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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古风] 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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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4 15: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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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推荐】
大家都知道朱卿卿是个吃货,一个蟹黄包就能把她骗走。
即便这么没定力,祖父临终前还是让她以性命和婚姻起誓——“老桂花树下,往左行二十步,再往前行十步,右行五步。若是你等到十八岁,你父亲还没回来,你便可以把这事告诉真心对你好的人。”
老桂花树下到底有什么?朱卿卿还没挖出来就跟着亲戚逃出了城,因为他们说她的青梅竹马梁凤歌害死了她母亲和祖父。
怎么会?从小给她带各种好吃的,在最危难的时候也会偷藏一个蟹黄包给她的梁凤歌!
作为能被轻易诱惑走的吃货,朱卿卿虽然不明就里,但一直独守着祖父的秘密。
直至成年,她爬上枝头偷看的良人踏着清辉向她伸出了手,梁凤歌放弃一切回来寻她,真相和流言给朱卿卿出了个更大的难题……

【作者简介】
意千重,80后女子,青春文学口碑作家。最擅长用浓淡皆宜的笔触描述出女子内心最柔软温暖的故事。其作品风格朴实细腻,智慧励志,深受青少年及白领读者喜爱,已出版《世婚之深闺怨女》《世婚之再嫁公子》《再嫁侯门》《喜盈门》《良婿》等作品。

【媒体评论】
但凡读过意千重以前作品的读者根本不会对这部作品的高质量有任何怀疑,宅斗大神的转型力作也是高潮不断,小梁将军真是个妙人,有钱有势有能耐,4岁就有这么大的“志向”,为梁凤歌点个赞!读了试读,轻松又小虐,好期待!
——读者 catOO

看到意大出了新书,还是没连载过的,意外惊喜。特别喜欢男主角的设定,霸气腹黑又一往情深,朱卿卿虽然是个吃货,但还挺有坚持的。没想到意大写这种青梅竹马也精细入微,分分合合吵架揪心,太爱这一对了。
——读者 旧时光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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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4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树影斑驳有公子


  朱卿卿跟着几个堂姐妹站成一排,扶着梯子顺着墙头往下看,墙下是一个清静幽雅的院子,院子里有个十四五岁的青衣少年拿着一卷书,侧对着她们正看得入神。

  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皮肤洁白,头发和眉毛像墨一样的黑,纤长的手指,高高瘦瘦的身材,气质温雅,看上去一切都美好极了。朱家的姑娘们看得目瞪口呆,觉得这样的人只怕衣服上都带着墨香,大堂姐想起了戏文里的那些才子佳人,忍不住自动代入:“周表哥将来一定会金榜题名的。”

  二堂姐自来爱和大堂姐唱反调,闻言不屑:“他就算是金榜题名,在家等待的那一个也不会是你。”

  大堂姐当场翻脸:“你胡说什么?”

  二堂姐瞪眼:“说谁谁知道。”

  朱卿卿含着一颗糖,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她们怎么就吵起来了。突然大堂姐小声说了句什么,二堂姐气急败坏,猛地推了大堂姐一把,大堂姐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摔了下去。

  所幸下面扶着梯子的丫头们警醒,七手八脚在半空里接着了人,饶是如此,大堂姐还是压翻了一片人马。二堂姐吓得脸色惨白,眼泪狂飙而出,站在梯子上摇摇欲坠,可怜兮兮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丫头们已经大声喊起来了:“大**!大**息怒,使不得啊!”

  大堂姐的声音咆哮而起:“朱老二害我,我饶不了她!”接着二堂姐的梯子一晃,二堂姐大哭着也跟着倒了下去。丫头婆子们齐齐喊了起来,下面乱成一团,两个姑娘大哭着比热闹,谁也不肯让谁。

  变故只在片刻之间,朱卿卿含在嘴里的糖差点滑进气管里去噎死她,好不容易才将糖吐了出来,眼泪汪汪地拍着胸口吐了口气。

  墙那边的周嘉先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向这边,眼神静静的,整个人都静静的,好像一枝静静盛开的幽谷兰花。朱卿卿的目光和他对上,脸便热了,想笑又不敢,想不笑又觉得不太好,正为难间,周嘉先已经冲她笑了起来。他的眼睛黑黑的,犹如蒙了一层淡淡的水汽,笑起来时唇红齿白的,实在是好看极了。朱卿卿看得呆了,两只又黑又圆的大眼睛也跟着弯成了两弯可爱的月亮,那颗小小的心脏也跟着剧烈地跳了起来。

  忽然一声炸雷似的咆哮声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之间,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两个堂姐全都躲在了丫头婆子身后,朱卿卿傻乎乎地看着朱老太爷威严地迈着四方步,板着一张老脸朝她们走了过来。她自来很怕祖父,甚至忘了从梯子上下去,只是呆呆地看着祖父。

  堂姐们也同样害怕祖父,大堂姐先哭:“是三妹妹好奇,让我们陪她过来看热闹的。”

  二堂姐跟着哭,但她要奸诈一些,只顾猛点头,其他什么都不肯说。

  朱老太爷严厉地看向朱卿卿,朱卿卿还傻傻地站在梯子上发怔,突然反应过来,大声辩白:“不是我啊,是大姐姐……”

  话未说完,朱老太爷炸雷似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还不赶紧滚下来?你要丢脸到什么时候?”

