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15-11-26 15: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六章
军警们拿到了第一位可疑人物的画像并没有着急声张,悬赏捉拿。他们连夜召集了城里所有曾留下把柄因而不得不合作的流氓地痞线人和告密者,在一个控制有力的范围内发布画像,并严刑逼问,有谁见过此人真身?或哪怕是相似的脸?
一天一宿的刑讯和饥寒交迫之后,终于有人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离太清宫不远有个四平人开的山货行,生意不见得多好,但是来来往住客人不断,老板换了好几茬,相互接手像都在熟人之间进行,并不见有出兑倒卖的程序,最近的一个老板不常出门,不常露面,但是也见过一两次,那张脸,那张脸有点像这幅画像……消息一出,精干的探子们就被放出去了。
城市太大,年代混乱,故事很多。
另一边的王府里面,远近亲戚陆续地到了不少,正热热闹闹地过大年。在王府新改建的小楼里面,麻将局开了六桌,绿玉牌来回撞击发出哗哗的声音,可口茶点在一旁伺候着,输赢之间,金钱流水无数,他们却还在一边玩一边抱怨着年景不好,再不能过从前养尊处优的日子了,再不是从前的皇亲国戚了。这是旗人们聚会时候的桩核心话题,刚变天的时候,说起来这事儿总有人哭,现在渐渐适应了,反而还觉得少了拘束,不时还会拿头发和袍子开两句玩笑。有人又在说皇上在天津的轶闻,说他最近请了个日本师傅,张嘴闭嘴都是岛国的话,一次参加聚会,居然还梳着小分头穿和服出来了。
一直聚精会神打牌赢钱的小王爷说:“你是看见了?”
讲笑话的说,听那谁他家那小谁说的。
显瑒道:“说得那么真楚,我当你是真看见了呢。”
牌桌上的另一个表弟道:“皇上穿和服也不奇怪啊。东三省不都是一个气氛:十个买卖有七个是日本人的吧?日本好地方啊,发展得那么快,不然你怎么把明月姑娘送到那里念书去了?”
另一张桌子上的明月听见自己名字了,扭过头来看了看。
显瑒打出去一张西风,向她眨眨眼睛,回复那人道“师夷长技以制夷,你这小子书白念了,什么道理都不懂。”
另一张桌子上的彩珠推倒了自己的脾:“我和了。”
她手气太好,筹码在自己跟前堆成高高的三个小垛,旁边的女子努努嘴吧。
彩珠看看她:“怎么?不服啊你?”
那位说:“服气的,怎么不服?不过我赌场失意,在别处找回来,还有夫君疼我。”她声音不大,调门拐了几下,只这一桌上的女人听得见,她们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那笑容彩珠是看得懂的:夫人你赢了些小钱又何必得意?你的丈夫在别人手里。
彩珠也笑了,跟着桌上的三双手一边洗牌一边说:“愿他今年知道疼你,明年也是一样,后年也是如此,你好年年三十给我送钱。只是不知道,咱们两个的这点运气是不是有那么长。”
明月一边,输输赢赢地打了个平出,她没有熬夜的习惯,没多久困了,打个呵欠拍拍嘴巴,下人在旁边递了干果盘上来,明月捡了一颗酸梅放在嘴里,想要提提神。她下手的女子是显瑒的表弟妹,仍出去一张牌然后低声道:“跟我一个症状。”
明月看看她:“什么症状啊?”
“总是困,吃不香睡不熟,也爱吃酸梅,还怕冷。你呢?”
明月的对家接口道:“我那时候怕热。一热就恶心。”
明月核计了一会儿才知道她们说什幺,,心中和快:“我没有。”
她们抬头看看她,都有点纳闷,仿佛在说:又不是坏事,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明月故意点炮给下家让她和了,然后找别人替自己上手,上楼去新装修的客房睡觉。路过小偏厅,看见两三个爷们卧在那里吸烟,香气扑鼻,云雾寥寥,下人们跪着服务,谁说了句笑话,他们含含糊糊地低声笑。书房里面二表哥在玩显瑒藏的宋代古筝,弹着一首婉转销魂的小曲,一个随他来的画着女妆的美貌小厮,拄着头听他主子抚琴,一脸陶醉。不知谁在园子里连看放了好几个二啼晓,动静清脆响亮,热闹辛辣的硫磺味道跟着声音传播扩散……
明月上楼找了间卧房,和衣躺在榻子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出神,只觉得这日子过得逍遥而不真实。残留的财富铸成享乐的围城,希望和幸福像是城郭里的固水,失宠于年代的贵族们每日无节制的汲取,不在乎,不感恩,不害怕括竭。她手边放着几本旧书,信手打开一本,竟是应了景的白居易的诗: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多久,被人轻轻摇着肩膀弄醒,睁开眼睛竟是小王爷,明月歪着头看他,怎么都觉得是年少时候的模样,消瘦清隽,眉目传情,这人可真好看啊。她伸手覆在他脸上问:“你打完牌了?”
“嗯。你躲在这里偷懒啊?”
