝欢随手拿了个枕头靠着,有气无力的问:“这么晚,怎么不睡?”
  “睡不着嘛。哎,你傍晚那会子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撩起大胯来了?偏还系那种飞丝络子,甩得也太……”林静想了想,终没把那“轻佻”两字给说出来,“脸上又怎么回事?出去一趟怎么闹成个花猫样儿了?还抹的那般亮闪闪的,怕人注意不着么?”
  叶凝欢哦了一声,也懒的解释。瞧她那劲儿,估计今天有什么事了。遂把话题岔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静看着叶凝欢说:“早回来了,避着人这会子才敢来找你。”…………
  林静顿了一下,悄声又说:“她们两让王爷给人了……方才已经送走了,都不知是送到哪里去……”
  叶凝欢顿时睡意全消,低声问:“怎么回事?”
  “王爷让我们献艺来着,本来打算看四波旋飞,但不是缺一个么?便让我们一个一个的表演来着,结果……亏得我弹琴,不然估计也悬了。”
  “王爷不满意?难道没让人侍寝么?”
  “哪有,就跳了一晚上。程泱跳的百蝶霓裳,王爷道像软面条一样的没意思。张玉跳了鼓上舞,王爷道闹心……我瞧着便不敢再跳,说自己本不擅舞技,只练得一支四波还凑合。王爷便问我擅长什么,我就弹了一曲,王爷倒高兴了,赏了我东西,打发人把我送回来了……”林静说完,长长吐了一口气,今晚这一役,于她无疑跟打了场仗似的。憋的受不了,难怪来挖叶凝欢,想要个听众。
  林静又说:“出来的时候,跟王爷的冯公公跟我说,过几天王爷要在园里宴客,让我回去跟你再演练演练,到时给王爷长长脸……我心里虚的慌,所以找你合计合计……指咱两演练,莫不是还想送人?”
  叶凝欢心下明白了八九,这里真的只是一个礼物的库房。她们是永成王送来的,永成王的雅乐居,在贵族圈里也不是什么辛秘。而这里其他的女人,大多都是送的。他根本不需要自己花成本调教,来的全是成品。高兴了拎出来玩一玩,不高兴随时都可以转赠他人。
  李云虽然得了宠幸,但从下人的态度已经瞧的出来。只是昙花一现,根本没必要刻意攀交,到了这里已经打了烙印,永远没有机会出头。
  李云屋里堆的锦盒,她那一身打扮,可见她得赏不少。但没人过来专门替她打理,一切都是按这里的例来,得了宠了,就生活的好点。不得宠,也养不得几日,没必要太刻薄。
  今天叫她们过去逐个的献艺,也能瞧出来了。他是想看看,永成王调教出来的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今天瞧了,发现不过只是一**庸脂俗粉罢了,便打算倒手了。
  林静若是今天不冒头,估计他还不见得有这一见的心思。
  不过料想也不会忘记太久,从这里更新换代的速度可以看的出来,李云不过只住了一个月,之前屋子是空的。
  今天叶凝欢跟她聊天的时候听说了,这里是一直有下人管理的,肯定不会空太久,一定会有人提醒他的。
  这位东临王,深知物尽其用的道理。便是自己瞧着腻的礼物,到了他手上也能翻出花儿来。一点也不是冤大头!
  “凝欢。”林静见叶凝欢噤口不语,以为她又犯臆症,推了她一膀子。
  看林静一脸焦急的样子,叶凝欢只得安慰她说:“你放心,到时咱们好好排一出。”
  叶凝欢练了十二年,那步态身形,绝非是一朝一夕可得的曼妙。不仅如此,当时见到霜凌练招,或者艺人舞战旗之类的,也能记得各中招式,并且将其揉进舞步。
  霜凌曾说,若她练武,估计也能成个好手。
  仗剑天涯,走马狂沙。看尽世间风光,高歌纵放……不过,只能在梦中想一想罢了,很虚无飘渺。
  林静一双鹿般灵动的眸子微微挟了燥:“你当真不明白我的意思?”
  叶凝欢看着她,不是不明白,但这有什么办法?林静也知道若是在宴上献艺代表了什么,她不想被倒手。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能不能绝地反攻也只在这一次了。她怕是想借着排演的这段时间抓住东临王的心,就算抓不住心,至少先抓住眼球,让东临王舍不得送。
  就像今天一样,好歹她抓了一把,为自己换了个緩刑。
  但这由不得她们,叶凝欢也不知道该出什么绝招让那祖宗眼里能有她们。
  人家永成王妃带她们进宫的时候说的好,是给太后取乐助个兴的。皇上瞧上了,那正好拿去当玩艺。瞧不上,塞给谁是谁。
  她们没身份没背景没地位也没钱,最重要的是,她们的价值就在于此。在送出去的瞬间就已经完成了任务。
  好比送礼,只消收了就算是没驳面子,还有进一步联系的可能。至于礼物本身,或留或弃根本无所谓,礼物也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
  身份低微最后又很得宠的当然不是没有了,但这种事情实在不好说,不是不能搏,而是跌下来会粉身碎骨的。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最后发现了,其实在别人眼里你也不过如此。
  叶凝欢能看到她眼中的希望,就和她当初是一样的。但选错了对象,就跟叶凝欢当初也是一样的。
  叶凝欢其实挺想告诉她,我以前和你一样。不,她的希望只是刚刚升起,要熄灭也不会太难受。
  而叶凝欢的希望,早于十二年前就开始。当楚正遥把她带回府里,凝欢就把他看成了她一生的依靠。
  努力成为他所希望的样子,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努力。甚至不惜打断自己的骨头弄得一身伤,只因那一句――他说她于他心里是不一样的!
  那时她是多么的开心呐。得到他的称赞,看到他的眼睛,凝欢觉得全天下的财富都掬在了手心。
  他问她以后最想干什么,她的脸红的吓人,说想当个贤妻良母,他笑声朗朗,揉着她的头,说她没志气。那时,她才八九岁吧?
  其实不是没志气,是没资格,她一点也不特别。
  她只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看到他眼中的温情,却不曾看清他的身份。他是高高在上的永成王,是靴不染尘,手不沾水的贵人。而她只是他搜罗来的一件工具,再特别,也只是好刀与钝刀的差别,都是工具。
  她也很不甘心,在内心窒闷绞痛到喘不过气的时候,在痛楚到不敢回忆的时候,也会很阴暗的想许多报复他的方式。
  但是霜凌说的对啊,没人对你好的话,至少要自己对自己好吧。以后的日子,一天也好,一年也好,总不想再为他活了。
  叶凝欢又走神了,最近已经好很多,估计再过一阵子就会更好吧。
  此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静。总不能说她本能觉得东临王这人很古怪,向他邀宠十分的危险。
  那些贵人都是搞阴谋阳谋的专家,没碰林静,估计也是待价而沽,碰过的女人他当然也可以送,不过没这种送的体面罢了。
  这话也实在没法说,因为全是叶凝欢自己的臆测。况且林静想的也没错,比起倒手,留下是当务之急。
  林静见叶凝欢一直闭口不语,叹了口气又说:“那你再想想,咱们到时排一出什么好?明儿我向她们讨间静室,咱们两个可以排演。虽不知王爷准备何时宴客,但咱们明儿就开始练吧?”
  叶凝欢点点头:“行。”
  林静没再说什么,悄悄的就起身去了。
叶凝欢径直拿被子一蒙头,接着睡!
既然明白了这里只是个中转站,那也没必要想太多,至于接下来她会落在谁手上,看看再说吧。  次日一早,林静找了孙管事,说想要间静室。毕竟跟李云在一个院里,动丝竹什么的太闹腾,怕扰了人家的清静。
  冯公公既然告诉她这个,想必也是王爷的授意,因此孙管事并不含糊。给她们领到丽水阁院墙东南角的一处角房里,虽是角房,但并不小。而且外头是丽水阁主楼的后院,平时没什么人来,十分的清静。便是动管弦,也绝吵不到东西两个配院。
  林静至雅乐居之前,在善音坊待过。也是家里穷养活不起,自小给卖过去的。善音坊是淮南一带极有名的教坊乐馆,曾出过宫廷乐师,还有一些在民间极富盛名的操琴师,而他们培养出来的人更多最后都投身大户人家做艺人,甚至还有些人会请乐师去家里教他们的**。
  因此善音坊与当地的豪坤权贵也往来很多,面子极大,场子也很红火。
  林静四岁就被卖过去,本来是充小丫头。因她有天份,遂又做了小徒开始学艺,后来被永成王府的人看中,买了来送进了雅乐居。
  林静最擅长的就是弹,琴瑟无不精通,一手琵琶更可以用十指掠人魂来形容。昨天突如袭来,让她的状态没能涌至峰尖,加之回来又听了冯公公一番言论,心下悚然。开了静室以后,林静便大有倾力于指,以求再扳回一城的意思,压根不打算练筋骨。
  叶凝欢心里明白,程泱和张玉,一个舞柔一个舞烈,皆无法打动他。可见这个人,对于舞蹈一类的东西,要么是见的太多,要么根本意不在此。
  弦丝这类东西不同,从视觉上,十指操琴雅意顿生。从听觉上,余音绕梁,闻者有意。要的是一种默契,所谓伯牙子期,就是这种灵犀。有或者没有,只看这几日的排演了。
  叶凝欢见她这劲头,索性也不拉筋了。直把静室全让了她,每日只管四处游逛,摘个酸桃酸杏的过嘴瘾,吃得脸皱皱心乐乐。
  有时碰见绿云,跟她调侃一番,顺便打听点消息什么的。没大紧要的,比如这水流通往哪个闸口之类的,这里的花花草草都有什么品种啊,平日里打理可麻烦不啊。
  好日子没几天了,不尽情享受一番才亏的慌呢。
  日子过的飞快,没那整日的课业堆积,也没那心有戚戚。叶凝欢本也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主儿,那玩艺一般都是吃饱了没事干用来消遣。如今只当活在末日,反倒畅快了许多。
  没有总想着过去,也不大想以后,甚至也不觉得悲伤。
  她们是端午节那天夜里来的,两天以后便折损了两个。
  她与林静,倒是顺顺当当的又过了几天,至了五月十二,冯公公打发人来传话,说东临王明天晚上要在寥花台宴客,让叶凝欢和林静努点劲把新鲜玩艺拿出来,别到时慢怠了人。
  传这番话的时候叶凝欢不在,跑到杏子坡那里去吃酸杏了。比小青桃可过瘾,直把满嘴牙都快吃倒了才回去。别说,这几天她把整个静园快逛遍了,以前在雅乐居虽也是个园子,但因为养的人太多,左盖右盖景少房多,没这般好景致。
  回去之后,孙管事把话原封不动的传了一遍,打量着她,轻声说:“叶姑娘,林姑娘最近都尽心准备着呢。就说您才艺绝伦,也该稍练练不是?不管怎么说,好歹也处了小十天了,也不曾薄待过姑娘吧?”
  “是是是,您说的对。我这就准备去!”叶凝欢闻音知雅,岂不知那弦外之意?是怕她万一砸了王爷的场,连带着管东院的孙管事都得受累吧?可见,这个客人挺体面的。是谁孙管事没说,不过应该不是皇上。她们就是从皇上那塞过来的,不会再拿她们待客。
  估计也是个这王那王。楚氏宗室相当繁盛,加上先帝建朝,大封宗亲,四方、六成以及下头的什么郡王之类的一大堆。
  叶凝欢去静室的时候,林静正抱着琵琶发呆,表情有些恹恹的。虽说这里没什么规矩要守,也不禁足,但林静也不敢大着胆子抱着琴满世界逮东临王这个知音去。
  可是守株待兔不奏效,最近王爷没露头不说,冯公公又传了话,显然这献艺跑不掉了。只能赌宴上一弹,通常主家用美女献艺,都是打着连人带艺一起娱宾的念头,除非真是动了心思,不然没有往回娄的理。
  但这,未免有点渺茫。许是林静对未来有些惶然,见叶凝欢进来,连客套话都懒的说,直接捡要紧的道:“咱们两个可是一起的,不管以后是你好还是我好,打根儿里是一样的。虽说过了明儿,没准各奔东西了。但既然还有一宴,所以……”
  叶凝欢看着她,林静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岂能不明白?
  林静扯了嘴唇,继续说:“虽说咱们脱不得这结局。但好歹这里还能过下去的,若真送到什么人的内宅上……那里的女人,如何容得咱们这样的?”
  叶凝欢当然明白,深宅大院的女人,个顶个的都是斗士。到时差着级别呢,还不可劲儿的欺负?纵不明着整治你,臊着你就够你喝一壶的,手底下奴才都是看上头脸色行事,也绝不可能像这里的一样。巴结男主人,怕是要被人收拾。不巴结,许是死在边边角角都无人理。若碰上心狠手辣的,拉出去卖了,半句说不出什么来。
  叶凝欢看着林静心神不宁的表情,明白她觉得叶凝欢心思不定,不能与她共谋,所以不能安生。
  当初叶凝欢在雅乐居那点事,想必林静也听过不少。可能觉得叶凝欢最终还是被永成王扔出来当礼物,是心中不忿又念念不忘,觉得叶凝欢到了这里,是一副混吃等死拖后腿的样子。
  叶凝欢道:“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
  叶凝欢说的直白,林静眼圈有点泛红了,低声道:“别的我不指望,你别挑合奏成吗?”
  “我不弹琴……”叶凝欢瞧她那样子,心下有点恸。
  “那你也没拉筋?”林静怔恍着眼儿睇着叶凝欢。
  “晚上临睡前拉拉就结了?还天天抻不成?”叶凝欢笑笑,抚着她的肩说,“你弹什么,我便搭你跳个舞助助兴。孙管事都跟我说了,明儿在寥花正厅摆宴,前临水台,你心里有谱了没?”
  林静想了想说:“我打算弹战舞旋歌。”
  战舞弦歌,要用到扣、抺、弹、遮、划、排、双弦等指法,没十年八载的功底,根本不可能完成。
  虽是杀伐曲子,但林静并非只是一个技熟的巧匠。琴棋书画,各大教坊也懂得教。优劣的差别不仅在于勤奋,还有才华。更重要的是,永成王自己就是一个王孙贵族,他深知贵族心态。
  林静于琴,是有才华的。不但精于指技,还富有巧思创新。
  听说东临王擅武,不知真的假的。不过先帝爷征伐天下,自然不愿意让宗室荒废了功夫。她们在雅乐居里所学,不过也就是取悦人。投其所好,不算上乗,但好歹能引得一时注意。
  宴上一搏,为自己再争取个缓刑也成。毕竟没相处便让倒了手,连带自己的手段都来不及使出,着实有些憋屈的慌。
她们在这里,所知太少,消息来源几近于无。而以往就算在雅乐居知道一些亲贵们的传闻,也大多是些靠不住的小道。所谓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但她们是知己不知彼,纯属在撞大运。
  在这种情况下,林静做出的决定,也算是稳妥了。
  叶凝欢直觉东临王压根儿不打算留她们,叫她们过去见一面儿感觉就跟验货似的。但这会子说这个,不是打击林静的士气么?不管怎么着,她分析的也没错,就算这里呆不长,多呆一日也有多一丝的希望。舍得舍得,不舍焉得?眼瞅混是没什么戏,便争取求个更好的结果。
  林静选这支曲,固有迎合之意。另一方面,就是不打算给叶凝欢打混跟她合奏的机会。
  叶凝欢说:“你弹战舞弦歌,我自然更不能与你合奏了,没你那才华,平时不过是练着玩儿的。为了让手指灵活,拈花指更漂亮罢了。我便配你,起一段碎流光好了。”
  林静不说话了,碎流光,又名影缭乱。看的就是灯影与舞影的曼妙,若是舞影,便是为琴作辅。
  林静虽不相信她能这般好心,但只消她不掺乎着跟她合奏怎么都成。

  五月十三日晚上,果然是贵客临门,楚灏宴请的是瑜成王楚湘。
  瑜成王楚湘是先帝的第七子,今年已经五十有六了。跟皇太后年龄相仿,他封地在西北三郡,这一次,是为了送女儿进京而来。他的三女被朝廷封为鲁平公主,将远嫁东国乌丽。
  楚湘前两天已经到京,入宫觐见之后,宫中也为他热闹了一番。今天他是特地跑来静园,跟幼弟楚灏小叙。
  宴席就摆在寥花台正厅,全是通扇屏门,一打开,就如同个宽宽大大的观景台,上头直通琉璃顶,顶上缀满莲盏,直将这里映如繁花绽。四周灯火辉煌,连带外围水台也缀满琉璃盏,就是为了歌舞作的准备。
  因没外人,楚灏按着长幼排序列席,楚湘推让一番,倒也受了。面前是宽桌列席。随侍静立身侧,乐师于厅角展艺。
  楚湘身材高健,没着成王级的服款。而是穿了一件深蓝色银绣的常服,束着冠,蓄了须。他与楚灏是异母兄弟,但岁数上却差了三十多岁,不过两人的鼻子有点像,都是又挺又直。
  楚湘端了酒樽,面上微微有些酡红,瞧了瞧厅里歌舞。带了笑转脸看着楚灏道:“雁行果是会享受的,怪道舍了那宅子不住来这里。”
  雁行是楚灏的小名,楚湘的爵位低于楚灏,但两人关系很好。因此私底下常唤他小名。
  楚灏笑着说:“七哥哥难得有闲,不如在这里多住两日。不然回去了,又不知何时才得见。前些时日正遥送了几个舞姬来,偏得正迦那小子非又管我讨,搅得我闹心,给了两个。不然还能跳个什么四波旋飞新鲜玩艺让哥哥瞧瞧。”
  楚湘微捋了捋胡子,笑道:“正遥那孩子素喜这些,旁人管他讨都得不着的。”
  楚灏浅饮了一口说:“他一向是如此的。哥哥要是瞧的好,领走了就是。薇薇不是喜欢弹琴么?我特给她留了个擅琴的,往东边去的路上,直当多个解闷的。”
  鲁平公主小名儿叫薇薇,比楚灏小三岁,从小也喜欢音律,还特地练过几年。
  “难为你还想着她,太后这回也增赏了人……说起来,这事能落在瑜成这里着实不易。惟愿能为朝廷分忧一二便不负此恩了……”
  “自家兄弟,说这个没意思。咱们今天只谈风月,哥哥既来了,便在我这里乐乐。”
  楚湘闻音知雅,自然明白。两人推杯过盏,只管论酒论歌舞。
  之前先有美女献了展扇、彩灯等歌舞。楚湘早过了那血气方刚的年纪,瞧什么也都是那么回事了,不过当林静的琵琶声一起,倒真有那么点出神的意思。
  这曲战舞弦歌,被林静演绎的出神入化。五指划弦而过,时而高亢时而婉转,指尖过处丝丝入扣,流泄如倾珠,抑错似鹿蹄。啾啾如黄莺出谷,涛转如猛虎啸林。
  犹抱琵琶半遮面,只可见她婉丽身影孤坐厅角,但那声音流泄溢满花阁,上下翻飞,身不动而气昂扬,登时将方才靡靡横扫。琵琶独奏,却不孤单,她一袭淡绿衣衫,宛如绿萼独傲枝。
  当声音也呈具象,如刃如丝弹墙而回,那便是灌耳汲魂,撩动人心时。
  有的人,是一上战场就紧张,平时练习出十分,真枪明刃的时候便只有七分。而有的人却恰相反,平时练习出七分,待见真章之时可谓超水平发挥。
  永成王培训出来的的美人或者杀手,无一例外全是后者。人来疯型的!
  并不是说他多会识人,而是发挥失常者,不是被弃冷舍,就是被屠街头。
  工欲擅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是工具的生存基本法则。
  厅外水台之上,不知何时琉璃灯已经灭了四五盏,只得一些嵌石小灯明明暗暗。与厅中辉煌呈鲜明对比,叶凝欢白影翩飞,系长绦绕于两架桥梁,流光踏碎灯影,与那星星点点的灯火,映出一抺孤绝杀伐色。
  美人无刃,却如独戮荒野。沉沉黑夜之中,惟见舞影!
  双手挽带,飘摇于水桥之间,且凝且掠,蹁跹如烟。穿了蝶袖悬流苏的翻袂纱裙,飞穗连袂,身体随曲且纵且旋,舞的却是那异化柔化的三十六路影月斩。
  翻手邀月,踏步飞星,破雾分尘……叶凝欢舞得痴狂,仿佛在策马扬鞭暗夜独行。
  如林静一样,叶凝欢亦不仅仅是个舞者。她擅将各种姿态幻化成舞步,包括刀式。所见一次,无不于心留痕。
  一如林静的琴技,听闻一次便可流泄于指尖。
  叶凝欢的才华,是永成王发掘出来的。她的精亦求精,最初亦是为了永成王。只是天长日久,她也渐渐投入其中,只觉在这舞姿曼妙里,能找寻到一点点安慰。
  只是这些东西,不过使贵人拿来取乐,向来为世人所轻。
一曲终了,叶凝欢随之收步。敛气凝神,几个旋子掠于厅外,双手抖散长绦伏于地上。半晌,都是寂静无音,似是没回过神儿来。
楚灏歪靠在座上,手里端着杯子没说话。客座上的楚湘也是满脸的深凝。

叶凝欢微微的睨眼,远望楚灏端坐堂上,如芝兰玉树,俊秀且孤清。贵人呐,不管多么荒唐多么阴暗,至少表面上全是那般金雕玉琢,高高在上。  面前摆着横桌,佳肴美酒。地上的暗花黑岩,冷冷折光。
  胸口突袭一阵窒闷,生生的压住血气翻腾。之前她大病了一场,看来这身子骨果不如当初了。腿在裙下直抖,仍需强撑老实伏在地上等观赏者给个评价。
  一阵让人难耐至极的沉默,接着便听得楚灏那低悦的声音:“琵琶弹的当真是好的很,十三技指流畅如水,双弦势走的格外好。哥哥觉得如何?”
  楚湘也点头道:“果是好的很,舞的也好。那影走映灯,生是将这曲子更显的活了。”
  “谢王爷赞赏。”林静的声音透着些颤抖,想是一曲终了,她的精神也崩到了头。
  叶凝欢伏在外头,跟着动了动嘴皮子。
  楚灏的兄弟太多,叶凝欢也实在闹不清是哪个哥哥。先帝之子,如今尚在世的还近十个。加上什么叔伯兄弟,就更多了去了。不过能让楚灏老老实实的喊哥哥的,估计没几个。
  “去吧。”楚灏淡淡的说了一句,林静便抱着琵琶退着慢慢出来,跟叶凝欢一道闪到黑影里。叶凝欢睃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脸都有点煞白。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李云已经歇了。院里静静的,叶凝欢和林静谁都没力气说话,洗洗涮涮之后根本也不敢睡,林静跑来叶凝欢这里坐着,一直熬油似的等到了近丑时,孙管事才眉花眼笑的过来宣布她们的结局。
  孙管事拉着林静的手说:“姑娘有福了,方才瑜成王说了,要领着姑娘入宫觐见,给姑娘求个公主赞乐的恩典,到时随公主往乌丽去。明儿一早,您跟着奴婢去谢恩吧?”
  瑜成王,原来那个中年人是封地在西北三郡的瑜成王。
  林静笑着福了一福说:“劳烦了。”
  “诶,没事没事。两位都累了,早点歇吧?明儿一早,便打发人来伺候姑娘。”
  孙管事走了以后,林静眼眶一红,拉着叶凝欢的手说:“还是谢谢你……你别怨我……”
  瑜成王的女儿要嫁到乌丽的事,打两年前就传遍了。以女官的身份随着公主远嫁千里,前程未卜小命儿仍是没着没落的。以旁人而言,绝算不上什么好事。但以她们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公主嫁的是乌丽新登基的皇帝,过去了就是皇后。乌丽于先帝朝的时候跟朝廷闹的很僵,因为他们收留了前朝的宗室。后来锦泰国势日稳,乌丽又有意缓解两国关系,打开东商之路,遂又将刘氏宗室皆交还了锦泰。这世上本就如此,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两国关系因此缓和,前年乌丽遣使,为新皇向锦泰求娶公主。章合帝楚澜的女儿太小,姐妹皆嫁,遂从宗室中选了瑜成王的女儿,有锦泰这个娘家撑着腰,就算公主去了不得宠,地位在那摆着呢。
  林静当了女官,随着远嫁过去。会做人些,公主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少不得要指靠着这些跟去的人。比起来回来去的倒手,当真是好了太多了。
  叶凝欢其实还是挺替她开心的,听了她的话,笑着摇摇头。其实今天她不管表现的什么样儿,结局已经定了。这几天也不是白逛的,永成王的人,楚灏压根也没打算自己收用。所以验货那天,叶凝欢再丑再扭捏也无所谓。
  他验到了一个会弹琴的,已经达到了目的。多留她两天,不过是为了瞧瞧她的本事。
  这就是命,她跳舞再好也没用。论琴艺,她自问不是林静的对手。林静防着她,选了一支极难的曲子也无可厚非。叶凝欢也没歹毒到我不好大家都跟着不好的份儿上。同是天涯沦落人,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她不干。
  “以后我们就各安天命吧。”叶凝欢轻轻说。
  五月芳菲,夏意融融。叶凝欢却一直觉得挺冷,冷到骨头缝里。不过今天,也许是大肆活动了一番,倒让她起了点点暖意。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十七岁,搁在寻常人家也嫁了,有的都当了娘了。有儿有女,掌家理业的过着小日子,锅碗瓢盆的家长里短。
  贤妻良母什么的,她还真没那个命!
  林静走了以后,叶凝欢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就像躺在棉花堆惬意的不得了,没一会就睡过去了。之前悬着吊着,总挂着点很卑微的希望,就算明知很渺茫也少不得要做做梦。
  如今一碎倒踏实了,一觉就睡到了大天光!直到绿云过来推她,她才迷迷糊糊的醒来。瞧见绿云一张又诧异又好笑的脸,叶凝欢有点不好意思,问:“姐姐什么事?”
  “跟你同来的,奔了好前程。你睡的倒香啊!”绿云笑,把她扶起来说,“快收拾收拾,王爷传你呢!”
  叶凝欢一愣,不要吧?她那副尊容王爷不是瞧不上么?昨儿基本上那舞是瞧不见脸的……还是说实在受不了她这种残次品在这里吃闲饭,要扔出去了,既然要扔,就没必要再见一次膈应自己了吧?
  叶凝欢虽然心里胡想,动作却不含糊。伸头缩头也就是一刀,反正她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虽说她挺惜的这条命,但当下也不由得她不是?
  她又不是神仙,上头压得跟山似的,她能翻出什么花儿来?乖乖梳洗更衣,直接跟着人就往寥花台去。
  楚灏仍在东楼的厢里,歪在临窗的榻上。一身蓝色银绣的常服,长发绞四股结辫。别说,他的发质相当的好,又黑又亮跟缎子似的,一瞅就是营养充足。
  叶凝欢无限娇羞的扭过去,低眉顺眼的给他请安。她刚福身下去,却已经被楚灏一把给揪起来,动作又快又猛又突然。叶凝欢的脑子一空,身体的本能反应就出来了,一扭一滑,极为轻灵的就想躲。
  她一动马上感觉不对,这楚灏当真是个练家子。一双手臂跟铁锁一样把她箍得快折了,她双腿猛挣顿时撞到榻角,疼得泪花直冒。他仍是坐着的,脸霎时跟他完全对上,只瞧着他一双眸子深若黑潭,竟是瞧不出半点情绪在内,甚至也没一丁丁的欲望。
  楚灏微扬了嘴唇,笑意可没到眼底。皮笑肉不笑还透了点阴森森。手可一点不客气,在她身上一通乱摸。确切的说,不是乱摸,因为叶凝欢觉得他手上跟挟了小针儿一样。扎得她身体里一股股的漾着酸疼,一抽气肋骨都疼的慌。
  叶凝欢顿时毛了,原本想好的闭眼装死千依百顺是半点也不可能做到了,被他勒得浑身骨头咯巴咯巴直响,求生的本能让她的身体自有主张。浑身一软直把全身的力都卸了去。接着瞬间向下一滑一闪,竟生生的从他怀里脱了身,疯了似的掉头就跑。
  楚灏微愣了一下,似是有点不敢相信。他反应也不慢,短暂的愕然之后,身子就窜出去了。叶凝欢没跑两步,就一头撞他身上。戳得鼻子发酸,根本不待她缓缓,铁锁般的又缠了上来,挟得她双脚离了地,又对上他那双黑潭似的眸子,不过此时,显然染了点光。
这下叶凝欢倒是清醒过来了。疯了吧?越跑不是越让他兴奋么?跟他较劲真是太笨了,识实务者为俊杰,他变态的,越挣巴搞不好越凶残。叶凝欢晃了两晃不动了,不过脸也僵了脖子也硬了,再做娇羞也不能够了。
  楚灏才不管那一套,哪个跟礼品矫情废话外加谈论人生理想的?来到这里的,便也只有一个用处了。对味的就上手,腻味的就丢。
  方才已经查觉,她没有内力,只空有招式。本来对她没大兴致,但刚才那两下卸力退身,成功的让他兴奋起来了。
  楚灏话也不说,直接就把她给甩榻上去了。伸手把碍事的炕桌掀到地上,叶凝欢吓的脑子发麻,也顾不得扮什么娇羞可怜之类的,开始拼命蹬腿儿。
  之前的听到的那些呼啦啦的全渗进脑子里,这活脱脱就是一禽兽啊。
  她越踹的来劲楚灏就越兴奋,比起扒衣服那对他而言早不新鲜的玩艺,他显然更喜欢试试她究竟多软,一把拎着她的腿可劲儿的掰。压得她整个人快对折过去,裙子反掀兜了凝欢一脸,什么都看不见了。
  叶凝欢彻底疯颠,什么装死忍过去,不成!她干不了这事,这日子不混也罢了。情急之下,她双手撑腰拧身,双腿用力想把他直接顶出去,整个人在榻上打了一个转,但他劲儿太大,凝欢发力又过猛,突然听到一声“咯巴”的骨头响,紧着腰部就传来一阵剧痛。
  楚灏也听到了,太清楚了。接着便感觉她整个人都抽搐起来,他伸手一掀她已经盖了满头的裙子,露出一张扭曲变形的脸,脸上是泪是汗都分不清楚,妆花得一塌糊涂,跟兜了张红绿脸谱似的。
  “腰断了?”楚灏被她那鬼样子弄得直皱眉头,不过原本吸引他的也并不是脸。漂亮的见多了,有点审美疲劳,基本上也很难让他惊艳了。估计是这副与众不同的身子骨儿的确让他瞧上眼了。所以才费神问了一句,就是觉得真拧巴坏了,还有点可惜。
  叶凝欢话都说不出来了,腰疼的要命,她强忍泪水,心里那个恨哟!都已经分不清该恨谁了。楚灏是混蛋,但是楚正遥送给他的。楚正遥也无情,但也不是他强抢民女,是她叔卖的……她不知道该恨谁,眼前就开始发黑了。
  楚灏瞧她那样是真疼的不成了,扬了声音叫人,他也不可能有伺候人的习惯。
  冯涛一推门进来,他是自小跟楚灏的太监,后来就跟出来了。
  冯涛瞧见榻上叶凝欢都成了一堆,复再看楚灏立在榻边上,漫不经心的说:“好像腰折了……叫人过来瞧瞧。”
  不是吧?冯涛一悚,腰折了还能活么?要这样还治什么啊?直接扔出去完了。
但一瞧楚灏那眼神,似乎还挺有兴趣的。便应了一声,也没敢动榻上那一摊,忙忙的就打发人去找驻留此地的老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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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1 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折翼舞华阕