  朱卿卿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瘪着嘴哭起来,半点下来的意思都没有,但好歹是没有把后头的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三姑娘这一声要是喊出来,大姑娘还怎么嫁人?朱家的姑娘们都不要名声了。

  朱老太爷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使仆妇:“赶紧把这丫头弄下来,吵得我头晕。”

  “我不下去,除非她们认错。”朱卿卿站在梯子上扭麻花,扭了两下,觉得丢人,就又悄悄回头去看周嘉先,却见院子里已经没有周嘉先的身影了。他就这样走啦?朱卿卿不由好生失望,一个没注意就给仆妇从梯子上弄了下去,小鸡似的拎到了祖父面前。

  大堂姐和二堂姐被打了二十下手心,再被关进房里禁足十天;朱卿卿被打了十下手心,不许吃晚饭。晚饭有朱卿卿最爱吃的蟹黄包,大伯母当家,爹爹远游不在家,母亲不容易,她求了好几次才有的,可惜她吃不到了,朱卿卿不由得悲从中来,觉得自己真是最委屈最倒霉的一个。

  分明是大堂姐想来看周表哥,使人打听到周表哥这个时候在这边读书,二堂姐出主意并逼着丫头们搬梯子扶梯子,她只是路过,便被她们死活留下来了,怎么她们都可以吃晚饭,就她一个人不行?而且都没有人肯相信她的话,全都认定就是她调皮才惹出来的祸。大伯母和二伯母一口一声都要叫母亲好好管教她,母亲居然也没反驳。

  其他时候倒也罢了,偏今晚就有蟹黄包,朱卿卿越想越委屈,生气地跑到园子里,顺着那株老桂花树利索地爬上去,藏在树枝里生闷气。

  太阳就快要落下去了,天地之间只剩最后几丝霞光,朱卿卿饿得不行,想回去又觉得没面子。又累又饿又委屈,便被桂花树散发出的馥郁芬芳熏得昏昏欲睡。

  睡梦里突然闻到一股极香的食物味道,勾得她馋虫都出来了,朱卿卿咂了咂嘴,觉得自己一定又是犯馋了,她沮丧地抬起手盖在脸上,决定忘了这香喷喷的味道。可是那香味不屈不挠地一直在她面前晃,引得她狂吞口水。

  不对!有人在戏弄她,朱卿卿翻身坐起,看到对面一双眼睛在夜色里闪着幽光,于是吓得张口大叫:“鬼!”

  一只温热的手熟练地捂住她的嘴。那人呼出的热气吹到她脸上,弄得她痒痒的,那人身上还有一股熟悉的青草香,朱卿卿气呼呼地掰那个人的手,竖起眉毛来:“梁凤歌!你个坏胚!”

  少年轻笑了一声,松开她的手,懒洋洋地道:“又闯祸了吧?知道你没吃晚饭,特意给你送吃的来,你就这样对我?没良心的。”

  他说那句“没良心的”时,语气迂回婉转,听来让人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朱卿卿抚了手背两下,脸上有了笑容:“什么好吃的?”

  月亮升起来,月光细细碎碎地落在枝丫间,对面的少年郎懒洋洋地靠在树枝上,斜睨着朱卿卿道:“叫一声好听的来听听。”

  “哥哥!”朱卿卿谄媚地笑着,圆溜溜的眼睛发着微光,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如同一只贪吃的肥松鼠。

  “乖。”梁凤歌笑了,用力捏了她肥嫩的脸颊一下,递过一只盒子,“不许这样叫别人。”

  盒子里装着的正是朱卿卿朝思暮想的蟹黄包,朱卿卿顿时双眼发光,十分熟练地取了小碟子在手,轻提、慢移,准备开窗、吃汤。

  梁凤歌长而上挑的凤眼里透着笑意,毫不客气地打了朱卿卿肥白的爪子一下,嫌弃地道:“脏死了!”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一块湿帕子,拉了朱卿卿的手十分认真仔细地给她擦手。

  朱卿卿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你怎么突然对我这样好?”

  她在桂花树间伏得太久,头发和肌肤沾染上了那种甜甜的幽香,梁凤歌用力吸了两口气,被烫着似的快速缩回手去,坏坏地道:“我为什么要对猪好?当然是因为我要吃猪的肉啊。”

  朱卿卿白他一眼,哼哼道:“快说,又要我帮你做什么?”

  梁凤歌沉默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微微鼓起的胸前,眸色便又深了几分,语气仍然吊儿郎当的:“你长大了,开始思春了啊。”

  “咳咳!”朱卿卿险些被蟹黄包的汤汁呛死,缓过气来就格外生气,“你这个人嘴真贱,什么叫思春啊?我又不是坏女人!”