“反正也赢不了,就不打了。”
他笑着说:“年夜饭好了,去吃吧?鹿儿师傅专门来给做的。”
“一点不饿,吃不下东西。”
“……那就喝杯酒去。”他目光如水,实际上在跟她打商量:这好日子不知会过到何时,这顿年夜饭吃了,下一顿不知道是否聚得来这许多人,张罗得起这般热闹。这些话用不着说出来,她明白他就跟明白自己一样,点点头:“嗯。”
他却没有马上动,攥起来她的一只手放在唇边吻了吻:“过了年,开春以后找个好日子,把你的名分成全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把他的头搂在自己怀里,亲亲他耳朵:“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有没有名分我都陪着你。谁走了我都陪着你。什么时候我都陪着你。”
他在她怀里重重地点头,伸开手臂把她环绕住。依稀记得小时候他被阿玛罚站在院子里,扛得一脸憔悴,嘴唇干裂,女孩就蹲在他旁边,不声不响,不说不笑。他觉得自己狼狈,让她走,别留在这里,她摇摇头说“我陪着你”。原来人虽小,早就拿了一辈子的大意。他把她给紧紧地抱住。
这一年除夕夜,刘先生刘太太把南一的姥姥姥爷接到奉天城里过年,老人来了,舅舅和舅母带着南一的两个表弟也来了。表弟们占了南一的房间,南一搬去跟赶回来过年的姐姐东一一个房间。刘家的年夜饭是三鲜馅饺子和涮牛肉火锅。南一不去帮忙,自己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皮子攒成了一座小山。
二表弟把她藏在柜子里的韶皮帽子给翻出来了,顶在头上在屋子里面横逛了两步,问大人们:“看我像土匪不?”
南一看了,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把帽子从表弟头上取下来,把手里攥着的瓜子皮全摁在表弟头上。
刘太太一边擀饺子皮一边跟弟媳妇解释:“别怪她,别怪她哈。孩子上次生了病没好利索,直到现在都有点疯。”回头又去叫侄子,“来,别搭理南一姐,姑姑给口香肠吃。”
南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继续嗑瓜子。
十二点的饺子好了之后,好久没有正经吃饭的南一上了桌一口气吃了好多,撑得够呛。姥姥给孩子们挨个派红包的时候,朝着南一眨眨眼睛,那个意思是说:给你的比别人的多。南一手里拿着红包一心想:姥姥,你能把那个人装到红包里面给我吗?
初一早上,一家老小去般若寺拜佛,南一头一次心悦诚服地上了两柱香,并给菩萨行了三叩九拜之礼。她又趁大人烧香许愿的时机,自己在寺庙门口卜卦算命的档子求了个签。算命的老头儿打开红纸,但见上面是三个字:一心解。
老头儿问南一:“姑娘要问什么啊?”
“姻缘。”
“姻缘啊……”老头拖了长声,,心里面算计着,大过年的,这姑娘想要听什么吉利话昵?计上心头,他抄起毛笔,在纸上先写了一横,这便是那个“一”字。“心”被他写成了树心“忄”,加上上面那个“一”,成了一个“不”字。老头子道,“若问姻缘,这是个上签啊,一心就是‘不’,这是不解之缘啊!两厢长相厮守,哪怕眼下分离,山不转水转,以后也必然再会。姑娘但请放心。”
南一听了,整个灰暗的心情都亮堂起来,又加了些钞票给老头:“谢谢您啦。谢谢您啦。”
可惜老头儿不知道姑娘的名字,否则他也许会告诉这个名字里面带有“一”字的孩子,请她放掉心事,知难而退,再别奢望。
同一时间里,东修治被关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面,与外界完全隔绝。房间里面有一张床,一个书桌,一把椅子,独立的洗手间和淋浴。他并没有被太过亏待,三餐准时干净,甚至可以说丰盛。
修治被关押的第三天,姓马的军警来见了他一回。
修治说:“扣押我,是怕我通风报信?”
马给了他一支烟,修治摆手谢绝。
“案件太大,我们布了网,不能走漏风声。”
“要到什么时候?”
“到你把那人指认出来为止。”
“如果你们永远抓不到呢?”
“好问题。如果我们抓不到,你猜猜看,会怎么办?”
“那就是我们做的。对不对?”
马听了伸手刷刷自己的头发:“你们从这里抢的钱少吗?”
第三十七章
年和五刘家请客,来了不少亲朋好友,客厅都满了。南一在厨房里帮着女佣准备饮料和点心,不一会儿刘太太过来找她,带她去见跟人打招呼。来宾是一家三口,父母带着儿子,风格气质就像刘家一样。刘太太问南一,你还记得董叔叔和婶婶吧?南一根本不记得,但还是笑着点头施礼:董叔叔,董婶婶。绍琪呢?你记得绍琪吗?南一还是笑呵呵的:你好,绍琪。
董绍琪二十四岁,瘦瘦高高的,戴上眼镜斯文,摘下眼镜面相有点过于精明。刘太太反复提醒,南一终于有了点点记忆:董绍琪这人爱思考,小时候就这样,孩子们玩追跑逮人的游戏,所有别的小孩都追着南一屁股后,南一跑得太快谁都逮不到她,只有绍琪,很会包抄,永远都是绕个远,朝着南一迎面跑来,一下子把她堵住。后来绍琪的父亲,董先生去南方教书,他们一家就搬走了。时过境迁,董先生回乡任文化局局长,董家搬回奉天,绍琪和南一就此又见面了。
南一是主人,俩人单独聊天的时候,难免要找些话题:“绍琪你现在在哪里做事啊?”
“教育局。”
“忙吗?”
“混呗。”
“你也觉得工作没意思?”
“嗯。不过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拿来当工作去做,都没意思了。”
“我同意,”南一说,“平时有什么爱好?”
“让我想想。看书,运动。我打网球。”
“打网球啊……打得好吗?”
“不好。但是总比没有事情做闲下来好。”
“嗯,确实。”
南一觉得绍琪这人说话有种不在乎的落拓劲儿,就是说,他不端庄,但说的都是实话。南一不讨厌这样的人,她自己就这样。她在心里对绍琪进行了一番快速的判断,回头看看身边那么多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然后决定借他遁走。
“这里面太热了。绍琪啊,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去哪里?”