   叶凝欢昏昏沉沉的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丽水阁东院的房间里了,身上仍是那绿花的锦被。床铺松软,镂花的床帐半掩,隐隐瞧见折屏的一角,以及地上铺就的宝蓝色毯,空气里还飘了股淡淡的檀香味儿。
  不是乱葬岗之类的地方,叶凝欢觉得很庆幸。屋里给她还收拾的这般洁整,还点了香……看来楚灏那二世祖还没过瘾,准备等她好了接着撅吧,真没人性啊!她再怎么软也有骨头有筋,他真当她是面团啊!
  叶凝欢觉得嗓子干的难受,浑身也是疼的要命,特别是从腰部传来的疼痛,当初的尖锐已经变成了钝疼,还是难忍的很。
  她想说话,喉间却只发出一声微呻来。李云从屏后头绕过来了,手里还拎着茶壶,凑到床边问:“醒了,喝水么?”
  “云姐姐~”叶凝欢一见,忙挣扎着要撑起来。
  李云顺手把东西放在床头小几上,摁着她的手臂说:“别动,你把腰闪了,大筋都快拧断了。别伤上加伤……”
  叶凝欢喉间“呃”了一声,乖乖的躺平了。还是没忍住啊,耳提面命的告诫自己要忍,最后还是……
  李云倒了茶,微微托着她的头,喂了她两口水。这才放下杯小声说:“你睡了一天了,幸是没伤了骨头。不然这辈子就完了……”
  李云眼中带出一抺淡淡的无奈:“我知道,你的姐妹寻了好去处……但你也不能这么着自报自弃不是?我虚长你两岁,承你一句‘姐姐’,妹妹你也听我一句,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太要强了伤的只是自己。”
  叶凝欢静静的看着她,见她眼角那颗落泪痣此时鲜明如泪滴,让她晶莹的面容带了几分哀婉之色。
  李云替她掖了掖被角:“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柳絮似的飘到哪算哪。家里穷,过不下去拿咱们卖几两银子。偏生了几分颜色,因着这个,也算见识了些锦绣,却再跟那德行沾不得边。充其量,不过是那高门达户养出来玩乐的罢了。自家再不知仔细些,便再没人替你惜得小命!你不是个没计较的人。那既是如此,便听姐姐一句劝。寻死觅活的没意思,趁着这会子尚能瞧的上眼,好生的服侍,亏不得你。只消识得趣懂得服侍,日后也能得些个好处。西院有个住的长远点的姓郑的,想是你这些天逛着也能扫听到,你们来之前王爷开了恩,放了身。给房子给地,到时也买几个小丫头,还不跟个主子一样的过日子?凭相貌才情,大家都不差,怎么人家就能混到这份儿上让王爷体恤?以卵击石,那是傻子才干的事。俗话说的好,打铁趁热,你是个明白人,好好想想吧?”
  叶凝欢不是不明白,只是问题是他抽起疯来架不住啊!他之前那是宠幸吗?
    不是说她非得扛着那张面皮,死较那什么贞烈。命都保不住了,她也没非得拿着那个劲儿。她是身份低微,奴才么……但她当时真的懵了,就觉得死都比这样强!
    李云这么说也是好意,叶凝欢也不好跟她辩什么。喉间含糊应了几声说:“还是要谢谢姐姐照应着。”
  “饿不饿,有粥。”李云笑了笑,抚抚她的头发说,“咱们一个院里住着,就是有缘份,互相照应着也是应该的。”
  叶凝欢摇摇头说:“不饿呢,姐姐用些吧?”
  李云抿嘴笑着摇头:“那我先放在这里,一会饿了再吃?”看着床上的叶凝欢,她暗叹了口气。
  其实这番话,是孙管事让她说的。
  前天白日里寥花台出了什么事,她是一点不清楚。只是叶凝欢后来人事不省的给送回来了,冯公公没跟过来,打发了一个丫头过来送方子和药品,连带传话。只说叶凝欢把腰给闪着了,估么着要歇个几日,吩咐这边的孙管事照着方子把药该外用的外用,该内服的内服,务必把人给服侍妥了。
  孙管事一听这个哪敢怠慢了,忙盯着人服侍,一脱了衣服,见叶凝欢整个后腰都是乌紫的,再瞧着那腿上全是手指头印子。瞅这架势像是逆了王爷的意了,但逆了意了还给送回来让治,估计是王爷还真瞧上了。
  孙管事在这园里也服侍了好几年了,来来往往这里的见过不少。王爷没兴致玩那什么霸王硬上弓的戏码,闹腾起来扔出去就完了。
  在王爷眼里,这帮子算什么玩艺啊?掐死她们都嫌脏了手。于是在这里奴才们的眼里,也渐渐就那么回事了,犯不着跟她们套近乎或者挤兑。
  王爷的兴趣超不过一个月去,看上眼又乖乖听话的,王爷通常也不会太为难。有些还真就放身出去,也身家丰厚的有体面。但王爷也不是冤大头傻金主儿,出去了再翘尾巴打着幌子嚼舌头那也就是一个死。
  有时孙管事也挺同情她们的,像昨天早上走的那个姓林的,跟这位是一起的吧?听说要送到公主身边当女乐,那都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旁人若是听了这陪着远嫁到千里之外的地界去,哪个不怕不慌啊,但于她们来说,就是最好不过的了。好过在这里,说不好听点,跟馆子里的也都差不多。
  不过像叶凝欢这样,伤成这样也不知是不是让王爷给踹的,但踹成这样儿了还留着的,那就说明王爷兴致不减。
  孙管事虽没在宫里呆过,不过在王爷身边也好几年。深知这帮王孙贵族的脾性,龙生九子个个不同,有些命歹有些命好。王爷就是命好的那一类,可劲儿的折腾也没人敢管的主,脾气真上来了,那就是个没头没脸,别说奴才了,就连主子他也不管。
  说白了,就是让皇上给惯的,只消他不捅出大篓子来,根本没人管他。
  像这样一个混起来连皇上都躲着的主儿,典型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奴才们在他眼里不就跟蝼蚁一样?
   此时他摆明了还有兴致,让养着。孙管事心下就觉得,若是好了,这位姑娘再没个眼力价的,搞不好坑了这一大**。因此跑来跟李云商量着,好歹她们是一样的,说起话来比较容易听进去。
  李云岂不明白孙管事的担忧,要是看不上扔出去了倒省心。偏是这般鼻青脸肿的回来养着才麻烦,闹不清王爷兴致能延续多久,但只消还有一天,这人就不能不提气。
  李云呆了一个月了,加上前两天那一回,统共侍奉了王爷两回。两回得了不少好处,而西院有放身出去的也不是假的。她见叶凝欢几个来,冷眼旁观,是让永成王府给调教的好。估计平日里也是锦衣玉食的养的跟大**一样,所以导致闹不清自己的斤两了,一个一个都有了长远心思了。
  这几个究竟什么货色她管不着,但若是叶凝欢真这样,引得连累了她就不好了。所以趁着叶凝欢将醒未醒的,过来换个好印象,趁机说上一番肺腑之言。
  李云这边亲自打水给叶凝欢擦了擦,见她也没有吃东西的意思,估计真是疼的难受。便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让她睡着。稍晚一些的时候,又帮她后腰换了换药。弄的叶凝欢都有点受宠若惊了。其实一醒过来,她自己也冷静了。看来还是心理准备不够,撅吧人就撅吧呗,就是算他喜欢扒人皮挖人心肝,真轮上她她不也得受着?
  总归现在让她养着,就说明兴头还在。先顺着再说吧,之前问绿云水闸口,还有关于园林的一些事,那时不就是为了熟悉环境吗?这里并非无突破口,她缺的就是时间和消息来源。
  这么着叶凝欢在这间厢房里养了有三四天的光景,便勉强可以下床活动了。她有点提心吊胆,怕那糟心王爷知道她好了,又想把她拎过去当面团以挑战人体最极限。
  不过没什么动静,估计当时有兴致,冷了两天摞爪就给扔脑后去了。
  如此更好,她身体不爽利,但这里的人服侍的很周到。她下了床可以活动了,还是时不常的有两个丫头来嘘寒问暖的,省得她又劳动了自己的老腰。
  这般又过了几天大**一样的日子,真有种又回到雅乐居的感觉。不过好日子没持续太久,当叶凝欢的身体渐好的时候,楚灏又打发人来叫她了。
  叶凝欢心里的小弦拨的那叫一个乱,不过复想想也活该,当时踹腿儿拧腰来了劲儿了,估计他想忘也难。
  挺害怕见他的,但这也避无可避。叶凝欢一路又不断的给自己建设心防:不管一会他怎么撅巴,务必要千依百顺!像他这样的人,越跟他来劲他就越来劲。只有他看不上,没有他得不到。得到了新鲜感就会锐减……这里没人盯着,逛哪都不管,已经是地利了。所以这一关,叶凝欢怎么也得过!
  她过去的时候,楚灏正在东边梢间里看书,慢慢踱过去行礼。
  他挥手让人下去,瞥了她一眼开口:“起来吧。”
  叶凝欢起身的时候,眼角睨到他竟带了笑意,心里叹息,贵人嘛,不把奴才当人已经习惯了。她把自己的腰晃断了,好笑吧?
  楚灏瞧着她,没了脸上的大红包和那脂粉在那闪来晃去的碍眼,还真的挺漂亮的。
  如此近距离的看,连毛孔都找不到一个。此时面皮发透,红晕自内而外的散开,直将皮肤染如珠光。
  他慢条斯理的说:“这回只当是新鲜,饶了你了。”
  “是。”叶凝欢老老实实的应,识实务者为俊杰。
  楚灏问她:“招式打哪学的?雅乐居还教这个?”
  叶凝欢微吁了一口气,轻声说:“回王爷的话,有师傅教点柔功。”
  他拿了茶饮了一口,垂着眼道:“哪个师傅教出这种柔功来?”
  声音不疾不徐,叶凝欢却霎时明白了。
  他是个练家子,瞧出舞步里的端倪。怪不得之前在她身上乱摸,是怕她有功夫?还是说,怕永成王弄细作来?
  她低了头,轻声说:“回王爷,奴婢不敢妄言擅舞,但也粗通皮毛。一应舞步也算熟稔,不过有时奴婢闲来所见之姿态,亦能将其化为舞步。”
  楚灏微微一顿,略掀了眼皮看着她:“这么说,之前那支舞,是你自创新步?”
  叶凝欢道:“之前那支就是战舞。战舞、阵舞、鼓舞,皆为从阵前杀伐演化而来,自古有之。奴婢不过是穿化鸟兽之形,另仿人形百步,从而略加变改。”
  霜凌三十六路影月刀,完全是江湖套路。而楚灏自幼长于宫闱,就算学功夫,必然是找正宗名门,以大内正统而授,江湖路子他不见得熟。况且所有功法,皆自百态而演,每个人使出来都略有不同。
  叶凝欢不过是把霜凌的刀法,融汇于舞蹈之中。舞武有相通之处,本来就是动筋骨的东西。她没有内力,但又不能说是有人在教她招式。
  她没那当细作的资格,也不想卷进皇族倾轧之中。不然的话,她是真的没办法自由了。
  楚灏静静的,她便继续说下去:“奴婢稍通技艺,记性也还算可以。有时不免觉得舞步单一,因此稍添些新鲜。”
  “哦?那不仅是精于技,可以说能推陈出新了。”楚灏说话间,眼睨向窗外,“你看这套拳法,可演化何等舞步?”
  叶凝欢听了一怔,随着他的目光看着摘窗外。院里不知何时多了四个男子,花式零乱的在打拳对招。
  试她?!
  如果真是擅于创技者,所见必能仿中求变。就算记不住所有,一二之间也惟妙。
  不然的话,就是有人教她招式,一点点揉进舞蹈之中。就算她不是细作,也暴露了一点,永成王跟江湖路子不清不楚!到那时,她就是活证。等王爷厌腻放她,根本就是做梦了!
  楚灏扫一眼她的表情,那四个人打的根本不是拳法,完全是没套路的。她就算心里有套路也学不像。
  但有几个反复出现的动作,却因打的很快,若对姿态不敏感的人是很难分辨的。如果她真是一个擅于融各种姿态于舞步之中的人,就可以找出来并且加以演化。
  她看的很认真,表情专注之后五官就变得特别的鲜明。加上今天有些阴,云厚像是憋着一场雨,令屋里的一切都有点暗沉,如此就显得她格外的浓丽起来。
  楚灏突然手一伸,窗子顿时合上。他带出似笑非笑来:“跳吧。”
  完全不给任何准备的时间。
  叶凝欢深吁了一口气,看不出什么招不招的,但因为都是练家子,男人练武的姿态和女人不一样,有股子昂扬爽朗的刚劲儿。她记住几个动作,加上小飞步柔化一下,估计能兼合这种雄性之美。
  她微退了几步,抖了抖袖子刚要跳。
  楚灏又不紧不慢的说:“把衣服脱了跳。”
“……”
叶凝欢看他薄唇轻启,话说的轻描淡写,仍在姿态优雅的喝茶。真想冲过去抄起炕桌来砸破他的头!但之前的教训还记忆犹新,况且他现在摆明了就是怀疑她是细作,再看不出来就太傻了。较劲儿的话就没上回这么便宜的了。
  怪不得一进来他就说什么当新鲜饶了你……
  但是……这实在为难人,她纵脸皮再厚也有点架不住。犹豫着捻着衣角,偷偷瞟了他一眼,瞧不出他有任何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发情的症状。心想着要不说点软话什么的。
  她这一犹豫,楚灏就烦了,两条交叠的长腿正搭在榻边上,瞥着她:“别等我踹你。”
  他都这么说了,叶凝欢当然没蠢到真等挨一顿臭揍再妥协,一咬牙,当即开始解衣服。手有点抖,脸也憋的紫胀紫胀的,连带眼圈有点红。她没掉眼泪,之前病了一场,什么泪也都哭干,再没什么可哭的了。
  她留了亵衣裤,实在剥不下去手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腰又开始隐隐作痛。她蹲下身把绕衣的长纱解下来。也不等楚灏说话,一拉步直接就开跳!
  急虎虎的生怕他问,你怎么不脱了?
  反正他又没说脱光!
  叶凝欢长纱一抖,软软三丈长的绕衣纱搭子,瞬间就跟水涟似的层层在她手中舞了起来,每一寸都展开,软软如轻雾,却舒展不沾连。她腰身一拧,绕着香炉走了四五个飞步,接着探臂扬腿,后背下压,有如面前有人挥拳打来一般,险险拧腰避闪。
  跟方才某一个动作,是一模一样。只不过,由她施展来,就整个变了味儿了。
那是曼妙的、纤柔的、灵巧的、就算穿着素白不显身的小衣,却仍将那妩媚多姿尽展。
侧肩拧头,推掌回顶。完全是自己假想出来一个敌人在对她穷追不舍。小小的房间,叶凝欢旋舞翻飞,完全无须借助繁冗的舞衣来造那翩然之势,身体滑如游鱼,纱带在她身周飞旋迤逦,连带她的辫绡,都跳脱如蝶,整个人,无比的明艳起来!
  她时而绕至屏后,时而又闪至眼前。桌椅摆件,无不成为她的辅助。她还不时哼着小曲,仿佛要把自己完全投浸在舞蹈之中。
  什么是美,楚灏突然有了觉悟。楚灏看呆了眼,完全不计较方才她钻他话里的漏洞,没把自己剥干净就开跳。看着她的脸颊泛起薄汗微微莹光,不觉间,身体给了他信号。
  直至她旋至身边,他伸臂一揽。叶凝欢那略微泛热的身躯,便直接转进他怀里了。
  楚灏牵了唇角,还是那般干脆。轻车熟路的就把手探进了她的小衣,脸向着她贴了过去,却是吻向她的脖子。确切的说,他是在咬!
  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叶凝欢强行压住自胸口溢出的血气翻涌,却逼得一股泪快冲出眼眶。
  她不是为自己的贞操哭,当已经卑微至此,命尚不在自己手中,贞操这东西已经不值得她去掉眼泪。
  她不过是想到了那张面庞,总是温脉含笑,带出霁月风光。
  是那个人给她了贤妻良母的希望,却又将这希望一点点的击得粉碎。诚如李云所说,她们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但却不是名门闺秀。德行两个字,她们已经没有资格讲。
  叶凝欢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两条腿都快不会走道了,跟让人活劈开似的火辣辣的疼。
  楚灏属狗的,逮哪咬哪。而且还喜欢撅巴人,真是变态!叶凝欢在心里把他骂了个一万八千遍!
  不过孙管事倒是明显松了一口气,这次过去显然王爷很满意。送叶凝欢回来的人都是笑眯眯的,对她也很客气。
  她打发了绿云绿绮过来服侍叶凝欢洗漱,又照着往日的规矩给叶凝欢熬了碗药。这里的人,没资格生养王爷的子嗣,都得盯着把药吃了。
  水弄好了以后,叶凝欢就好说歹说的让绿云绿绮先出去了,实在不想让人看见这个。她呲牙咧嘴的勉强进了桶,热水一泡,觉得一身骨头都快酥了。
  叶凝欢慢慢清洗着身上的不适,疼的一抽一抽的,撩了把水揉在脸上,堵住那想哭的冲动。正懒懒的泡着,便听得绿绮在外头说:“叶姑娘,我把药送进去?”
  叶凝欢明白是什么东西,抄了大巾子把露于水面的身子一围。开口说:“姐姐进来吧。”
  药喝的很痛快,绿绮对此表示很满意。立在边上说:“今天晚上厨房会加菜的,有没有特别想吃的,告诉了他们,都可以做的。”
  我想把楚灏撅巴了下酒成吗?叶凝欢腹诽,但面上还是一团欢喜:“做什么都可以的,一会子麻烦叫云姐姐来,之前……我也该请请……”
  心里犯膈应,但她就是这么穷没办法。想请回客就得拿皮肉换!不管怎么说,曾吃过李云一顿,又照应过一场,也该回请请。
  晚上李云应邀而来,李云见她总算识了趣,应该不会再瞎折腾连累了人,心里也略安了。两人东拉西扯的说了些闲话,李云便告辞回房了。
  这次叶凝欢得了赏赐,一整套金饰,两匹鲛绡,一匹南锦绫。这套金饰有一根主簪,四根定簪,一对耳坠子外加两只镯子。成色都好,还挺沉。
  要是他摞倒一回就给一回这么丰盛的,估计他有金山也不够。李云虽然衣着看着很富贵,但头上的好钗也就那几支。
  是这次叶凝欢跳艳舞给那厮跳美了,便破费一把。
  绿云拿赏赐过来的时候跟她说了,这园里有裁衣的,可以把料子让他们裁,图样用现成的也行,想加点新鲜的跟他们说了也行。反正王爷赏的,最好等王爷再叫她的时候穿戴着,让王爷瞧了也高兴。
  以前没得东西的时候,不知道这里连裁缝都备着,可谓生活点滴一应俱全啊。
 那可见并非是像李云说的暂住这里,分明就是以园当府了?
  正经的东临王府在东临六郡,京城的这个是行府。在静海斜街上,依着皇城根的绝佳好地段。但这静园在武昌门外,他以园为府,要么就是真的沉迷酒色是个只知享乐的,要么就是避人耳目。
  叶凝欢此时自然什么都应,当即就让把料子拿去裁舞衣。王爷不就是瞧上她这点么?
  日子一晃眼就到了六月,进入炎夏时节。这静园的优势就显示出来了,依山傍水的,景多房子又造的豁亮,叶凝欢还真没有那种暑热难捱的感觉。
  之后的几日,楚灏没再来找她,加上这里的奴才早就习惯了这些来来往往,并不会因她得了宠幸马上就如蝇逐臭的那样凑过来。日子还是一样过,该给你的一样儿不少,也并不十分热忱的跟你扯闲话,这也是生存法则。
  李云也一样,两人同处一院过着日子。李云从不问她每日逛哪,她也不问,自守着默契。
  这段日子,叶凝欢算是彻底把静园给摸的比较熟悉了。除了一个乐思斋是不能接近的之外,别的所在各承担什么样的职务,人员班次,岗哨几何,她都一点点观察出来。
  这里的水通着京城的渠河通惠渠,一直通城外汇至东山。主要的出水口好几个,溪口通出园外渠道。
  园子南北双门,北门常闭。南门有侍卫轮值,出入的都需要有符牌,混出去根本没戏,而且园外围肯定还是有人守围的。京城乃天子脚下,本就戒备重重,而这静园又是皇室宗亲所据的园林,绝不可能松懈半分。
  叶凝欢虽也遇上过几个住在别的院子的美人儿,不过点头之交,叶凝欢也不好过去跟人家攀关系套消息。
  看来看去,唯一的就是水遁了,借水溪到水闸口。
  她自幼练舞,练气那是第一首要的基本,不然跳的呼哧带喘的哪里美观了?所以她能闭气,凫水的技术也很好。
  不过那里水很急,估计也蒙了铁网之类的东西以防有人或者兽钻进来,但是如果时间长了,水沤着,这类网不换就容易坏。
  叶凝欢总是仔细观察打探各处的一些生活职能的所在,为以后做准备。她自己没什么钱,王爷赏的首饰也不好出手,出去了只能寻地方化金。
  自五岁起,便不曾在外面生活过,有时想想也害怕的很。但是比起在这里任人作践,指不定哪天不痛快了再扔给别人,或者想出什么更为糟心下作的享乐法子。琼楼玉阙内的肮脏,这些年还见得少么?只消一想这些,那点子恐惧也就不算什么了。
  什么放身出去?那种鬼话在叶凝欢听来就像是老鸨子在哄骗不情不愿的姑娘。
  她每天都会固定的练几个时辰功,一来强身健体不能让自己太孱弱。二来也让众人知道,她还是心心念着想巴结讨好东临王的。
  然后就是散步,她打从初来这里就爱散步,没有人有丝毫的怀疑。
  至了六月初四,寥花台那边来传话,着她晚上侍寝。
  叶凝欢吃罢了晚饭,梳洗打扮一番便跟着人去了。
  这次去的时候楚灏没在,叶凝欢倒是瞧见了那个自己刚进园来的时候,跟着楚灏的辇一道离开丽水阁的女人。之前一直没再见过,今天这一近观,更确定了果然是有体面的。
  屋里的丫头一个个的表情都格外的肃谨,并且口称她瑞大姑姑。
  她四十来岁的年纪,容长脸高挑身材,颧骨有点突出。绾了一个简单的包花髻,只别了一支玉簪子。穿了身深蓝色立领斜襟窄袖衫,下配着黑色的束摆裙子,透着精致麻利劲儿。脸上带着淡淡的妆,瞧的出年轻的时候长的不错。
  叶凝欢至了寥花台东楼的时候,已经掌了灯,瑞大姑姑正在西梢间那边指挥着小丫头换垫子。
  回眼瞧见了叶凝欢,走过来微微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漠淡:“姑娘先跟着丫头们洗漱了,便直接往寝厢去吧。”
  来的时候已经洗过了,还洗啊?
  不过她也没拒绝,乖乖的跟着去了,当着众目睽睽之下被重新洗剥一遍。见其中一个丫头卷着她的衣服和钗就要走,叶凝欢拿不住劲了了,忙着唤她:“姐姐……”
  “一会子姑娘换了睡衣吧?这个洗熨了,待姑娘服侍完再换上。”
  虽是轻声慢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让叶凝欢那句“还是新的,不用洗”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什么穿戴了他赏的让他看了高兴啊,屁!他就要看不穿衣服的。
  别到时不给她了吧?她穷啊,那钗可是好大一块金子!。
  烦恼归烦恼,也说不出什么来。睡衣薄的跟没穿一样,大变态!
  叶凝欢丧眉搭眼的进内帷,上步阶,进帐躺下去。
  身体又有些泛冷,这园子吸热的很,大太阳让林木一挡,阳光也晃不下来多少,地上的暑气又全让湖给吸了,如今感觉这个寝厢更阴似的。她还是头一回进这里,雕花大床,牙雕镂金的面子,床台上还摆着如意,冻腊制的灯,隔间临窗有一溜紫檀大榻,靠门边摆着八折紫檀立屏,透雕折技葡萄,绘的是山水图景。
  被子很薄,因为入了夏都换了,她有点簌簌发抖。
  一直也没人过来,叶凝欢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小觉。恍恍惚惚醒了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正恍着眼想着要不要撩了帐子瞧瞧情况。突觉着人影一晃,楚灏就进来了。他穿了件半旧的白绫暗花的中衣,长发披散还微微有些潮濡。
  她的眼睛正跟他对了个正着,带了点惺忪之意,一时也忘记扮娇羞。
  也不知是因昏光的缘故,还是因为他没发疯,叶凝欢觉得他当真带出了孤月冷星一般的风采。
  眼线仍有如浓绘一般的分明,眼睛若古潭一样波澜不惊。容颜平静,甚至是有点温存的意味。高挺的鼻,薄薄的唇。唇角微翘,该是个在笑的表情,只是那笑容只在唇角浅浅的浮起,绝无半点继续蔓延的趋势。
叶凝欢一时都愣了,没顾上收敛目光,就这样瞪着他。他立在床边,也不跟上回一样色鬼附体了,同样只是凝睇着她。没人说话,凝欢觉得气温骤降。不知为什么,竟然打了个哆嗦。
她一哆嗦,眼神溃败,由此打断了两人之间这种宂长的互看。
叶凝欢突然觉得格外尴尬起来,身体不由自主的往里让了让。他身子一歪倚进来,明明他一双眼没温度也没情绪,却会勾魂似的,让叶凝欢浑身直发麻。
  楚灏成功的把她给看毛了,内心怒骂但不敢表现出来。只得捡回神志努力扮娇羞,以她认为最为娇嗔的口气叫:“殿下~”
  他的眉头有那么一点点皱,估计把他恶心到了。
  楚灏一伸手把她身上的薄被子就给掀了,帐子未下,外有折光。以至将这里的景色带出一团旖旎。
  他又带出验货般的眼神儿,叶凝欢觉得他马上玉树变禽兽。没被子,她更觉得冷,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楚灏捏着她的脸左右晃了两下,眉头皱的更紧了,话一点不客气:“再弄出大包来倒胃口,扒了你的皮!”
  叶凝欢无语,眼神也太好了吧?这么昏的光都能瞧出来。她又让蚊子叮了,脖子上有个红疙瘩。也是,她是的他的玩艺嘛。他看上的就是这把骨头这身皮,影响美观了他不痛快了。
  可这里是园子啊,树多花多那小虫也多啊,加上她喜欢爬个山涉个水,艾香袋儿有时也不管用。
  就不说山上水边的,有时小虫也能从窗纱眼儿里钻进来,她又没有人贴身拿着拂尘给她轰,不又不可能见天的熏……
  “是……”想了一大套,但叶凝欢也只能应这一个字,不由自主的摸摸自己的脖子,有点痒,想挠又不敢。
  皮在她身上,但他看上了就是他的,真难受啊!
  楚灏伸臂把她兜住,有一缕长发扫进她的颈窝痒痒的,本来包就有点痒,此时这般一撩,忍不住更痒得难受了。
  呼吸都离的这般近,心跳都可听得见。叶凝欢仍不愿意闭上眼睛,这就是她的现实,不回避才坚定。
  身体有如针刺,寒冷扑天盖地。自内而外的侵蚀,每一条神经都在颤抖。冷的发麻,冻得发痛。
  明明六月天,却令她冷得刺骨。
  他热情如火,劲头来了根本不管不顾,反正就照着自己高兴的方式来。但无法给她带来一点点温暖,她只能尽量的去配合他,这时她在这个时候给自己的卑微保护。但寒冷总在侵袭,像无数把冰锥毫不留情的刺入,穿透了皮肤扎在她的心上。跟不上他的节奏,最后只成他一人的快乐游戏,叶凝欢所品尝到的就只有绵延不绝的疼痛。
  他抱紧她,身体贲张欲望激昂。她且柔且韧的身躯滑腻而滚烫。且柔且韧,竟让他不由自主的异常投入起来。
  叶凝欢渐渐觉得窒息,眼前开始一阵阵的发黑。实在忍不住想去推开他。但他抓住她的双手,像是恨不得要把她嵌进身体里才肯甘休!叶凝欢的神志都有点不清楚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
  他仍把她抱的紧紧的,她的额头顶着他的肩。身体已经放松下来,却仍不肯松开她。叶凝欢再次忍不住要推他却被他勒得更紧,低唔了一句:“别动。”
  那是带着颓废慵懒的喑哑声音,叶凝欢不敢再动了,让他这般箍着好难受啊,空气很闷而且全是那种让人难堪至极的味道。
  过了一会,叶凝欢听到他渐均匀深沉的呼吸声。但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身上疼不说,她还闷的要命。他不再摁着她的手,改整个缠着她,弄得她两条手臂窝的很难受。
  帐子还是半掩的,灯还点着。叶凝欢透过帐隙瞧见屏角后头似有人影晃,当下脸便烧腾起来,觉得特别尴尬。
  他现在睡了,还拿她当枕头。她要是愣掀他估计得挨抽。
  受不了,受不了了。身体每一根神经都牵着她的脑仁在咆哮,在催她快点逃亡。死在外面也比这样强!
  又熬油似的静了约么半个时辰,楚灏突然手臂一紧醒了过来,居然睡着了!
  他略撑了身,低头一瞅,正对上叶凝欢那双看起来特别潮湿的眼睛,眼角有点红,但又不像是哭了。他静了半刻,一翻身下了床,却在下去的瞬间手一撩,这下半掩的帐子顿时合实了。
  叶凝欢像是卸了重负,吁了一口气。帐子抖下,像被无形的纱包裹,给她小小的抚慰。就算她再卑微,不敢也无资格在贵人面前展现半分尊严。但仍希望,能有那么个小角落,多丑多烂只得她自己看。
  床台上还有灯,隔着帐光很昏,床头的金饰珠光仍在闪,一团团的叠耀。她也挣扎着坐起来,在一团狼籍之中找那件睡衣,估计一会就有人来打发她。虽然睡衣薄的跟没穿一样,好歹多一层。
  她摸着,突然看到床上有斑斑点点的血!霎时愣了,马上看自己腿间,隐隐看到蹭了些血溃怎么又出血了,不会那个了吧?日子不对啊,而且之前没什么感觉啊!
  叶凝欢头皮一麻,第一想到的不是自己身体坏了,而是想到是贵人事儿多,之前身上咬个包都扒皮扒皮的,一会看到这个,不知道要怎么收拾她呢。
  她心里又烦又闷,趴在床上瞧着只觉一阵眼晕,又有血滴滴嗒嗒,伸手一抺才发现自己流鼻血了……太烦人了,侍寝侍的血了呼啦的不知道会不会把他给恶心死。只盼着这一晚快点结束吧,快点有人来领她,先躲回去再说。
  就是这么倒霉,正跪趴在床上抺鼻血的时候,楚灏又一撩帐子进来了。
  叶凝欢僵着脖子瞪着他,不止是脖子,整个人都僵了。居然没听着他的脚步声,不但没听着,她还正摆着不堪入目的春宫姿势。
  他裹了件袍子,那双静潭一样的眸子在触到她的时候闪过一丝古怪,叶凝欢的脸扭曲紫胀的跟大饼烙糊了一样。
  “可能是上,上火……”叶凝欢打破死寂,慢慢坐在床上,慢慢拉过小薄被子往身上拽。鼻血可以解释,但她之前那个姿势要怎么解释,她无法解释所以只好不解释。
  楚灏倒也什么都没问,让人把她带下去洗,叶凝欢裹着个纱衣蹭着走,不是她一定要走的这样古怪,真是身上无处不疼。
仿佛听到闷笑,她偷偷回眼却看到他拿了卷书歪在榻上平静如水。边上已经有几个人在收拾床铺。想到那床上沾染的东西,叶凝欢更觉得浑身疼起来,一边侍寝还能一边流鼻血的,要是她听说这个也会大笑特笑的。无所谓了,反正不收拾她就行。她可不想逃跑之前再弄一身伤,到时没有好体力可不成!
 领到来侍寝之前的净房里洗了澡,这次没法拒绝丫头的接近,她这一身青青紫紫的也避不了人了。一洗才发现,真的不是月信,有些火烧火燎又带出了点血,连同鼻血一起跟她凑热闹。
  她仰着头,泡在热水里,没一会端大姑姑便领了个中年女人抱着个匣子进来了,瑞大姑姑说:“姑娘,方才丫头说你身上不自在了?让这位给你瞧瞧吧?”
  “谢谢大姑姑。”叶凝欢听了特别尴尬,但也没办法。
  这身皮是楚灏看上的,他怎么折腾都成。反正他兴致在一天就有人替他保一天……
  虽然尴尬,但瞧瞧也好。省得让他折腾出什么病来,到时若真能跑出去也活不了两天就太亏了。
  回到丽水阁的时候已经过了丑时了,方才又让那个中年女人检查了一番,边上还有那位瑞大姑姑坐镇,一对对眼睛直盯着她那羞人的地方死看,真把她给窘坏了。
  好在没弄出什么伤,说可能是破了点皮,上了点药便又把她送回来了。当然,也没忘记给她灌一碗避孕药汤子。
  身体还是疼痛,就跟让大碾子碾过一遍似的。滚到床上裹着被子,浑身酸疼的要命却睡不着。
  想出去的欲望是如此的强烈,明明清楚,现在时机不对,王爷正在兴头上。而且她还没有探到更多有用的信息,最重要的是她没有户籍,没有落脚的地方……但是,她真的好想离开这里,离开这锦绣牢笼像一只鸟一样的飞到天际。
  第二次侍寝没给大手笔的金器,不过次日孙管事还是送来了八套时新花样儿的夏装,外加二十套白绫的亵衣裤。伙食标准明显提高了,特别需要提到的是,还送来了很多美肤的东西,什么香露啦,香油啦之类的……
  叶凝欢很无语,感觉自己就跟个花瓶似的,得到的人觉得还算顺眼,便时不常的让人擦擦亮。
  之后两天王爷没再找她,叶凝欢仍然过着自己的规律生活。每天沿水散散步,把与湖相通的几处溪弯闸口完全摸透了。
  最近连着数日都是艳阳高照,暑气渐盛,叶凝欢也有点虚火上窜,今天在外头逛的时候又流鼻血了,仰头望了好久的天才止住。
  丽水阁侧水溪尽头有处落晚亭,建在山脚下,临着园墙,周遭栽的银杏树,围着高高密密的竹篱笆,上面绕满了牵牛花,很有点僻隐的感觉。
  叶凝欢挺喜欢这里,这落晚亭其实就是个小阁,小溪上架着竹台一直通向亭阶,而溪水自亭底穿流而去。
  她蹲在亭下,掂了朵白色的牵牛花儿。一边转着玩,一边仔细的看着下面的水流,觉得身后有细风微动,她身体一凛,左手本能的扬起来向着风动的方向挥去。练了这么多年的舞,连带着招式也有点长进。
  却被一只手牢牢的抓住,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叶凝欢的胸底像是突然绽开了大朵的花,那些折磨着她的寒冷或者疼痛瞬间都成了花瓣,飞飞扬扬的在她心里落满铺成一席锦绣,鼻子一阵阵的泛酸,耳朵像是被人猛击了一拳,嗡嗡乱响。
  张了张口,却无声的吐了两个字,霜凌!
  他穿了一身园丁的衣服,青蓝色圆领的短褂,同色的宽腿裤子,一把乌丝都盘在帽子里。他似又清瘦,尖削的脸有如刀裁。狭长的眼似是阴郁又似哀伤,薄唇抿得紧紧显的有些苍凉。
  那一瞬间,心似要跳出来。
  他慢慢伸出手去,抺了一把她鼻下残余的血渍,一言不发的拽了她便绕过亭打从侧面向山上去,她浑身一抖,指间本来挟着花儿飘飘而去,滑落有如指尖沙。
  她有些欢快的问他,甚至忘记了慌乱害怕或者警惕:“你怎么混进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怎么……”
  突然异想天开:“是永成王告诉你的对不对?”
  霜凌回眼瞪她,他有点鹰钩鼻,加上鼻子又尖。瞪人的时候特别酷,难怪祝姑娘把他追的跟狗似的窜。
  虽然眼睛很阴毒的瞪她,但声音却是温软:“到山腰亭上去。”
  叶凝欢很内行的告诉他:“那里有轮值。”山腰也有一个观景的亭,但比这里可大多了,有人管理打扫。
  他不理,拉着她沿着穿过密密的桃林向着山腰的方向走。各处主要园景都有轮值,名目五花八门级别也各有不同。
  不过最近炎夏,如果没有住人的地方,王爷也没兴致游园的话。那么偷懒的方式也是五花八门。
  霜凌轻车熟路一般的自后门绕到亭阁的后院,这里没人住充了杂物房。便有排班当值的,也并不是十分尽忠职守,所以方才霜凌拉着她来的时候,叶凝欢并没大抗拒。
  心跳仍是疯疯颠颠,但欢欣更胜过畏惧,他们认识十年了,十年来,霜凌是她唯一的朋友!
  叶凝欢在这里呆了一个来月,似都不如霜凌更熟悉这里。霜凌带着她七拐八绕的避开耳目,就找到一间背僻的小房间。
  撬门那是基本能力,霜凌几乎没费什么力就把门弄开来。里头横七竖八的堆了不少东西,大多都是杂物。还有好几张半新不旧的屏风,挤着几张榻。四角还搭着幔子,隐隐绰绰的带出一阵森冷。
  霜凌拉着她到角落,这才看着她说:“我跟着这批管花木的匠人进来的,在西拐廊已经呆了有六七天了。前儿就瞧见你了……不过丽水阁人太多,我不好进去。”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就算人在眼前,不到最好的机会不出手。
  她拉着他的袖子,一言不发的扬脸看着他,眼睛闪亮有如回光返照,那种璀灿伴随着灭顶的绝望,让她看得心痛。濒死的当然不是霜凌,而是她。她活在这里,将不得善终。她逃出去,也没什么善终。所以在这一刻看到他眼底的孤光,让
  她不由自主的想拼命记牢他的样子。
在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为她牵挂,肯冒着危险来见她一面!
霜凌像是一抺孤独的影子,像蛰伏的黑豹,优雅而充满力量。那三十六路影月斩,就是霜凌一招一式耍给她看的。他们也是因此才熟稔起来。
  当时他的姿态,叶凝欢至今记得清楚。
  皎皎如冷月流银,修如竹而凌如风,动似狡兔展若飞鹰,让她觉得,当真没人还能像霜凌这么帅气的了!再配上他那张酷脸,简直英挺逼人到让人想为他尖叫。
  那年,她七岁,他十四。
  教她舞蹈的罗姬,曾是名坊第一舞者,后来转投入雅乐居任教习。自百态之中模仿而求变,便是罗姬教给凝欢的。她这套理论永成王很赞同,便寻了府中的侍卫耍耍刀剑,以做研习。
  当时她站在小楼上,而他在院落中。少年清瘦如竹的身影,挥舞着弯刀,斩碎了一地的月光。之后他微微的昂了头,远远的,有一霎那四目相对。他那时的神情,有那么点孤傲的味道。
  侍卫和雅乐居的姑娘,是严禁有任何接触的。若非罗姬这套论调让永成王听进去了,叶凝欢也不可能知道,在外巡守之中,还有位叫霜凌的小小少年。
  霜凌之前出去执行任务,已经一年没有见面了。而这一年,他依旧如故,她却已经翻天覆地。
  展开袖子,在他面前转了个圈。虽然之前鼻血横流翻罗襦,不过叶凝欢觉得还是该把她的新形象展示一下。
  罗姬不但是叶凝欢的舞蹈老师,更是叶凝欢的偶像。她是个全才,还特别的有那种动魂的味道,感觉现在有点她的那个意思,不免有些得意洋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仰着脸瞧他,想换一句赞美。
  霜凌的眉头越蹙越紧,似是不堪忍受。
  叶凝欢有点沮丧,威胁他:“现在我过了好日子了。你再这样鄙视我,就去举报你……”
  “装吧!”他拉过她的手,一撸袖子。现在她的肤色有点不好看,主要有淤血,斑斑点点的,已经过了数日,上一次侍寝的痕迹仍未散尽。
  她挣扎着脱出手去,抿嘴一笑,脸却红了:“别看……”
  他的眉头蹙的更紧:“总在这一带晃荡,打算做什么?你心里明白,逃跑等于找死。就算表面的机会再好,也并不是属于你的时机。”
  霜凌果然是了解她的!
  叶凝欢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意,却坦然说:“我宁愿死在外头。”
  他不语,她低了头抚着手臂继续说:“我也知道,这么逛吧,得到的信息也就到头了。但我也没别的辄了不是?这儿的奴才,比我都强多了,谁愿意巴结我呢,更不可能透半点风给我了。呃,别说这个了,你这次也挺顺利的吧?你的辅烟没让你害死吧嘿嘿。”
  见霜凌的表情有些阴沉,叶凝欢收敛了嘻皮笑脸:“说正经的啊,你这样混在这里太危险,还是早点出去吧。”
  霜凌看着她说:“你的病根本就没治好,再这么作践下去,什么也别指望了……”
  叶凝欢偏开了脸,不大想提这件事:“本来也没什么指望……”
  话没说完肩膀一紧,让他扳着坐下。没铺垫的东西,硬梆梆的。
  叶凝欢刚要开口,觉得一股气自腰眼处顶入,顿时又痛又冻的感觉飞窜起来,热寒交替令她百筋俱哀,觉自己像是一条扔在岸上的鱼,内窒外焚的感觉层层逼压。
  听到自己的牙关在咯咯作响,声音却还是不受控制的流泄出来:“霜凌……你能来看我吧,我特高兴。以前你说的都对,我没信。现在我信了,却也再没办法照你的话做。还有,我得向你认错,当年,你被人误认为得了杨梅大疮……其实那是我干的,我往你茶里放了沸疡散……”
  身后的气抖了抖,小子居然这都不言声。
  叶凝欢继续说:“我当时跟我自己说吧,我是申张正义。祝姑娘那么喜欢你,你不喜欢她,所以我就要为她出气……其实我是公报私仇来的,谁叫你不肯送我小桃红……祝姑娘给了两盒小桃红,我很喜欢小桃红……还有两年前,你的十全大补酒也是我偷喝的,我喝了以后还兑了一把巴豆粉……因为祝姑娘送我一支凤头簪……我承认我很贪财……本来想一辈子都不告诉你的,但是你却冒险来看我……现在我也遭到报应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听不到回应,虽然很懊恼但也可以理解,搁她也没法原谅。
  叶凝欢的上牙下牙开始不听使唤了,脑子里嗡嗡乱响,连眼睛都没办法定在某一处,只觉天旋地转。
  但她还是执着的喋喋不休:“我跟你不一样,当时在雅乐居那么的……要是跑了,不得满世界逮我呀?现在送了人,反正也不是什么心肝肉,好不好坏不坏的也就几天的事……到时跑一个就跑一个了,哪个还劳心费力的寻啊。我本来想吧,存够钱看看这里人怎么样,有没有机会混个路子出来……但是我觉得我还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水闸我看了,有个小口,一般人进不去,但我……”
  坚持着把话说到最后一刻,当黑暗完全席卷的时候她还能隐约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叨叨不休。
  其实她都已经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不说话,怕哭出来。
  生怕是一场梦,以致连她的意识都不敢迷离太久。当稍有清醒,就马上伸手乱抓:“霜凌。”一只手把她拽起来,眼前还是一团模糊,但他的声音让叶凝欢确定这并不是一场梦,真好。
  “感觉好些吗?”霜凌的手托着她的肘。叶凝欢慢慢吸了两口气,身体里还是细细密密的如针在扎,但比方都好太多了。
  眼前总晃着星星点点,渐渐的就好一些。
  室内的光开始变暗了,知道天色已经不早。懊恼自己不争气,一昏迷又浪费了说话的时间。
  “我也没什么异样,反正也不打算练什么武功,还通什么任督二脉啊。”叶凝欢故作轻松的笑笑,霜凌撑起她来:“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他说着,掏出一个小荷包来给她:“一天吃一颗,这是我这次出任务寻来的,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叶凝欢看荷包,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这筋柔骨韧,不用说常人,就算练了一辈子舞的也不如她。天份有之,但人为也有之。好或者坏,她并不在乎,但有人牵挂这感觉真的很不错。
  她接过来,说:“真别在这久留了。”
  室内有些阴暗,他的面庞却像蒙了层纱般的温柔,眉头皱了又展开:“我自有我的法子,你不用担心。”默了一会又补充,“没人待你好,至少要自己待自己好。”
  霜凌拉过她的手,眼睛在渐暗的暮光之下格外的和煦。
  他说:“在我原谅你之前,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她很无辜的说:“原谅我啥?我可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他说:“你真够无耻的。”
  她撇了嘴,做怪相说:“希望你和祝姑娘百年好合。”
  他冲她下了毒手,掐她的脸。
  叶凝欢也不甘示弱,在他脚面上跺了两脚。霜凌皱了眉头,唇角却牵出笑意。叶凝欢觉得很温暖。
  霜凌说:“你想借水遁?真想走的话,我帮你。”
  叶凝欢咧嘴笑,摇头:“你来看我,我很高兴。这样就足够了。”
  她是想走,但不想连累霜凌,人生在世得个朋友不易,爱惜着尚且不及,哪里还能连累?
  霜凌看她暮光之下笑颜如花,轻抚她的头发不再说话。
  今天她觉得特别快乐,虽然回去晚了。弄的丽水阁几个人都出来找,叶凝欢被孙管事说了一顿。
  她说:“姑娘好歹仔细些,娇皮嫩肉的,若不留神磕了碰了都是事情。王爷如今体恤你,你也得自家关照不是?以后出门往哪里去交待一声,要不就带着人一道,省得让人没头没脑的瞎找!”
  叶凝欢应的很欢乐,觉得孙管事的声音真是抑扬顿错,话也说的好,跟唱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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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1 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随波逐欢去