  思春就是坏女人吗?梁凤歌哈哈大笑起来,赞同道:“是,你说得对,你不是坏女人,充其量只算得上是个坏女孩罢了。”

  朱卿卿吃完一个包子才明白过来,扑过去掐他:“你太讨厌了!”

  梁凤歌微微笑着,状似不经意地揽了她一下:“卿卿,不如让我爹去和你祖父说,让你嫁给我吧?”

  朱卿卿的动作顿时僵硬起来,不用摸她也知道自己的脸烫得吓人,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周嘉先那个静静的笑容,她很生气地道:“你再乱说我不理你了,谁要嫁你这个坏人啊。”

  梁凤歌的脸一半被月光照得雪白,一半被枝叶的阴影笼罩在其中,他懒洋洋地笑了起来:“还说你没思春,你脸红什么?让我猜猜,你是看上那个姓周的坏东西了吧?”

  “我不和你说了。”朱卿卿有种最见不得人的心事被猛然撞破的窘迫感和羞耻感,放下最爱的蟹黄包,默不作声地溜下树去,准备逃走。

  梁凤歌没有留她,一点声音都没出。朱卿卿有点不踏实,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去看,只见梁凤歌斜倚在树丫间,一动不动,雪白的袍子从树枝间垂下来,被月色照得闪闪发光。

  不知为什么,朱卿卿的心里有些感伤,她低声道:“以后咱们不要再这样了,我娘说我长大了,不能再和从前一样没规矩了。不然……”不然将来婆家会嫌弃的。

  梁凤歌冷笑了一声,没理她。

  朱卿卿见他凶蛮,只好转身往前走。走了没多远,听到梁凤歌在身后轻飘飘地道:“朱卿卿,你要是敢叫别人做哥哥,我杀了他!”

  朱卿卿怔了怔,心里有些当真,却又有些不以为然,低着头道:“你赶紧走吧,让我祖父知道你又偷跑进来要生气的,闹起来不好看。”也不管梁凤歌听见没有,快速走了。

  朱卿卿走到半路,看到青松翠柏一般的周嘉先独自一人踏着满地清辉而来,她的心顿时狂跳不止,生怕自己的狼狈样给他瞧见了,便闪身藏到花影深处。

  周嘉先的青布鞋缓缓走到她面前,再停了下来,她不敢出声,也不敢抬头,就连呼吸都不敢呼吸,只是胡思乱想着:难怪家里的长辈们都在夸周表哥,豫南大族的嫡次子,从小受尽宠爱,却没有半点骄奢之气,待人处事和蔼周到,衣食住行朴实无华。这样的青布鞋子,她们家稍微有点脸面的仆人都不乐意穿,偏他就穿了,还穿得这样好看。哪里像梁凤歌那个坏胚,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着住行更是挑剔个没完没了。

  怎么又想到梁凤歌了?朱卿卿十分不明白自己,她答应过母亲的,以后再不和梁凤歌一处玩耍了,他们都已经大了,而且梁家越来越势大,梁家伯母看人时的眼睛已经翻上天去了。二堂姐经常可怜地看着她说:“小可怜儿,人家今非昔比,可瞧不上咱们这样的人家咯。”

  朱卿卿不由得生气起来,看不上她,她还看不上梁凤歌呢,梁凤歌这个坏胚!可是想到从此以后再见不到他,她又有些难受,毕竟他们打小就认识,他虽然经常欺负她,捉弄她,却也十分护着她,总是和她一起偷拿厨娘珍藏起来的好东西,又会和她一起躲在园子里做叫花鸡吃,再在被仆妇们发现时拉着她一起狼狈逃窜……和他在一起,她经常都吃得饱饱的。

  “三妹妹。”周嘉先的声音低沉温柔,一点都不像正在变声的梁凤歌的声音那样难听。

  他发现她了!朱卿卿难为情地往阴影里更缩了缩,早知道他会发现她,她还不如先就和他打招呼呢,这样头发乱糟糟地蹲在地上算什么啊。

  “三妹妹,吃晚饭的时候没见着你。”周嘉先在她面前蹲下来,温柔地看着她,低声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母亲和乳娘到处找你呢。”

  朱卿卿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在地上画着圈,孩子气地道:“才不要她们管,免得她们看见我心烦。”

  周嘉先笑了起来,伸手像是想摸她的头,突然想到什么就又收了回去,温和地道:“是在为白天的事情生气吧?”

  朱卿卿的脸又红了起来,觉得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又给人知道了,便使劲摇头否认:“不是,不是。”

  周嘉先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微笑。月光落在他的眼睛里,让他的眼睛亮如星子。

  朱卿卿不敢再看他,低着头小声道:“其实,其实是听小厮说有鸟儿在墙头上筑巢,我们好奇才会去看的。”并不是刻意去偷看你。

  周嘉先没有戳穿她的谎言,而是耐心地问她:“看到了么?”