南一道:“破五了,街上有的是热闹的,中街老皇宫那边肯定有人踩高跷扭秧歌,比这里好玩多了,你回来不久,肯定不认得地万,我带你去吧。啊?”
绍琪略迟疑,南一笑笑:“你是不是还得跟爸妈请示一下啊?”
绍琪知道她在激将,也笑了笑:“刚来就走,有点失礼。”
“你不想走?”
“想。”
绍琪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就跟南一去玄关拿大衣去了。南一隔看屋子里面的很多人对一直以来都不让她出门的妈妈比划:我带绍琪出去转转。刘太太迟疑着点了点头。
出了巷于口,南一就拦了两辆人力车。给绍琪一辆,自己上了另一辆。她吩咐拉载绍琪的师傅:“带先生先去东中街逛逛。哪里有热闹,您别嫌麻烦,给停一停哈。要不直接去会兰亭吧,带他去泡个大澡。”
绍琪道:“你干什么去?”
南一认真地看着他,一副“你要懂事”的表情:“我好不容易出来了,机会难得。咱们时间有限,各玩各的,可别耽误啊。”说罢催促给自己拉车的师傅,“走,师傅,去太清宫西面。您快点,我给您加钱。”
寒风正冷,可南一想到初一那天抽到的“不解之缘”的姻缘签,心里就像孵着一只春天的小燕子一般,温暖又生机勃勃。
到了地方,山货店的门是关看的,根本没人。南一心想谭芳可能也回山上过年去了,可眼下已经到了初五,商店铺子都开了门,他也该回来了啊。她在门口转了两圈,犹豫着是要走还是去后门看看,正在这时,有人上来说话了。
“姑娘,等人啊?”
来人个子不高,三十来岁,面包青黑,一脸褶子,左手垂着,右手插在棉袄的衣兜里面,南一想了想:“不等人。来买榛子的。”
“这家不开门,你怎么不去别家啊?”
“嗯,这就去别家买。”南一要走。
“等会儿。”那人给地叫住了,“看你坐人力车来的,家住得不近吧?是不是熟客?”
“不熟。”
问话的胳膊一抖,把一张画像展在她面前:“看看这个人,认不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你眼神怎么发直啊?”
南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只觉得害怕,手脚凉,撒腿要跑,被人从后面给拧住了脖子,一辆车子嚓地一声停下来,南一被推了进去。
董绍琪在马路的另一边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立即催促车夫,马上赶回刘家。
南一被带到警局,被人推搡着进了个阴暗暗的大屋,只见横七竖八地站着好几个大老爷们,个个腰上别枪,为首的一个看了看南一,跟旁边的人吩咐句话,没一会儿,另一个人被带了上来,南一一看:山东口音的面馆老板。
面馆老板形容猥琐,满脸污垢,手脚都被捆着,他对着南一的脸伸了伸手指,对军警说:“就是南一跳过去,惊声尖叫:“什么是我?什么就是我?!”
“就是她。”面馆老板退了几步,也不去理她,只跟军警说话,“就是她,逮住她,就能把山货店的土匪给调出来。准能!”
满屋子的军警都大笑起来,把她拽到一边:“姑娘,咱不难为你,留你几天,好吧?只要把另一人请出来就把你放了!来来来,兄弟们辛苦好几天了,再给小丫头照张相,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咱就回家吃饺子啦!”
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南一瞬间回想起几天前,谭芳忽然对她说再不要见面的话,心里隐约明白了他定是办了大案子逃走,军警掌握了线索,守株待免……南一死死地看着面馆老板,只恨得咬牙切齿,目眦尽裂!
不过数个小时之后,警局发布的印着南一相片的告示几乎张贴在了奉天城里所有热闹路段,四处打听南一消息的刘先生和刘太太看到了女儿涉嫌与土匪策应打劫银行的消息,刘太太两眼一黑,当即昏死过去。南一的舅舅在刘太太额头和胸口扎了几针,推血按摩良久,刘太太才回过神来,睁开眼睛就嚎啕大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她不作得要了我的命,是不会罢休的啊!我才一眼没看到,她怎么就卷到这么个案子里去了啊!”
话虽如此,那姑娘仍是家中的魔王和宝贝。上下老小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刘先生焦头烂额,心急如焚,四处找关系人脉去警局打听消息。直折腾到第二天清晨,仍是毫无头绪。刘太太忽然计上心头,抓住丈夫:“去,去找找那个汪明月,南一是她好朋友,看看她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刘先生和刘太太提了水果糕点来到雨露街二十八号朱红色的大门前,他们轻轻叩门,不一会儿侧门开了,穿着长褂子带着瓜皮帽的门房拱拱手:“过年好!二位找谁?”
刘先生道:“汪明月**。”
“……没这人啊。”
刘太太一步窜过来,看定那人:“我女儿是汪**朋友,现在遭了难,汪**若不出手相救,她就没命了。今天您放,我得进去。您不放,我也得进去!”
门房看了看她:“您且等等。”之后关了大门。刘太太只觉得时间仿佛过了三年五载,那大门才开,门房道:“二位请进来。”
刘先生刘太太进了门,见里面有位丫鬟等着,早上刚醒还有点床气的样子,自己呵呵手,也不问话,只说到:“跟我来吧。”
他二人跟随那小丫鬟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两层小楼前面,明月头发扎起来,挂着一件大衣正等在那里,见是他们马上迎上来:“叔叔,阿姨……南一呢?”