  自打霜凌混进了静园,叶凝欢就像是肋下被人掐住,感觉是又痒又麻。霜凌很讲义气的来看她,叶凝欢打心里激动是一码事。他这么混进来,当静园的护院都是死人,又实在让叶凝欢不能放心。
  不过叶凝欢没有机会再见霜凌,孙管事可不是光动嘴皮子不干事的人,数落了叶凝欢一顿之后,马上就嘱咐了院里的丫头。如今这院里只剩叶凝欢和李云,目标一少真要是想盯起来也容易。叶凝欢再出门逛顿时有了排场――跟着一到数名跟屁虫不等。
  最近楚灏也不知道在哪窝着,压根儿就不见人影,孙管事这么忠心耿耿他也不知道,何苦啊!
  叶凝欢提心吊胆了几日,静园一切如常,可见霜凌的确是有自己的法子。叶凝欢心下稍定,加上之前的铺垫已经做足,要求就提得顺理成章:近日来此练功,觉得落晚亭不错,临着水台又清幽,排舞动管弦的话也不会打扰到别人。
  做出一副要卯足劲靠舞技来拴王爷心的花痴样并不难。对于这样的要求,孙管事也没有理由拒绝。
  这样一来,叶凝欢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整日泡在落晚亭一带,带着跟班也并不妨碍,很快将这里摸得一清二楚。现在只差一个机会,而她心里清楚的很,这个机会已经近在眼前。
  六月下旬的时候,静园里忙碌起来,各地都在清扫摆置,亦进来了许多婢女。孙管事也特地来嘱咐了她与李云,最近不要往前头去。李云问是否又有客人来,孙管事没有回答,只让她们守着本份。
  叶凝欢不需打听已经心知肚明,打从瑜成王楚湘来后,林静被选为公主陪侍的那一刻起,叶凝欢就在为自己的逃亡做准备。
  楚灏多日不露面,园里开始大肆归整,调进大批婢女,怕是前面也有大批侍卫。
  由此已经很清楚,公主远嫁的日子就在这几天。前往乌丽千里迢迢,必由此门出京,这一带最为豪奢恢宏的皇家园林自然是东临王的静园。这里,必然将会是公主的落脚点。
  这一天,就是叶凝欢一直等待的机会!
  六月二十八,鲁平公主起程往乌丽完婚,章合帝为表重视,决定亲自送至武昌门外。东临王的静园,成了依依惜别之地。谁还顾得上这园中的美人?。
  从六月二十开始,原本散居各处院落的女子就开始陆续集中到丽水阁来了。因有许多仆从陆续进入,也要给他们腾住的地方。
  丽水阁在静园深处,便将这些美人全都暂安置在这里。一时间这小院里挤进来七八个,估计西院子里也有不少。莺莺燕燕,叽叽喳喳,乱成了一团。
  叶凝欢又找到了当初在雅乐居的感觉,东临王好艳福啊!
  这一下,目标一多,孙管事外加几个丫头就更顾管不过来了。孙管事还得不时的往前头去搭把手,包括绿云绿绮在内,也都是忙的脚不沾地。至了六月二十八日上午,叶凝欢瞅准机会,跑路!
  她早就把这一带摸个烂熟,不着痕迹的便至了落晚亭。拍拍腰间缝的全部家当,将背上的小包系牢,消无声息的便下了水。
  最近是在大清扫,不过根本不可能短时彻底归整,只够时间做个表面工夫。叶凝欢近日为练水台舞,已经不止一次下水,看了水下的情况。这条溪渠,与通惠河相通,可以直接通向城外。
  异于常人的柔软,曾是为了永成王。不惜用最痛苦的方法。为了留住他眼中的一抺赞赏,为了那虚无飘渺的温情。这一次,她要为自己活!
  外面的世界何其广大,哪怕只有一天,她也想看一看。痴或者傻都不重要了,她积蓄勇气并不算多,不能再浪费在犹豫里。
  她象一条鱼,在水流的推动下挤出了常人根本无法通过的闸口。气憋的胸口要爆,但内心的振奋不可言喻。
  尽情的游吧,叶凝欢。自被卖入王府,十二年来,只这一刻属于她自己!

  无声笑了笑,宛如水中的魅影又悄悄沉了下去,再不看那些贵气昂扬,一路游走。
  真游的话那是个体力活,好在水流湍急,半冲半划速度不慢。就这么浮浮沉沉地任水冲了大半天,至傍晚的时候,河道已经不再是两边石砌的高台,两侧也有了树影,远方可见起伏不定的山峦。
  以前在雅乐居看过京城全图,武昌门外最近的该是城外十五里的枫悦山,翻过去就到了东山境,那一带有皇家行宫和围场,把驻着京畿大营,想混出去大大不易。不过若真能出去,再过居云口,就算彻底出了京了。
  叶凝欢湿漉漉地爬上了岸,双手已经泡得发胀发白。虽说是盛夏暑气蒸腾,但风一吹,叶凝欢还是哆嗦不止,连打了两个喷嚏。

    顾不得休息,她弃了大道转投小径,只管往那草丛浓密、乱石崎岖之间穿。京城周围,好山好水都让皇家占尽了,县镇乡里,皆是贵人们的田地庄子。叶凝欢也不敢随便冒头,只想着猫到天黑再寻去处。
  衣服已经被刮得七七八八,她藏在一块山石后面喘气,听着鸟鸣啾啾。正想着要不要把衣服换下来,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伴着跌跌撞撞,不时还有人低呼:“公主,小心……”
  叶凝欢浑身一凛,不是吧?公主居然也跑路?而且还是如此不专业的大队人马哟!
  叶凝欢心里苦笑,这里在山脚腰凹,距离上面的盘山路尚有一段距离。而且的确是暂避的最佳地方,草长过腰,林木纵横,哪怕只离十步,也很难细看清这一带的全貌。
  可见公主身边也有懂得跑路的,但是……她是公主好不好,能轻易放过吗?
  急促的脚步已经离她越来越近,隔着密密的草,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影,足有六七个。悄悄地顺着缝看过去,见一个穿绿色衣衫的妙龄少女,鬓发散乱,满面通红。她一双眼睛红红的,不知是吓的还是哭的。虽然衣着有些凌乱,但掩不住那满脸的贵气。
  “公主莫慌,永成王会遣高手前来接应,我们只消等到天黑就可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叶凝欢一愣,循声望去,竟然是林静!那绿衫少女,定然就是鲁平公主了。
  林静穿了一身女侍的宫服,面上却再无曾经的怯意及哀愁,她扶着鲁平公主,环视四周道:“盘弯谷这一带最是难搜的,只消今日一过,您就可以……”
  鲁平公主一听眼泪就下来了,拉着一直跟着她的中年女人道:“云娘,我好害怕。”
  被唤作云娘的中年女人一把抱住她,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别怕,奴才在这里呢。没事,煌儿跟你长得有八分像,挑过来便只为今日。皇上已经回銮,大队人马只管照常起行。从此以后,再无人知晓!况且有林静在这里,永成王又找了影月门的高手来接应,咱们上山先至悦然居,您好好歇一会儿。”
  叶凝欢心下一动,影月门?
  刀影现,人不见。影月流光,去无痕。关于影月门的传说,一般官门**当然听不着这些,不过叶凝欢在雅乐居十二年,又因与霜凌熟稔,影月门与永成王之间的关系,也算有所耳闻。
  鲁平公主点点头,抽抽噎噎地说:“若非父王相逼,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云娘劝她:“为了让林静到您身边,永成王也着实费了一番心思,放心吧,一切都照计划来。”
  这不是仓促决定,而是早有筹谋。那个什么煌儿,定然跟公主长得很像。公主在武昌门拜别皇上,然后登车起行。半途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梁换柱,那这次护送公主前往乌丽的自然就是永成王楚正遥。
  端午送入大内的四个女子,只有林静琴艺绝伦。而这个人,该是早就选好准备给公主的,但不能由楚正遥直接送给公主,还要保证兜兜转转最终落在公主手上,不可不谓煞费苦心。
  楚正遥既然愿意帮她逃亡,他又专职护送,方便得很,随便把人一放就完了,何苦还要弯绕着弄个林静在她身边?
  叶凝欢心里怦怦乱跳起来,永成王、影月门,皆像刀一样扎在她身上。永成王为什么要帮着做这样的事?这可是欺君逆国的大罪啊!便是兄妹情深,也不至疯狂至此吧?
  楚正遥从不是一个热血肝肠的人,怎么可能因一时情谊而去帮公主做这样的事。除非,于他有更大的好处。好处是什么呢?
  云娘也非等闲之辈,马上与所剩的几个侍卫形成四象,将公主团团护在中间。林静紧紧贴在公主边上,为公主做了最后一层保护,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软刃。
  云娘的手臂汩汩冒血,咬牙呼着:“小心,有人暗袭。”
  叶凝欢大惊,马上屏住呼吸紧紧缩在石后再不敢看。接应的人还未到,杀手已经先至,看来永成王这次也要失算了!
  叶凝欢心下一寒,放低身子满脑子只想着如何脱了此境。暮色渐起,激烈的拼斗声、刺耳的尖叫声,无不如刀般扎在叶凝欢心头,腥味开始弥漫。叶凝欢强行控制着颤抖的身体,缩在草丛里动也不敢动。慌乱间,斜刺里睨到冷光闪过,她险险一滚避开了这一刀,显然她的藏身所在被人发现了。她身子一矮,肩头还是一热一痛。
  叶凝欢踉跄了两步,后背一弯,借着身体的柔软以及出众的反应力,马上来个彩蝶穿花,又避开了一刀,却直接跳到了混战圈。
  公主显然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不仅是公主,林静的一双眸子瞪得滚圆,仿佛见了鬼!
  云娘反应奇快,一个掌震便拍向叶凝欢的后背,叶凝欢连连躲闪,嘴里嚷着:“谁让你们跟我跑一起,真让你们坑了……”
  此时侍卫跟人打斗正酣,云娘也被人逼得无暇分身,一掌过去之后,就忙着去招呼别人。
  而叶凝欢眼前逼来的杀手将一柄柳叶刀舞如流光,使的兵刃都是刻意改的,明显不想让人看出来历,一声不吭,刀刀夺命。
  显然接的命令是杀无赦,一个不留!
  时间、地点、人物,或擒或杀……不需废话,失败即死。
  雇主的身份,非比寻常。
  叶凝欢顾不得再多想,只管胡乱闪避,尽量减少与之接触。《流光踏月》,这是叶凝欢的看家本领。没有内力,但灵活性比一般人强太多。可就算她已经火力全开,对方也非等闲,还是不免挨了好几下。
  失血太过,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了,冷光一闪,有刀锋斜斜地向着公主而去。她心下大呼不妙,脑血充顶根本不及多想,身子一拧便飞起一脚踹向公主——不好意思,踹不着凶手只好踹受害人。
  公主一个狗吃屎,啊了一声便趴倒在地,险险避开一招。云娘忙来援护,同时狠狠地瞪着叶凝欢,仿佛她跟那帮杀手是一伙的。
    立在边上的林静手风一抖,倏然向叶凝欢挥来,口中却呼:“云娘,保护公主。”
  她的目光露出狠戾,绝无半点娇柔。叶凝欢接连后退,只觉眼前一片乱光闪动。
  林静深藏不露!看来那楚灏也不过是瞎把式,这般高手堂而皇之地进了他的园子,他却一点也没发觉,还真就把人送给了公主!
  叶凝欢也没工夫再多想了,脚都来不及收回,此时身体倾斜,基本上就是挨宰的姿势。
  她立时后悔为什么要救那个娇宝宝,不想和亲连累了一大票,非要跑到这里……叶凝欢自知自己运气不佳,但能差成这样让她情何以堪?当真要被这公主害得呜呼哀哉了!

    寒光如利,瞬间已经到了眼前,叶凝欢情急之下右手急急探出,以肉掌去抓利刃。
  生生地,尖锋在她手心里又前捅了三寸,刀尖戳到了她的肋下!那是濒死的彻骨寒冷。
  叶凝欢垂死挣扎,爆发出比平时更猛的力量,不管不顾,拧着刀架到肩侧,猛地几个踢步后退,生生用她全部的力气去压制林静。
  “叶凝欢,只怪你选错了日子,来错了地方!”林静冷冷低语,另一只手探指向叶凝欢腰下捅去。
  急痛瞬间走满全身,叶凝欢浑身抽搐,却生生攥死了尖锋。
  叶凝欢咬牙,胸口一阵血气乱翻:“你居然是……”
  话都来不及说完,最后一丝力气将被抽尽,眼前一片黑又一片红。叶凝欢毕竟不是学武之人,能撑到此时已经是奇迹。就在她想为自己活一天的时候,却已经到了末路。难道真是天命不可违?林静将锋刃一寸寸自叶凝欢手中抽出,顿时鲜血飞溅有如红梅点点,她接着翻手一捅就照着叶凝欢的胸口而来。
  叶凝欢大骇之下本能地一侧,但还是不能避免被那白刃穿身!
  浑身一搐,喉间腥甜涌满。眼睁睁看着林静飞快地将锋锐抽出,抬腿一踹,眼前一阵颠三倒四,她便重重跌在地上。
  拼斗声仍在持续,不时伴着闷呼与尖叫,但离她的耳畔越来越远。力气随风飘散,风声越来越大,有如召唤,意识……开始迷离。
  林静是永成王暗藏的尖刀,肩负着不可告人的使命。而她叶凝欢,自始至终都是做着傻傻少女春梦的白痴!
  不知过了多久,拼斗声再也听不见,唯风声在耳畔,掠得草叶沙沙作响。叶凝欢昏昏醒醒,却动弹不得。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真的很不甘心!
  恍惚中嗅到淡淡清冷的香,这若有似无的气息令她残存的意识紧绷起来。强行屏住呼吸,若此时再让人补一刀,她就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有手在翻动她,一动之下,伤口带来的剧痛令她根本无须再装,就此晕厥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被困在一个黑窟里饱受折磨,不管怎么跑、怎么躲都没有用。后来渐渐不那么炙烤,渐渐地,叶凝欢可以听到声音了……隐隐约约,不是很清楚
  “筋倒是连上了,但怕是也……”听得个苍老的声音,叶凝欢胡思乱想,她这是到哪里了?意识没支撑多久,又再度昏厥过去。

    待她再度醒来,觉得身体已经不是很疼了,像被碾得平平地贴在案板上,根本动也动不了。“姑娘快醒了……”居然是瑞大姑姑的声音,虽说与她只见过几面罢了,但她的声音很特别,叶凝欢印象深刻。 
    叶凝欢心里发寒,奋力地想睁眼看,但眼皮也像粘上了一样,怎么也打不开。

  “还要多久?”换了楚灏的声音,仍是那漫不经心的调调。虽说有了心理准备,心还是瞬间裂成一块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真想就此长眠不醒。本来想蹭公主远嫁的顺风,结果反让她逆风给刮回来了。已经跑了那么远,他居然也能找到?难道说,公主找人代嫁的事也败露了?“快了,说再有个半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所幸偏了心室三分,不然别说是常世友,大罗金仙怕也救不活。”瑞娘叹息,“是奴婢不周,竟不知她有这番计算,居然还到了那里,显些误伤了性命……”
  “算了。”楚灏含混地应着。叶凝欢心里突突乱跳,怖意开始攀缠,听得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一个太监的声音响起,大概是冯涛。叶凝欢听他开口:“霜凌带着人回来了,折了六名侍卫,还有一个中了毒,此时尚昏迷不醒……”
  叶凝欢神经崩弹得失控,那些杀手,难道是楚灏派的人?甚至连霜凌都是东临王的人?东临王楚灏发现了永成王欲李代桃僵,不去告发反而要杀人?怪不得跑了那么远都能把她给找到楚灏的声音很平静:“报给皇上了吗?"
  “报了,皇上没说什么,只嘱咐奴才要守紧嘴巴,直当什么事儿都没有。”冯涛低声回答,“公主的车马照常行进,照殿下的意思,嘱咐人只管悄悄跟着,随时回报。公主遭险,永成王必不敢再贸然行事,想是会半路再寻机会把公主换回去。”
  “嗯,看着便是……有什么消息,直管报给皇上,你们先下去,我歇会儿。”楚灏一发话,自然那两位不再多言。
  叶凝欢听得轻轻的脚步声远去,室内便一团寂静,她心里却是波涛汹涌,又慌又惧。永成王难道有了反心?而这个局,恰是皇上布的?贵人们的心思啊,你来我往阴谋阳谋,皆非因爱恨情仇。什么事情只要一牵扯到朝廷政局,就变得十分诡异。正不是正,邪不是邪,黑白搅在一起,就变得不黑不白。
  早知如此,对着林静的时候就不挣扎了。偏偏她又是永成王送来的美人,楚灏这般费劲地把她捡回来,难道怀疑她也参与其中,想从她嘴里挖出什么消息不成?之前的对话说得不清不楚,不过有一点她倒是能明白,永成王楚正遥打算借公主换得与乌丽交唔的筹码,而洞察先机的皇上和东临王楚灏牵制了他,却没有公之于众,为什么呢?
  感觉到楚灏握住她的右手,在摆弄她的手指。叶凝欢顿时全副注意都集中到了手指头上,真怕他摆弄到兴起,一根根给她撅折了,或者干脆扯下来。
   她是永成王训练的美人,但她真的不知道那些机密事。不过她在那里现了身,八成楚灏已经认准了她是知晓些根底的。不会救活了再十大酷刑上身吧?
  十二年来,看不清一个永成王,如今这个楚灏她更看不清楚了……楚灏仍在摆弄她的手指,弄得她的小心肝一个劲地颤。感觉楚灏的手贴到她的身侧,似是要抱。叶凝欢浑身一麻,她都这样儿了,他居然还兽性大发,简直就是畜生!心里头一激愤,那本像粘在一块儿的眼皮此时竟轻易地睁开,霎时看到一张脸!离她很近,眨巴了几下眼睛,由此模糊转清晰。
  那张金玉其外的脸没了往日的狂样儿,换成了一副波澜不惊,一双眸子若潭一般,又像漆黑的夜,什么情绪也看不到。
  当贵人不但要阴险、狡猾、歹毒,还得脸皮厚。她的水准显然不够看的!他们四目互瞪,楚灏那清晰如浓绘的眼线,此时在睫毛之下带出了一层淡淡的氲影。还是天光白日,帐子没掩,阳光尽情挥洒,让他一身暗绣的淡蓝色袍子带出点点碎闪来。
  他看了她一会儿,仿佛她这样突然睁眼并不意外。俯下头来,没待叶凝欢反应过来,他就狠狠给了她一大口!她侍寝过两回,他没碰过她的嘴唇。
  他一向禽兽作风,喜欢咬人,以前忍了就忍了,但现在叶凝欢五劳七伤,哪里还能不动如山?叶凝欢觉得一口血气乱翻,惊惧交加,刚一动便扯动了胸前的伤口,痛得五内俱焚,浑身直哆嗦。他一点也不客气地连啃带咬,很快血腥味就弥漫了出来。
  楚灏微微抬了头,唇上沾了一点艳色,眼中带出微光,看在叶凝欢的眼中无疑是恶鬼。
    “长本事了?居然敢跑?”他的声音很平静,却没有温度。叶凝欢浑身无处不疼,气都喘不匀更别提开口了,况且到了这地步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不吭声,垂了眼皮一副等死相。楚灏也没再理她,手一伸直接把她给托起来了。那德行仿佛她睁不睁眼,于他而言根本没区别。他一托她,疼痛越加剧烈,马上就有一种骨头和骨头在磨的感觉,疼得钻心。她有点忍不住,喉咙里挤出一声呻吟来,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惊讶。
  他将她托起,接着往后头一顶。该是枕头,但叶凝欢直觉得像是被戳到无数把尖刀上,身体沉得像绑了巨石,生生觉得后背的筋脉尽断。胸口一阵极痛,嘴角泛起不正常的嫣红。
  叶凝欢眼前金星乱冒,挣扎了许久才勉强压住没吐出来。楚灏捏了她的脸,手指头凉凉的,轻声问:“你挺悍的啊,这样都不吭声?”能把询问的语气说得跟命令一样,一般的贵族也达不到这样的水准。
  叶凝欢看着他的眸子,她倒霉,跟公主跑一条路。她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现在求饶也没有用,这点觉悟她还是有的。反正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上刑也得忍着。

既然刚才听到了,就不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她也不会二百五到直接认了,人算不如天算,满以为自己找到了绝佳的机会,殊不知贵人尚阴谋往来,也合该小命休矣!
她并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不过就是有点傻的一个普通人。心里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就算被践踏了很多次仍然怀揣一丝希望。以为在端午进宫献艺的时候就该泯灭,却总是不死不休。  林静说她是“挑错了日子,来错了地方”,其实,她根本是投错了胎,生错了心!
真的挺没意思!
右手传来的剧痛让她不能再胡思乱想,眼前一阵发黑,想挣扎但身子太沉,大口的喘息着,因为她觉得窒闷到了头。勉强地抬眼看他,想给他一个特英雄、特鄙视的眼神,但不知道怎么搞的,眼前一片朦胧,怎么也看不清。还不及喘息,又是一阵剧痛铺天盖地,这次她感觉到了,该死的他在捏她的伤口!
老天爷啊,赐她晕倒吧。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吗?这算什么呀!
本来就眼睛一阵胀涩,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此时疼痛连成一大片,不仅把呻吟又挤出来,还直接把眼泪给逼出来了。叶凝欢想破口大骂,要杀便杀,这样欺负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但此时的体力根本不容得她胆壮声粗地咆哮发泄,除了噼里啪啦地掉泪珠子,连气都顺不匀,真是太没出息。
眼前一阵花,后脖子一凉,被他的手轻轻一带,鼻子就顶到他的胸口了。他身上凉凉的,有着二月霜的冷香。听到他的声音,仍是淡淡的,似漫不经心:“都这样了还瞎琢磨什么?忍着有意思?也没赏可领。”
叶凝欢难受得不知道该怎么好了,眼泪刷一下就淌下来了。不喜欢哭,是因为哭没用,又不管饱,也不管暖。
哭了,该看不上她的还是看不上,要杀她的仍是要杀。
小时候哭过,环境很陌生,训练很艰苦,她想家,想死去的爹娘。得知自己要去宫中献艺的时候哭过一回,是为自己那颗痴痴傻傻的心!
而现在,当真是让他这种态度给弄哭了。说实在的,不全是因为疼,她忍疼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二般;也不是因为伤心,没什么可伤的了。就是有点绷不住了,可能英雄没扮成,傻瓜却当了个够,觉得很丢人吧!
右手差点断了半掌,刀很锋利,她又抓得死死的,切割得极深。当时情急也不觉得,此时让他捏了一下疼痛就全来了。胸口让人捅了个窟窿,她本能的最后一闪偏了几分,现在挺后悔。还躲什么?林静好歹能给她一个痛快,落在他手里,一醒来就把她弄得死去活来,以后不知道还要受什么苦。
眼泪一出来便止不住,每吸一口气胸口都疼得要爆,逼得泪水更是决堤而出。楚灏没再冲她的伤口下黑手,却是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像是安抚,弄得叶凝欢更觉得他不正常!
疼痛一波波袭来,她开始不自控地抽搐。