  朱卿卿用力点头:“看到了。大姐姐一高兴,就忘记自己在梯子上了,所以,所以就摔了下去。”虽然很不忿两个姐姐今天诬陷了她,但她还是记得祖父的话,她们是一家人,在外人面前必须要互相维护。

  周嘉先沉默了一会儿,微笑起来,下定决心似的伸手摸摸她的发顶。

  朱卿卿吓得往后一让,瞪圆了大大的眼睛警惕地道:“你做什么?”这种感觉有点陌生,不比祖父和爹爹疼爱她,也不比梁凤歌恶作剧捉弄他,让她又慌又害怕,好像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周嘉先盯着她的眼睛,含着笑十分认真地道:“不为什么,因为卿卿是个好姑娘。”

  他居然是在夸她!他居然是在夸她!朱卿卿一声不响地从地上蹿起来,捂着脸头也不回地跑了,快得像一只被吓坏了的兔子。

  软软的夜风袭来,带来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幽香,周嘉先盯着自己摸过朱卿卿头发的那只手,哑然失笑。

  “真不要脸!十八岁的老男人哄骗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就不会心虚吗?”老槐树下站着个瘦高瘦高的少年郎,环抱着两只手,抬着下巴轻蔑地看着周嘉先,身上的白衣在月光下亮得刺眼。

  周嘉先好脾气朝他笑笑,拱手为礼:“梁贤弟,别来无恙。”

  梁凤歌漫不经心地还了他一个礼:“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周嘉先微笑着反问:“你又怎么来了?据我所知,梁家和朱家的关系早在一年前就已经不复从前。”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梁凤歌指指不远处暗沉的院子,“看见没有,我也是他们家的贵客,就住在你隔壁。”

  周嘉先“哦”了一声,转身要走。

  梁凤歌踏出一步,不许他走:“你来干什么?”

  周嘉先有些无奈地笑道:“我奉父命前来探望姑母。”他的亲姑母是朱家大太太,侄儿来探望姑母乃是天经地义的,这可没什么说的了吧。

  梁凤歌朝他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别装了,我知道你来做什么的。”

  周嘉先静静地看着他道:“我也知道你来做什么的。”

  梁凤歌强调:“朱老太爷也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周嘉先笑了起来:“各凭本事吧,不要惊了主人家,不太好。”说完不再搭理梁凤歌,自顾自地往前走了,他要比梁凤歌大了三岁,又是打小儿就跟着父亲在外头行走打理庶务的,天生就多了一层稳重宽和在里头,倒显得其他人都比他轻狂似的。

  梁凤歌看着就觉得碍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碰朱卿卿,我砍了你的手。”

  周嘉先回头,静静地看着他道:“你是她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说这个话?”

  梁凤歌被问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待他想起来该怎么回击时,周嘉先已经走远了。梁凤歌气得不行,只是拿着朱卿卿骂:“没良心的臭丫头。”突然想起周嘉先这个时候还在院子里晃悠,当然是为的那件事,不由着急起来,急匆匆地朝着朱老太爷的书房走去。

  ……

  院子里静悄悄的,灯火全无,唯有廊下一盏气死风灯随着夜风来回打转,朱卿卿小心翼翼地沿着墙根溜到房门口,轻轻一推门,发现门没关,便笑了。她就知道乳娘最好了,一准儿会给她留门,等她明早起来,娘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门刚打开,就有人在里头吹亮了火折子,火光跳跃而起,照亮了朱三太太美丽的眉眼。

  朱卿卿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白着脸轻声道:“娘。”

  朱三太太把桌上的火烛点亮,看也不看朱卿卿一眼,淡淡地吩咐乳娘:“带三姑娘下去梳洗。”

  朱卿卿急着要认错:“娘,我是……”

  “我不要听,你立刻去洗干净。”朱三太太严厉地看了眼乳娘,乳娘赶紧把朱卿卿拉下去了。

  朱三太太轻轻叩击了桌面两下,叹道:“大厦将倾,这傻姑娘还什么都不懂,一味贪玩,真让人放心不下。”

  杨嬷嬷在一旁低声劝道:“三姑娘是个有福之人,太太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朱三太太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推门进来,低声道:“三弟妹,就知道你还没睡。”

  朱三太太赶紧起身迎上去:“二嫂,怎么说了?”

  朱二太太有些发愁:“之前周家那小子歪缠了许久,老太爷没给个明确的答复,这阵子梁家的小子又去了,还不知道老太爷会怎么办。”

  朱三太太沉默片刻,轻声道:“二嫂,咱们家真的有那个东西吗?”