刘太大一把抓住她,几乎扑跪下来:“明月,明月,你不救她,就没人救她啦!”
第三十八章
土匪谭芳带着一班兄弟办了大案之后,并没有走远。南边有战事,军阀把道路关口守得很严,他们劫到的黄金银元并不好偷运出城,根据以往经验,不可顶风做事,否则容易出马脚,于是把黄货白货妥善藏好,兄弟们就在城中四散开来,谭芳自己寻了一个小店住下,每日吃馆子泡澡堂于,等着好时机再出城上山。
那一日他洗舒服了从浴池里面出来,看见一**老儿手里拿着个招贴在研究议论,谭芳凑过去看看,只一眼,便一把夺过来,他见刘南一的照片贴在上面,将行文速速通读三遍,还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闷声问旁人:这,这说的是什么啊?”
“女贼啊,伙同土匪打劫银行。证据确凿,年后问斩。”
谭芳只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脚后跟顺着后脊梁直通头顶,一双拿惯了砍刀*****,杀人头,摘人心都镇定自若的手寒战发抖。他匆匆穿了袍子,夺门出去,回到旅馆,开门进了自己房间,却见一人坐在那里:是扎着麻花辫子的小凤。
小凤道:“你得走。”
谭芳坐下来:“去哪里?”
“回山上。”
“为什么?”
“留在这里,怕你乱动。”
谭芳低头不语。
小凤走过来,手里也拿着印有南一头像的告示:“连我都看得明白:这是在钓鱼呢。”
“钓鱼我也得去!”
“去了就是送死!”
“那是我的事儿!”
“那可不是你自己的事儿。”几个兄弟闻声推门进来,各自手里拿着家伙。
谭芳反而镇定了,心里面盘算着自己已经死了几回了?他打架斗很,用锄头卸掉了地主儿子的膝盖骨,逃生上山当了土匪。个子都没长齐全呢,就跟一班大哥下山劫道,被镖头把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肯放开手里装着财宝的袋子。蹲在雪窟窿里面守夜,差点没被冻死。他老爹被地主欺负,他下山去摆平,小肚子上被人戳了刀子,硬扛着走了好远,一头倒在雪地里面,结果被那个女孩扒出来,背回家,救活了。
这个女孩怪好看的,但有点愣头愣脑,待他好,喜欢他,用各种借口跑到山货店去偷偷看他。扑到他怀里又叫又哭。他告诉她不要再来找他了,她一准儿是不甘心,又去山货店门口转悠,被拿到线索守在那里的军警捕到。他得救她出来。不是他,人家平平安安的没事儿。救不出来就把她换出来,反正这条命要不是她出手相
救,两年前的冬天也就交代在雪堆里了。他赚了两年呢。
想到这里,谭芳已经拿定了主意,看看围上来的几个兄弟:“我必须走。但那是我自己的事儿。兄弟们信得过就放我走,舌头我吞到肚子里面都不会吐露一个字儿。兄弟们信不过我,刀就朝着脖子上砍,我还是得走。头没掉腿就还能动。”
他心意已决,不惜赴死。为首的秃头虎视眈眈地相模半天,收了架势,啐了一口,带着小凤和众兄弟离开之前恨恨道:“你啊!你是败在女人身上了你!”
谭芳回了山货行,打开门,拆挡板,把贮藏的板栗榛子各色山货晾好摆好,又给自己沏了一壶茶,没一会儿他等的一伙人到了。谭芳笑笑:“爷们要什么山货啊?”
“山货不要,你跟我们走一趟。”
显瑒放下电话,沉吟良久。
明月道:“王爷…”
显瑒看看她,又看了看坐在那里焦急无比的刘氏夫妇,两天过去了,终于得到些消息,只是情况是如此棘手,他也觉得为难了。
“王爷打听到什么,但说无妨。”明月说。
他点点头:“还好。也没被难为。他们要的不是南一。”
刘先生道:“您请,您知道什么,就请都告诉我们吧。”
“年前腊月二十七,奉天银行的劫案,您是知道的?”
“南一跟这事儿有关?”
“有关。”显瑒干脆地回答,“军警们说有关那就是有关。借着她逮住一人,被怀疑是作案的劫匪。现在牢里面逼供。”
“南一怎么会认识劫匪?”刘先生噌地站起来。
“他们认识,是朋友。”显瑒回答。
明月忽然想起去看望南一的时候,看见摆在她床边的锦雕皮帽子,赶快喝了一口水,慢慢地说:“不认,不认不就行了吗?”
显瑒看着她的眼睛:“哪里那么容易抵赖?军警是有证人的。有人见过那个土匪。指正出来,他不认也得。”
刘太太从座上起来就要给显瑒跪下去,被他一把架住:“您这是干什么啊?”
刘太太道:“南一跟明月是生死之交。当年要不是她通风报信找您营救,明月能不能逃过一劫也说不准。官司弄得这么大,家里不认识别人,只您得空打听到了消息,您就念在明月的份上,救救我孩子,大恩大德,我拿自己的命报答给您!”
明月扑通跪了下去,抱着显瑒的衣袖:“王爷,王爷,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显瑒拽她,她不起,陪着刘太太一起哭诉哀求。
显瑒只好对刘太太说道:“您不提,我也记得南一给明月的恩。这事情我倒有个办法。我们且尽力而为,但是终归人算不如天算,能不能把南一给救出来,还得看她自己有没有那个造化!”