楚灏见状便又让她歪靠在枕头上,瞥了眼她那肿眼泡,目光落在她破了皮的嘴唇上。手指轻抚上去,动作是吓死人的温柔,生带得叶凝欢抖得更厉害,他绝对有当疯子的潜质。
叶凝欢别开了眼不再看他,没那精力再去猜他的下一步动向。她微微喘气,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天,从痛感还是如此新鲜活泼看来,最多也超不过三天去。
身处的这张大床很是华丽,不过帐外不远处摆了一架八折屏风,把外头都挡严了,除了阳光透洒过来知道是白天,一点景儿也瞧不着。瞅着屋里的装陈,该不是她原本住的丽水阁,也不像是寥花台。反正他是贵人,宅子多得数不清,谁知道又是哪儿。
楚灏叫进来一个梳双环髻、着黄衫的小丫头,她手里端着托盘,步履轻盈地进来,向着他福了一福,便至床边给叶凝欢喂药。
药汁乌漆麻黑的,吃药的时候感觉味觉也有点退化了似的,药汁并不觉得苦,糖也不觉得甜。难受至极的感觉并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他此时那种波澜不惊,却暗聚洪涛的诡异态度。
最痛苦的不是说让她死或者活之类的,就是这种他语焉不详吊着的感觉。但他不开口,叶凝欢也没法直接问,毕竟刚才她是“昏迷不醒”。
就在她以为要被他一直吊到死的时候,楚灏突然丢了一条腰带连同一个小包到床上。叶凝欢一看,正是她准备逃跑的一套家当。
楚灏看都不看她一眼,把包袱打开,掏出一个小银疙瘩,上头的花纹还清晰分明。本来是个盘丝银花盏,是放在丽水阁的房间里的小摆件,叶凝欢当时准备逃跑,就把它砸成小银块顺走了。大花瓶什么的没法拿,这个好歹是银的。
“我就拿了这一个。”叶凝欢被吊得难受,主动开口。
“这银螭纹双耳,内府的造价是六十两。”楚灏略抬了眼皮,他那双静潭似的眸子居然带了点笑意,“虽然官品不好出手,不过你找对了路子,二三十两总有人要的……”
大仙您不是皇亲贵胄吗?杯子的成本您都知道啊?而且江湖经验很丰富嘛。
叶凝欢被他的“多才多艺”震憾了,所以一时没注意话里的重点,甚至连她自己原本想说什么都忘记了,喃喃应了一句。
他看着小银疙瘩:“但你砸成这样儿,也就是过称论银子,最多六钱不到还不能按官价给。”
叶凝欢的脸又青又白,把托盏砸扁了,于是三十两变六钱……
不但吊着她,还打算顺便损死她。
楚灏显然没尽兴,又掏出一个小琉璃内花瓶子,是净房里装香露的,她第二次侍寝之后获得的奖赏。瓶身不过手指高矮,很精致小巧,叶凝欢觉得应该很值钱,所以也顺出来了。 反正那时住进丽水阁的人很多,人多眼杂,丢几样也没人查得着。
楚灏瞟了一眼瓶子,打开塞子闻了闻,将瓶口冲着叶凝欢说:“这里头的精露,比这个破瓶子贵十倍,你全倒了?”
不可能吧?怎么可能有这么贵的精露啊!像她这样的人也不配用这些吧?什么精露啊?精成这样了?
叶凝欢瞪圆了眼,这样损一个重伤快死的女人有意思吗?她不承认地说:“没倒,是用完了。”
他不把她恶心死不罢休,最可恨的是他还是一副十分正经的样子,问:“养你这身皮够贵的啊,怎么用的?”
死撑也快撑不下去了,盯着小瓶子一会儿,她的确给倒了,觉得味儿呛人得很,怕塞不紧漏出来再暴露了行踪。
叶凝欢默默地低了头,默默地一点点想往被窝里蹭,不准备再满足他这种恶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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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1 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君心难揣测

楚灏瞅着她半死不活的样儿,尽了兴就开始不紧不慢地入了整正题,捏了她的下巴逼她抬手:“你早就认识陆霜凌了,还跟他敢情很不多?”
叶凝欢一悸,心开始怦怦乱跳。他在怀疑是陆霜凌帮她跑的?这般一想,顿时有些急了,忙说:“我是自己跑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楚灏微眯了眼,松了手:“看起来感情是真的不错。”
叶凝欢被他盯得有如芒刺在背,额头上又多泌出一层薄汗。
这家伙有点喜怒无常,一时好一时歹根本猜不出他在想什么。霜凌本就与此事无关,不管霜凌是不是东临王的人,她都从未想过要借助他的力量外逃。
叶凝欢微抽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直接招供:“我借了落晚亭那里的出水口跑的,顺着通惠河至枫悦山下。”
他略挑了眉毛,似在忖这番话的真伪。
叶凝欢补充道:“一道来的人都走了,我心下害怕所以寻机逃亡……我根本没有想到,在……”
楚灏说:“楚正遥当初是怎么吩咐你的?”
叶凝欢只觉一股悲意袭来,声音有些艰涩:“不曾吩咐过我什么……”想了想,又说,“殿下,其实我……”
话刚起了个头,楚灏突然站起身,不理她走掉了。
叶凝欢目瞪口呆,半张着嘴合不上。真是让他整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掐她的伤口难道就为了看她娇无力哭啼啼啊?半天也没说到重点,现在她想主动招认自己毫无价值他又不听了!
叶凝欢歪了半晌,觉得又痛又累。屋里没人,她自己努力了半天,却因一动就疼得要命,根本也躺不下去,最后就这样歪着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楚灏立在门外廊下,瑞娘领了两个小丫头趋近福礼。瑞娘示意小丫头先进去,自己则陪着楚灏往花池边走:“殿下,方才她可说了什么?”
“你还是怀疑霜凌和她通联?”楚灏反问,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瑞娘说:“除了他还有谁?他得知这丫头进了静园,马上就巴巴地跑来向您讨人。他何曾这般没轻重过?必是与这丫头……”看了一眼楚灏,没敢继续说下去,顿了顿转口道,“六月他受命入静园,六月底那丫头就跑了,而且偏也是跑到了枫悦山下。”
楚灏的眼神有些深远,说:“嗯,他们的确感情不错。”他刚一提霜凌,叶凝欢马上急头白脸,生怕牵连了他。
瑞娘有点急了:“那您何不……”
楚灏笑了笑:“就是因为这样,霜凌真的要助她的话,绝不可能让她跑去枫悦山。”
瑞娘沉默了半晌,道:“叶凝欢其心不宁,况且她毕竟在雅乐居待了那么多年,就算没有参与其中,多年练舞技,对招式也是颇为精通。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实在让人不能放心,您又何苦留她……”
瑞娘本想说,反正霜凌对她有心思,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如此一来,既省了自己的麻烦,霜凌也必因此感激更加效忠,何乐不为?
不过瞧着楚灏的表情,瑞娘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只委婉地说:“皇上只管借殿下行事,殿下处境艰难,还是小心些,莫让一些闲杂再坏了事。”
楚灏轻轻笑了笑说:“她挺有意思,放了可惜。”
瑞娘愣愣地看着他的表情,叶凝欢这人的确很古怪,她在雅乐居受训多年,自幼被教导如何以美色讨人欢愉。但来了静园却不肯安分,在深居丽水阁不闻外界消息的情况下,却借着这次公主远嫁溜之大吉,孙管事等人愣是无所察觉。即便是她从多名奴婢进入园中猜出皇上可能亲自送行,到时人多眼杂,但她一个大活人,事先若不踩点安排,又怎么可能走得这般不着痕迹?种种迹象表明,她行事冷静又有筹谋,绝非一个容易冲动不计后果的人。但她对逃亡之后该如何打算全无安排,只揣几百银子,无人接应亦无户籍,难道就能比在静园里好了吗?真不知这拼死拼活是为了什么。
楚灏眼神变得有些悠长,又低声说:“其实,我是羡慕她。”
瑞娘更是呆怔起来,看着楚灏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楚灏伸手钩了瑞娘的肩膀,露出难得孩子般的天真:“我饿了呢,让厨房弄点吃的吧?”
瑞娘无奈,笑着叹:“知道了,这便吩咐下去。”看他那带着戏笑的样子,不由得又说,“她算个什么东西?殿下何须羡慕?既然她这种时粗时细、古里古怪的性子合了您的意,那便留着。亏得是没死,不然殿下这口气不知道又要撒到哪里去。”
瑞娘见楚灏只是戏笑不语,遂也不再多说,只管去给他安排茶饭。
这女人是永成王送的,瑞娘多少心存芥蒂。但只消他心里乐意,不过就是以后把人看紧些,别再让她生事就罢了。
叶凝欢因为伤痛复醒过来的时候,之前给她喂药的小丫头正轻手慢脚地给她换药,见她醒了,微抿了嘴歉然一笑说:“姑娘醒了?一会儿再吃剂止痛散吧?”
叶凝欢说:“劳烦了。”
她不过是个玩意儿,没那么娇贵。外头已经是一团暮色,她轻声问:“烦问姐姐一声,今天初几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笑着说:“今天七月初二,这里是静园啊,寥花台西阁。我叫冬英,一直是在这里服侍的,您以前可能没留神。”
原来还是在静园啊,寥花台是这里的主建筑,有两处楼。西阁叶凝欢没进来过,因此觉得陌生。在这里服侍的人不少,没见过也正常。
冬英看着她,轻声劝着:“瑞大姑姑嘱咐了,你就安心静养。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可别再干傻事了。”
叶凝欢轻应了一声,由着她接着换药。不管怎么说,她也算努力过一回。打鬼门关兜了一圈也算有了点觉悟,纵是再想脱困出笼,仅凭着点勇气和小聪明是不够的。
不管楚灏是因什么留下她的命,试图牵制霜凌也好,或者想更多地挖点雅乐居的秘密也罢,她心里清楚,她是根本没那个价值的。
本想与楚灏说个清楚,然后等个痛快,但他又走了,害得她一股子勇气又散了七八。
叶凝欢便这样在床上老老实实躺了十天有余,手上的伤渐愈,但留了一道深深的疤。看起来像把两半手掌拼起来的一样,很狰狞。而且彻底乏力,连握拳都很困难了。
身上的伤,除了胸口最重的那一处之外,其他皮外伤也渐好,不过通体柔滑的肌肤也难保要留几道痕迹。当初楚灏就是看上她这身子骨,如今疮痕列布,他估计也没什么兴致了,因此除了初醒那天之外,再没见过他。
每天都有大夫过来,开各种各样的药给她吃。味觉是真的开始退化,什么东西到了嘴里都差不多似的,大大缓解了喝药的痛苦,也大大降低了吃饭的乐趣。
脑中反反复复总想着霜凌的那句话:纵然没人对你好,自己也总该对自己好的。楚灏既然不处置她,她也没必要再胡思乱想给自己添堵。
至七月十八,中元节刚过不久。叶凝欢总算可以缓缓走出西阁,在寥花台西配小园里放放风。一直照应她的冬英则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好像怕她脚一沾地就准备跑似的。
近秋,但天气仍是很热,阳光金灿灿地自叶隙透下,不过这静园总是有些阴的。光洒在身上,让叶凝欢觉得有几分惬意。
叶凝欢倚着一株银杏树晒太阳,一个侍女走了进来,名唤夏兰,最近一直跟冬英一起照应她。夏兰见她靠着,笑眯眯地说:“殿下在东楼摆了饭,叫您一道去用呢。”
叶凝欢一愣,今天她刚能走动走动,楚灏就打发人来叫她,可见对她的伤势进展相当的关心啊!
他不理会倒罢了,越这样关心,叶凝欢心里越毛。以投入越多而期待回报越高的原则来看,叶凝欢根本不敢想象,等他知道她根本不了解永成王的秘密时该觉得如何亏得慌。
估计他会气得把她直接撅成两半,搞不好会活剐吧?虽说自己已经想过后果,但真要经历一番还是觉得很毛骨悚然。
叶凝欢硬着头皮,在夏兰和冬英的搀扶下慢慢往东阁去。到了花厅,楚灏正坐在那儿吃饭,瑞娘在帮他布菜。
见她进来,楚灏示意搬了张椅子过来,又着人添了碗筷。平起平坐,给她好大的体面啊!叶凝欢瞄了一眼桌子,八宝酿鸭子、樱桃蒸米肉、火腿燕窝炒笋丝、煨鹅掌、熘鱼片……好丰盛啊!
她心里虚得很,哪能真跑去坐他边上,便慢慢蹭到桌边,想行个礼,索性直接招了算了。
楚灏瞥了她一眼,根本不由得她废话:“少来这套,坐下吃饭。”
叶凝欢愣了一下,夏兰和冬英几乎是把她硬往下摁,叶凝欢心里虚身子骨更虚,连迫带吓,直接坐下了。
楚灏穿了一身白衣,一直觉得白衣公子很骚包,不过也承认他的确是个衣服架子。白衣银绣,华丽的镂花锁边,让她不由得感叹,真是“要想俏一身孝”啊!
冬英站在她边上布菜,叶凝欢伤得极重,右手近废,加上她以往就有旧疾,右手一伤,连着左手也开始虚软。
如今右手用不得,拿左手吃饭格外费力,加上又因楚灏在她边上,少不得要注意举止,吃得就更加不自在。本来嘴里就没味道,如今更觉味如嚼蜡。
楚灏慢慢停了箸,瞅着她吃饭的样子不开口。

叶凝欢垂头吃着吃着突然觉得气氛不太对,微一抬头,注意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顿时叼着一块香菇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地傻在那里。
楚灏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尝不出味道的?”
叶凝欢愣了,生生把香菇吞了。她也不是完全尝不出,就是口里觉得特淡。但他是怎么发现的?
她吞吐着:“其实也不是尝不……”
“问你话呢!”楚灏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口气突然严厉了起来,惊得她心肝一颤。
看着他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堆了满心。
她说:“醒了以后,就觉得口淡。”
楚灏听了,向着瑞娘道:“给她端茶漱口。”
快速地,一杯热茶到了眼前。
叶凝欢看着茶水,左手不由自主微微蜷了蜷。她不像他想的那样有价值,不能提供什么永成王的信息给他。她逃跑就是一时意气,运气不好跟公主选了同一条路。她没本事为贵人争权夺势出谋划策,他的投资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回报。
之前是一时贪鲜,看中她筋骨绵软肌肤柔滑,如今她右手尽废且一身伤疤,连令他一时欢愉的价值也失去了。
想到让他的期待落空的下场,叶凝欢更加如坐针毡。
恐惧到了极致就成了愤怒,破罐子破摔的浑气霎时涌出。她没接茶,只是抿了唇极为放肆地看着他。见他的眉头越锁越紧,叶凝欢强行稳神。宁可此时得罪他,也不想再自欺欺人,这种日子不过也罢,干脆让他掐死她也一了百了。
楚灏见她没有配合的意思,也不再说第二遍,而是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盘里摆着的香浸蒸帕子擦手。
冬英一见,忙端了茶到叶凝欢的唇边,低声说:“快漱漱吧。”
叶凝欢见她神情有些慌张,终究不想连累了无辜,就着她的手,直接喝了两口,边上捧小盂的夏兰直瞪眼。
叶凝欢微吁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哪知楚灏突然探手过来。几乎连反应都没有,她就让他拐肘给钳过去,背顶着他,头仰在他的肘弯。双手就在他一卷一钳当中生生被挤到了背后,不用他下手自己都撤不出来。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又十分突然,惊得冬英和夏兰差点没撞翻桌子,忙后退了两步低头立在边上。
叶凝欢毕竟练过十几年柔功,本能瞬间就爆发出来,抬腿就想上扬。楚灏如有预见,双腿一绞,叶凝欢直接就被箍成一根棍子,动也动弹不得。这状态完全跟她上回差点被撅死一模一样!
他固定住她的肩膀,左手顺势就捏了她的下巴,接着另一只手绕过来,直接把她的舌头给住外扯!
叶凝欢疯了,喉咙里呜呜乱叫,真的想不到他居然能这样。齿关根本合不上,舌尖被他掐得生疼。她一边瞪着他一边乱挣巴,他理都不理,低头仔细地看。
叶凝欢眼前一片模糊,胸口一阵难受,感觉胸口的伤似又裂了,疼得她直犯晕,生生引出一股呕意来。这样让他扯舌头简直丑死了!这厮根本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之前随便地撅她,现在扯舌头。没味觉这样看能看出个屁啊!
周遭的人根本不敢言语,连瑞娘都有点愣了,显然没料到他会亲自动手,半晌才想起又拿起一摞帕子来往楚灏边上摆。
楚灏终于放开了叶凝欢的舌头,却没放她自由,一边擦手一边扬声唤人拿针袋,接着松了腿,一提她的腰就把她挟起来。他的动作看似漫不经心,但叶凝欢压根儿反抗不得,只得任他抓小鸡一样带她回了隔间。
楚灏把她往榻上一扔,这间房采光极好,正午的大太阳光晃进来,亮得都刺眼。他坐在榻边,冬英捧了水盆让他洗手。瞅着这副架势,分明就是打算亲自操刀了。再看边上的人捧着针袋,还摆了一个茶桶,里面熨着干净的帕子,装了满满一桶,心里突跳得直发痛。
他洗完了手,拿过针袋,用小镊子抽出几根细如毫的银针。有人捧了一个梅花盏过来,他把针投在里面。
叶凝欢也嗅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味道,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趁这当口,他回眼看着她吩咐道:“坐过来。”
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她没等他去揪扯,乖乖挪了过去,盘着腿面向着他。见她如此配合,他便不再理会,径直去摆弄那些小杯子里的针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将针从杯子里拿出来一根,单手捏着她的下巴说:“嘴张开,舌头顶着下腭。”
叶凝欢乖乖张嘴,突然想到一点,缩回舌头说:“流口水怎么办?”
楚灏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抽你!”虽是这么说,但边上已有人托了帕子准备好了。
叶凝欢很后悔自己非多问那一句,便照他的吩咐乖乖做。
他凑过来,她看到他垂下眼帘,睫毛投下暗影,让他的五官都格外的柔和起来。
倒没觉得痛,只是有微微的麻。如果放在以前,换永成王要给她这样治的话,她是打死也不愿意的,因为太丑了,女人都愿意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自己所喜欢的人。
不过永成王要是帮她这样治,哪怕他是赤脚大夫,肯定心里也是觉得特别甜的……她发觉自己又想多了。
针扎得很快,楚灏刚一缩手,她就马上闭了嘴玩命咽口水,也不管针上是不是带了药或者会不会把没拔下的针吞进肚子里去。
楚灏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捏她的脸:“再张开,还没运针呢。”
就这样,他扎一会儿,她咽一会儿,他再扎一会,好歹是没形成口水横流的丑态。等他收了针,她才想起,好像没把针放在火上烤,通常不都是放在火上烤一烤的吗?
复一想,无所谓了,已经百病缠身五劳七伤,反正他不久也会知道自己蚀了本儿,亏大发了。
他一边洗手一边跟叶凝欢说:“用不着每天扎,不过要忌口。”

看着他的侧影,此时倒像个医者。
居然还会扎针,王爷不用这么多才多艺吧?
点点头应下了,有人端药来给她吃。楚灏则站起身出去了,也不知道是继续吃那顿饭还是走了。
吃完了药,过了一会儿见他没回来,叶凝欢撑起身准备回去,有点头晕眼花,胸口疼得很,想回去看看是不是伤口又崩了。
哪知她刚没挪一步,就听得外头有声音,瑞娘转回来了,身后跟着另几个丫头,其中一个手里拎着长把的盒子。
“姑娘别乱动了,许伤口崩开了。”瑞娘令人把盒子往小几上一放,吩咐冬英,“给她换换药,在这儿先歇一起再说。”
叶凝欢看着瑞娘,道:“大姑姑,我有些话想跟王爷交代一下。”
瑞娘的表情很平静,淡淡地说:“王爷出去了,待他回来再说吧。”
叶凝欢想了想又道:“那我跟姑姑说也行。”
瑞娘微吁了口气,有些无奈:“姑娘这脾气还是改改吧,何苦来?”
这话有点莫名其妙,似乎怪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叶凝欢还没反应过来,瑞娘已经带了人扬长而去。
冬英手脚麻利地给她换药,伤口是有点裂,但毕竟好了很多,并没渗出多少血。冬英一边帮她上药一边少不了说点规劝的话,什么别再干傻事、别再逆王爷的意、别再不知好歹之类的,跟李云当初劝她的差不多。
叶凝欢闷头听着,待她说得尽兴后,叶凝欢说:“丽水阁的李云……我能不能……”
冬英眨眨眼:“遣走了呀,当初太……”突然想起来,“怪道您不知道了,那天您跑了……”
叶凝欢诧异,拉着她的袖子问:“怎么回事?”
冬英有点犹豫,叶凝欢堆了一脸笑求她:“你既劝了我,自然听你的。但总归跟我说说,要不然,以后再触了霉头白累了你。”
冬英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也没什么要紧。那天鲁平公主离京,皇上与太后都来了,一是为送公主远嫁,二来也是牵挂王爷。太后有心在园里住两日,王爷便陪着太后游园,结果瞅见诸位姑娘。太后不大高兴,直说纵得王爷越来越不着家……”说到这里,冬英吐了舌头忙收了话头,又说,“太后开恩,放了籍都遣了。”
叶凝欢听得两眼发直,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苍天哪,不带这么玩人的!
冬英看着叶凝欢的表情,又说:“如今王爷不计较过往,您也算是赶上大好时机,该事事顺他的意,没准儿到时过得府去,不就什么都不愁了?”
叶凝欢都木了,冬英说的话完全没听进去,由着她换药,换了衣服,就着把榻铺了铺躺了。自始至终,脑子里转来转去就是那么一句:太后开恩,放了籍都遣了。然后无限循环中……
她在深深的懊悔之中陷入沉睡,最近身体不济,睡得格外多。也不知过了多久,寒意悄然袭来,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冻醒了。
明明是睡在临窗的榻上,当时阳光很好,浑身暖洋洋的,但此时发觉自己竟回到了床上,身边的一个侧影令她浑身激灵,顿时睡意全无。

天已经黑了,但烛树映得房间灯火通明,帐子挽着,床头雕台上还摆着灯,令床围一侧更亮。楚灏倚在床边看书,穿着白色暗绣的薄衫,那把极好的长发松松地扎了一束,垂了些许柔丝。
之所以冷得如此,叶凝欢的身体不济是一方面,加之床上只有一床薄被,房间里又摆了个冰雕水盘台。本来这房里就泛阴,又近了秋,早晚有些凉,再弄这么个冰雕更让叶凝欢觉得屋里跟数九寒天一样。
叶凝欢不由得腹诽,他这火力也太壮了吧?炎夏这里且不算热,如今入秋了居然还摆冰!
她哆哆嗦嗦地蜷在内侧,悄悄地把小薄被子可劲地往她身上拽。楚灏只在那儿歪着看书,似乎压根儿也没注意到她醒了。
叶凝欢也不言声,心里七上八下。这会儿让她睡在这里,不是又要兽性大发了吧?现在园里的美人都让他老娘给轰跑了,他饥不择食拿她当下酒菜也是可能的。她忙闭上眼强行让自己继续睡,但光刺眼得很,被子又特别薄,冻醒了之后想睡也睡不成,老让他这么吊着折磨实在是太痛苦啦!
听着他哗哗翻书的声音,也没半点要就寝的意思,叶凝欢实在扛不下去了,微微撑了身开口:“殿下。”
楚灏回头扫了她一眼:“醒了?去给我换杯茶。”使唤人那叫干脆,生逼得叶凝欢奴性发作,只得窸窸窣窣地起身。他身长腿长地往外头一拦,压根儿也没让的意思,叶凝欢费了半天劲才挪下去。
一动伤口又有点疼,她勉强趿了鞋,至外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倒是摆了个茶桶。她倒了杯茶给他送过去,放在床头:“请用茶。”
他应了一声,眼皮也不抬,仍在那儿看书。
叶凝欢默了会儿,鼓起勇气刚想开口,楚灏微微掀了眼皮,懒洋洋地问:“你内里的积疾是怎么得的?”
叶凝欢愣了一下,垂了眼道:“素昔根底不好,便积了患在身上。”
四年前她为了练成月蚀之舞,用了蚀骨延筋之法,自此断而未断,行动如常,可至绵无比。但这种方法亦有弊端,身体败坏气息异常。
真是讽刺,似乎每次她鼓足了劲头做的事,全是错的。诸如以极端的方式去让自己至绵无双,诸如苦心筹谋的这次逃亡。
楚灏面无表情,淡淡地吐了几个字:“因为底子弱,所以楚正遥对你从未有所托?”
既然他先开了口,叶凝欢倒松了口气,腿一软跪下,道:“奴婢无能,不配得到殿下的关怀,自知死罪。”
楚灏眉头皱了皱扔了书,坐正了身子道:“废什么话啊?你这条命摞在我这里,让你活一日,你便给我好生喘一日的气!若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那当真是白长个脑子!”
叶凝欢浑身一颤,仿佛被棍子猛击后脑。他早知她根本提供不了什么密报,他早知她毫无价值!不,她的价值在于,他的兴致还没有消失!
她又把自己太当一回事了啊!
她垂头不语,话说得难听,但不得不承认是大实话。
他之前对这些女人的态度已经很明白,是她总是忘记重点。他兴之所致,兴趣未尽时她逃走便是给脸不要脸。她有没有价值不重要,她的命更不重要,重要的只在他有没有兴趣。
楚灏损人来了劲头,继续说:“背主外逃这一桩,就先记着。若是你在雅乐居没学会怎么伺候人,这里奴才一大堆,就跟着学仔细了。等我哪天没了兴致,便是你站在这里我还嫌碍眼呢,明白就得了,少成天一张苦瓜脸找我抽打你!”
屋里似是更阴冷了,叶凝欢觉得浑身都僵了,动也动弹不得。
他伸手去摸茶杯,一推道:“凉了,换一杯。”
叶凝欢再次奴性发作,她都快晕了,脑子一不清楚,十二年来训练的巴结贵人那一套便开始自作主张起来。
她挣扎着起身,去给他换茶,哪知脚步一踉,一阵天旋地转,脚底下失了根便一头冲着床头栽倒下去。
恍惚间一道白影一晃,接着身子一轻就晕头涨脑地被楚灏给捞住。
他的怀抱很温暖,他的眼中似有关怀。
叶凝欢抖得更厉害了,不胜其寒,仿佛全天下的冰都戳到心窝子里,让她找不到半点希望的暖意。
她总是错估自己的斤两,她那早该泯灭的自尊心总是不屈不挠地想冒一下头,害得她这般煎熬。
有些人很适合在贵人圈里打滚,他们八面玲珑,最会揣摩主子的心意;他们可以顺势而为,一点一点地达到心中所想的高度;他们可以把自己的尊严好好地保护,直到站得足够高的时候再释放。
但她不行,她自以为眼光独到却每次都看错,她自认能策划筹谋却每次都算错。楚灏突然抖开袍襟把她一裹,皱着眉头试她的额头:“怎么抖成这样了?”
叶凝欢牙关咯咯作响,半晌咬出一个字:“冷……”
楚灏坐在床头,自床上撩了被子把她一裹道:“冷你不早说?长嘴就是为了说废话的?”
这语气带着点埋怨却又特别随意,就好像跟她是老夫老妻,弄得叶凝欢脑子更乱,话也说不出,只缩在那里打摆子。
瑞娘很快带了人进来,他吩咐:“撤冰拿厚被子,把药也拎过来。”
叶凝欢恨不得把脸都缩在被子里,一时把她贬损得体无完肤,一时又待她这般好。真不知她这种病歪歪又创痕遍布的身体还有什么乐子可找。
被塞进厚被窝里缓了半晌,叶凝欢的面色才稍转好了些。
楚灏绕着她的头发,饶有兴趣地靠在她边上问:“今年多大了?在雅乐居待了几年?”
“十七了,在雅乐居待了十二年。”叶凝欢轻轻应了声,脑子连转都懒得转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想半天也是白搭,没一次弄对过。
“除了乐舞,还学什么了?认字吗?”楚灏说着也躺了下来,漫不经心地开始跟她闲话家常了。
叶凝欢道:“不过就是学些歌舞管弦之类的,也认得几个字。”
楚灏哦了一声,又问:“女红之类的学过吗?”声音已经开始打飘,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叶凝欢道:“也学过两年,不过手艺很粗陋。”
他漫不经心地哼了两声:“学得还挺全乎。”
可不,要不然怎么给你们这帮纨绔子弟找乐子啊?叶凝欢腹诽,但嘴上却讪笑着说:“舞蹈勉强沾个皮毛,余的也拿不出手。”
楚灏声音渐低:“无所谓,反正以后也用不着练了。”
叶凝欢在心里冷笑,不练?不练您老日后怎么拿我娱宾哪?
她正想着回什么话,却听楚灏的呼吸深沉了下去,居然睡着了?睡得够快的呀,没心没肺的东西!
叶凝欢在心里对他一通鄙视,被他箍着很不自在,却又不敢乱动,生怕惊扰了这位大仙的美梦再遭他整治。
她窝着动也不动,身体有些忽冷忽热,渐渐地便成了全部的暖融。像是有个罩子兜头而下,让她觉得格外暖和,竟也受了他的诱惑渐睡了过去,很是安稳,连梦都没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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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1 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温柔皆有偿