  朱二太太目光闪烁:“不知道,我入门近二十年,从未听说过,但外头都这么说,也不知是个什么缘由。”

  朱三太太道:“我倒宁愿是真的,老太爷也能爽快地交给梁家或是周家,不然家宅难安。”

  朱卿卿换了一身轻软的绢衣进来,刚好听见个尾巴,便好奇地问道:“什么东西啊?”看到桌边坐着的朱二太太,想起她今天撺掇母亲管教自己,便噘起了嘴,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二伯母。”

  朱二太太伸手去拉她,笑道:“唷,还生二伯母的气呢?你二姐姐做得不对,我已经严厉管教她了,她不但今晚不能吃饭,明天也不能吃。下次你看见她们做坏事就该跑来告诉我,不该跟着她们一起瞎掺和,知道么?让你母亲严厉管教你,是因为现在世道乱,女孩子不听话容易害着自个儿。”

  朱卿卿的气立刻消了,开始同情二堂姐:“要饿这么久啊,二伯母你少饿她两顿吧。”

  朱二太太和朱三太太都笑了起来,朱二太太道:“真是个好孩子,难怪老太爷总是说这孩子心眼最好。”

  朱三太太道:“我倒宁愿她厉害些,不然这世道……”

  两个大人都没再说话了,一旁的管事嬷嬷们也跟着叹气,朱卿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怎么啦?外面又打仗了吗?”

  朱二太太摸摸她的小脸:“小小年纪瞎操什么心?去睡吧,我和你娘还有话要说。”

  朱卿卿看向朱三太太,看到朱三太太朝她颔首才屈膝告退。

  乳娘悄悄给她藏了两个鸡蛋,床又香又软,朱卿卿吃饱喝足,在床上快乐地打了两个滚,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梦里仍然是还没吃完的那盒子蟹黄包,梁凤歌拿着蟹黄包在她面前晃啊晃:“朱卿卿,你吃不吃?”

  “吃啊,当然吃,怎么不吃?”朱卿卿蒙蒙眬眬地答应了一声,突然惊醒过来,看到母亲静悄悄地站在她跟前,指挥奶娘往她身上套衣服,又乱七八糟地往她贴身的口袋里塞东西。

  “怎么了?”朱卿卿很害怕,她看到半边窗子都被染红了。

  朱三太太的表情很平静,语速却很快:“家里闹了贼,走了水,你把衣服穿好,这里有几件要紧的东西交给你保管好,你先跟着乳娘藏起来,我很快就来。”

  朱卿卿害怕地紧紧抓住朱三太太的衣襟,仰着脸求她:“我不去,就跟娘在一块儿,可好?”

  朱三太太很凶地使劲将她的手拉开,阴沉了脸道:“你又不听我的话了么?昨日的事还没和你算账,你别逼我揍你!”

  朱卿卿被她弄得手疼,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朱三太太有些不忍心,几次想伸手替她拭泪,终究是忍住了,板着脸吩咐乳娘:“带她去。”

  乳娘拉了朱卿卿两下,见朱卿卿撒赖站着不动,急得弯腰去抱她,但朱卿卿已经长大了,再不是当年的小奶娃。乳娘急得要哭,朱卿卿心软,默不作声地牵着乳娘的手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向朱三太太:“娘,你一定要赶紧来啊,不然我会害怕的。”

  朱三太太眼里浮起一层泪花,恋恋不舍地看着她,使劲点了两下头:“好。”又严厉地看了乳娘一眼,乳娘赶紧把朱卿卿拉走了。

  朱卿卿跟着乳娘走出她们住的院子,看到祖父所居的地方火光冲天,喊杀声一阵一阵地传来,朱卿卿吓得要往后缩:“我不去了,丢下娘一个人好可怕的。”

  乳娘急得不行,只好用力拖着她往前走:“姑娘不要拖太太的后腿,咱们先走着,太太很快就来了。”

  朱三太太从院子里走出来,冷冰冰地看着她道:“你要是不听话,日后就不要再妄想我再理你。”

  朱卿卿委屈地哭了起来,抽噎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了老远还看见朱三太太站在院子门前看着她,越来越近的火光将朱三太太纤长的身影拉得老长。

  乳娘牵着朱卿卿专挑冷僻的小路走:“周家表少爷是好人,帮着护住了大太太他们的院子,我们先过那边去,太太收拾好东西很快就会过来的。”

  朱卿卿不明白,虽说外面正乱着,但她们朱家也不是那么差劲的人家,多少也养了几百个私兵看家护院,何况这新城还有个梁家。虽然梁家去年已经搬到附近的兴阳府去了,但这里还留有他们家的人马看守,究竟是什么样的贼,居然这样的厉害,能够不声不响就杀进来?

  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朱卿卿突然听见乳娘尖叫了一声,接着就看到刀光一闪,乳娘悄没声息地倒在了地上。迎面走来一个人,还没走近臭味就已经飘到了朱卿卿的鼻子里,她吓得叫不出声来,两只脚就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动不了。她惊恐地睁大眼睛,一直看着那个人伸手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拖过去,粗声粗气地问她:“小丫头,朱章文那个老贼呢?”

  他说话的时候,臭气跟着喷出来,熏得朱卿卿眼泪狂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知道疼爱她的乳娘没了,是被眼前这个恶魔杀了的。这个恶魔很可能还会杀了她,朱卿卿不想死,她得跑去告诉娘亲赶快躲起来,她想说话,喉咙里却好像被堵着一团棉花似的,怎么都不能说出话来。

  那个人等得不耐烦,用力搧了她一巴掌,搧得她眼冒金星,一头栽倒在地上。乳娘就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朱卿卿使劲伸手去摸乳娘,乳娘的身上还热着,却是不会动了。朱卿卿的心里充满了恨意,却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人,她装着晕过去的样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远处传来一声轻响,那个人慌张地转过身去喝问道:“谁?”