一下子仿佛有了希望,刘先生激动得声音发颤:“您请说。您请说。”
“首先这事情得闹大。世道就是那样,军警办案子早就习惯浑水摸鱼了,没有动静,没有人追问,人被害死在牢里面了,谁都不知道。冤假错案,死无对证,这事情可不少。不过这是银行劫案,有的是人等后续看热闹,您不是在报社工作吗?把消息放出去,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军警逮住了个小姑娘,硬说是跟土匪串通,拿不出来证据,还不放人回家。天理难容。”
刘先生连忙点头。
显瑒喝了一口茶:“但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那个目击证人。如果他指证了土匪和南一,那么军警怎么做都名正言顺了。所以……”他看看刘氏夫妇,又看看明月,“必须要这个人认定,不是他们。”
“那要怎么办呢?”明月接口问道。
“明月啊,这人你认识。”显瑒说。
“谁?”
“东修治。”
显瑒看着她的脸,等着她的反应,寻找蛛丝马迹。明月也看着他,她听到修治的名字,煎熬之中仿佛吞进一枚冰块,凉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了。显瑒道:“南一是你的朋友,你得救啊。”
“怎么救……”
“这人现在也被关着呢。我尽快找关系,安排你们见一面。你要把这个意思转达给他:军警们要他认的人,绝不是他见过的那个人。不是就是不是。是也不是。你听懂我说的吗?”
明月转过身,想了一会儿:“为什么要我去跟他说呢?我说了他就会听吗?”
显瑒不冷不热地笑了:“你不去,难道要我去?你觉得他更会听我的话?”
两个人之间暗藏的谜语,南一的父母是听不懂的,他们只是迫切地看着显瑒和明月,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明月到底还是点点头:“嗯。我去。我去跟他说。”
刘氏夫妇大喜过望。
显瑒低头喝茶,之后看着在杯子里旋转的茶叶在心里核计那日本人如果不听你的,指证了土匪,可见你们之间清白没有关联,那就最好,之后我必然下大力气营救南一。
要是那日本人因为你一句话就做伪证,那他就是倒霉蛋,吃不了兜着走。军警那里真相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人来顶包!
他依旧面和如水,只是心里笑了:他早就讨厌在这里横行霸道的日本人,尤其是这一个,想起他来就别扭,那人是会伪装的变色龙,外面斯文有礼,实则野心勃勃,眼睛就能看出来,平静的无欲的眼睛才包藏着想要吞并一切的贪婪。他觉得这是个凭空得来的好机会,正好除之而后快。
显瑒放下茶杯,侧头看了看明月,发现她也正看着他,目光里有种罕见的思考和判断。他向她笑笑,放下茶杯,亲自将刘氏夫妇送出门去。
刘先生火速赶回报社,连夜起草稿件,调整既定版面,平生第一次利用职务之便忙自己的事儿。第二天当那份报纸出现在街头,桌旁和人们手里,他们知道无能的军警逮不到真正的银行劫匪,抓捕的是一个身世清白,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的同时,汪明月被人引导着来到了关押东修治的地方。
看守对修治还是客气的,推门进来说有访客。
修治正用砂纸磨一块砖头的碎块,想要把它磨成一个沙漏形状,这是他几天来的唯一消遣,他没抬头,问看守是谁来看。看守说,出来就知道了。修治说,那么他就不出去。过了一会儿,看守回来告诉他,是一位**,名叫汪明月。
他的手停住,慢慢地抬起头来。
出去见她之前,他去好好地洗脸洗手,又刮了一遍胡子。头发稍稍有些长,他沾了水向后面梳。身上的衣服穿了两天了,因为房间里面空气流通不畅,之前自己洗的衬衫还没全干,他还是换上了,肥皂的味道被体温蒸发出来,并不香气怡人,但是洁净的。他的皮鞋总是纤尘不染,整理好每一个扣子才从房间里面出来。看守想,这日本人真是爱漂亮啊,到了这份上,还打扮呢。
看见她之前,他担心自己脸色不好,样子难看,特意做了几个表情活动脸上的肌肉,推门看到她,他就忘了这些了。
汪明月站在这房问里唯一的小窗子下面,她盘着小发髻,额头上一顺刘海,下面是弯弯长长的眼睛,她可能是觉得冷,下巴陷在黑招皮斗篷的领子里,两只手插在袖笼里面,听到门响,回头看见了他。下午的日光投在她美丽的脸和窄窄的肩膀上,那华丽的斗篷闪着蓝色的光,修治忽然觉得这油画般的景象他若不是亲眼见过,就一定梦见过。
他咳了一下,轻轻说道:“好久不见。”
第三十九章
他慢慢说:“好久不见。”
她闻声快步走过来,伸出手,把他的双手紧紧握住,修治的手指干燥发凉,明月想要给他暖和过来,同时抬头看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他苍白了的消瘦了的脸颊,疲倦却温柔的眼睛,刮得发青的下巴,依然整洁干净的领口衣襟。她知道他被关在这里足有十天,她想象看他的遭遇和忍耐,这些与她印象中他的宽厚和优,慈悲与高尚瞬间重叠起来,让她的心底产生了浓厚的悲悯与母性,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心疼。她半晌方说:“修治君还好吗?”
他被她掌握着双手,点点头,脸上有微笑:“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们坐下来谈谈,好吗?”
“嗯。”
这个房间里面有两把木头椅子,他们到底双手分开,相对而坐,来之前明月为如何沟通盘算良久,开口却是艰难的:“修治君当初去找我,为什么守门人会告诉你,没有我这个人呢?”
“上次说过,你从前犯了错。”
“没有跟你说实情,是因为实在难为情。去日本之前,我曾在这里参加学生运动,因为解救一个同学不成而被捕,接着被关进监狱。那天一起听戏的刘南一**,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当年她知道消息之后跑回我家里报信,我才被从监狱里面救出来。案底可能至今都没销,所以家里人对外都说没有我这个人。”
他笑了一下:“多大的案件,会有这么严重?”