叶凝欢睡觉还算是比较轻的,听到有声音便睁开了眼睛,首先看到一具胸膛。居然是紧缩在他的怀里,头还枕着他的肩窝,左手搭缠着他的腰,整个身子跟他贴得相当的紧密。
难怪这么暖和,人一睡着肯定就本能地要找热源了。
不过还是有些尴尬,所幸他的呼吸还很深沉,外头好像是瑞娘的声音,叫了两声他都没反应。
叶凝欢一醒,便在他怀中待不住了,巴不得他赶紧起来。于是硬了头皮冒死承担叫早的职责,但愿他没有起床气。
她推了推他,轻声唤:“殿下,殿下……”
楚灏的手一紧,害得叶凝欢差点一口啃到他的胸口。他的下巴在她头顶上蹭了蹭,倒也不赖床,静了一会儿,一翻身撑起身来。
叶凝欢忙跟着也坐了起来,帘幔打开,大小奴仆鱼贯而入来伺候,却没瞅见冬英和夏兰,估计只是些他用惯的人。
叶凝欢偷瞄了一眼,便悄悄地缩到床尾角落里,近身的活不用她干,她也不够格。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地观赏贵人起床图。
楚灏起了身以后,便有个丫头捧了一套新装过来给叶凝欢。
瑞娘看也不看叶凝欢一眼,只是有条不紊地伺候着楚灏。这么多人,却都是静悄悄的,平白让叶凝欢也跟着压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丫头们拿了好多东西,她看一眼就发晕。诸人有条不紊,只在床帏之间的隔台上,却丝毫不会彼此碰撞或者干扰半分。
她穿好了就打角落里悄悄下去,明明众人都视她如无物,但这边她刚一下床,便又有人捧过来一套东西:一摞湿帕子,一套漱具外加口盂,还有一个杯子里面装着红汁子。
叶凝欢愣了一下,见这位姐姐表情很寡淡,压根儿一丝笑意也无。叶凝欢遂也不好说回去再洗,只瞅着托盘上的东西发呆,也不知先拿哪一样。
香帕子、盐牙粉是知道的,她虽是个舞姬,但因是给贵人预备的,所以自幼也算是精细调理。
不过这个立柱杯里头红彤彤的玩意儿,叶凝欢却不知是拿来干什么用的。刚想拣帕子擦手,手肘让那丫头碰了一下,没吱声,却用眼神示意她端那放着红汁的立柱杯子。
叶凝欢只得端起来,屋里静得要命,她也不敢言语,只闻了一下带出一股花香混着薄荷味儿。
这些年当真没瞅过这种东西,住在这里这么久也没见早起给她这个啊。一时瞟了一眼已经转而坐在榻上的楚灏,他正端着喝,虽然杯子的花纹不一样,但也是立柱的。心下了解,忙学着他一饮而尽。
闻着香,但到嘴里也没什么味儿,有股子凉劲,反倒还有点涩了吧唧的,应该是加了薄荷。
叶凝欢这厢刚把水咽下肚,便听得有人发出“噗”的声音,在这屋里清晰得很。她顺着声音看去,见楚灏正在咳嗽,顿时一堆奴仆拥过去配合无间,把他挡个严实,就没瞧见他的表情。
喝个水还会被呛到,真是娇宝宝,叶凝欢很不以为然。
贵人起床还真是麻烦事啊!让她在边上看着,估计是让她学习怎么服侍他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转脸递杯子给边上的姐姐,见那托盘子的姐姐瞪着空杯子呆若木鸡。
喝得很不雅吗?她没好意思问,就当没瞧见。转而想拿盐牙粉,先看了一眼这位姐姐,见她仍发怔,索性也不管了,直接拿起来用。
那丫头瞄了一眼身后仍在围簇的众人,凑到叶凝欢耳畔悄声说:“那个是玫瑰薄荷花汁漱。”
“哦。”叶凝欢长见识地点点头,漱净了口,吐在边上的小盂里,口齿清新地给了她一个清晨微笑,“好喝。”
其实很难喝,但毕竟是给她脸了,允许她跟这位大仙一起洗漱,当然得说好喝了。
听到楚灏又在咳嗽,感染风寒了吗?站在小角落里,也看不清情况。不过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很容易病倒的人吧?
那丫头的表情很扭曲,一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的样子凑过来接着说:“那不能喝……”
叶凝欢顿时僵住了,里头不会有什么怪东西吧?不让喝还弄得这么香,什么东西呀呀呀!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抠嗓子眼,被那姐姐一把揪住,那表情已经告诉她:呕吐的声音太难听,要吐麻烦回去吐!
叶凝欢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回去面壁参禅了,为什么冬英没捧这东西来过?要是被这玩意儿毒死了她真是死不瞑目。
那丫头见她僵如歪脖老松,遂不再理会她,这厢服侍起身的奴仆们大都轻移着脚步依次退出。
楚灏神清气爽地坐在榻边上,瑞娘在边上跟他说话:“一会儿早饭摆在哪里?”
“搁外头吧。”楚灏睃了一眼叶凝欢,带出一丝似笑非笑,叶凝欢觉得脸直发烧,忙低了头不看他。楚灏也不让她走,也不理会,只管让叶凝欢在那里傻站着。
瑞娘又说:“武宁侯今儿过来,我让人把竹香院收拾了,那儿挡着几尾竹子又有水景,清静也适合说话。”
“行,就那儿吧。”楚灏掸掸衣角,站起身往外走,“宫里有什么动静吗?”
瑞娘见楚灏这般问,倒也不避叶凝欢,径直说:“没有,只说公主一行,照行程已经到了桐川。兴成王在那里相迎,这一路是无碍了。若一切顺利,约莫十月里,永成王就该能回京复命了。”
叶凝欢悄悄听着,看来永成王一见事败,为免事态严重,索性按如常又把公主塞了回去,直管送乌丽去了。公主金枝玉叶,尚不得半点自由,更何况她啊!这般一想,顿觉自己的确有点抽风,活一天算一天得了,混吃等死嘛,还是老实点算了。
这事非同小可,皇上苦心布局,难道就这样不了了之?而那永成王,真敢回京面圣吗?她正发呆,突然胳膊被人猛地一顶,回神见瑞娘正冲她努嘴使眼色。楚灏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影。
瑞娘手里端了一碗药,恨铁不成钢地小声说:“你除了会耍宝,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赶紧把药吃了,然后过去伺候!”
谁耍宝了呀?叶凝欢一头雾水,况且这么多人,又没叫她,她巴巴地去插手多傻啊!她看着瑞娘手里的药碗,怎么又让吃药?她昨天晚上可没侍寝,看床褥子就知道了,根本没有任何痕迹嘛。
瑞娘又气又笑,轻声道:“怎么,还说错你了?那也是往嘴里倒的?喝了便喝了,还觍着脸说好喝?真不知那雅乐居是怎么调教你的。饿昏了头也不能胡灌啊!”说着,把药碗往她手里一塞,“快趁热喝了,这个不同以前吃的,得空腹才有效,打今儿起,每天早起一碗,不许断!”
叶凝欢窘了一张脸接过来,空腹喝药,是换了别的方子的避孕药吗?让瑞娘一顿排揎,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一仰脖灌了。之后漱了口,低头匆匆出去了。
拐出卧房,过了穿堂。楚灏正坐在偏厅里,面前摆了一张小桌,桌上是各色清粥小菜外加七八件果品点心,边上还立着六七个,皆是满满当当端着托盘子。
早饭吃成这样,猪啊!
这些伺候人的功夫,雅乐居也会细细地教,比如布菜时如何记住对方的喜好,同时也要按时令、气节、菜品的烹制方法来决定,在不降低美观的同时还要保证好入口等。关键是叶凝欢的手现在不成了,一剑断掌,右手几乎就是一摆设,左手却也不利索。不过瞧那意思,是要让她布菜了。
她硬着头皮过去,右手勉强去托小盘子,却觉重达千斤,她强行控制住不抖,浑身的筋都跟着疼。楚灏冷眼看着她,见她慢慢地探出左手想去摸筷子,他握住,盯着她的右手说:“用那只手。”
叶凝欢僵着不动,直觉气温骤降。他捏着她的手,伤口隐隐作痛。
他斜睨着她,催促:“快点。”
颤抖地放下盘子,又去拿筷,一双银筷在她手里更难以运巧力。努力想握住它们,指尖却用不了力,刚拿起来,就滑脱到了桌上,发出两声轻响。
叶凝欢摇了摇头,轻声说:“拿不动。”
“拿不动?”他的手在加力,声音透着讽刺,“筷子都拿不动,以后还吃什么饭?”
心里被刺得一跳,挣扎着又把筷子握住,尝试着把它们拿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掉下去,一次又一次地被她强行抓住,浑身筋绷如弦,鬓角湿湿的,连着手心都变得潮濡,右手的颤抖越来越剧烈。
屋里一片寂静,只听得筷子一次次在桌上响。每一声,都像敲打在她的心里,震在她的脑中。
这只手,曾拈指如花,翻袖掠云;这只手,挥抖数丈绫,团卷若风烟;这只手为她撑起一片天空,给她一份光明,给她一点希望!但现在不行了,那垂死一握,葬送得毫无价值。这条命还是不自由,但这只手,却只剩下断掌般的伤痕和不断的颤抖。
如今着衣绾发都再不能靠它了。其实她也不想让它好,它好了,她怕自己又控制不住地一头扎进去,想去抓那虚无缥缈的自由。
她总是犯糊涂,时常做傻事,如今也需个理由逼得她清醒过来,残废也是理由。
不过楚灏的这句话,也的确说到了重点。
连筷子都拿不动,还吃什么饭?连吃饭都吃不了,还活什么劲儿?又凭什么在这里吆五喝六地点菜大吃大喝?
没功劳、没奉献、没作为,也没价值。伤又不是这些人给她的,又凭什么让人家伺候呢?叶凝欢汗如豆,一次又一次地捡筷子,掉筷子,再捡筷子。重复再重复,直到日头一直攀上去,阳光抖进堂屋里,直到她的手已经抖如筛糠,直到眼前已经金星乱冒。
楚灏转而握向她的手腕,一拽她,她便有些控制不住地往他身上扑去,筷子再一次掉了下去。
他将她抱住,瑞娘在边上吩咐:“撤了换新的吧。”
她的右手颤抖不休,千筋万络都皱成一团,带得整条膀子连着半身都开始疼。他垂眼看着她,眼中居然抖出一丝笑意,让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楚灏说:“你也有几分耐性,还当你会发火。”
她说:“不敢。”
叶凝欢此时坐在他身上极为不自在,除了这两字也不知该说什么,就直接又陷入冗长的眼睛对看但没什么交流的麻木状态中了。
新的菜很快又端上来,楚灏却没松手的意思,看着她突然道:“你不想痊愈,就偏不让你如愿!”
叶凝欢一愣神,正想着该说什么,他的脸已经在她眼前放大了。
几乎没反应过来,他的嘴唇就覆了个正着!
叶凝欢脑子轰的一下,还一屋子人呢,便是拿她当个玩意儿,好歹回个房间什么的吧?
她心里翻江倒海,却也不想再挣扎。他喜欢咬人,她其实挺害怕,但也没办法啊。本想干脆配合他一下,闭上眼扮个娇羞什么的,但她越是这么想,那眼睛像是跟她拧着干一样,偏就不闭上。
看到他的瞳人,亮晶晶的,最后放大成了一片,然后就感觉到了温热的柔软。他居然没有咬,不但没咬还很柔情似水。叶凝欢慌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除了闭紧嘴巴一动不动之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不打算再追究她跑路的事,也不问关于影月门和雅乐居的事,甚至不问她在枫悦山都看到了什么。她的伤一瞅就是高手所为,就算她不知道什么永成王的机密,难道他就不好奇伤她的究竟是何等藏龙卧虎之辈?他不是要替皇上办事吗,此事未了,他就有心思养宠物了?
她已经废了,不能再悬纱绕梁、翩舞如仙。留着娱宾都够戗了,一般的舞蹈,这帮贵人见得多了哪会放在眼里?空长得漂亮也没用,身上一道一道的,她自己瞧着都难受。真是想不明白,下这么大本儿养着她还有什么用?
走神到此结束,楚灏故伎重施,给了她一大口!
下嘴唇被他扯得一痛,她本能地猛然抬头挺腰,额头就很不幸地跟他撞上了,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顿时头晕眼花。
楚灏闷哼了一声,皱着眉头看她:“你就不能正常一点?”
咬人的是你,还嫌我不正常?叶凝欢明明是腹诽的,但耳根子发烫,心有点慌,脑子里一片空白,结果就没管住嘴,直接给秃噜出来了。
她吓呆,何止是她,连带瑞娘都微微张了嘴做瞠目状,更别提那一屋子立着的丫头了,他的眉头果然锁得更紧了。
叶凝欢紧张得闭不上眼,结果就眼睁睁地看他又贴过来,狠狠又给她来了一大口!
被他咬得生疼,嘴唇火辣辣的。楚灏撒了气后把她往地上一放,由着瑞娘上前布菜,没事人一样地在那儿大吃大喝。
叶凝欢退到一边干巴巴地看着,肚子里一阵乱响,右手更抖得跟筛糠一样停不住。此时的情况就像以前在雅乐居看到的一个老仆人,她任劳任怨一辈子,到老主子也没亏她,总算可以在雅乐居享享清福,天天坐在房下晒太阳,但那手就从早抖到晚!
楚灏刚才毫不避人地把她当个玩意儿咬来啃去,现在又成了一副贵人做派,吃相十分优雅。若现在不是饿着肚子抖着手,叶凝欢肯定当成贵人示范来虚心学习一把。但现在,她真的很想掀桌。
楚灏自顾自地吃饱喝足,又漱了口,换了茶来饮了半盏,这才指着叶凝欢吩咐边上的瑞娘:“打明儿开始,让她用右手照规矩吃饭,不许帮她。除了正经茶饭,不许给她点心……”
叶凝欢咬牙切齿,你直接吩咐人把我饿死不直接些?还照规矩吃咧?
他说完,就拍拍屁股去见劳什子武宁侯去了。
常跟着他的人一时间都走个干净,瑞娘却领着几个人留下,冬英和夏兰此时才敢冒头,全都瞅着饿扁了又气抖了手的叶凝欢不言语。瑞娘那表情,分明是忍俊不禁!
打今天一起床就背晦,喝了漱口水,又让他啃了两口。白练了一上午的筷子不说,还一点饭都没吃着!
楚灏那位大爷一句话,自此叶凝欢就天天手如筛糠。
冬英算是有良心的,开始是拿了个勺子给她,算是在合理范围内给了她一点点优待。她的右手托个东西勉强还成,若用巧劲便抖得不行。想用勺子成功地舀起米饭或者菜,而且还得在它们被抖散之前塞进嘴里,真的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叶凝欢练了一天以后就崩溃了,想把脸扔菜盘子里来个饿狗抢屎,身边的人却七手八脚地把她拖住。特别是监头瑞娘,指着鼻子把她臭骂了一顿,然后直接撤了菜半点不给,害得叶凝欢眼巴巴地瞅着痛不欲生!
在这儿想整死人,何须刀枪啊。
七月十九,勺都拿不住,试图饿狗抢屎被人拦住,一日腹中空空。
七月二十,因为饥饿产生的强大怨念,力量大爆发,勺子是能拿了,但右手很赖皮,一点不给脸,没有一勺不抖的,进到嘴里的屈指可数。
七月二十一,哆哆嗦嗦地吃了几口,还是撒的多吃的少。什么鸡腿啦、鸭掌啦之类的是想都别想了,根本弄不到嘴边来。
七月二十二,叶凝欢饥令智生,要求喝粥。黏黏糊糊的就算抖也不会洒太多吧?
左手托着把嘴对着碗边,想拿勺扒拉进去。因太过于急切想吃,结果一碗粥扣了一脸,不过总算吃到了。
寥花台由此笑语欢声,众人都把快乐建筑在叶凝欢的痛苦之上。楚灏在七月十九见过武宁侯后就没再露面,但瑞娘在啊,尽忠职守,直管看着叶凝欢整日食不果腹。
七月二十三,人比黄花瘦。但可能是因为药汤子吊着,害得她精神尚佳也没法装死。仰天长啸无人理会,决定还是喝粥,满桌子都是粥。她吃了半碗,桌子替她吃了半盆。
七月二十四,已经可以勉强喝粥,还能吃小咸瓜。但也是这一天,冬英拿走了她的勺,改上筷子,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想跟冬英大战三百回合,但她笑得太可人疼,只好认栽。
七月二十五、七月二十六、七月二十七…………
这些天只有一件事没断,就是天天早上要灌一碗药汤子。她都天残地缺了,一直也没侍寝,真不知还喝这东西干什么!不过叶凝欢也不想拒吃了,权当添点东西在肚子里。
银杏都蒙了黄意,枫叶都渐染了微红。天是一天天地高澄,那是入秋的信息。楚灏倒是没再见着,叶凝欢是一天比一天瘦。
晚上看着月亮好像咸蛋黄,白天看着云朵好像棉丝糖……寥花台西楼后院子里有葡萄架,都熟透了,紫汪汪的。
叶凝欢非常有耐心地仰着头张着嘴站了好久,最后冬英看不下去了,过来拉:“姑娘,别闹了……”
叶凝欢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葡萄,开始胡说八道了:“这个应该可以下手抓吧?弄一串吧?”
冬英玩命地拽她的袖子,巴拉巴拉在她耳边说了一串话,想把叶凝欢的魂儿从葡萄上转移到她身上,但她不是烧鸭也不是涮羊肉,叶凝欢真的没兴趣。
一只手以极为优雅的姿态探进叶凝欢的视线,却没帮着摘葡萄,而是把她的脸给扒拉过去。
很不乐意地瞥了眼,声音却堵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楚灏一脸兴灾乐祸地瞅着她,满眼都是嘲笑的意思。一身华丽的松石色织锦,袖口全是打着镂空的暗绣银边,看起来像亮晶晶的卷丝糖,令叶凝欢又陷入对吃的狂热幻想中。民以食为天,叶凝欢深刻地体会到了。
边上的冬英还在忙不迭地解释:“奴婢跟她说了,她走神儿走得太厉害了。最近她快饿疯了,只消不说吃的,压根儿什么都不听。”
楚灏见她的眼神一直盯着他的袖子,那表情就像色狼看到美女,索性把手背到身后去了,害得她没法对着袖子幻想,十分失望地回了神。
楚灏瞧她瘦得脸上只剩一对大眼珠子在滴溜乱转,轻声说:“西彊进的绿宝石,比这个好。”
不稀罕绿宝石,现在给她金山银山也不稀罕!
他一把揪了她的脖领子,显然觉得跟她沟通很费劲,说:“也是葡萄……”
寥花台院内的水台景致极佳,两边悬纱嵌水晶灯。今天晚上云淡风轻,月弦如钩,水面上白鹤掠翅过隙,划过一道白光。
院里移了各式各品的菊,还有北方难见的盆栽金桂。桌上摆了各式的水果,西瓜、樱桃、甜瓜还有葡萄,皆该切的切,该剥皮的剥皮,戳着细小的果叉。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吃的,还有点心,有这里的厨子做的,瞧着边上的食盒,好像还有从外头带过来的。点心造型各异,衬在珐琅粉彩折枝花荷叶盘里。这架势,像要提前过中秋节似的丰盛。
叶凝欢一被揪过来,顿时全副注意就只在桌子上了。狂吞口水,目不转睛。
最近楚灏不在,自然没法亲自施展扎针绝技,却是找了个擅行针的医女来。倒真是有效的,味觉渐渐恢复,只是最近进肚的东西少得可怜,当食不果腹的时候,其他的那些纷纷扰扰竟淡了许多!
楚灏往大椅子上一坐,微仰了下巴:“不许直接下手,照规矩来,吃不着就接着饿。”
叶凝欢颤抖着手伸向已经切成小块戳了果叉的点心的时候,感觉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仿佛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严阵以待,弄得她格外紧张。
最近就是这样,一帮人凑在那里看她吃,最后她也吃不着什么,大家一乐,好戏散场。
叉子太精致,细小的东西她更难攥紧。试了两次都没戳起来,急得又想把嘴凑过去接。
往日这般,瞅准瑞娘错神的工夫,趁着众人下手来拽的瞬间,她也总能成功地入嘴个一星半点。虽然最后的结果都是瑞娘一怒之下把东西全撤,但好歹能捞着点。今天楚灏在边上,楚灏可不是瑞娘,要是吃得太难看,他一不高兴没准儿会想出更变态的法子来治她。
于是她努力回忆这十几天来训练的技巧,第三次总算戳起来了。拿左手护着,一点点地往嘴边送,但还是胳膊肘一打晃,掉在了左手心。
懊恼至极,她强忍了直接扔嘴里的冲动,照着这十几天的老规矩,乖乖把一小块点心放回盘子里,继续用右手拿叉子去戳。
其实下手抓就能拿得住,但贵人吃东西规矩多,一应餐具也让人眼花缭乱。右手虚浮乏力,更用不得精巧力气。她不能以左手相替,不得饿狗抢屎,也不得徒手去捏,后来连把嘴凑过去都不允许,这才导致她一路挨饿至此。
又把小饼戳起来了,强行控制着不让它抖,整个右肩都开始疼。快到嘴边眼瞅着又要掉,她忙着伸嘴一噙。哎呀呀,那软软滑滑又有些甜滋滋的感觉还是让她很满足。
她的眼睛都眯起来了,那愉悦的表情竟是从未有过的轻快惬意。
以往纵有欢笑,必紧随着泪水。纵有希望,却紧追着绝望。爱或者恨,两相纠缠,让她不死不生。卑微或者高贵,皆成她摆不脱的枷锁,活得好生艰辛!
十数年来,唯得霜凌算是个朋友,却难得一见。
如今知道,他是东临王的人,或者说是皇上的人,许他日后显达,有家有业奔好前程,两人怕是难有交集了。而她的前程,总靠着皮囊邀宠追欢,拘在四角的天地,一辈子无望。
不过饿了大半个月,生把这些驱了好多。此时噙得美食在口,顿觉一世快活不过如此。锦绣宏图、痴嗔爱恶,却都不如这入口的丰足。
果然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与其嗟叹上天不公,不如快活当下。人生,其实可以很简单!
楚灏看着她那弯如月的眼睛,那光彩终是满盈。
瑞娘看着楚灏的神情,想到当日他所说的话,不由得暗叹。羡慕啊,瑞娘何曾不解他话中之意。
叶凝欢敢拼了命地去逃,但他,又能逃往何处?所以羡慕啊!
只是这叶凝欢,若她真是个不为声名富贵,甚至连安稳都不求的主儿,才是最难拘控驾驭的呀!
楚灏微咳了一声,缓了神说:“这不比以前强多了?”
他一发话,周遭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似的面上带了笑意。叶凝欢一块入口,哪里还顾及回应他的话,眼睛只盯着那名为绿宝石的葡萄。
冬英注意到了瑞娘的表情,趋到叶凝欢身后悄悄地来了招黑虎掏心。最近叶凝欢虚得很,这一顶弄得她前冲了两步。不过也算反应过来,抬了眼看着楚灏说:“谢殿下,的确好多了。”
楚灏说:“拿个碟子,拣几样端着吧。”
她听了大喜过望,这样就容易多了,忙着向他福礼道谢。他指指边上的椅子说:“搬过来坐着。”
其实她宁愿站着,坐也不能坐实,而且他一说话还得站起来,不如一直站着踏实。周遭的人行动极快,已经把椅子搬到了桌边。她只得又谢了,坐了一角。
现在味觉恢复了些,加之胃一直空荡,想吃的感觉很强烈,便左手托着碟子,顾不得吃水果,先拣着那些点心什么的吃。
当着他,也没法吃得太自在,挑着样儿地吃了几块点心以后,又吃了点水果。偶一抬眼,突然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叶凝欢有点心虚,不敢再吃,忙放了盘子站起来说:“谢殿下赏赐,奴婢吃饱了。”其实根本没有饱!
楚灏看着她,忽然摆了摆手。瑞娘会意,领了众人都走了。
叶凝欢立着没动,仍有些不由自主地瞟着桌面。桌面上摆满了吃的,边上的条桌上还摆着好些个食盒。也不知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他弄来这么些东西。
楚灏微仰了下巴,看着一堆盒子道:“那里头有陈年惠泉,你拿过来。”
叶凝欢惊悚了,哪个是啊?不是让她挨个翻去吧,四周已经一个人都没了,刚才不说,果然整人有瘾啊!她已经在这里给大家添了半个月的笑料了,难道还不够吗?
她反应也不慢,忙伸了手向着桌上的酒瓶:“殿下,请先尝尝这上好的酒。”菜不是她准备的,也不知是什么酒,反正先对付着。
楚灏很干脆:“不喝。”
她僵立当场,见他薄唇抖了抖,华丽优雅地拉平腔:“翻出来。”
“奴婢给您找出来……”叶凝欢一脸恶寒地走过去,一模一样的盒子啊,每盒都有三层,全翻开还没地方摆,只能翻开一个,打开来看看不是,再给扣上。
天啊,里面全是什么这菜那炖,也不知从哪儿弄来这么些东西。
因为都是吃的,叶凝欢很好奇,明知不是酒也要揭开来瞧瞧。都是好东西呀!什么燕窝火腿扒冬菇,什么川穹白芪炖鱼头。
她瞧得口水横流,真想偷吃!
楚灏在侧后方坐着,这些东西拿起来偷吃又太不方便,又非捺不住要看菜色给自己添堵……翻开一个又一个,歹运啊,该死的酒瓶就瞧不见。
开到第十八个盒子的时候叶凝欢已经快暴走了,掀开盒盖,首层是个炖品瓷罐,她还是管不住手去揭盖子,好香啊,一闻便知是虫草炖老鸭,清润又滋补。关于饮食什么的,叶凝欢也算有点见识的,在雅乐居学过不说,主要还是在这里前些日子养伤未练手时,吃了些好的。
她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分外不舍地盖上盖子,轻轻一拨,上面的一层便如花瓣般挪开。下一层是云片糕,但做得不比一般,精细得片片如宣纸般薄,还撒了细细的桂花沫子,香极了,光看着就美味。
云片糕她吃过不少,却没见过做得这么精致的。
眼瞅这个偷吃很方便,叶凝欢索性错了点身挡住他的视线,飞快又小心地捏了下去。哎哟,这样薄但也不黏在一起,而且不易碎。捏了一片塞进嘴里,舌头顿时感觉到那种绵软,很不错。
心里一团窃喜,又有点心虚,不由得悄悄回了头看。楚灏正垂着眼睛自力更生地剥橘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琉璃盏折映的原因,总觉得他这种垂眸安宁的神情显得特别的柔和,连带线条都柔软起来。
他嘴角微微地扬起,仿佛带了点笑意,手指几个动作,橘子皮就在他手心里如花一般绽放。叶凝欢都因此产生幻听了,好像听到了橘子在他手里被剥得很快乐,开心地在笑。
哆嗦了一下,被自己诡异的感觉弄得一阵恶寒,忙趁机回过头去连连偷吃数片。越吃越大胆,索性连上头的炖品都趁机托着喝了一大口。
她喝完又悄悄回头,楚灏歪在椅子上,正百无聊赖地吃橘子。今天他抽风了?放着现成的剥好除丝络的不要,非自力更生不说,还剥得很暧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让她觉得便是连吃橘子的姿态也很暧昧。
今天她疯了不成?为什么觉得他此时的肢体语言变得格外的诡异,无声无息地掠夺空气,无声无息地如山罩顶,而且还无声无息地就冶艳迷离?
难道说,是饱暖思淫欲?
叶凝欢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阵乱抖,不可能,她绝对不是这种人!
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地催她:“快找酒……”
叶凝欢被他这一声唤回了神,继续吃橘子吧,她这里一席可比面上摆的瓜果点心强多了。管他呢,先彻底饱了再说。
她开始盒盒不放过,层层都拔毛!下手那个利索,偷吃的技巧越来越纯熟,而且嘴上绝对不会留半点痕迹。
翻盒捡宝的运气的确不太好,不过也因此吃到肚歪。
翻到最后一个打开,才看到酒瓶……但很不错,胃也胀满了。
所有盒子都翻遍了只有这一个瓶子,所以无须判断,直接左手拎出瓶子来,回到桌边,拣了一个杯子准备给他倒酒。
楚灏漫不经心地拿起帕子来擦手,瞟她一眼:“不想喝了。”
叶凝欢的右手又开始抖,气得说不出话来。楚灏随手拿了果叉又开始吃水果,一边吃一边说:“武宁侯顾靖南,你可知道?”
叶凝欢点头:“听闻过一些。”
顾家根基深厚,世代为官,祖上在前朝还任过宰相。后来顾靖南的祖父追随楚氏,是最早的文谋之一。
先帝爷的建朝之后,顾氏得以受封武宁侯的爵位。
先帝爷第二位皇后正是顾靖南的姑姑。如今的简郡王楚渭、卢松王楚沛皆是顾靖南的表兄弟。如果不是这二王在哀太子在世的时候太过于争先,引得先帝生厌,将两人早早轰出京城封于偏远之地,皇帝的位子估计也轮不到楚澜。
虽然顾皇后早薨,两位王爷又不受宠,但顾氏一门却一直地位稳固。顾靖南袭父爵,当今圣上也很是倚重他,领文华阁大学士,兼央集令左丞,是朝中的重臣。七月下旬那会子,他不是还来过一次静园吗?如何楚灏突然提起他来了?
楚灏说:“我有桩糟心的婚事,很是麻烦。”
居然有心情跟宠物聊人生大事啊?叶凝欢觉得很稀奇。
怪道提起顾家,原来顾靖南是他未来老丈人啊。
叶凝欢瞧他连吃带喝很是欢快,哪像是有烦心事啊。况且他的婚事,那只得皇上、太后才能做主,她可没资格评论。再说他是个爷们儿,就算成了亲,他家媳妇还敢管他寻欢作乐不成?有什么可烦的?
不过算起来,楚灏今年也整二十一了吧?怎么这岁数刚议婚啊?既是受宠的宗室,这年岁该成亲好几年了才是。
叶凝欢也没多言语,权当他是闲了拿她当个发牢骚的对象。不时给他换换餐具,允作小丫头。省得到时瑞娘又说她没眼力见,立在边上也不知侍奉。
楚灏又道:“过几日,我要在这里宴顾靖南。那《四波旋飞》若是在水泊云崖舞起来,应该是不错的吧?”
叶凝欢手一抖,险没把一个薄胎小莲花盘扔他脸上。她没听错吧?《四波旋飞》?就她一个要怎么跳?亏他想得出来啊!
难不成想用她去勾搭他那未来老丈人,然后退婚?救她回来,不计前怨,就憋着这一出呢,他没事吧?
叶凝欢当然不敢骂他,只小声说:“奴婢如今已如半废……”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从他眼中冷飕飕射出两把飞刀来。她僵了背,勉强撑着。这事太荒唐,她算哪根葱啊,就算顾靖南勉为其难地收下她,也不妨碍嫁女儿给他啊。他又不是白痴,为何算不明白?
况且一想到以后在顾家的日子,叶凝欢只觉浑身发麻。强忍着他的目光,她硬着头皮继续说,“殿下何等身份,那顾家又是根基深厚的,奴婢就是那烂泥、草芥一样的卑微,如何能……”
楚灏微眯了眼:“要是我把你交给皇上,告诉他你其实对影月门所知不少……”
叶凝欢狂抖一阵,贵人的嘴脸当真狰狞啊。
她知道的那些,明明还没他多呢!她暗咬槽牙,再看看他阴森森的表情,顿时就像被打碎脊梁骨般的了。
她只得垂头丧气地说:“听凭殿下差遣。”
楚灏很满意她的态度,说:“这几日,接着练你的手,别到时抖得跟抻断了筋似的给我丢人。”
突然待她好起来,又治味觉,又让练手,又是施针,又是良药,着实弄得她有些不知所措,竟是为这个准备的。
这再度证明了那句至理名言:天下间没白来的餐饭。
别说她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她就算是个绝代佳人又怎么样?天底下美貌女子多了去了,他又怎么可能白白待她好呢?
只是让她扭着水蛇腰跳艳舞,使狐媚子手段勾搭顾靖南,闹得他家后宅不宁,无心议婚?有点脑子都知道不可能的好不好?
她说好听点是个舞姬,说不好听的那不过就是家妓。有哪家的主子奶奶拿眼夹人的,便是跳出朵花儿来又能怎么样呢?况且她现在又不是清白之躯,去了顾府的话,岂不是人人都能作践她?
还以为他精明呢,根本就是个蠢蛋!
他干傻事不要紧,反正最后豁的也不是他的命。主子太愚蠢,祸害一窝子啊!若顾靖南不要她还好,若真是收了,她以后的日子当真是刀尖油锅啊!
不过这般想,嘴里却还得应承:“是,一定苦练。到时别说《四波旋飞》了,便是月蚀也定跳出来!”
楚灏一愣,看着她:“让你练手,谁让你跳了?手坏了,怎么连耳朵也背起来了?”
叶凝欢也愣了,这厮到底什么意思?
楚灏也不理会她,却显得心情很不错,也不叫她伺候,自己拣了个杯,挑了桌上的一壶酒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叶凝欢瞧着桌边上摆着的她翻了一堆盒子才找出来的酒瓶,很是为那瓶酒抱屈,找出来又不喝。唉,把她捡回来是让她死得更难看啊!便是将死之人,还得满足他的恶趣味加身体需要,当真是玩人成瘾的主儿。
小风一吹,带来一阵瑟意。叶凝欢缩了一下脖子,入秋了,早晚还是有点凉的。加上她又有那去不了根儿的旧患,更觉得瑟瑟起来。
楚灏扔了手中的杯子,站起来道:“酒还是温来才好,让人温酒送进来。这些撤了吧!”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叶凝欢长出一口气,祖宗可算抬了贵臀挪了贵腿。瑞娘想必也没远去,很快又领着人来了,吩咐人收拾东西。
叶凝欢也帮着一起收拾,瑞娘皱着眉头看她:“你又脑子拧了?这里用不着你,还不去伺候着?”
不想去不想去不想去!
叶凝欢快郁闷死了,赖着脸看着瑞娘:“大姑姑,殿下让我练手的,我这也是练啊。”
瑞娘压根儿不想跟她废话,给冬英及夏兰一个眼神,那二位马上如狼似虎一般过来,笑眯眯却干脆利索地把叶凝欢给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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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1 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涟波谋月夜

八月中秋,月若银盘,是阖家团圆之期。北地菊花黄,南方桂飘香,处处欢歌,民居豪院,皆是笑语不绝。
中秋节带给叶凝欢的记忆,如今回想都成了哀伤。
永成王曾待她极好,好到让她有了痴心妄想。永成王曾对着明月对她说,她是他眼中最好的,就像天上的明月,纵**星闪烁,却都不及她。她身份卑微,却被他以明月相论。她愿为他舞若月中仙,哪怕要为之忍受蚀骨之痛。
于是,四年前,她承受了那苦楚,成就了那支月蚀。中秋佳节,她翩舞如仙。他叹为观止,抚掌开怀。她回去之后,呕了一整碗的血。
之后,她的身体渐渐虚败,他得知之后,寻医问药好不体贴。虽然第二年的中秋她病得很严重,没能再为他跳舞,不过他还是派人千里飞骑,为她带来家乡安阳的特产酥仁月饼。
她对安阳早无记忆,亦不喜欢吃酥仁月饼,只是这份心意太刻骨,她捧着月饼仿佛看到他的笑脸。胃滞难开,她仍坚持着全吃完了。尽管吃完之后,她又高热不退,但她很欢乐!
在之后……在之后就开始练《四波旋飞》,永成王不想要她了,要把她送人了。
今天是八月十六追月之夜,昨天宫中祭月,两宴同开,楚灏自然是要进宫相陪。
而今天,是楚灏请他未来老丈人的日子。
早几天起,瑞娘便忙着打发人准备水泊云崖那里的阁楼,吩咐厨房准备当晚所用的酒饭。各人皆忙各自的,除了叶凝欢之外。
不过冬英仍没忘记天天给她一碗黑药汤子,叶凝欢实在憋不住,端着药碗说:“当初我没饭吃,饿的受不了,直当多添点东西。现在这半月一直很早起喝这个,真没什么必要了吧?喝了这么久了,我估计我可以终生不……”当着黄花大闺女冬英的面,实在不好意思把那个“育”字说出来,她讪讪笑着对她挤眉弄眼,试图让她明白。
冬英对她的鬼脸视而不见,说:“这是瑞娘姑姑吩咐的,务必让你每日早上喝一碗。总归对你是没有坏处的,你就喝了吧。”
也凝欢无可奈何,只得在她炯炯目光之下喝掉。无所谓了,身为礼物,到哪儿都没资格生孩子的,不管跟谁都一样,这就是她的分内事。反而这副身子骨已经烂的不是一星半点,不在乎这一桩了。
这半个月她已经尽量乖顺,虽说楚灏没吩咐,她闲时也会主动练练身段,当下走一步算一步,听话一点,她的日子也能好过点。
逃跑这个念头仍是有的,不过上次借水遁了之后,园内没了其他的美人,她这个目标一下子明显了起来。
再想故技重施也不容易,但是……终究是不甘心哪!
冬英正在帮她理状,之前七月里练手,导致她瘦了好些。不过脂粉添色,看起来仍是明艳照人。这身皮囊,是贵人眼中唯一的利用价值。她略抖了抖那层叠翻花的纱袖,仿佛想挥去那些愁烦。
她瞧着镜中的自己,额间点缀碎晶拼花,闪闪烁烁,似比眼睛更光彩些。
冬英看她一脸漠然,暗叹了口气,安慰道:“此次顾大人来,王爷并没有吩咐姑娘献艺,只管在侧伺候便是。姑娘也无须担扰,我想着,应该不会让您跟了去的”
叶凝欢笑笑,仍是无所谓的态度:“只是在侧伺候?岂不亏了这身贵重的衣裳?”
软冰绡,若云似霞,轻软薄如蝉翼却不透,得多少织工巧匠才能织得一匹,又得多少巧缝细裁才能得这身衣裳?就凭她,哪配穿这等质料?
冬英没再说话,只轻轻拂了一下她的发。叶凝欢亦不再开口,心情变得有些奇怪。此时唯觉遗憾的,竟是这月余来一直挨饿。
水泊云崖是一处位于湖心的建筑**。主建筑是一座四面楼,名为双辉楼。月光流水,两相辉映,名副其实。这处景观建于前朝,楼阁之间拱桥相连,飞脚连檐,外围绕宽展水台,尽显玲珑俊逸之风。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月如银盘,楼阁四周,各式秋花点缀。纱垂幔挽,笙乐飘飘,银光流泻入水面,只觉得波光摇曳,景醉人魂。
叶凝欢沿着长长的浮台桥往中央走。沿途侍卫林立,她的脚步有点虚浮,还好穿的是广袖缀丝百叠裾,衣服十分繁冗,足以掩饰她小小的踉跄。
层层叠叠的裙摆,轻动一下,有如花叶。头发绾双环,额间轻缀花晶。环佩叮当,纵两侧立的侍卫训练有素,也不免要多看两眼。
叶凝欢在这里也待了几个月,不过这水泊云崖的夜景倒也是头一次看见。她不由得看着光闪潋滟的水面,有种想直接跳下去的冲动。
当然没法这么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岂由得她说死便死?