  噗的一声闷响,那个人的头颈喷出一股血线,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朱卿卿趁机跳起来朝来路奔回去,她此生从未跑得如此的快,她听见身后有人一直在追她,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她不敢答应也不敢停下来,直到有人追上来紧紧地抱住她。

  朱卿卿像一只疯狂的小兽,她拼命地撕咬着那个人,使劲扯他的头发,抓他踹他,恨不得用牙齿和双手杀死他。那个人却只是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嘘……别怕,是我,卿卿,是我,卿卿……”

  很熟悉的味道,朱卿卿慢慢平静下来,然后抱住梁凤歌的脖子哭得声嘶力竭:“你怎么才来啊?”

  梁凤歌白色的袍子已经被血染透了,他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着朱卿卿,声音干涩:“我一直都在找你。”

  朱卿卿拉住他的袖子,求他:“我娘还在房里,快去救她!”

  梁凤歌不敢看她,干得开裂的嘴唇上沁出两颗血珠来,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就是不动。

  朱卿卿急了:“你去不去啊?”见梁凤歌不说话,就伸手去拿他放在一旁的刀,“也没理由让你去送死,我自己去。”

  梁凤歌紧紧将她抱住,低声吼道:“别胡闹!”

  朱卿卿睁大眼睛瞪着他:“我去救我娘怎么会是胡闹呢?你别拦着我啊。”

  梁凤歌的凤眼里满是悲哀,一滴清亮的眼泪将落未落,他拼命忍住了,不让那滴眼泪落下来,轻声说道:“卿卿,是我的错。”

  朱卿卿不明白:“怎么会是你的错呢?”捡起梁凤歌的刀,笨拙地拖着刀往前走,“我去救我娘,我爹不在家,她一定很害怕。”

  梁凤歌闭着眼睛大声道:“你娘已经死了!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她已经死了!不信你看!”他把朱卿卿抱起来,让她看前方,她们住的院子早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朱卿卿只觉得脑子里有个什么东西炸开了,炸得到处都是空白,她呆呆地看着那片火海,许久没有说话,也听不见梁凤歌在说什么,只觉得梁凤歌吵得让她很心烦。所以她用力打了梁凤歌一下,大声道:“你好吵!别吵了!”

  梁凤歌害怕地看着她:“卿卿,你还好吧?”

  朱卿卿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大哭起来。有人吵闹着涌了过来,一双手将她从梁凤歌怀里抢过去,朱卿卿晕倒之前,听到周嘉先语气激烈地指责梁凤歌:“她还只是个孩子,你和她说这些做什么?你疯了么?好歹是和你一起长大的,你怎么忍心?”

  她想说别怪梁凤歌,梁凤歌也没比她大几岁,上门做客遇到这种事,好歹也是他救了她,替乳娘报了仇,怪他做什么?可是她说不出话来,只能虚弱无力地躺在周嘉先的怀里,恍惚间听见他们语气激烈地又吵了很久,好像说到城防什么的,最终什么都听不见了。

  朱卿卿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空气里飘散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焦臭味,大堂姐朱悦悦心不在焉地递了一杯水给她:“你醒了啊,没什么地方不舒服吧?”

  朱卿卿渴极了,一口气喝光了水,沉默着点点头,其实她的脚很痛,全身都很痛,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小心翼翼地问堂姐:“我娘……”

  朱悦悦红着眼圈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我母亲她们正在商量办后事。你要是没哪里不舒服,就去最后看一眼吧。”

  朱卿卿的眼泪狂涌而出,哭得气都喘不过来,门响了一声,朱大太太走进来,伸手打了朱悦悦两下:“死丫头,你三妹妹年纪小,你不知道心疼她,怎么和她说这个?”

  朱悦悦也在哭:“又不是三婶娘一个人没了,二婶娘他们一家子也没了,小香她们也没了,难道要骗她一辈子啊……”

  朱大太太只是叹气,怜惜地抱起朱卿卿来替她擦泪,哽咽着安抚她:“好孩子,你别怕,有大伯母在就有你在,大伯母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朱卿卿拼命摇头,她要的不是这个,她要母亲活着,要乳娘活着,要二婶娘和二堂姐她们都活着,她再也不生二堂姐和二婶娘的气了。

  有人在外头小声道:“太太,老太爷等不得了,让两位姑娘赶紧过去。”

  朱大太太连忙拉过朱悦悦来,语重心长地道:“赶紧去,你祖父有话要和你们姐妹说,你是姐姐,一定要带好头。”

  朱悦悦擦掉眼泪,转身走了出去。朱大太太沉默着抱了朱卿卿在怀,眉头蹙在一起不知在想什么,朱卿卿哭着哭着就不敢再哭了,她其实也怕的,怕大伯母嫌她烦。

  朱悦悦生气地走进来,声音很大:“祖父见到我就问我三妹妹哪里去了,让她去吧!反正我是不受待见的那一个。”