“另一个女孩被处决了。”她说。
“所以如果不是南一,我可能也是一样的结果,不能被营救出来,不能去日本,不会认识小桔和修治先生,也不会在这里跟修治先生说话。”
他低下头想了想:“明月**你来不是要跟我讲这件事情的吧?”
“我来,”明月微微弓下身,凑近了一些,迫切地抬头看着修治,“我来,是想求修治先生帮一帮我的朋友和恩人南一。她现在也被军警关押,因为她认识的一个人被怀疑跟奉天银行的抢劫案有关,一旦这件事情被证明,那么南一的麻烦我不敢想象……所以请你,求求你,如果……”
“我要说‘不是’,对吗?我不能指证,才能免除南一**的危险,对吗?”他看着她。
“修治先生……”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抬头向外看了看。白日太短,太阳斜在一边,橘红色并不耀眼。她来,原来是来跟他说这个。他回头看看她,心里想,他被军警关押这么久,舅父用尽人情,仅仅送来一些换洗衣物,不能见面不能说话,汪明月怎么进得来这里?谁在打探消息?谁在经营关系?谁给她出谋划策,让她来这里求他?谁警觉地窥探了他隐秘的专注的一情感,以此为饵,让明月来作说客,逼他就范?
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
只是这个人一定没有告诉明月,如果修治不能指证出当天偷窃银行结构图的罪犯,那么所有的麻烦就只会落在他自己的身上。他又将如何脱身呢?
修治年少时曾听过一个故事:将军想要刺杀国君,使美人敬献礼物,礼物被放在瓮中,被红绸布盖着,笑靥如花的美人将之呈上,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国君揭开红绸布,毒蛇弹出来,咬在他手臂上。然后朝代变了。
他曾在寺庙的墙壁上看到过以这个故事为题材的画,颜色夸张绚丽,人物的造型和表情却平淡奇怪。痛苦不见痛苦,妖异不见妖异,不是他年少时候想出来的热闹情景。托着毒蛇的美人额头上点朱砂,并没有笑,脸色平和端庄,可见心怀坦荡。被毒蛇咬中的国君手仍向前伸去,姿态正常,并不挣扎,眉眼间依稀还有些笑意。修治看了,只觉得这画儿不好,至少是画不对题。
多少年后,在这个阴暗寒冷的房间里,他的疑惑终于解开了:美人并不知道她给国君呈上的礼物是毒蛇,而国君既然受到迷惑,死也死得心甘情愿。
他好久没说话,明月走上前,停在他后面:“修治先生…”
他回过头来,不愿见她为难,点点头:“明白了。我知道要怎么做。请不要担心。”
这个男人和他的允诺都是可以让人信赖的,明月大喜过望,握住他的手,迅速地热情地说:“谢谢你,修治君。我,还有南一的家里人,都要好好地答谢你,我们不会忘了这个恩情。”
他还是点点头,看着她的脸:“那天的评剧不错。事情结束之后,请我再去看?”
“好。好的。修治。”
明月延九曲回肠的来路离开这里,显瑒的车子等在外面。她上了车,看看他,坐在旁边,没有说话。显瑒叫司机开车,转头问她:“他答应了?”
“嗯。”
他向窗子外面看看,轻轻地笑了一下。
“王爷在笑什幺啊?”
“这人不错。跟南一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成亲的打算啊?”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明月的眼睛看看前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别怪我事儿多哈,有的东西真把我给弄糊涂了,咱们背着南一的爸妈私下里说:南一怎么会跟一个抢劫的扯上联系的?”
“不知道。”
“那是在彤芳剧院,她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日本人是她朋友啊。”
“对啊……”
他笑起来:“你这算是回答吗?”
明月不语。
他收了笑脸,把她的肩膀转过来,让她看着自己:“话你是怎么说的?这人就答应了。”
明月看着显瑒,过了半天,到底还是笑了:“我说什么,还不就是王爷你教的话:他要是把人认出来,南一就完蛋。他要是想救南一,就自己衡量看看。我就是这么说的啊。”说完她把肩膀上他的手给甩掉,硬是往边上靠,使了个性子,“你问我南一怎么又跟日本人交往,又认识了别人,我怎么会知道?我跟她熟就得什么都说吗?她非得把每个认识人都告诉我?我非得把我所有的事情都跟她讲吗?我得把我跟王爷的关系告诉我认识的所有人吗?”
她厉害一番,他倒笑了,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说的也有道理哈?不过你不说,他们就不知道了?他父母大清早去咱们家,对你对我都没个明明白白的称呼,不就是早把咱们给看明白了嘛……”
明月没再说话,趁他不注意把手抽了回来,挠挠耳朵放在袖笼里面。后来她发现,那袖笼里面沾染了一重淡淡的肥皂味道,那是修治手上的味道。
东修治自己并不知道,他指认奉天银行劫犯的过程已经在媒体的大肆渲染之下吸引了全城的关注。
是日早上,他被带入警局的审讯室,之前打过交道的老马在,还有不少陌生的军警,个个膀大腰圆,气势可怕,见到他虎视眈眈。老马还是先给他倒了一杯茶,坐在他对面,脸熟了,说起话来颇有些体己的亲近,像把修治当做自己的同行兄弟一般:“抓着了。”
修治看着他:“谁?”
“你看到的那个啊。你帮忙,我们不是给画出来了嘛……”
修治点头:“好。”
“等会儿进来四个人,看到他,你指出来就好了。听到没?”