直接由人引着上了二楼观月台,楚灏正端坐当中。他一身深紫若黑的银绣开襟袍,系黑丝紫玉带。头发四股绕结,自当中掏出一缕甩在身后,未束冠,而是以同色丝带绕系住,两侧带穗直垂至腰。轮廓精致如绘,一双眼黑漆若夜,瞳心闪如碎星。
坐在他下首着深蓝缀黑丝袍的中年人,必然是那武宁侯顾靖南了。顾靖南五官端正,身体有些微发福,胡子修的相当齐整。他有一双笑眼,看起来很是很气的样子。
边上团团侍立着执扇、盂、盘等各物的侍女,桌侧还有随侍的仆人。
叶凝欢趋步上前,伏地跪拜。她这身衣裳很是扎眼,顾靖南饶有兴致地瞧着她,笑着向楚灏道:“都说静园里美女如云,果然不假。这一位,不知王爷打哪里寻来的?”
楚灏说:“正遥那儿的,五月里在宫中献艺,皇上赏了我。今儿也没外人,叫出来添酒凑个趣。”
说着,他叫叶凝欢道:“还不去给大人添酒?”
叶凝欢应了一声,缓缓起了身,强挤出一脸笑向着顾靖南,执了壶注满他面前的薄胎缠枝杯。
顾靖南伸手接过,却是刻意避开她的手指。
叶凝欢并未忽略他面上稍纵即逝的僵意,微微觉得有些诧异。不过心里却又几分欢喜,瞧他
这意思,明显是瞧不上她的。
硬塞自然达不到送礼的目的了,若他不开口向楚灏讨的话,那叶凝欢也用不着泼命再搏一把,乐得继续赖在这里一段日子。
顾靖南微微眯了眼,看了一眼她,叶凝欢忙低了头做娇羞状,生怕自己心里的小算盘让顾老头看穿了去。
听得他轻笑:“原来是打雅乐居出来的?当时宫中那《四波旋飞》,太后甚赞。拙荆有幸陪观,回去还与我说了好几日呢。”
楚灏说:“大人也喜欢歌舞吗?那敢情好。正遥临行前,倒是又给我送了几个,今天就让她们来给你演示演示如何?”
顾靖南一怔,别说顾靖南了,连叶凝欢也愣了。什么时候送的?她怎么没见过?
楚灏也不待顾靖南再问,拍了拍手。
乐声一转,弦丝添音,竟是四波起奏之曲。楼台上众人不由得静了气,那顾靖南的表情一紧,看着楚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叶凝欢聆睁间,就觉一阵眼花缭乱,四道影子有如嫦娥奔月般飞旋而来。
月在当空,四人挟带掠舞,层诀翩飞,只是一瞬,便夺了所有人的目光!
叶凝欢惊呆,当真是《四波旋飞》。那抖带拧腰、踏步旋转,无不如奔月凌波般动人。她越看越惊,右手不由自主地抖起来,生生连壶都快执不住。
这四个人,固然是明眸皓齿,粉面桃腮,顾盼之间风情万种。但她从来没见过!她在雅乐居十二年,根本没见过!
《四波旋飞》之所以绝伦,是因为外人不可能练出来。那是武舞相合的结果,是糅合了影月门的招式与舞者的身段,那是不可能外露的舞蹈。
这四个人,叶凝欢从未见过,这说明她们根本不是来自雅乐居。她们能习得这样的本领,只有一种可能:她们是影月门的高手。
刀影现,人不见。影月流光,去无痕!
影月门是永成王蓄养的杀手,什么时候跑到楚灏这里来了?
叶凝欢不由自主地看那两人,顾靖南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仿佛看到了最不想看的东西。楚灏的表情也变得有些阴晴不定,他薄唇微牵,似是在笑,但双眼漆黑,哪里有半分笑意。
叶凝欢心里咯噔一下,脑中电光石火。楚灏的意图,不是拿她做礼物来让顾靖南改变主意,他要借永成王的手一劳永逸!
叶凝欢浑身一紧,要是那样的话,由她添的酒,一定有问题。
她这般一想,不由自主地看着顾靖南手中的杯子,琥珀色的酒浆,在她眼中似盘了一条蛇!
完蛋了,宴无好宴,没想到糟到这个地步!她是雅乐居得人,却借了静园的地方向顾靖南下了毒,那四个高手一会儿动起来,顾靖南会死的很痛快。
而她,就是陪葬!
她心狂跳间,脚已经不由自主地微微退远了两步,当下不博也得博了。乐声已经至高亢处,明月当空,水波折影。舞蹈也到了最热烈的部分,一帮人都看得如痴如醉。恰在此时,其中一个舞者已经有如嫦娥奔月,舒展着身体飘荡飞舞而起。
顾靖南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他身子一抖,腿开始发软,竟站不住般踉跄了两步。他一软便反应过来,伸手便来揪边上的叶凝欢,双眼带出戾色:“这酒……你竟然……”
预感如此之快变成了现实,叶凝欢顿时哆了毛,后退的速度更快了几分。那药劲极猛。顾靖南发觉得的时候已经掌不住力,双眼一阵朦胧,哪里还拽的主人。他强撑着踉跄了几步,向着楚灏道:“王……王……”
更快的是,那飞起的舞者双手一抬,长长的纱带竟盘卷成两股,恍如剑锋,直直地便冲着楚灏而去!不是顾靖南,而是楚灏!

转瞬之间,情势已经大乱,杯盏乱倾无数。楼下四周的侍卫蜂拥而至,偌大的楼台霎时乱成一锅粥。
叶凝欢已经顾不得再多想,她趁着后退的功夫错身到了栏杆处,猛地一个翻身便跃下楼去。她飞身跃下的瞬间,彻底想明白了。
楚灏并非想杀顾靖南,他只是想让顾靖南亲眼目睹一场好戏,一场永成王狗急跳墙,借送美之机,用江湖高手刺杀东临王的好戏。而他顾靖南,只不过是因为恰好在场,被连累的倒霉蛋!
这样的亲,当然不能做。有点脑子的谁愿意夹在相争的宗室之间左右为难的?就算东临王是天上的神仙,也不能把女儿嫁给他!
叶凝欢身体飞坠,眼前一阵光影乱舞。此时完全不可能保持曼妙姿态了,但心中有股难言的激动,所幸她反应不算慢,虽然猜到酒有问题时,那几个高手已经开始行动,但好歹她提前做出了准备。
趁着顾靖南那临时一抓,得到了这个跃下的机会。
她跃力不足,眼瞅着已经与下面的桥台越离越近,心下大骇。完蛋了,要跌死!
一道影子直掠而来。叶凝欢在空中不可能做出任何反应动作,只得眼睁睁见那人张臂,将她的下坠路线封个死紧。
她一头扎下,被那人兜个正着。她刚来得及将头探出,便整个人呆住。霜凌!他竟然在这里。
霜凌带着她斜斜地一荡,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竟让叶凝欢有种惊心动魄之感,他突然手一挟她的肩,轻道:“走!”
说着,他一挟并一推甩,将她整个抡了起来,直接扔向水面。
再次看见他,竟只是这短短的空中一霎!这惊鸿一瞥,让叶凝欢的心千回百转,那堆积的苦楚与哀伤,因这一瞥皆散漫如云烟。
叶凝欢霎时失了控,身子转着大风车,借着这臂的力量一猛子进了湖!
被冰冷的水包裹,她本能地向下潜,心中乱成一团麻。
现在她彻底成了影月门的杀手之一了,怕是要全国通缉她了,她该往哪里去?
楚灏是把她榨干抹净,还当他是傻的,原来他比谁都精。这一招,当真是狠哪!
她是奴才,没资格选择。便是让她去死,她也只得乖乖伸脖子。但到死都不让她当个明白鬼,当真郁闷至极!
还好,她有准备。就算她当初看不破这场局,她就没打算被人倒来送去!
她潜在水里,一边往桥底潜,一边开始伸手解衣裳。与霜凌许久不见,但最了解她的,果然还是霜凌啊。这一甩恰到好处,头顶的折桥将她掩尽。上头大戏正开锣,闹吧,闹得天昏地暗地才好。她的机会,如今也来了。
她慢慢潜到桥底,浮上来换气。听得上头兵兵乓乓乱兵四起,鬼哭狼嚎好不热闹。不时有人被揣下来,扑通扑通地在水里折腾着叫骂号哭。
叶凝欢此时心里只盼着楚灏演戏演到头,最好那几个杀手在狠点,真把他给宰了才好。她微吁了口气,正哆哆嗦嗦地解扣子,冷不丁一个人打桥上翻下来,咚的一声,正掉到她前面不远处。
叶凝欢吓了一跳,马上想潜下去。哪知那人一入水并不扑腾,反而一个猛子直扎过来,一把就揪住她的脖领子。
她吓得猛地一噤,正对上楚灏那对又惊又恐的眸子!

楚灏一手死揪着她,借着桥上的灯光,却是盯着她半散衣领下湿答答贴着肉的薄衫。那是一套静园杂役的小衫褂,被她穿在那层层叠叠纱衣的里面。
一见这内里的小衫,楚灏的表情更是狰狞了三分,盯着她已经吓得青白的脸,冷飕飕的说:“又想跑?”
叶凝欢被他扯着,只觉头晕目眩,耳畔嗡嗡作响,大脑已经失去思考能力。她本能挣扎,却觉得他的手跟铁钳子似的半点挣不脱。急惶之下,求生的欲望令她奋力向下一潜,想借着自己的好水性摆脱楚灏的纠缠。
她猛地一沉,楚灏一时不备,让她拖得险些没顶。他的水性的确不及她,但他凭着力气大,抬手抓着水中的桥柱,生生稳住身体,还不断地把她往上拽。两人就这般在水里较劲,一个拼命要往下沉,一个死命要往上拖。
叶凝欢几次都没能挣脱开,脖领子又被他勒着,余气渐渐不足,挣扎的动作也渐渐小了起来。
楚灏其实也累得够呛,他的水性不及叶凝欢,水中有阻力,让他的力气也难施展,纯粹就是凭着一股蛮劲揪着她不松。叶凝欢再一次试图沉湖未果,又被楚灏强拽着揪出水面来。
她长吸一口气,水花飞溅之间看到楚灏眼中火星乱迸,简直犹如恶鬼,让叶凝欢毛骨悚然。 如今她成了月影门的杀手之一,逃不掉的话,下场可想而知。
恐惧到了极致就成了愤怒,绝望到了尽头亦成了愤怒。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垂死挣扎,猛地向楚灏的胸口砸了一拳,接着连踢带踹。水里不好用力,她手劲又不足,打得不见得疼,但水花四溅弄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楚灏被叶凝欢这种发疯似得打法弄得也急了眼,索性也不抓桥柱子了,腾出手来,扯着她的衣服猛地一拽,顿时她的胸口豁裂了一大块,外衫连着里头的小褂全给撕扯烂了。
叶凝欢乱踢乱打,也不管不顾了,尖叫:“放开我!”
“不放!”楚灏掐着她的喉咙不让她出声,咬牙切齿的扯她的衣服,明摆着要让她光溜溜的,不能上岸!
叶凝欢悲愤交加,狂怒至极。她右手无力,左手挣扎着去掰他掐着自己的手,眼瞅着自己这身衣服要彻底完蛋,只觉得那股子恨意窜得她快要爆炸。
他不把她当人看,利用完了就要让她不得好死!叶凝欢觉得快被他活活掐死,根本没力气再潜水,实在是掰不开,她转身用左手去拽他。他吃准她乏力,只任她在水里扑腾,根本不理会也不放松。
叶凝欢两腿乱蹬,左手胡乱摸到他腰间有个硬物,二话不说拼力一抽,竟是寒光闪烁。
楚灏感觉到了,腾出手想跟她抢,但刚一松手,叶凝欢又猛地一沉,楚灏一下子被她拖了下去。她的头发飘飞如藻,水里她的双目圆睁有如水妖,拼尽全力向他的胸口就戳了过去。
狂怒之下,爆发出十二分的力气,不偏不倚正戳在楚灏的右肩窝。血自水中弥漫如丝,他浑身一抖,顿时呛了两口水。叶凝欢想拔了刀打给他一下,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她也没力了,两人纠缠着往下沉,这时楚灏突然伸了手过来,又掐住她的脖子。她口一张,连呛了数口,顿时胸闷欲爆,两眼一翻,神志迷离。
一起淹死也好,叶凝欢恨恨的想,黑暗就此席卷。

楚灏挣扎着自水中探头,拽着叶凝欢,把她一点点地拖上岸。眼睨处有人小跑着过来,他翻身把衣不遮体的她压住,也不看是谁,张嘴就骂:“混蛋!”
他的骂声很管用,脚步顿时停住。远远地只听到一个粗哑的嗓子怯怯地问:“十九殿下,是属下童星虎。”
他听得出,但没理会,只晃了晃头强行保持清醒,嘴里呛出血水来,他啐了两口,斜眼看着肩窝处的刀柄,死丫头,想要他的命!
她水性着实好得很,想拖住她不容易。在水中又不好避,若非他用力让刀嵌死在肉里让她拔不出来,凭她当时那疯样儿,再补一下弄不好就捅到他的心窝子。
想着心里就蹿起火来,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揪起来好一顿臭揍!外衣里头还穿了一套,敢情一早就打算跑了。
她不是看出了那场局,如果看出来了,她就不会这么痛快地给顾靖南添酒。她也是想趁机水遁,一早就穿了一套小褂衬在里面,打算入湖之后脱了外衫,趁夜黑人多混入杂役堆里,再寻机跑路。
跑跑跑,这厮满脑子就知道跑,想得美!
童星虎见他半响未动,看了看边上的霜凌。霜凌只呆呆地望着,一动不动。童星虎戳了他一下:“你愣着干什么?你不是最知王爷心思的吗?问一句去啊?”
霜凌看到楚灏身下压着一个人,隐隐露出一段白白的胳膊,但很快被楚灏给塞回自己身下去了。
心里霎时凉了一半,没想到王爷竟盯得那般紧,她刚一落湖,王爷就紧跟着跳了下去。那么之前他扔她那一下,王爷也看到了吧?
恍神之间,肩已经被童星虎推了一下,只得缓了神清了清嗓,远远站着问:“王爷,顾大人安置在乐思斋了,瑞姑姑在照看他。不如先叫几个丫头过来?”
童星虎没瞧见楚灏身下还挡着个人,有些不明白,这大把得人都在这儿戳着,叫丫头干什么?
却听得楚灏有气没力地说:“担个抬子。”
童星虎不敢多问,忙挥手示意,却是很佩服的看了一眼霜凌,到底是跟王爷年头最久的,知晓他的心思啊!
霜凌压根儿也没看童星虎,心里一阵酸楚。他救不了她,他能做的,只是助她下湖。但没有用,她终究还是陷在这里。他无能为力!
很快一堆小丫头便匆匆过来,将楚灏团团围住,连拉带拽地想扶他。
瑞娘听了信儿也赶过来了,一见楚灏半死不活的样子,顿时急了眼,几步便蹿到楚灏边上,楚灏一见是她,变松了身子轻声说:“别让她死了……”说着,头一阵发沉。该死的,被她拖在水里呛得半死,如今一失血,真有点晕了。
瑞娘听了,忍着心疼招呼人七手八脚把叶凝欢拖出来裹了抬走,并亲自扶着楚灏。童星虎这会儿才发现楚灏身下原是藏了个女人,难怪不让他们上前呢。
他见瑞娘冲他招手,这才敢过去,扶了楚灏上抬子。见楚灏居然挨了一刀,傻了眼,马上跪倒:“属下该死,未能护得殿下周全……”
楚灏懒得说话,瑞娘示意童星虎赶紧救人要紧,童星虎没敢动他肩上的刀,只拿了布缠勒住伤口,阻止继续流血,随即小心翼翼跟众人一起扶着楚灏上了抬子,脚步极快地往双辉楼里抬。
楚灏松了口气,便放任自己意识游离。
章合九年八月十六,楚灏于静园宴请顾靖南,结果顾靖南中毒,楚灏挨刀。五年刺客,一名被俘,四名逃窜无踪。
叶凝欢昏昏沉沉睡了两天,刚一醒,还不及辨晨昏,就被瑞娘扯着膀子给拽进廖花台东楼的卧室。她浑身疼得要命,披头散发,连衣裳都顾不得穿齐整,面对如狼似虎的瑞娘,哪里还是对手,几乎是被拖着就给扔进去了。
楚灏正靠在床头喝药,冯涛立在他边上。他面色有些发白,穿了一身半旧的白绸中衣,半敞着领口,可以看见里面缠着的纱布。
冯涛瞧见她来了,也不言声。瑞娘一脚就把叶凝欢给踹得跪在地上了,那眼神恨不得揪着她的头发一顿死抽。
叶凝欢梗了脖子,闷不哼声地直起身。他们有气?她还气呢,该利用也利用了,想杀便杀,反正她这辈子混到了头,她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楚灏撇她一眼,道:“明明不知境况,也要套身衣服在里头,真是时时刻刻都想着跑啊?”
叶凝欢没说话,瑞娘瞧她那样就来气,抬了手就想给她一巴掌。
楚灏用眼神止住,瑞娘忍了气,看一眼冯涛,两人对着楚灏行了礼,悄悄地退了下去。
楚灏冲叶凝欢招招手,示意她上前。
叶凝欢挣扎着爬起来,梗着脖子,咬牙道:“我下毒谋害顾靖南,还引了几个姐妹来杀你。如今事情败露,也没什么可说,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别浪费时间了。”
楚灏笑了笑说:“那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叶凝欢气的说不出话来,她瞪着眼刚想怒骂,楚灏盯着她又说:“现在你可是重犯,是打算在这里避祸呢,还是押你去刑狱大牢受审呢?”
叶凝欢右手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抖,她怒不可遏:“何须审我,不就是想找个机会彻查雅乐居吗?现在有了,只管去吧!”
叶凝欢再傻,经过这一遭也能想明白了。永成王助公主出逃,在枫悦山行迹败露。尽管黄山已经洞察先机,甚至想借此令公主丧命,以永成王护送不利作为借口彻查其不臣的证据,但可惜功亏一篑,公主还是脱了身。永成王得了消息,必会将公主安全送达。皇上没了借口,又碍于永成王宗室的身份,只得忍了这口气,再寻机会。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偏惦记上永成王的,还是九五之尊。现在,不就争取到了一个更好的机会了吗?雅乐居的舞姬居然是杀手,竟敢在静园如此高贵之地行暗杀之事,作为宠爱弟弟又重视臣工的皇帝大人,岂会善罢甘休?就算本着为永成王洗脱嫌疑的美好初衷,也定是要查一查雅乐居的!
这场局指向的分明就是永成王,据婚,只是顺便加点利息而已。
这宴请的是顾靖南,入瓮的却是永成王。虽然想明白了,但还是晚了。她立在席前奉酒,一切便无可挽回。
她仍是不甘的、愤恨的。反正也知道了结局,便索性一嗓子嚷出来图个嘴爽。楚灏眉梢微挑,看着叶凝欢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倾了身过来揪她,她吃了一惊,就算身子无力的很,仍是向后躲。
楚灏这一动手有车得伤口疼痛不休,隐隐见白纱又渗出红色。叶凝欢见了有点痛快,恶向胆边生,想趁机再炒个什么东西砸他一下,临死前也出出气。
还不及她动手,突然听到外头瑞娘扬起的声音:“皇上?奴婢不知皇上驾到,还请皇上恕罪!”
叶凝欢霎时呆了,脑子一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本能地看向楚灏。
他瞧着她的表情,带出一丝笑意,一掀被子:“上来。”
外边已经响起皇上的声音:“芳瑞起来吧,朕怕扰了他休息,只过来瞧瞧。雁行怎么样了?睡了?”
叶凝欢只觉得脑后一麻,本能地上前了一步。突然觉得不对,现在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只这一迟疑,边让楚灏一把揪住。也不知他此时哪来的力气,直接把她拖上床,左手牢牢地把她钳在怀里。她想踹他,他伸腿一夹,闷声道:“你就是不怕死,也得替霜凌想想吧?”
这一句就立马让她全身的力气都没了,楚灏拿被子将她兜头一蒙,刚歪好,章合帝楚澜已经走进来了,身后跟着大太监乐安寿。
瑞娘、冯涛和几个仆从紧随其后,瑞娘扫了一眼屋内,表情微微有些紧张之色。
楚灏刚撑了身,楚澜见了急忙趋了几步过来,:“快歪着吧,小心再牵了伤口。怎么样了?瞧瞧,这脸色还差得很。“
楚灏笑笑道:“这大晚上的也跑来,倒是臣弟愧疚得慌了。“
楚澜仔细看着楚灏,瞧着伤处,叹了口气。
回眼看着冯涛和瑞娘:“这屋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养这一班奴才都是干看着的,也不知个伺候?”
这话一说,冯涛、瑞娘及几个仆从忙跪下了。
楚灏道:“人多眼晕,只想一个人静静。”
叶凝欢在楚灏身侧,大气也不敢喘,心跳的疯狂。她的手本抓着楚灏的衣角,却被他的手在被中握住。他的掌心有些微热,她拗了两下没挣脱,只得让他这么攥着。
楚澜哼了一声,挥了手示意众人起来。瑞娘等人忙谢恩起身,退出去准备茶点。
楚灏道:“母后身子好些了吗?”
楚澜道:“今天好些了,好多吃了半碗饭。你也真是的,用不着这般逼真吧,伤得这样重……”
楚灏在被窝里掐了叶凝欢一把,也不怕她嚷出来。感觉她抖了两抖,心情顿时好了些:“月影门到底是江湖路子,哪里顾得这许多?霜凌潜居十年有余,也只能窥其招式,不得真髓。不过这帮人身手了得,若能为朝廷所用,不失为一把利刃。正好借此事,一证他们忠心,二可逼得正遥不归。至于顾靖南……”
楚澜说:“你放心,他又不是笨蛋,怎么会愿意牵涉其中?况且这桩婚事本就是太后一厢情愿,他已经跟我说了,缓几日便会向太后去说。由他亲自去推,太后也无法。总好过咱们兄弟去讲,让她不快”
楚灏笑笑,瑞娘着人奉茶进来,乐安寿亲自接了放在小几上,随之便引着人都退了。
楚澜说:“太后中意顾家,是因他家中三女儿品行极好,又是在太后眼前长的,知晓根底。顾家乃朝中重臣勋,又有两王相依……我知你是顾着我,这份心意,唯得咱们兄弟明了。”
楚灏说:“顾家那丫头跟个假人儿似的,成天在太后面前卖好,我瞧着她就烦。”
楚澜一副无奈失笑的表情:“你啊……真是把你给惯坏了。”说着叹了口气,“若非我一直无子,也不至于引得有驻留之争。我已经年过四十……”
楚灏笑笑:“皇兄春秋正盛,何患无子?”
“雁行,咱们兄弟不说外话。你怕人议论,一直避居静园,几次三番推脱婚事。当年选正遥驻留实属无奈,他是先帝嫡长孙,又是我们的子侄辈,朝中老臣多半撑顶他。但他一心有不臣之心,之前借着公主意通乌丽,纵然我心知肚明,但仍碍于宗室不能办他。”楚澜叹了口气,“称孤道寡,着实不易哪!”
楚澜又说:“退一步说,若我一直无子,纵不选宗室驻留,早晚也是要选个宗室子侄入归嫡系。在我心里,最希望的自然是你的血脉。到时我为你做主,再替你选个好的。早日添个子嗣送到宫中,既让太后安心,也堵众臣之口。”
楚灏点头应道:“皇兄说的是。”
楚澜见他露出倦色来,便起了身道:“我也不累着你了,你好生歇着。若常世友料理不好,便还是回府住几日吧。好歹离宫里近,左右有什么东西也方便。太后老人家总惦记着,你也让她安生些。”
“待我养两日便回去。”
他目送着楚澜出去,微微松了口气。感觉怀中的叶凝欢一动不动,他愣了一下,掀开被子道:“还装什么……”
他的声音顿时止住,因正对上她抬起的眸子。她半掀了眼皮,长发有些凌乱,表情有些异样的专注与探究。
他正待去拧她的脸,她却开了口:“你走不掉的。”
楚灏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神变得凝深。叶凝欢定定地看着他,也不知为什么,心底涌起一股凄凉来。她明明是愤恨的,听了皇上的话,明明该幸灾乐祸的,但心底像是扔进一颗小石子,层层连波荡漾出来的,是淡淡的苦楚。
楚灏垂了手,嘴角微微地扬起,带起戏谑的笑容:“你那是什么表情?”
她吁了口气,挣扎着半撑起身,垂了眼皮不说话。
楚灏静了一会儿,问她:“你怕我将你送给顾靖南,一早就做了准备向趁机跑?只是这次要想宴上脱困,衣服是能多穿一套,细软是断拿不得了,身无分文你也跑?”
叶凝欢冷笑了一下:“我只当自己是件礼物,想不到于殿下而言我还有这个大用处。早知……”
“真让你混出去,有什么打算?”
叶凝欢愣了一下,一肚子骂人的话突然因他这一句噎在喉头,也不知该怎么说。听他又问:“去找陆霜凌吗?”
她忙抬起头说:“当然不是……”看着他不置可否的神情,补充道:“我并没有跟他约好,你心里明白。”
“我怎么明白?我又没跟他在雅乐居待十几年。”他蛮不讲理的话让叶凝欢瞪圆了眼,半晌她吁了口气,强忍着缓了声音说:“反正你已经得偿所愿,又何必……”
“我没有。”楚灏打断她的话,半歪着头撇了她一眼,“我遂不得愿,你也别如愿。白让你捅了啊?”
叶凝欢被他噎得一口气不上不下,若不是他死摁着她不撒手,她又怎么会捅他?又不是她把他扣在这里的,又不是她让他干这些背黑锅的事的。
他胳膊拧不过大腿,就拿她这样的人撒气,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死德性。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生生止住伸手给他一个大耳光的冲动。的确,他是主,她是奴,只凭着身份,他便可以作践她。
她强行吞了那口气,低声道:“那我只得这条命赔你罢了……
“少废话,你这条命本来就是我的!”楚灏横她一眼,“吃我的、住我的,居然蹬鼻子上脸,再一再二的逃跑不说,还拿刀捅我。仗着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没爹没娘就无所忌惮地做这些个混账事。你耍混蛋是吧?那就……”
他余音未落,一探手准确无误地揪住她的耳朵,一下子将她扯到面前。

叶凝欢本来被他气得直哆嗦,脑血冲顶正打算破口大骂。哪里料到他突然会过来扯她耳朵,而且他手劲很大,拧得她身体一软直接趴倒在他的腿上。她只觉得左耳一阵阵疼,胡乱伸手去掰他的手指。
他根本不松,不但不松还加了劲,叶凝欢忍不住低呼出声,身子乱扭想摆脱他的夹子手。没见过他这号衰人,女人才揪头发撕耳朵的好不好,他居然拿这招来对付她!
楚灏由着她乱挣,另一只手也凑过去揪住她的另一只耳朵,双管齐下。叶凝欢整个人都趴了,双腿乱蹬了两下。她的手实在没力,没办法解救自己可怜的耳朵,一会儿工夫就觉得双耳热烫烫的,连着整张脸都开始烫起来。她是又气又疼,一股火冲起半天高,索性也不去抢救自己的耳朵了,左手探进被窝里,胡乱摸到他的腰,捏起一点肉皮儿就开始死命的掐。耳朵上的疼痛骤然加剧,她又是疼又是急,然后就使出吃奶得劲儿掐他。
瑞娘和冯涛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个场面:楚灏和叶凝欢在床上打成一团,被子团城一疙瘩都给踹到墙角上去了。
楚灏皱着眉头,双手拧着叶凝欢的耳朵。叶凝欢紫涨着脸歪着头,呲牙咧嘴地掐楚灏的腰。
两人惊呆了,瞪着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是该冲上去拉架还是索性关了门当瞧不见算了。
瑞娘眨了眨眼,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了两步,冷不丁却瞧见楚灏的表情,明明他是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相,偏那双眼睛却是晶晶亮的,嘴角还带着笑意,更像是乐在其中。
她想了想,终是一扯冯涛的膀子往后退了退。冯涛岂有不明白的?看了一眼床上撕扯的两人,说不上是笑还是叹气,跟着瑞娘悄悄地退了出去,顺便连门都掩了。
叶凝欢终究因为手是半残败下阵来,加上耳朵实在疼得不行,只得先送了手,挣扎着又去解救耳朵,脸闷在床上一阵乱抽气,喉间忍不住嘟囔:“松……松松……”
楚灏微松了力,仍扯着她的耳朵,嘴上还很是不甘休:“你不是挺硬气吗?这还没上刑呢,接着掐我呀!”
叶凝欢快哭了,碰上这么个疯疯癫癫的主儿,弄得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也没力气扭来挣去了,趴着半死不活地喘粗气:“我要是硬气,早就……”耳朵又被他拧了一下,她疼得一抽气,连连拍床,“疼……真的疼……”
他伸手一把将她捞起来,看着被他揪得通红的耳朵,半扬着眉问:“你如何知道皇上不会放我?”
叶凝欢不由自主地搓着自己的耳朵,一边抽气一边看着他:“还听不出吗?若真替你着想,何必要拒顾氏女?怕你跟两王联手,又通连京中权贵呗。”
楚灏见她咧着嘴不断揉耳朵,很是幸灾乐祸,也并不在意她的语气。他伸了手,她以为他又要来拧,忙着要躲。
哪知他只是抚上她的左耳,替她揉了揉道:“那我要如何脱身呢?”
叶凝欢愣了:“你问我?”
楚灏微晒:“能在我眼皮底下连跑两次回,不问你要问谁?”
都一次,可以在短短时间内无人内应外接,就找到漏洞成功脱身。第二次,在身陷困局尚不自知的情况下已经做出了出逃的准备,若非他盯得紧,当真是又能得了手。这等逃脱的高手要到哪里去找?
叶凝欢挠了挠头,撇了眼睛说:“我那些招数都不适合你。你是天皇贵胄,牵一发动全身,干脆认命……”
话没说完,被楚灏一膀子勒过去,叶凝欢瞅着他肩上缠的布条,真想一拳砸在他的伤口上。
楚灏瞧着她眼睛死盯着他的伤处看,便猜出她的想法,挑着眉毛把她勒得更紧:“你都不认命,反来劝我认命?若我不得自在,那谁也别想痛快了。特别是你,叶凝欢!”
叶凝欢一动不动,之前在湖里跟他大战三百回合,如今又让他拧得死去活来,此时她是出气多进气少,更别提跟他斗嘴了。她这般一闷着,楚灏倒觉得无趣了,胡乱揉她的头:“喂,别装死啊。”
叶凝欢没出声,其实是懒得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他。一方面,他就是拿她当玩意儿取乐,纯属兴之所至。叶凝欢也并不是笨蛋,也清楚只消他痛快了,便什么都好说,哪怕是捅他一刀,他似乎也不是很计较。
但逗起他的兴致来,难免自家受罪,叶凝欢现在哪有力气再去陪他耍乐?
而当他问及他要如何脱身的话,叶凝欢确实说不出了,也不敢说。摸别人心思的活叶凝欢一向不甚擅长,猜得多,猜中的少。
她虽不笨,但也不是那种长袖善舞得人,时不常会犯点倔劲,当个普通的干活的丫头还凑合,但绝成不了跟在主子身边出谋划策搏前程的那一种。
楚灏见她不应,手又摸到她的耳朵边蹭了两蹭。叶凝欢微微缩了缩脖子,闭了眼睛静了片刻,终是怕他再来扯耳朵,缓缓开口:“纵是远避静园,也是无用的。天意难测,意非在人啊。”
楚灏摸了摸她的头发,唇边扬起一丝似笑非笑来。她说的没错,皇上针对的并非某人,而是诸藩。四方、六成这十藩,是皇上心中的刺。
此制乃先帝所定,涉及太多宗室。纵是天子,也绝不能与之明里相抗。于是便有了今日的局面:行务属下刑狱司暗局的设立,朝堂与江湖的勾连,朝廷暗怀机谋,藩王不甘示弱,楚氏相争由明转暗。若想置身事外,可不是躲在静园里花天酒地就能办到的。
楚灏默了一会儿说:“我想去趟燕宁。”
叶凝欢微怔,这会儿又跟她谈人生大计了?她能不能不要听不要知道啊?
不过既入了耳,难保不在心里转转。燕宁是卢松郡的首府,是卢松王楚沛的封地,离东藩很近,他想去那儿做什么?
她脑筋一转,嘴就有点碎,问:“和永成王的事有关?”
经过顾靖南这桩事,她成了月影门的杀手,这滋味儿实在不怎么样。已经落得这般境地,叶凝欢是再不想莫名其妙背黑锅了,便是要死也得当个明白鬼。
他闷声笑了笑:“前儿宴上那四个人,便是打燕宁来的。”
如此坦白,叶凝欢倒是有些发怔了。月影门的源头在燕宁?她不由得抬头问:“皇上知道吗?”
楚灏笑了:“你不打算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他的表情很是平静,此时没了方才那跟她掐耳朵的疯样儿,亦没了张狂劲儿。一双眼漆黑,笑意却是一点点的渗透在里面,以致那双眼睛,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媚色。
叶凝欢脖子有些泛僵:“还有什么可装,蒙殿下恩典,没让我进大牢受刑,当然要为殿下肝脑涂地,死无葬身……”
话没说完,就被楚灏捏了脸,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接着和稀泥。”
她适时的闭紧嘴巴,其实她入静园之时,知道的并不多。经历了枫悦山公主出逃之事,经历了顾靖南静园遇袭一事,方才又听到皇上那一番话。如此一串,别说是永成王再想什么,便是连皇上那点心思,叶凝欢也猜度出了大半。
至于眼前的这位楚灏,并不隐藏他想归藩之心。表面看来,他是打算置身事外换个自在,但实际上是否野心勃勃,叶凝欢也是不敢断言。
无论如何,有桩事实倒是摆在她的面前。她并没在顾靖南遇袭之时脱得身去,以后是再没这等机会。如今她成了月影门的杀手,用脚趾想都能想出来外头是何等情况。她能安然在这里,自然有他撑着。以后要怎么样,无不要看他的脸色。或者说,是要看他处于何等局势之中。
她很不甘心,但没办法!
他兜臂一揽,将她绕进怀里,撩了被把她重新塞回去。叶凝欢连动都懒得动一下,听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算了,先睡觉吧,醒了再说。”
叶凝欢有时是真想,就此一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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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1 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故人蕴余悲