  “你这个孩子!”朱大太太有点不高兴,瞪了女儿一眼,拉起朱卿卿来,十分仔细温柔地替她整理衣衫,“你祖父也要不成了,他挂念你可怜,你去告诉他,有我们在就有你在,让他放心。”

  朱卿卿木木地被大伯母推了出去,再被人牵着往旁边的屋子里走。四周都是哭泣声,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有人远远地喊了她一声,她回过头去,看到梁凤歌被几个人架着往后推,渐渐地再也看不见了。

  朱卿卿从未见过祖父如此衰弱。

  朱老太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就好像厨娘那个坏了的风箱,他原本是闭着眼睛的,听到响动睁开眼,看到朱卿卿就朝她笑了起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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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4 15: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朱卿卿有点害怕,总觉得自己要是离祖父越近祖父就会去得越快似的,朱大老爷等不得,将她用力往前推:“快去啊!”

  朱卿卿无助地看向朱大老爷,大伯父和大伯母、大堂姐她们一样的衣衫整洁,完好无损,算是这家里最幸运的人了。

  朱大老爷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板着脸道:“祖父说什么就顺着,不要惹老人家生气,知道么?”说完,神色复杂地看了朱老太爷一眼,退出去把门关上了。

  朱卿卿艰难地走到朱老太爷的病床前跪下:“祖父,您可好?”

  “不好。”朱老太爷说话都会往外冒血沫子,“我时日不多,唯有一事放心不下,需得借你之口传话给你父亲。”

  “嗯。”朱卿卿很焦躁,她很想拿点什么东西把朱老太爷冒血沫子的那个洞给堵上,让他不要再冒血沫子了。

  朱老太爷的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冷光:“你要发誓,这件事不许你告诉其他任何人,不然你就会孤苦一生,死无葬身之地,丈夫早亡,儿女早夭!”

  朱卿卿打了个寒战,她知道这些话都不是什么好话,她害怕地看着朱老太爷,颤抖着不肯答应:“大伯父就在外面。”告诉大伯父吧,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发这样的毒誓。

  朱老太爷恶狠狠地瞪着她,“呼哧呼哧”往外喘粗气,仿佛随时都可能死掉。

  朱卿卿哭了起来:“我发誓!”

  “好孩子。”朱老太爷欣慰地想伸手去摸她的包子头,但没有力气,只好用尽所有的力气嘶声道,“老桂花树下,往左行二十步,再往前行十步,右行五步。”

  朱卿卿睁大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朱老太爷也没有和她解释的意思,简短地道:“若是你等到十八岁,你父亲还没回来,你便可以把这事告诉真心对你好的人。”

  等到十八岁父亲还没回来?她才不要!朱卿卿急切地道,“父亲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但愿。”朱老太爷突然吐出了一口血,朱卿卿惊慌地大声喊“救命”,朱大老爷风一样地冲了进来,拎小鸡似的把她拎在手里,大声吼她:“你怎么气你祖父了?”

  大太太赶过来把她抱住,嗔怪朱大老爷:“你疯了啊?吓坏孩子了!”又转过头去对着瞪红了眼睛的朱老太爷清脆地道,“爹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善待这孩子的。”

  朱老太爷沉重地喘了口气,示意他们都出去。

  朱大太太悻悻地瞪了妻子一眼,朱大太太牵着朱卿卿往外走,朱卿卿听见大伯父在她身后委屈地说道:“爹,我才是你的嫡长子!那个东西已经害死了全家人,将来还可能害死我们活着的人,你怎么能忍心!”

  祖父骂了一声:“畜生!你还有脸来见我!昨晚你躲到哪里去了?”

  朱大太太捏了朱卿卿的手一下,和颜悦色地道:“别怪你大伯父,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什么都要靠他,脾气难免坏了些。”

  朱卿卿很懂事地道:“不会,我知道大伯父很辛苦。”如果祖父也活不下去了,父亲回来之前,她都要跟着大伯父和大伯母一起过日子了吧?

  “真懂事。”朱大太太很欣慰,“祖父和你说什么了?”

  朱卿卿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说:“让我日后好好跟着大伯父和大伯母过日子。”她的心里生出一种罪恶感,觉得自己不该欺骗大伯父和大伯母。

  朱大太太皱起眉头来,朱卿卿害怕地看着她的脸色,生怕被她发现自己说谎了。有人过来禀事,大太太把朱卿卿随手交给旁边站着的一个仆妇:“送三姑娘去三太太灵前,孝服赶出来就帮她换上。”

  仆妇牵着朱卿卿往前走,朱卿卿瘪着嘴,含着泪,可怜巴巴地看着朱大太太,她不想去见母亲,好像只要不去,母亲就能再活过来似的。

  朱大太太在发作禀事的人,并没有多看她一眼。朱卿卿只好乖巧地跟着仆妇走,仆妇待她很是温柔,小声感叹:“可怜的三姑娘……”

  朱卿卿很想随便靠在谁身上痛哭一场,只要那个人愿意一直陪着她,一直抱着她。她看见周嘉先和大堂姐站在路旁小声说话,她赶紧挣开仆妇的手,冲上去找朱悦悦:“大姐姐……”

  她原本是想求朱悦悦陪她去看母亲的,但是朱悦悦看见她并不太高兴,有些厌烦地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周嘉先静静地看了朱悦悦一眼,朱悦悦的神色立刻变得温柔起来:“小可怜儿,你怎么了?”