“嗯。”
老马是有经验的:“别犯糊涂哈。”他怕修治听不懂,还敲了敲自己的脑壳以示意,“看准了就指出来,要是有什么差池,你还得留在那里给我们作客,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嗯。”
老马跟手下使了眼色,不一会儿四个人被带进来,各自衣衫褴楼,伤痕累累,但是外形体格和长相差异很大。
修治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最边上的谭芳,土匪也看了他一眼,接着眼睛又像其他人一样散目向别处了。
老马道:“是哪个啊?看到了?”
修治没说话。
老马见修治不响,便有点着急,把之前绘制好,照看撒网的画像抖开来给他看:“你看看,是不是边上那一个?”说话的时候,他的指头向着谭芳点了点,土匪恶狠狠地看向这边。
修治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没有那个人。”
“你再说一遍!”
修治扭头看老马:“没有那个人。谁都不是在会社外面跟我说话的那个人。”
逮到谭芳之后,老马用尽酷刑逼供,却没得到一个字,冷不防办案过程被媒体曝光,手里的牌打不出来还惹了一身麻烦,眼下他把所有希望放在目击证人东修治身上,结果这个人却眼睁睁地看着土匪对他说不是!
老马狠狠敲桌子,双手把修治的领子给薅了起来:“你看好!你看好!左边第一个,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吗?不是画像上这个人吗?你是瞎了还是脑袋坏了?”
“我没有瞎。我看得很明白。这个房间里没有那个人。”修治说,“你觉得左边第一个跟画像上的人相像吗?那所有人长得都像。”
老马怒极反笑,松开了修治的领子,摇头道:“你没明白。你没明白。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没懂。东桑。如果不是这个人,如果你不能把他给指出来,那么就是你。你听懂了吗?如果我找不到劫匪,那么你就是劫匪。你听懂了吗?”
“我不是。”修治没有一点点的起伏,“这个人也不是。”
“不再想想?不再看看?”
“不用。”
谭芳被带了出去。早已守候在警局门口的记者们迅速发稿,消息立即见报。当天深夜,刘南一和土匪谭芳被释放。东修治音信全无。
汪明月请求显瑒疏通关节,再施以援手。
他正靠在榻子上看书,冷冷一笑:“救?怎么救?那不是我们的事情了。愿他自求多福吧。”
第四十章
“话是我教你说的没错。
两条路让他选,是他自己选了第二条啊。
我没求他。求他的可不是我。这人情别算在咱们身上。
南一是你的好朋友,是我们的恩人,救她出来我义不容辞,我没有食言,我做到了,不是吗?你让我再把那日本人给捞出来?
明月,从前衙门是我们家开的,现在不是了。你比我还知道吧?
没得谈。不用说了。
他要是运气好,军警逮到劫匪,追回钱财,没几天就能把他放了。
他要是运气不好,关个三年五载的也是常事儿,身体看上去还不错吧,不至于病死在监狱里面。我倒觉得这事情你不用担一心,军阀对日本人还是客气的……
你那么看着我干什么?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明月央求几日,显瑒态度顽固,毫不松口,她思前想后,此时才渐渐明白状况:与其说显瑒想了办法,营造局面把南一救出,不如说他因势利导,布了一个陷阱将请东修治入瓮。诱饵正是她汪明月!
他伸手抬起她下巴,看着她眼睛“你在想,是我布的局,是我要害人。别怪我,明月,这人啊,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原因是什么,你可以问问南一,但是恐怕她也不会比你自己更清楚。”他说着说着就低低地笑起来,“你们早就认识不是吗?我用不着派人调查,我要是看不出来,我就白白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我给你机
会了,是你不说实话呀,结果害得他机会都没了。你多少对他应该有些抱歉,但是也无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此时明月仍维持着一个卑微的请求的姿态:半跪在榻子边缘,手轻轻拽着他袍子的一角,仰头看着他的脸。他说的话,她听了一半,丢了一半,她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微微含笑的样子,看着他计谋得逞而得意的样子,,心里想着,果然他早就知道了的,之后都是一步一步的棋,可惜这么好看的年轻的一张脸孔,他的心思有多深沉狠毒?他究竟长了几副心肝?
良久良久,她还是松开手,转过身,找到地上的鞋子,从榻子上垂下腿,背朝着他呆了好一会儿,慢慢说道:“东修治是同学的哥哥。在日本见过一面。待我很客气。从大连回奉天的火车上又见过,我给了他这里的地址,想要请他来做客的。
王爷怪我为什么不把事情说清楚。我也问过自己一样的问题。
因为我怕王爷。怕你生气,怕你找人麻烦。
现在看来,错都在我,不如早早说明白了好。”
她听他不响,便回头看看:“王爷若是因为觉得我有隐情相瞒,而不肯救东修治,现在我说了实话,你可愿意帮忙?”
“嗯……”显瑒作势思考,然后摇摇头,坚决地说,“不。还是不。”
他想说明月你说了实话没用,那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他话没出口,明月已经穿上鞋子走了,只留给他一个消瘦冷硬的背影。显瑒坐起来,想要喊她一声,一个“哎”却又咽了回去,冷冷笑,又靠回榻子上,看手里《子不语》中《全姑》一篇,说县令逮到年轻男女**,遂将男的乱棍打死,女的发了官卖。显瑒放下书,确信汪明月是个糊涂虫,但绝对没有那样的胆子,想到“胆子”,就又想起来她刚才的话,她说她怕他,他自问一直以来带她也是和颜悦色,温柔体贴,一点点耐心法都用看这一个人的身上了,怎么她还是怕他呢?越想越不解,越来了脾气,只有你能留背影,我没有脚是吧?当下滚下床,穿上鞋,裹上袍子,推门就走。
过了好几日,谭芳都不太确定,自己竟从深牢大狱里面活着出来了。他看着通身渐渐结痴的伤口,觉得之前受到的严刑逼供都似做梦一般。军警和探子们咬准了是他,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就是要把他嘴巴撬开,谭芳抵赖得死死的:姑娘是认识的,常来我这里买榛子,银行的事儿不知道。良民,良民一个,做山货买卖。长官们要,就把我命拿去吧,但死了,我确是冤魂一条,冤魂是要索命的呀!钱在哪里?什么钱?问你们自己妈去!