叶凝欢手里端了个大托盘,上面上上下下摆了有七八个造型各异的杯子和小盂,乍一看跟卖杯子的似的。手力不足,为了保持平衡,托盘两侧勾了绳套,直接兜在脖子上。肘上还挂了个长柄的镂花漆盒,里面装着大摞的香浸帕子。就这样摇摇摆摆进了寥花台东楼的卧房。
楚灏正歪在床上百无聊赖,眼角余光看到叶凝欢气喘吁吁地进来,那嘴角就翘起来了,饶有兴趣地瞧着她说:“怎么着,今天打算贩杯子吗?”
叶凝欢懒得跟他逗闷子,越逗他肯定越起劲。她小心翼翼的把东西全放到床边的柜上,这才缩了头绕出绳套。端过一杯水来,将杯子喂到他嘴边,轻声说:“这是枸杞蔗汁水。”
这厮的伤前两日因为跟她撕撸时裂了,如此他便有了借口,只管把自己常使唤的人全放了假,把她揪到边上当差。
叶凝欢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便老老实实过来伺候。又怕他挑三拣四,少不得多打点些,这般一来,成天就跟个卖货郎似的,大盘大篮地往他屋里端。最倒霉的是每天早上她还是得喝一碗黑药汤子,瑞娘是铁了心要把她整成终生不育才罢休啊!叶凝欢如今是连问都懒得问了,让喝就喝,喝死算!
楚灏就着她的手饮了两口,眼中挟了笑意说:“这两天你的手劲儿见长啊,能一下端这么些过来?”
叶凝欢调整着面皮,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太鲁钝,不知殿下喜好,自然要多准备些才是。”
楚灏瞧着她,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钝倒在其次,不过当真是很鲁。”
叶凝欢脸上的肌肉直抖,仍强撑着那笑脸说:“一会儿饭要摆在哪儿?”
楚灏睨一眼四周道:“懒怠动,就在这儿吃。”
既懒怠动,那干脆别吃了不是省事?叶凝欢咬牙,在这儿摆饭,又不知要折腾多少东西,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
她正想着,瑞娘打外头进来,略福了一福道:“殿下,宫里遣了乐安寿过来了。”
楚灏听了有点不耐烦:“没两日怎么又来了?说是什么事吗?”
瑞娘摇了摇头:他只说捎了口信儿来,非要面禀。我说您歇下了,让他先在乐思斋里候着“
楚灏道:“真是够烦的,都这样了还不让消停。”
叶凝欢双眼一亮,太好了,八成皇帝老子又给他找事来了。她低着头,趁机想退出去。楚灏眼尖,直接叫她:“让你走了吗?”
叶凝欢反应也算快,马上堆着笑说:“哪敢走啊?王爷要见客,所以想先把东西收拾一下。”
楚灏横了叶凝欢一眼,没理她,吩咐瑞娘道:“让冯涛去叫陆霜凌进园来。”
这名字让叶凝欢心下一阵揪紧,霜凌!她不由自主地手指轻颤,当初在水泊云崖那一瞥,她看到他着官服。
他自是有大好前程,与她天上地下。但他仍当她是朋友的,在他用力将她抛下湖的一瞬间,她无比确定。
瑞娘应了一声便出去了,楚灏见叶凝欢仍站在那里发呆,问:“你想见他吗?”
叶凝欢怔住,抬起头来看着楚灏,半晌问:“可以吗?”
楚灏见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期待,唇边带了一丝古怪的笑容:“我想去燕宁,但皇上不大愿意,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放心让我去呢?”
叶凝欢一愣,没想到他竟突然转了话题问到这里去了。前几日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他想去燕宁,又说了那四个杀手便是打燕宁来的,之后便一直养着,没提这桩了。如今又旧事重提,看她的眼神还那么怪,让她心里一阵乱跳。
叶凝欢小声问:“皇上如今仍不知那些杀手所在吧?”
楚灏笑容更深,说:“你何不问得更直接些?比如,月影门的主人究竟是不是永成王?”
叶凝欢苦笑道:“连永成王也被蒙在鼓里了吧?”
燕宁是卢松王的地方,月影门的高手可以准时出现在静园,并非愿意为朝廷效命,而是替卢松王效命。这位远在燕宁的王爷,藏得可真深。
她抬头看着楚灏:“殿下要去燕宁,给皇上的理由是什么?”
楚灏说:“去找那个送了公主却不肯回京复命的永成王。前两天,皇上收到了王祺的八百里加急,说公主已经安全抵达乌丽,但永成王在经过东藩的时候跑了。我虽尚未归藩,但东六郡都是我的辖地,人这么没了,自然要去的。”
是得跑,永成王知道雅乐居被抄了,又牵扯出影月门,他会回来才怪。这正中皇上的下怀,他当然不愿意让楚灏去看了,万一楚灏也跑了多麻烦?
叶凝欢瞥他一眼,楚灏斜睨着她,叶凝欢只得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说:“殿下这个理由提得合适,当下皇上应该也比较着急,不如殿下安了皇上的心,便可以顺理成章了。”
做戏做全套,跟着永成王去的督护王祺是太后的娘家人,与王祥是堂兄弟。永成王跑了,王祺自然也脱不了责任。皇上的目的达到了,但不能牵涉太多,否则弄到王家人的头上,太后跳了脚也难办。派楚灏去才能安太后的心,到时也好堵**臣的口。只是皇上自己的小心思不好对人说,才会犹豫不定。
楚灏盯着她说:“如何安皇上的心?”
叶凝欢说:“给皇上一个可控的把柄,皇上就能放心,殿下必有去有回。”
楚灏笑了:“说得好,就这么办。去见霜凌吧。”
叶凝欢突然脑子一木,顿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见霜凌跟这事有关系吗?
她是过河卒子不能退,只能在贵人掌中粉身碎骨!但霜凌不一样,拼了命当卧底,为的是以后可以走康庄大道,前程似锦。他究竟想的是什么把柄,别是把霜凌也裹进来吧?
楚灏见叶凝欢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阴晴不定,心情大好。
叶凝欢抬了眼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指着自己:“把柄?
楚灏乐了,阴阳怪气地说:“真是冰雪聪明啊!”
叶凝欢一阵恶寒,楚灏说:“我能把你捞出来留在这里,是为了皇上帮我隐瞒,所以你当然是我的把柄了,不过还不够。”
叶凝欢明白了,调动自己皮肉尽量笑得可人疼,低声说:“那你干脆绝一点,给我个身份吧?纳我为妾,皇上看你这般深情,自然就安心些。你跟影月门的杀手扯上关系,闹出来低位不保,要靠皇上为你周全,当然不敢有异心了。”
楚灏摇头说:“身份自然是要给的,不过还是不够,得跟霜凌有点关系。”
叶凝欢跳起来了,果然中计了!
她气愤,咬着牙说:“霜凌只是个侍卫,无亲无故,就算我跟他拜把子当兄妹,皇上把我们全宰了也勒不到你!”
楚灏笑眯眯地说:“浑蛋样儿果然又露出来了,你去见了霜凌就知道了。他在那个时候尚能腾出手来帮你一把,必不会瞒你的。”
叶凝欢愣了,看着他不明就里。

楚灏的表情认真起来,说:“去见他吧。”看她一眼,又补充道:“不许时间太长,不然收拾你。”
叶凝欢想一脚踹他脸上!
仍是落晚亭,六角小亭,涓涓细流。周遭红枫银杏,红烈金浓,残阳如血,细风轻柔。叶凝欢拎着裙角,不顾仪态地一路狂奔。心是烫的,跳的何其的剧烈,热切得一如此时的明艳景色。不管怎么样,能见霜凌一面也是好的。
她看到他的身影,立在亭中。蓝色官服,立纱帽,身如修竹,姿态从容。仍像以前那样冷峻僵板,不苟言笑,那模样在叶凝欢看来有说不出的挺拔俊朗。
霜凌看到她奔来的身影,板着的冰冷面容带出细小的皲裂。她雀跃如燕,仿佛那关不住的光,霎时嘴角便上扬起弧度来。
看到她身后并未有人跟着,他的心更加激昂起来。他跃出亭子,伸手向着她,却在仅差一步之遥的时候,她生生地定住了身体,咧着嘴笑的没心没肺,睁圆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瞧着他。
他被她那个样子弄得愣了一下,上前一步戳她,咬牙:“叶凝欢,算你命大!”
他攥了她的手探她的脉息,这个关怀的动作让叶凝欢心里一暖,眼底便有些酸楚,笑着说:“没事,这样也好,以后省的胡思乱想。”
霜凌静了一会儿,扬了眉松了口气:“最近寒毒没再犯吗?脉象平顺了很多呢。”
她捂头只顾傻笑,看着他说:“是啊,一直都没有犯。因为你上次给我的药丸嘛,真的很管用。”
霜凌微微诧异:“真这么有效?”
叶凝欢笑着连连点头:“真高兴啊,我们又见面了。”
霜凌一把拉住她:“王爷他……”
“乐安寿方才来了,跟他密谈了一通,好像他要进宫去。”叶凝欢摆摆手说,“哎,难得见一面,说点高兴的嘛!”
霜凌看着她,一阵心潮起伏。冯涛今天一早便匆匆至府把他叫进园来,到了却得知王爷正在见乐安寿。瑞娘却把他带来这里,说是有人要见他。他心里便一阵狂跳,直至如今见了真人,仍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这般放手让他们相见,却无一人尾随,难道说,王爷真的改变了主意,想让她……当初他求王爷的时候,王爷明明怒火冲天,差点把他抽死啊!
霜凌这么想着,瞧叶凝欢的表情不由得带了几分不自然,便松了她的袖子偏了头道:“我知道,我是问你他如何会让你来见我!他没跟你说什么吗?”
“说啦。”叶凝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眼神放肆得让霜凌的脸皮都开始微微泛红。
“你……你看什么?”霜凌突然结巴起来,伸手摸摸下巴。
“呵呵。”她打量着他的衣着,“进行务属了,几品官?”
现在也明白他当初为什么总让她找后路,原来他是潜于永成王府的探子。他早知永成王有不臣之心,怕她受累,所以总是劝她。只可惜,自己明白得太晚……见了他很是欣喜,也觉得涩然。
以前可以无所忌惮地跟他开玩笑,给他下药,骗他的钱偷他的酒,以后,怕是没有这种机会了。
霜凌一口噎住,拉过她的右手,看着她掌上的伤痕,若有似无地拂过,让叶凝欢有些痒。
他过了一会儿却回答了:“廷尉,六品。”
她笑了:“真好。”
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松开她的手说:“瞧你现在瘦的跟鬼似的。”
她接着笑着说:“我又没有祝姑娘服侍。”
都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霜凌无奈了,看着她说:“你,以后愿意跟着我吗?”他有点不自然,顿了顿又说:“我的意思是……我们……”
叶凝欢反应过来,眼睛睁圆说:“你当真要跟我扯上关系,一起做东临王交给皇上的把柄?真要跟我拜把子?我不明白,咱俩就算拴一起儿有那么大价值吗?皇上这样就能放心让他去燕宁了?”
霜凌觉得浑身的血液都霎时停止流动似的,看着她的表情变得极其的古怪,半晌,有些不敢相信的问:“你说什么?”
叶凝欢一迭连声地说:“他要去燕宁,你不知道吗?他要去找逃跑的永成王,但皇上不愿意放他。他故意对着皇上摆出对我深情款款的样儿,求皇上帮忙,而且还要给我一个身份,进个潜邸什么的。这些我都想得通,但他还要拴上你。你究竟什么来路?”
霜凌霎时呆住了。潜邸!楚灏那厮,根本是要绑着她,把她的最后一滴血也榨干净!他怔怔地看着她,眼中带出一丝叶凝欢瞧不懂的痛楚和愤怒。
叶凝欢吓了一跳,脚步退得更明显了些,干笑着:“没事,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是我有点冲动了。”
霜凌突然上前,抓着她的肩一通猛摇,表情表情变得有些狰狞:“叶凝欢,你这个大白痴!干什么要答应他来见我?他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要你当……”
看到她眸中闪过一丝痛楚,他突然止住话头,摇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叶凝欢摆手:“没事没事,我都明白的。”
霜凌看着她,咬牙:“既然知道,为什么还答应。你真的不怕死吗?”
叶凝欢说:“当然怕,但不答应马上就会死,答应了还有个缓。从我给那个顾靖南上酒开始……我现在没有办法。”
霜凌颓然松了手。是啊,他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呢?其实,一直胡思乱想、不着边际的人是他啊!
叶凝欢看着他:“但我不想连累你,不管你是什么来路都好。”

“我明白,当初我想帮你逃走,你没有答应。”霜凌露出一丝悲伤,“我当时该直接把你带走的,管那许多干什么?是我太软弱了。”
“才不是,你是好人,不该被我连累的。”叶凝欢露出笑容,“我出来就是想见见你。”
她拍拍他的肩,一副豪爽的样子:“很英俊嘛,这身官服真不错!”
他怔怔的看着她许久,像是要把她烙在心里那般,突然揉了揉她的头发:“算了,你至少以后还有个兄弟在外帮衬。总不会看着你死!”
她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吓着一般看着他,眼圈有些泛潮:“不……”
霜凌也觉得有些涩然,心中是霜雪红梅,冷彻亦也有暖,却是笑了:“五岁之后,心中本再无挂碍。不过如今……也算是好。就算东临王是成心要这样做,我心里也愿意。”
她噤口,看着他:“五岁……”她被卖入永诚王府的时候,也是五岁呢!
看叶凝欢圆睁的表情,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不是问我的来路吗?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我在永诚王身边的确是为了搜集证据……但我接近你可绝对不是因为这些。”
她连连点头:“确切的说,你并没有刻意接近我。当初,也是永成王要你耍刀给我看的。”
霜凌的表情有些复杂难辨,他说:“我父亲陆玄,在开明朝的时候是宣律院院司。他与十皇子楚淆往来过密,卷入夺嫡之乱中,十皇子被先帝幽禁,后被先帝赐死。我父亲也被牵连,贬王星平州……”
叶凝欢默然,能想象得到,这是一场豪赌。开明年间,诸皇子相争的戏码就没怎么停过,开始是太子跟顾皇后的两个儿子争,太子一死,大家一起争。朝中大臣自然要选择队伍,站对了,以后就平步青云,错了,当然不止倾家荡产了。
霜凌接着说:“往星平州的路上,便有刑狱司的来执杀令……我父亲才知道,因为朝中有人弹劾,令先帝改变了主意不想再放过陆家,遂遣精护前来,就地宣旨,按册子点人头正法!当时我五岁,父亲和三个哥哥死在我眼前……我母亲拼命把我往河里推,我记得她说,宁可淹死也好歹有个全尸……那条河都是红的……”
五岁,跟叶凝欢入永诚王府的年纪一样,但他所见的血腥场面,必然刻骨锥心,此生难忘。
霜凌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闭了眼睛,似是不忍再述。
叶凝欢心下恸愧,说:“对不起,我不该问你……”
他缓了缓,摇摇头说:“没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不过我没淹死,是瑞姑姑把我救了。呃,当时她是跟在王皇后身边的。皇后往拂台寺进香还愿,在渔溪一带发现了我,瑞姑姑把我给捡回去了……皇后知道我的身份,念及我爹,遂将我掩藏了下来。”
叶凝欢一愣,王太后与陆家有旧交吗?如何敢藏匿陆氏余孤?不过她也未打断霜凌,只听他继续说:“我就此在拂台寺住下,两年以后,才认识了东临王。他当时因体弱,被先帝送到拂台寺调养。我知道他是先帝幼子,总想杀他给我爹娘报仇,但我偏又是皇后所救……”
小小年纪,便有这种爱恨煎熬啊。父债子偿嘛,但偏人家的娘又是救命恩人,真是为难啊!楚灏幼年居然在拂台寺待过,完全没听人提及过啊。难怪他多才多艺还江湖经验丰富,原来跟大和尚学的。
叶凝欢说:“你可以中和一下,不杀他,但揍揍他就算报仇了。”当时霜凌应该已经七岁了,楚灏才是个四岁的奶娃,收拾他还是很容易的。
霜凌居然点了点头:“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他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说,“但他身边有瑞娘,瑞娘也是个高手。还有一大堆人伺候,外加拂台寺方丈灵觉也时常在他身边,想揍他太难了。”
叶凝欢摇头:“笨哪,小孩对小孩,大家一定对你防范不严。拿个糖豆诓出来打一顿嘛!当时你七岁,他才四岁。拼发育战斗力就比他强多了,况且他还是个病歪歪的娇宝宝,只消一转眼的工夫,就能把他摁趴下。”
霜凌带出了笑意:“你巴不得当时也在,狠揍他一顿吧?”
叶凝欢默默地伸了伸手,示意他继续说。
霜凌笑笑又说:“我跟着他在拂台寺待了几年,那里山明水秀也没那么多尔虞我诈。我们皆是年幼,也不知是因那是佛门净地,还是因他在的缘故,倒让我心中那锥心刺骨淡泊了许多。后来他要回京,是我要跟着的,我希望他能帮我……我们陆家是乱臣贼子,我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一辈子,每天晚上做梦都能看到我家里人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
叶凝欢说:“他帮你了吗?”
霜凌点头,眼神变得悠远:“帮了,章合三年,借着平南三郡那桩事,东临王向皇上重提了诸皇子的旧事,让皇上推行宗室睦族的政策,抚平开明朝时期的宗族伤害。诸皇子的一些亲党后人,也因此得到了恩赦,当中就有我们陆家。虽逝者已矣,但我父亲一辈子重声名,他至死还在喊冤……我想他此时也能瞑目了。”
霜凌接着说:“当时我已经秘密加入暗局,且成功进入永成王府。这辈子的最大心愿他已经替我达成,陆家就我一个了,自然更没什么后顾之忧……公主的事情之后,我的身份暴露,王爷便让我见了光,将之前陆家的一些祖产也都还给了我……”
叶凝欢笑着安慰他:“你父亲是文官,到了你这里弃文从武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陆家至少还保住了你这根独苗苗,将来开枝散叶多生几个,继续发愤图强,官儿没准儿做得比你爹还大,振兴陆家指日可待!”
霜凌看了她半晌,说:“这件事牵涉众多,我得以保命是靠太后。所以东临王说,与我牵扯上,才算是真正地交与皇上把柄。”
叶凝欢点点头:“我明白了,陆家得以延续香火,是靠太后。而太后当时那样做,却是有违先帝的旨意。所以他要我跟你扯上关系,才能让皇上放心。”
霜凌笑笑:“怕吗?”
她愣了:“我?”突然笑笑说:“我可是影月门的杀手,你怕吗?”
霜凌笑了:“总算有个妹妹,欢喜还不够呢。一个人,太孤单!”
她郑重其事地点头,看着他笑眼微微。她一直想要自由,向往那天宽地广的自由,只有那样她才能尽展真心,而贵人圈里没有真心。但现在她不需要了,有没有自由都不重要了。她有一份牵挂,也有一份真心。看到霜凌就觉得安全,有他在就什么都不怕,可以与他无所顾忌地说心事,可以对着他展现自己的真性情。这份情感的寄托,她总算找到了,毕竟亲情也是情。
楚灏固然是利用他们,但也无妨。他们一直都孤苦无依,以后可以兄妹相称,很欢喜。
霜凌的表情带出一丝古怪:“永成王八成在燕宁,你到时见了他……不会……”
叶凝欢噗的一声,差点飞他一脸唾沫,想踢脚去踹他,一想他刚才说了悲惨往事,生生忍住,拍他:“我被整的还不够吗?又没疯!打趣一个将死之人有意思吗?”
他一把握住她的左手,眼睛又投向她的右手掌,低声说:“谁说你是将死之人?只消我在一日,断不会让你轻易断送了小命。”
她缩了手,笑颜如花:“我自然知道的。”
霜凌抬起头说:“这样还能笑逐颜开的,真服了你了,其实我刚才心情挺低落,你啊……”
她说:“难道要互比悲惨,然后抱头痛哭一场吗?不要了吧,好一天歹一天,不好不坏又一天。已经这样了,咱们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啊。我是不打算在哭哭啼啼了。”
他又说:“我很怀念以前的日子。”
她摇头,“别,这件事可不是嘴上说说就完了的。官场我也不太懂,不过跟贵人打交道还不都一样?你别老摆张臭脸。对着大官儿做小伏低什么的也无碍,反正奔前程嘛。对啦对啦,该有人给你提亲了吧?你看不上祝姑娘,现在你也当官了,可以选一个性格好的大家闺秀,好好过日子吧。”
叶凝欢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只是不想再让自己感慨伤怀。她是真心为霜凌高兴,是真心希望他能过好日子。
霜凌有点堵心,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她看着他的表情,无所谓地笑着:“你不要为我担心,当下我还有用,不会有事的。”
霜凌看着她:“然后呢,你想过吗?”
叶凝欢没说话,叹了口气,表情有些迷惘。
皇上已经接到快报,永成王送完公主就跑掉了,皇上自然要查访一阵,接下来再做些表面收尾工作。不管怎么样,永成王这驻留之位是保不住了,怕是日后连宗室的身份也难保。
东临王借他们达到了目的,去了他想去的燕宁;皇上也借他们达到了目的,相信东临王不会去而不返。
再之后呢?她怕是没用了,不过她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逃跑,因为不能连累了霜凌,至少霜凌还是有用的。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霜凌看着她的神情,轻声说:“若真去的话,我会跟你们一起去的。”
他艰涩的笑了笑又说:“你也别再拗着,若一切顺利,我想他应该会……”
看着叶凝欢出神的样子,他突然噤了口,自嘲般笑笑,拍拍她的肩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行刺的事情已经结束,那个敢捅东临王一刀的月影门刺客已经被正法了。”
叶凝欢摇了摇头,微眯了眼睛说:“我不是怕这个,这场贵人相争的局,我们不过是过河的卒。谁会在乎刺客的名姓?他们也自然会寻个死囚斩了堵嘴。我是觉得,你还是不要认我这个妹妹比较好,省的以后麻烦。”
霜凌看着叶凝欢的表情,明白了她的意思,挑了眉毛说:“那还有什么分别?他现在放你来见我,就是坐实了你我的情分。你不答应也没有关系,由他去编更昏天胡地了。到时你敢在燕宁跑,照样把我一锅烩。”
该死的楚灏,利用她想见霜凌的心情,利用了老实巴交且不会对她隐瞒身份的霜凌,实打实地见证了他们的情谊。
到时她再跑,他就直接拿霜凌开刀,不管是不是霜凌帮的都一样!
霜凌倒是笑得很轻松:“我也算是与东临王一起长大的,却对他的脾性至今捉摸不透。不过有一点我很确定,他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权谋杀伐,哪朝都是一样的。能天生富贵自然是命,能否周旋其中,就看各人的本事了。你我都是他手中的棋子,我并不介意。一旦无用之时,便是一道死了,也算是无憾。”
他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肩:“叶凝欢,你这个妹妹,我是认定了!”
叶凝欢将手放在肩上,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抬头看看天色:“晚了,我得回了,你今天会住在这里吗?”
他点头:“我住在南门口那里,等王爷回来。”
她说:“嗯,那我先回了,怕一会儿瑞姑姑再骂我。”说着,她吐吐舌头笑着冲他摆摆手,不在流连,沿着来路小跑着去了。
陆霜凌看着她的背影,像是他抓也抓不住的一缕烟,就这样隐没在林径间。若当初决绝一些,带了她去,就算亡命天涯也快活。还是他太软弱!
叶凝欢未出林径,便看到瑞娘急匆匆地领了人往这边寻来,瑞娘见了她,两步蹿过来,一把拉住道:“快走,宫里派人来接你。”
“什么?”叶凝欢愣了,心里突跳,脚步不由得更慢了起来。
“怕什么,真要杀你早一刀剁了。别误了时辰,快点。”瑞娘皱了眉头,强拽着她加快了步伐。
叶凝欢跟着她一溜小跑,忙说:“我不是怕这个,只是想知道是什么事。”
“八成是提了你的事,太后要见了。”瑞娘催她,“车已经在候着了,快点吧。”
叶凝欢心里一惊,这么快?
这楚灏是怕她反口不听话,非逼着她在太后面前撒个弥天大谎才干休吗?当真这么急要让皇上瞧瞧,他究竟有多情深似海吗?她有多莽他不是最清楚吗?好歹也跟她串串词吧!
寥花台外已经候着驾青蓬小车,冯涛陪着两个蓝衣太监在说话,看起来是熟识的。瑞娘扯了叶凝欢过去,其中一个年长的太监向前踱了两步,上下打量一番叶凝欢,这才不紧不慢地撩了撩拂尘微施了礼道:“奉皇太后口谕,着叶姑娘入宫见驾。姑娘这便与咱家去吧。”
说着,令同来的太监放下脚凳,打了帘让叶凝欢上车。
叶凝欢心里发紧,看了一眼瑞娘。瑞娘无奈,只得撑了臂让叶凝欢先上车,临行前低声道:“一会儿你警醒着些,小心回话。”
叶凝欢轻轻点了点头,便上了车坐下。刚一坐稳,便感觉身下一动,车里缓缓前行。
叶凝欢闹不清楚太后究竟知不知道楚灏与皇上之间的小算盘。太后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从顾家婚事上看,好像还跟这两个儿子的想法有点偏差。要是这样的话,这次进宫真有点麻烦。
五月献艺,太后和一帮贵妇是见过她的,知道她是从雅乐居出来的舞姬。而且因为舞跳得好,太后还特地叫她们上前赏了东西。
如今已经过了四个来月,叶凝欢不确定太后对她有没有印象,若太后真问及她的出身,她该怎么回?
这种随时随地都会冒出意外的日子,真是让叶凝欢应接不暇。马车轻快,却是也跑了一个时辰。直至听着外头街市喧嚣,车速也明显慢了下来,之后似是拐了几弯,便又至一清净所在,叶凝欢知道是近了皇城禁地了。
马儿轻嘶一声,稳稳停下。叶凝欢下了车,却见是条宽展的街道,有侍卫列队游走。正面是高高的宫墙,两边各有一个殿门,朱漆明艳,黄金琉璃瓦。
叶凝欢愣神间,有几个太监撩着佛尘跑来,为首的一个笑着向那个年长的太监作个揖:“呦,李公公,您出宫办事去了?”
“这不是张公公吗?怎么你跑到这西华里当差来了?”那李公公笑着回礼,很是熟稔的样子。
西华里?这里是连接桓永禁宫和西苑瑞映台的夹道。东边阶门进去就是禁宫中央空场,西边阶门进去就是瑞映台。
“可不,如今太后在瑞映台住着,都得警醒着些啊。”张公公笑着,眼睛不住地打量叶凝欢,却没多问。李公公一抖佛尘便在前引路,叶凝欢忙跟着他前行。
这瑞映台是位于桓永禁宫西侧的禁苑,都得不是一般二般,大内的上驭司、蓄珍司、聚宝斋都在这里。
太后不喜宫中憋闷,隔三差五都会住在这儿。宫女、太监本来就多,加之中秋刚过不久,此时更是三步一禁,五步一岗。
打瑞映台东角门进去,绕过盘龙壁,幽径辗转一段之后,眼前便豁然开朗。虽说已经天黑,但灯光点点,与月争辉。静海目不及览,两岸垂柳茵茵。中央水台阔道,直通湖中一方殿阁,两边玉桥蜿蜒,直至两岸。正北山景秀丽,耸起一座玲珑塔,触目皆是龙盘凤舞,可谓千万繁华皆在一园之中。
叶凝欢跟着李公公沿湖兜转,一路穿花渡叶,弯弯绕绕。这位李公公步履甚是矫健,跟练过轻功似的。走得又轻又快。最强悍的是姿态拿捏得还极好,略躬着身保持着一副极为端肃有礼的模样,叶凝欢实在佩服至极。
眼瞅着进入一片宫落**,侧目一看,因着这里地势高,静海一隅湖光山色尽览。
叶凝欢跟着李公公进去,穿过前殿,便看到一幢足有三层高的重檐楼阁,中间庭院依次列着宫女、太监,宫檐下施以斗拱,梁枋饰以彩画。五福捧寿裙板隔扇门,步步锦支摘窗。叶凝欢瞥了一眼,明间正中设地平宝座、屏风、香儿、宫扇,上悬“海悦山宁”匾。
这般一扫,叶凝欢顿时有些紧张,暗吞了口口水,见李公公止了步,忙跟着大气不敢出地立在门口等传。
一会儿工夫,有一个蓝衣太监出来,冲她招手。叶凝欢低头跟着进去,随着往东侧一绕,过了花梨木透雕喜鹊登梅落地罩。垂头只盯着黑色大理石地板,香气氤氲,扫见不少腿,也不知有多少人侍立在侧,却是寂寂无声。
近了临窗的大塌,听得太监道:“太后,这便是叶凝欢了。”
太后轻嗯了一声,摆了摆手,太监很有眼色,领了宫人皆下去了。
叶凝欢不敢乱看,忙跪倒在地:“奴婢叶凝欢见过太后,恭祝太后玉体金安。”
“抬起头来。”声音有些缓沉,却挺和气。
叶凝欢抬起脸,眼仍老老实实地垂视,不过眼角的余光晙到太后歪在榻上,穿着深蓝色万字团寿图样宽袖层裙,周围的人已经退个干净,只在她身后不远立着一个蓝衣的老太监。
王太后中等身材,椭圆脸蛋,绾着宝花髻,头上不过简单的几只簪,但那雍容贵气是掩也掩不住的。
岁已经年过半百,却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了许多,看起来像四十来岁的模样,保养地甚好。那暴露女性年龄的脖子啊、手啊什么的,基本上都无垂老之态。
她面上只是淡淡的状,眉目清晰,特别是那双眼睛,眼线有如浓绘,一看就知道跟楚灏是娘儿俩。
不过太后的嘴形跟楚灏不太像,她嘴唇生的很丰润,给人一种很温和的感觉,不想楚灏长了一副寡恩薄幸相。
边上陪着的正是楚灏,背向着她,瞧不清楚神情,可以看到他绛紫色琉金的襟摆和黑色缠花的靴筒。
王太后放下手里的缠枝梅花薄胎杯子,掀了眼皮上下打量了叶凝欢一番,笑了笑说:“看着倒是乖巧可人疼的,难怪雁行对你上心。”
叶凝欢听着这意思,一时也吃不准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又怕太后瞧出什么端倪,只顾低头装惶恐相,马屁也得照拍:“奴婢草芥之人,能有幸服侍十九殿下,实乃几世修来的福气。”
太后笑了笑,又问:“今年多大了,哪里人?怎么便来了京城?”
叶凝欢一听,心下明白了大半。她跪在地上,低着头,开始天花乱坠。除了籍贯、年纪之外,一律胡编。什么家里人口少,没得着业田。她爹在安阳开了个灯笼铺,她娘在家做纺织。本来日子过得挺好,但爹娘去得早。十年前,托了乡人带她上京投亲,结果得知亲戚家逢巨变,无从追寻,无奈之下,只得跟着乡人过活,靠浆洗缝补为生……她都不敢看楚灏,不知道他此时是什么表情。
太后大半晌呢说话,一副听得很认真的样子。他们都是贵人,也不可能体会得到这种民间疾苦。楚氏在前朝割据一方为王,虽没称帝,估计也跟皇帝差不多了。王氏那时就跟着楚氏享高官厚爵,没什么机会跟百姓接触。
再微服私访,不过是看个皮相,骨子里的辛酸痛楚,那时谁尝过谁知道。当然她也不能说的太疾苦,那样就有骂朝廷的嫌疑了。
先帝在位四十来年,可以说是励精图治前朝大齐中后期混乱不堪,连年战火令大片田地荒废,百姓流离,所说易子而食的事屡见不鲜。
先帝称帝以后,鼓励农耕,令州郡登籍造册,集田而分。这样一来,百姓有田可种自然不生背离之心。百姓安居,心自向朝,锦泰国事渐稳,荒田重垦,荒山复茂。
也真是因此,开明六年曾有前朝宗室刘慕阳于沧河一带作乱,但因得不到当地百姓的响应,拉杆子起事没一个月就给镇压了。
君为舟,民为水,可载可覆。
叶凝欢编的这些“经历”,当然不可能让贵人感同身受。但他们一定会做做姿态,随便听一听,权当个新鲜趣闻解闷儿。
太后听完后半晌才说:“你靠浆洗缝补为生?我瞧你细皮嫩肉的,倒像个娇养深闺的**呢。”
叶凝欢低头继续拍马屁:“奴婢是得殿下恩泽护佑,无异脱胎换骨。”
听到楚灏撂杯子的声音,估计他是喝不下去了。王太后出了一会儿神,缓缓问:“你是何时入得静园?经由何人引荐?”
果然太后对她没什么印象,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其一,她不知道楚灏跟太后说了什么,但她说的必须要让他满意,就是得跟霜凌扯上,不然坏他的事,她必死的难看。其二,不能说是被人引荐的。京里贵人她虽然知道的多,但认识的除了永成王就是楚灏了,现在断不能跟永成王扯上任何关系,她也不能胡编一位出来。三则更不能说是楚灏主动招惹她,太后疼爱楚灏,虽说他记录不良,但若揭他的短,太后必觉得是她媚主,定对她印象极差。
如何才能说得自然又得跟霜凌扯上关系呢?最好还是让太后不能去找霜凌对质,要不然万一太后直接把霜凌加来问一遍,两人说得不符就傻了。想来想去都不合适,真是麻烦死了。她也没有时间想太久,否则太后会生疑。脑子飞速运转,突然灵光一闪,她一咬牙说:“奴婢于六月二十八往枫悦山那儿1去送浆洗,不料有人械斗。奴婢逃之不及被流剑刺中,险些丧命。却不承想,因祸得福,被殿下所救,更因此寻到失散多年的亲戚!”
太后愣了一下,表情瞬间变了又变,盯着她道:“失散多年的亲戚?你来京投亲,原来要投哪家?”
叶凝欢低头道:“陆霜凌是我表兄,我姓陆,闺名言。”
太后怔了半晌,眼神有些悠长。许久微微牵起笑容,低语:“你是陆玄的外甥女?多年不见竟能相遇,天下怎么会有这般巧事?”
叶凝欢她偷偷瞄了一眼太后的神情,虽然太后一副出神认真的样子,但叶凝欢只觉她是压根儿不信这套说辞。但既然不信,为何还要递给她这样的话柄?
叶凝欢心里乱转,如今编到这里已经不得不继续。她打蛇随棍上,伏在地上说:“奴婢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太后。”
太后良久没有开口,似是陷入到回忆中去,许久喃喃道:“十九年了……已经过去十九年了呢。”
叶凝欢头也不敢抬,太后跟陆家的渊源的确是相当的深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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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1 14: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缠丝绕双蛾