他被带到那间屋子里,没想到军警们会来那么一手:找到那日本人指认。
日本人是认识他的,对视一眼就明白了。
这是他们见的第三面。
第二次是在藏着银行图纸的建筑会所门口,那日本人要进门,偷图的兄弟正要从里面出采,谭芳冒险上去跟他说话问路,这人转身的瞬间,里面的人得以脱身。
军警们手里拿的那个头像十有八九就是根据他的描述画出来的。
日本人认得他。如今他们只对视一眼,谭芳就知道了。他脸上镇定如常,但自己觉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可是事情却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无论军警怎样暗示明示甚至胁迫,日本人都没有把他指认出来,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大白天睁着眼睛说谎,活活救了他一命!他直觉这个事情必然与南一有关,又暗自恼怒,最不愿意欠人情的自己又欠了别人一命。
被放出来之后,谭芳重开了山货行,心里面知道可能仍被人监视着,便状似正正经经地做了几天生意。只是没事儿的时候发呆,闹心,腿不停地抖动,把双手的关节摁地咔咔作响。他惦记着南一,又不知道怎么办,终于有一日小凤来了,他将她篮子装满,陪笑道:“妹子能不能帮我走一趟?”
“干嘛?”
“探一探那姑娘。”
小凤没有马上答应,坐下来,想了想,抬头看他:“哥是认准了吗?认准了就娶她!”
“没有。”
“没有还打什么关联?热闹还不够大,非得把命赔进去不可?”
“不是她,我这命可能已经都交代在里面了。”
“不是她,你也不会进去!”
“你不去我自己去。”谭芳伸手去抄篮子。
小凤离得近,一把夺过来:“……我去!我替你去!”
小凤按照谭芳给的地址找到了南一家,按了门铃,出来开门的是女佣。问找谁。要找我家**?你在这里等等。
换了刘太太出来,看见小凤穿着领口袖口滚着兽毛的小棉袄,扎着麻花辫子,长着对厉害强悍的圆眼睛,身型浑圆结实,就已经明白了这人从哪里来的。怕人看见,只把她引进院子里来,却不让进屋,对她说话,半是请求半是强迫:“你们,你们放过我孩子吧!你们留她一条命吧!”
小凤看看她,冷冷一笑:“你的话我带回去。我还有一句话,得带给刘南一呢。”
“有什么话就跟我说。”
小凤上来了下流泼辣的劲头,歪着头斜眼睛看着刘太太:“是你女儿缠着我哥,又不是你!我为什么要跟你讲?!”
刘太太勃然大怒,恨不得要把这个丫头给赶出家门的当儿,回头一看,刘南一披着大衣,瘦得像只小鬼儿一样正在门口。
土匪的联络员小凤之所以能替谭芳来到刘家,心里面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抢劫银行的计划本来天衣无缝,差池就在这个女子身上,谭芳此番侥幸逃过一劫,谁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小凤誓要把她跟谭芳彻底搅和完蛋不成!
南一让小凤进了自己房间,一边挠挠胳膊一边问她可要喝水?小凤摆摇手说不。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南一,比上次见她可丑得多,人一瘦可真不好看啊,而且她脸上和手腕子上长了不少红色的小水泡。小凤问道:“是水痘?”
“嗯。”南一坐在床边上,“你发过没?”
“早就发过了。六七岁的时候吧。”小凤说。
“……你刚才说有话带给我?”
“嗯。”
“请讲。”
“我哥让我跟你说:这事情就这么了结了,可见你跟他都是福大命大之人,以后各自惜福,好自为之,你过你的独木桥,他走他的阳光道。再别相见了。”
南一双手支在身体两侧,低看头,闻言半天没说话。
“你听见了吧?你耳朵眼里面也长水痘了?”
“我听见了。”南一说,“但是我知道,这不是他的话,这是你编造的,骗我的,就跟上次你告诉我说你是他媳妇一样,对不对?”
小凤心想:坐了几天牢就是不一样,这人比过去精明了。
南一抬起头:“我也认识他。比你认识的可能晚些,但不见得了解得就比你少。他要是真的跟我说这话,会自己来的。”
“不过你跟他说,叫他千万不要来。”南一说,“我以后也不会再去找他了。其实你说得对,我跟他这次能全全乎乎的出来,就是福大命大了。自不量力,再往一块儿凑合,就不知道得又发生什么事儿了。你去跟他
讲:我以后不见他,也不要他的榛子了。”
小凤听了这话,呆了好一会儿,看着南一有点发懵,半晌才说:“话我是带的过去的,他怎么会信呢?”
南一把放在自己床头的谭芳的帽子交给小凤:“你把这个还他,他就信了。”
小凤把帽子接过来,再看看南一的一副惨象,心里竞有些同情,憋了半天说道:“你,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哈。”
南一看着她:“我想得开的。这事情不就像发一场水疸吗?痛一痛,瘁一瘁,不就过去了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