王太后叹息,转眼看着楚灏:“霜凌尚有亲在世,你既知道了,为何一直不告诉我?”
楚灏懒洋洋地歪着,睨一下叶凝欢,笑着:“如今您不知知道了吗?当初她让人捅在草堆里,霜凌没料到误伤平民,便救了下来,想不到是救对了,原是表妹呢!他那时公务在身,只得求了我,把人先安置在静园里。可巧您把我的园里的人轰个干净,也算成了静养的地方。”
叶凝欢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忙把头垂得更低了。
“怎么着?嫌我轰了你园里的人,还跟我这儿置气呢?”太后的声音透了愉悦,明显是对这个儿子怎么看怎么喜欢。
“哪儿敢啊。”楚灏说。
太后叹了口气,眼睛有了水意,擦了擦眼角说:“当时谁承想能出那样的事?正遥这孩子是我瞧着长大的,自问没亏过他,竟不知他怀了这样的心思在肚子里!当初皇上告诉我,我总是不信,以为必是薇薇自己不省事。哪里知道,他如今真就一去不返了……他如何对得起他父亲?他又如何对得起先帝?”
楚灏道:“母后也别太难过了,我这次去瞧瞧。皇兄趁着查雅乐居,也揪到月影门的一些端倪,怕是他们这帮子藏了正遥。若寻着了,便带回来就是了。”
太后点点头:“他是先帝的嫡长孙,由你去也好,省的难为了他。宗室残戮是为天下之耻,我是看得多了心寒,也不愿见这些。”
楚灏道:“母后放心吧,皇兄当初推行宗亲之策,也是为天下人做表率。正遥一时迷了心窍,若他认错,皇兄顾念子侄情分,是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太后叹了口气,又说:”安国公范郁是他的岳父,那镇国公冯昌进是他的外公。冯公还是先帝敦元皇后的堂弟,都八十几岁了,我怕吓着他,又总想顾着他们的脸面,将权皇上压着快报,只悄悄找了范郁和冯伺衍来说话。皇上最近也烦的慌,你劝劝他吧。”
楚灏说:“嗯,我与皇兄说了,尽早去了也尽早让他们安心。对外只说我是去巡东藩了。”
太后擦了擦眼角又说:“这样也好。其实你年岁也到了,去年本该让你归藩的,只是你还没成家,总不能放心。只想替你找了可心的。也了了一桩心事。我老了,管不得你。眼下既有个你瞧得上的,又是霜凌的妹妹,自当给个名分。但立王妃实在是不妥当……”
叶凝欢本来跪得双腿直麻,腰酸背痛,眼瞅两人聊起天来只管把她忘了,也没人叫起,她也不敢起,一直在心里哀叫连连。突然听太后说了这么一句,心里头一颤,不由得抬了头看着楚灏的背影。
楚灏你够大方的啊,王妃都敢招呼上了?为了显示深情款款也用不着这么拼吧?不怕太后真去掀她的底啊?
太后见楚灏不言语,刚欲说话,突然楚灏扭了头,斜着眼睛扫了一眼叶凝欢:“叶凝欢,你傻了?打算跪到明儿去?”
听这语气,似乎很是不满太后不同意他立妃的迫切心情似的。叶凝欢都呆了,一时僵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后瞧一眼叶凝欢,脸上带出点笑意:“快起吧,光顾着说话都忘记了。”
叶凝欢忙低头道了谢,站起来一副很乖顺的样子立在边上。
太后缓了声音说:“你也别恼,陆家的事过了近二十年尚有人说,况且牵涉不小,皇上便是有心体恤提拔,也得缓着来不是?陆霜凌如今不过是个六品廷尉,若借一个表妹便登了天,别说朝中这帮老头子不甘,便是底下的岂有不恨的?到时纵是皇上想重用也不能怪,人人都说他是靠攀裙带上位,谁还记得他的才干了?他自己也不好再领受,抬得高不见得是好事……若你娶了顾氏,此时便是将这一位立为侧妃我也是没半点意见的,毕竟有顾家在前头替你挡着,但偏又闹出那样的事,武宁侯吓得够呛,生怕卷进宗室纷争里去,连老脸都不要了跑来推搪我,气得我……”
“巴巴地把我拎进来,就知道又扯这个。”楚灏哼着,“你瞧着她好,只管让她进宫不得了?见天陪着您来人家!”
“后宫那帮子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别说人武宁侯心疼闺女不乐意,连我都舍不得。”太后说着,看一眼叶凝欢,似是安慰她般说:“怎么也不会亏屈了她。暂封个同邸吧,若生了儿子,我便给你们做主,扶为侧妃!”
说着,她看着楚灏,似是在观察他的表情。叶凝欢低着头一脸娇羞状,心里暗想,生儿子?算了吧。她已经被那些黑药汤子搞成终生不育了。
楚灏说:“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太后松了一口气,笑容也多了起来:“这样也好!最近后宫的事也烦,你哥哥跟你说了吧?淑妃又有孕了,还是她争气!上回只生了个公主,还是早产,孩子都两岁多了,还瘦巴巴的跟长不大似的。若这次是个白胖的小子,那可就太好了!你哥哥子息艰难,都四十出头了才有两个女儿,还都那么小!后宫养这么一堆全是废物,打在东宫的时候就知道天天争来争去的,如今越发过分。”
楚灏对这个话题很是不以为然:“顺其自然吧,您跟着操心受累干什么?皇嫂都不尽心,你累半天也无用”
太后念念叨叨地说:“你皇嫂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哥瞪一下眼睛,她能窝在宫里半个月不见人,瞧得我起急!她爹申国朗何等英雄,怎么生个女儿竟是这等窝囊?”
也凝寒低头听着,心里暗叹。朝中谁不知道,皇上宠爱淑妃和婉妃,并不把皇后放在眼里。皇上子息艰难,却并不是他不会生育。照这样看,怕是内闱争斗多累子息,皇上能算计**臣,自家内宅却如此乱七八糟。也不知他是当局者迷呢,还是实在算计不过这帮女人?
如今她成了楚灏的同邸,不知日后会不会也要跟着一帮贵妇玩这种手段?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自己想多了,呸呸呸啊!
她就是一个把柄,真让他去了燕宁,她没了用指不定落一什么下场呢。还是先想想到时如何能脱身又不会连累霜凌才对!
一时间,太后和楚灏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些话,不知怎么又把话绕回叶凝欢身上了,问她:“你的伤可好利索了?瞧着弱得很,还是宣个太医瞧一瞧,调理一下的好。”
叶凝欢回了神,恭敬地道了谢:“谢太后垂恤,奴婢如今已无大碍了。”
调理什么呀,她是生不出娃的,太后您别指望了。
太后道:“还是再调养调养,我瞧着你规矩还过得去,府里的事多学着些。有什么不明白的,便问芳瑞。”
叶凝欢头低得快埋进胸口,口里静静地说:“谢太后恩典,奴婢必当好生侍奉。”
楚灏瞥了叶凝欢一眼,见她低眉顺目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眼中不觉挟了点笑意。
他今天穿的也是常服,一把好头发束成大辫,由一颗明珠缀脚。一双眼漆若黑潭,明明暗暗地闪烁。
太后注意到他的眼神,笑着说:“虽说不是立正妃,也不能草率了,不能再回静园了,没过府便住在那里不像话。我看还是在瑞映台待几日,到时便从这里出去。那陆霜凌也没成家,还是由居安府寻个日子,替你操办了吧?”
楚灏笑笑:“行。”
正说着,趋进来一个太监低声到:“太后,安国公夫人来了,正候在殿外呢。”
太后皱眉:“这么晚怎么又来了?范郁那胆小怕事的,必怕正遥的事闹起来连累了他,见天让他老婆过来烦我!”
楚灏笑道:“既然她来了,你便帮着打发打发。我这也该回去换换衣裳……”
太后一把扯住他:“你也不许再回静园去。八月里你伤了,吓得我几日睡不着。让你回府里养着你又不肯!好生在这里调养几日,一会儿着洪太医给你瞧瞧,看好些了没。”
叶凝欢心里好笑,突然觉得太后很可爱。刚说完她没过府就住在静园不好,让她留在这里,马上就让楚灏也留下!就是想七拐八绕地让楚灏留在这里吧?
楚灏哄小孩子似的派派太后的收:“好,不走。当真是回去换衣裳,一会儿再过来陪您。”
太后只得松了手,看一眼叶凝欢道:“跟着你家主子去吧,好生伺候着。”
叶凝欢躬身道:“奴婢省得,奴婢告退……”说着,便低着头跟着楚灏打殿侧绕出去了。出了临海楼侧门,楚灏挥手把等在侧门外准备抬轻辇的几个太监打发走,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叶凝欢触到他那黑漆似潭的眸子,讪讪的不知该从哪句说好了。见他嘴角翘起来,那一抹浅浅的笑就这样化在他黑漆漆的眼睛深处,让她有种眩晕感。
“表哥啊……”他的眉头微微动了动,一时也闹不清楚他是怒是喜。
叶凝欢心下一动,只得懊恼地说:“总比说成是霜凌向殿下引荐的要好吧?”
叶凝欢瞥了一眼他的表情,只得自己继续招供:“我在园里,什么消息也得不着,殿下也没吩咐一声,当时连瑞大姑姑要跟来都不成……前思后想,这一身旧伤怕也瞒不得人,也唯得在枫悦山,有机会识得陆大人,既而又能识得殿下……所以就这么说了……”
楚灏显然并未向太后交代她的真是身份,又得圆这个谎,只有说枫悦山最为稳妥。
至于那些经历,什么这些年投靠哪个乡人,至枫悦山哪家送浆洗,这种鸡毛蒜皮让楚灏来圆轻而易举。
之前楚灏已经明确表示想让两人扯上关系,她现在主动把两人的关系说得更紧密,楚灏该更高兴才是。只是太后的反应实在让她不安,如今又被楚灏那表情唬得心里七上八下,便小声问:“难道我说的不妥?”
“什么妥不妥的?”他看她一眼,“你不是挺有本事的吗?编的一套一套的。”
她一听就急了,结果老毛病犯了,脱口而出:“那怎么编,你也不支会一声,你不更能编?正妃都冒出来了!”
清楚地看到楚灏的眉毛跳了两跳,她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就说了嘛,不合适在贵人圈里混!
楚灏不理她了,掉头就走。叶凝欢愣了愣,只得跺了脚跟在后头。


楚灏大步流星,叶凝欢瞧着他那动作身形,顿觉这厮的伤早就好了。想到最近他故作病弱状赖在床上不起,把她呼来喝去,让她这段日子过得惨不忍睹,心里头的火就蹭蹭地蹿。但当下在瑞映台里,她生怕走丢了再让人当贼给揍死,也只得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头。
跟着他三拐两不拐,至一处名叫明熹殿的地方。殿两边摆着鎏金彩鹤立烛树,此时满殿通明,连八折透雕琉璃面的喜鹊登梅屏风都映得七彩灼光。
太监和宫女迎了上来,楚灏摆摆手让他们下去。闭了殿门,他自己至侧间往榻上一歪,手向着小几上已经摆好了的薄胎杯子,满室灯光一耀,连带着他的手都有了珠光色。
他只摸了摸杯子却被端,说:“凉。”
这茶壶摆在桌子上,必是温茶正好入口,若是凉了,早会有人拿去换掉。真是娇宝宝,嫌东嫌西。她拿过杯子,四下张望了一下,见不远处的桌边放着一个茶桶,便去给他换热的。
叶凝欢瞧他那表情不善,心里越发开始不安起来。万一他之前跟太后编的和自己说的不一样,那搞不好要连累了霜凌……她忍着焦急,又不愿此时再招惹他,只得觍了脸赔着笑问:“茶合适吗?”
他长而浓密的睫毛抖了抖,手碰了碰杯子,一点不客气:“烫了,再换一杯。”
叶凝欢快跳起脚来,心里大骂,你奶奶的!把我们两个都弄死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但这次长了记性,没真骂出来,只得强忍着悲愤又给他换了一杯。
叶凝欢越想越担心,怕太后转脸寻霜凌的晦气。现在楚灏和她都留在宫里,楚灏的心腹瑞娘和冯涛也都没跟来,此时楚灏又这副德行,原本还挺自信的,但现在她真是有点后悔,不该编那套烂谎话。
她再度把茶奉上,小心翼翼地让声音更柔美:“殿下……我是想……”
楚灏淡淡地抬了眼问她:“霜凌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叶凝欢点了点头,轻声说:“我总觉得,太后当年救霜凌该不是偶然,巧合实在太多了……太后,该是有心想替陆家留个后人。”
太后与陆家的渊源究竟有多深,叶凝欢并不了解,但从霜凌的话里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能保命绝对不是靠运气。
楚灏微微动了动身子,挑了眉毛问她:“你觉得霜凌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凝欢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个老实人。”
楚灏微笑:“没错,老实人通常不会撒谎。”
“所以我才担心,万一太后找霜凌对质的话……”叶凝欢话说了一半,突然噤住。看着楚灏那微微弯起的眼,她顿时明白过来。
的确,霜凌不会撒谎,他在不知如何作答的情况下,也只有一种反应,那就是什么都不说!
有些话不能说,但又不知如何编,最好的办法就是咬死了不张嘴。纵然太后找霜凌来对质,霜凌什么都不说,也绝不会有任何问题。叶凝欢提到了枫悦山,在外看来,陆霜凌和楚灏从未去过枫悦山,更不曾与永成王所派的江湖人士在那里武斗,亦没有公主出逃之事。这件事决不能宣之于众。叶凝欢缓了缓神,仍有些不放心:“我方才所说的巧合也不少,太后……”
楚灏说:“编得不错啊,条理清楚也没什么漏洞。”
叶凝欢脸上一窘,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楚灏吁了一口气,善心大发替她解惑:“陆玄到底有几个姐妹,于太后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陆霜凌现在有个表妹叫叶凝欢,现在是我府里的人。”
叶凝欢恍然大悟,太后想掀她的底容易去了,但她根本不配!
太后在意的是自家儿子,不仅楚灏,还有皇上,毕竟这两个儿子都是她生的。太后纵横宫闱三十余载,坐到今天的地位绝对不是撞大运。
叶凝欢敢在太后面前扯这套话,老太太就已经猜到了皇上的用意。难怪方才她的神情出神又哀戚,难怪楚灏根本没有事先支会她,任她随便编。楚灏对她娘是相当了解,反观皇上,倒是低估了太后的心思了。楚灏这般扯着她来,一副任皇上擎肘的乖宝宝样儿,太后定要心疼了。
想护着小的,自然应接受叶凝欢的所有说辞,只消说得不是漏洞百出,她便尽数接受。
皇上若知道了今天的事,必也会十分满意。他想要的把柄到了手,会放心大胆地让楚灏东去了。
叶凝欢这般一想明白,顿时对太后生了又敬又恸又怕的心,半晌才低头喃喃道:“殿下英明。”
楚灏嗤鼻:“少来这套。”
叶凝欢换了一脸讪笑,道:“我身份卑微,上不得台面,只得充作贵人玩笑,但殿下可是金枝玉叶,纵烂泥糊不上墙今日也得努住不是?要不然,该让主子的脸往哪里摆?我是被逼急了眼,才会胡说八道……”
楚灏黑漆漆的眸子明明灭灭,这般没头没脑的被太后一句支会了来,不知半分外头光景,居然能真真假假编的挺全乎。让他惊讶的不单单这一样,怎么看她都是个心思细密的人,偏做的一些事,却又傻得可以,怪胎!
见他不语,叶凝欢又说:“其实我心里清楚,太后并不在意我是否……”她话没说完,突然楚灏挟着她的腰一提,她腰间一痛,恍神间已经趴到他的身上去了,正触到他的一双眸子,跳簇着两团火,直把她吓得差点没叫出声来。
“待我到了燕宁之后,你是不是又想逃跑?”楚灏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么一句来,伸手抚过她的鬓角,呼吸只在她的耳畔。他眼若浓绘,近般看来更添妖冶,令她的心开始狂跳不休。
“不……不敢。”叶凝欢强笑,“我已经是殿下的人,自然一心跟……”
“你跑的时候也是我的人,不照样一尥蹶子说窜就窜了?”
什么话,她又不是驴!
“当真不敢了。”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如今有了兄弟,自然一心为殿下卖命,再不敢有他念。”
楚灏愣了,瞧着她一双眼烁烁闪光,心里竟拱起一团火来。有了霜凌就不跑了吗?他明明就想借这点拴住她,她无亲无故、无牵无挂的。如今扯了这谎出去,必不愿意再连累霜凌,但她这般说出来,当真要活活气死他!
他阴阴一笑,箍紧了她:“一个霜凌便拴住你了吗?那之前你一逃二逃的图什么?”
叶凝欢愣了一下,正想着该说些什么,谁料他低了头直接吻住她的唇,直把她憋在怀里亲个死去活来,气全都憋在腔子里不出不进,唇舌纠缠,她连挣扎的劲儿都没有半分。
叶凝欢脑仁直疼,怎奈他凶蛮而肆无忌惮。这两天只管伺候他便累的半死,今天又这样提心吊胆地闹一场,如今气都上不来,直觉嘴唇麻成一片,不由得一阵乱抖,竟开始发软发瘫。
楚灏有些忘情,直觉她清香扑鼻又绵软无比,越发纠缠得紧密。直到她开始抽搐,他才回了神,微松了唇,见她一双眼都逼生了水意,却生生压在眼眶里,令她的眼格外迷离诱人。
他替她拨开碎发,轻声问:“你娘真的姓陆吗?”
叶凝欢鼻头有些泛酸,声音哑哑的:“是,真叫陆言。只是她福薄,出身寒微,不曾有贵戚。”
楚灏说:“她有你这样的女儿,不算福薄。”
叶凝欢怔怔地看着他,想到太后,又想到自己的娘,一时间心里酸楚。她娘亲过时得早,容颜几何她皆无法留于记忆中,如今为了与陆家攀亲,还要胡编乱造将她提及,好生的不孝。突然她一阵乱抖,回神间他的手已经贴进她的小衫,生把她心里那些酸涩震飞个七八分。
她忙伸手撑了他的肩想起身,他却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手往里探得更深,险些将她的衣服豁裂开来。他抱住她,气息喷薄出热烈,衔住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语:“别躲。”
她不再乱动,心跳得疯狂,身体却虚浮无力。自打六月底她逃跑不成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他也没再碰过她。之前的两次侍寝经历着实不好,让她难免有抵触情绪。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这种事终究是由不得她。
她微微闭了双眼,隐去那股潮意,尽量让自己放松,免得他一时恼了再啃她两口。楚灏抱紧她,他从不否认最初对她的兴趣就是因为这身体,那异乎寻常的绵软带给他极大的欢愉。
只是当他握紧她的肩头,感觉到她的肩胛骨明显地突了出来。她的肩曾很圆润,身体柔软得仿佛没有骨头,但此时,这份骨感如此清晰,清晰到像是凭空钻出一根刺,顺着他的掌心一直穿到了心里某处,麻麻地带出一抹痛。
叶凝欢仍在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但他只是抱着她,一只手钻进她的衣服里握着她的肩,而另一只手缠着她的腰,箍得死紧却也是一动不动。
她被他压得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也不敢乱动。两人贴得太紧,衣衫又不甚厚重,她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他却跟死了似的,让叶凝欢着实摸不到头脑。如今尚在宫中,这里又不是寝殿,他这般压着她赖在榻上着实不像个样子。
叶凝欢终是忍不住,轻轻动了动。她刚一动,楚灏居然勒得更紧,勒得她快断了气。
她难耐地哼了一声,却听他很是不快地威胁道:“你再动一下试试?”口气不甚好,却是微一翻身躺在她边上,手臂一兜把她裹进怀里,“累了,陪我歇一会儿。”
叶凝欢愣了,这样是什么意思?以前不是为了劲头就跟禽兽没两样吗,这会子忍个什么劲儿?
虽是胡思乱想,不过既然他肯放生,叶凝欢自然也不会再去招惹他。
叶凝欢不敢再动,却轻声说:“既乏了,不如早点安置,这伤还没好呢,别再着凉了。”
“你关系我吗?”他的气息在她耳畔,弄得她痒痒的,声音低沉似是呢喃,让叶凝欢一时有些晕晕的。
他是她主子,她的身家性命全系在他身上。如今又把她拎到太后面前兜了一圈,以后怕他有什么不妥当,自己少不得要背黑锅。这条命纵卑微,那也是命啊,若自己再不珍惜还有谁在乎?况且如今,不止她一条命了!她自然是要关心他一下的。
她正想着,楚灏忽然低头咬了一下她的耳廓,又痛又麻的,弄得叶凝欢差点跳起来。
她闷哼一声刚想说话,他却松了齿关低语:“东临六郡是个好去处,你会喜欢的。”
她恍了恍神,被他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弄得有些鼻酸。东临六郡,听说那里地广物丰。若真当有一日,自己能在那里安身立命也是不错。
她微微缩了脖子,牵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的怀抱很温暖,至少此时此刻,让叶凝欢觉得温暖甚至安全。
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见到了霜凌让她异常开心宽慰,知道了霜凌的过去让她跟着唏嘘感叹,见到了太后也让她极度紧张和疲惫。本来她不愿意多想,那从来不在她的掌握之中,如今这点滴的温存,已经足够让她安睡。
她很快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不仅睡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飞花落叶一片芳菲景,她成了个红衣侠女,衣决飘飘,飒爽英姿不让须眉。面对一众江湖恶徒她嗤之以鼻,抡圆了开打,以一当百,众人都像破布一样被她打飞至半空。那姿势帅气到无以复加,她含笑百花凋。正得意间,瞅得远远驰来一骑白马穿紫袍的少年郎君,马踏如腾华衣艳,姿态好不风流倜傥。
待马飞驰而来,他轻飘飘如仙人掠波,落在叶凝欢面前,只见光华乱闪,却死活看不到他的脸……只是乌发如漆,飘散丝丝缕缕,向她伸手,声音低醇又迷人:“睡的跟猪一样,过年的时候不拿你上桌都对不起你。”
美梦通常都易碎,这话有如凭空一记炸雷,如此真是清晰,让叶凝欢一个哆嗦醒了过来。
回神间发觉竟然身处一张大床上,怀里还抱着一条胳膊,顺着抬眼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松手。居然是瑞娘!

瑞娘抖了抖已经被她抱麻的胳膊,那表情说不出的奇怪。这大变活人让叶凝欢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只呆呆地发怔。屋里已经一团大亮,阳光透过雕窗直投到中央,日上三竿了!
瑞娘身后还有好几个宫女,叶凝欢都不敢看人家是什么表情,这一觉竟睡的这么沉,沉到瑞娘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抱着瑞娘的胳膊不撒手。
可见她最近多累了吧。先不要说寥花台天天伺候楚灏大爷有多辛苦,单昨天那一遭便险些要了她的小命。难得有半晌安生,当然睡得比较沉了,这也不能全怪她吧?
见瑞娘慢慢抬了手,心下一慌怕挨抽,叶凝欢本能地抬臂欲挡,嘴里说:“不是故意的,最近真的累……”
叶凝欢手一颤抖,左腕子让瑞娘握住,掌心温温的比她的暖。瑞娘攥了她一把便松开,却是让她的心略是安宁。
瑞娘叹了口气,嗔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只仗着殿下抬举你,没死没活地浑睡。”
瑞娘的声音挺大,似是故意说给旁人来听,弄得叶凝欢一脸窘。身后传来一声浅笑,凑过来一个着青色女官服饰的年长宫女,笑着说:“姐姐也别怪她,叶姑娘身子弱,太后不也嘱咐让她好生调养调养吗?”
叶凝欢瞧着她年纪比瑞娘略轻几岁,见她那衣着做派,说话也甚是随意,想必是在宫里身份不低。一时忙扒扒头发,掀了被下床,敛眉肃目站在一边。
瑞娘笑着对那女子说:“亏得有苏掌宫在这里,不然真让人家笑话死了。”一边说着,一边拉叶凝欢,“这位是寿康宫的苏掌宫,太后体恤,特让她过来料理几日明熹殿的事务,顺便替你打理过府的事情。”
寿康宫是太后在宫中的居所,能在那里掌宫,必然是太后的心腹了。叶凝欢自然不敢怠慢,福了身向她行礼,笑着说:“有劳苏大姑姑了,一时睡迷了失了礼矩,让大姑姑见笑了。”
苏氏笑笑道:“只怕服侍不周,哪敢取笑?今天一早来的,本该先与姑娘见礼,只是姑娘睡得很沉,不敢打扰。十九殿下往日入瑞映台,也都是住在明熹殿,姑娘只管如家中一般,不要拘礼才是。”
叶凝欢一时看着瑞娘,她应该也是早上听诏才入的这里。却不见楚灏的踪影,当着一众人的面,叶凝欢也不好打听,只讪笑着向着苏氏点头不语。
苏氏说罢,便招呼边上的小宫女把东西捧到近前,服侍叶凝欢洗漱更衣。之前在寥花台见识过贵人那一套,如今叶凝欢倒也算轻车熟路,再也不会发生拿把漱口水喝了的窘事。之后又有宫女捧了一碗药汁给她,叶凝欢一看那黑汤汤就犯晕,瞥一眼瑞娘,服了,居然进口都带这玩意儿,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啊!
瑞娘就跟没看到她一样,叶凝欢暗叹了口气,直接饮尽。换了衣服之后,便随着瑞娘和苏氏一道穿过寝殿,到了中间的厅里,外头另有一班宫女太监在张罗茶饭。
苏氏一边走着,一边眯眼观察叶凝欢的动作,见她行不摇裙,甚是端庄,却自带一份婀娜之姿,微微点头含笑。
叶凝欢自知这点体面全因楚灏,加之苏氏身份不低,又是太后身边的人,如何也不敢在她面前托大,谨慎虚坐了一角。苏氏坚持要亲自为她布菜,她不敢推拒,却频频起身相谢。这样一来累得要命,到底让苏氏的脸上更添了几分笑意。瑞娘在侧看着,心下也微舒了口气。
瑞娘是今天早上接了宫人传来的信儿,道太后要留殿下并叶凝欢在瑞映台多住几日,着瑞娘和冯涛一道入宫服侍。瑞娘昨天夜里是一晚上没安生,今天听了信儿,便着急忙慌地跟冯涛赶了过来。一进瑞映台,自然是先要往太后处请安谢恩,太后正见客,不曾召见,两人只在临海楼外磕了头,就兵分两路,瑞娘急着往明熹殿赶。
进了明熹殿,自然瞧不见楚灏。这会子怕是去宫里见皇上了,瞧着殿内的宫女太监多是在寿康宫当差的,心里有些不安。拉了殿外的小太监问,才得知太后调了苏氏过来照应。
瑞娘瞅着外头的一应宫女太监指指戳戳,面上犹带笑意,心里更是发虚。入了寝殿,便见那叶凝欢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抱着个枕头睡了个人事不知。
苏氏守在殿里,却也没着人叫起,只瞅着她似笑非笑。瑞娘觉得这死丫头半点儿不让人省心,这般让宫里人看笑话,到时再传到太后耳朵里去,也顾不得许多,忙着过去要把她拽起来。谁知这叶凝欢更发了梦,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窘得瑞娘不知道要怎么办好。
用罢了饭,叶凝欢漱了口,三人这才移至隔间说话。苏氏看着叶凝欢和瑞娘道:“太后吩咐下去,待宗府拟准了日子,姑娘便可过斜街的行府去了,姑娘所需一切,太后皆担了。我一会儿拿过礼单来,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姑娘只管吩咐一声。”
叶凝欢听得直发颤,太后真是做戏做全套,给她好大的体面啊!瑞娘长出一口气,彻底放了心,拉了苏氏的手道:“蒙太后恩典,苏妹妹也操劳了,一会儿我便与她一道向太后谢恩。”
苏氏笑道:“太后吩咐了,待过了府后再谢不迟。此时那些冗礼能免就免了吧!”见瑞娘笑着,她又说,“太后还吩咐,殿下愿意立室,虽是庶位也断不能让外边小瞧了去。姑娘安心在这里待几日,到时过了门去,好生服侍主子,太后瞧了也欢喜,那陆廷尉也得了体面,岂不两全其美?”
叶凝欢低头道:“苏掌宫的话,我记下了。”
苏氏道:“如今瑞芳姐姐既来了,那定是没有不周全的。我这厢还有些琐事,恕不能奉陪了。”
说吧,苏氏笑笑,便径自去了。瑞芳看着叶凝欢,眉眼中挟了几分笑意,轻声道:“难得进这瑞映台,不如我带你逛逛去?”
叶凝欢知道她是想跟自己说话,便点头答应了。两人沿着宫墙往湖畔走,白日看这瑞映台,更是恢弘壮美。湖光山色掩映碧瓦红墙,层层叠叠目不暇接。
两人一路逛上湖边不远的山坡,瑞娘道:“昨天我一晚上不安生,就怕你说错了话。瞧着这意思,太后倒是对你很是满意,你究竟是如何回的?”
叶凝欢把昨天的话跟瑞娘说了一遍,瑞娘有些出神,良久感叹道:“原来如此,看起来,太后仍难忘当年……”一时觉得有些失态,忙缓了神笑着说:“也算是你机警,绕出这么一大套来。”
叶凝欢心念一动,何止是难忘,简直是想补偿。想助小儿子是不假,必也有想借机补偿陆霜凌的意思。
叶凝欢低了头说:“我无德无能,又非陆家亲戚,蒙此大恩实在心里有愧!”
瑞娘的神情淡淡的:“身份已定,这样的话不要再说。”
叶凝欢吸了口气,明白瑞娘的意思。楚灏贵为一方之王,内宅一正三庶之位将会由宗室造册登记,正妃自不必说,便是庶妃、两位同邸夫人,皆要出自名门。纵是无录册在案的潜邸诸人,亦需严查身份出处。她既与陆家沾了亲,断不能再生枝节。
瑞娘转了话题道:“冬英和夏兰在园里照应你,你瞧着她们还妥当的话,便让她们继续跟着你吧?”
“凭大姑姑安排。”叶凝欢说着,突然想起一个人,道:“大姑姑,在丽水阁当差的绿云……”
“怎么,你瞧着她好?”瑞娘看她一眼,“你跟她好像没处几日吧?”
“虽日子浅,却很是投缘。叶凝欢笑着说。
“既觉得好,便让她也跟着你去。”瑞娘倒觉得无所谓。
“那也要她愿意才好。”叶凝欢想了想,补充道:“若她不愿意,也不用勉强。”
瑞娘点了点头,两人一路走过山坡,瑞娘又带着她逛了逛瀛海洲、枫林居、玉脂斋等处的园景。
这瑞映台兼收南北之风光,集各处园林精妙,让叶凝欢那颗心又不由得飞扬热忱起来。看着掠湖而飞的白鹤,秋日的暖阳让湖面璀璨生辉,那自由自在的感觉,如此让人艳羡。
叶凝欢是九月初八傍晚入得瑞映台,五天之后便正式以东临王同邸夫人的身份被抬进了东临王行府。
自禁宫西华门角门出去,那里与瑞映台的东角门相对,中间隔着与瑞映台静海相同的内护渠,两道高墙夹出一条街名为静海斜街,东临王的行府就建在静海斜街北面的静安后巷。
静安后巷紧临着皇城西街静安里,水与瑞映台的静海出自一源,可谓皇城脚下的至宝之地,如今这条后巷都圈入东临王行府界内。
有太后督着,事情自然办得又快又顺,一应文礼在数日之内完成。叶凝欢并不是正妃,喜服不得着正红,且过门时是从东侧门入,被分配到行府的东次院居住。毕竟是东临王内宅中的三庶之一,且又是从瑞映台明熹殿出去的,所以场面也十分的热闹。
京中贵胄无不来贺,直闹了个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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