  朱卿卿可怜巴巴地道:“我去给母亲守灵。”

  朱悦悦“哦”了一声,吩咐仆妇:“照顾好三姑娘,不然我拿你是问。”

  有人在远处大声喊朱悦悦,朱悦悦急匆匆地走了过去,朱卿卿和周嘉先行了个礼,默默地起身走开。

  周嘉先侧跨一步,拦住她的去路:“三妹妹,请节哀。”

  朱卿卿点头,泪珠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

  周嘉先叹了口气,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你别怕,日后我会照料你的。”

  朱卿卿觉得很奇怪,他只是大伯母和大堂姐的亲戚,又不是她的亲戚,怎么会轮到他照顾她?就算是大伯母和大堂姐他们不要她了,梁凤歌也一定不会让她饿肚子的。于是她踮起脚来到处找梁凤歌,这个时候他去哪里了?有他在,一定不会扔下她一个人独自去灵堂里面对不会说话的母亲。可是她找不到梁凤歌。

  周嘉先皱着眉头看了她一会儿,道:“我陪你去看你母亲。”想到她终究是要面对的,便又低声道,“你母亲走得很安详,没受什么罪。”

  朱卿卿无声地抽泣起来,气都快要喘不过来,仆妇将她搂在怀里,怎么都没办法让她不要哭。

  周嘉先有些尴尬,突然想起朱卿卿出名的贪吃爱吃,便灵机一动,温柔地道:“你饿不饿?”

  朱卿卿含着泪看着周嘉先,日光透过云层落在他身上,好像他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柔光似的,让人觉得安心又温暖。

  周嘉先的眼里透出一丝暖暖的笑意:“我先陪你过去,再让人给你拿好吃的。”

  朱卿卿安静乖巧地跟着周嘉先往前走,看着他挺拔清瘦的背影,好像那些勇气和力量又渐渐回到她身体里了。若干年之后,她每次想起周嘉先来,总是忘了他往后的样子,只记得这一天的他。因为所有人都记不得她会害怕,没想到她不敢独自去见母亲,唯有他知道她害怕并愿意陪她;所有人都记不得她一直饿着肚子,只有他记得。虽然她现在根本不知道饿,但她懂得周嘉先的好意。

  “二表哥,我祖父要见你,你得赶紧去。”朱悦悦的声音冷冰冰地从身后响起来。

  朱卿卿回头去看大堂姐,大堂姐阴沉着脸,看也不看她,只是紧抿着嘴盯着周嘉先看。

  周嘉先抱歉地和朱卿卿说道:“你祖父的情形很不好,我必须去一趟,我让你大姐姐陪你去。”

  朱卿卿有些失望,低声道:“没关系的,你们忙吧,我自己可以。”也不去管其他人,低着头跟了仆妇继续往前走。

  没有多会儿,朱悦悦追上来,从仆妇手中用力把她的手拉过来紧紧攥着,生气地道:“你在和我二表哥说什么?”

  朱卿卿轻声细气地道:“他在安慰我。”

  仆妇又叹了口气:“可怜的三姑娘,任谁瞧着都可怜。”

  朱悦悦没再说话,攥着朱卿卿的那只手力道慢慢轻了。两个人走到灵堂,看到死去的家里人,全都很伤心地哭了。

  朱卿卿紧紧拉住母亲的手不放,直到人们来把她拖开,之后她就病了,发了高热,粒米不进,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昏昏沉沉的,偶尔清醒过来,屋子里总是只有她一个人,要不是外面偶有人声传来,她几乎都要以为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了。

  不知道第几天的时候,她终于要好些了,朱悦悦喂她吃那种很苦的药,边喂边唠叨:“你要记着我二表哥的情,是他救了你的命,要不是他让人去给你寻了这药来,你就活不下去了。”

  周嘉先真的在照顾她,朱卿卿很感动,她很认真地和大朱悦悦说:“我会记着的。”

  朱悦悦目光闪烁,好像有些委屈:“是我替你求他的,这些天也一直都是我照顾你。你不能没良心,只记得他,记不得我。”

  朱卿卿就想,大堂姐虽然有时候有些不讲理,但这回对她真的是很好,她很认真和朱悦悦说:“我记得的,大姐姐。将来我会对你好的。”

  朱悦悦的心情要好些了:“你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人儿,你怎么对我好?”

  朱卿卿被问住了,手忙脚乱地去摸母亲塞给她的那些东西,却发现衣裳早就被换过了,什么都没剩下。

  朱卿卿头上的汗冒了出来,想问朱悦悦又不敢问。

  朱悦悦笑了起来:“瞧你那点出息!是找这个不是?都给你收起来了,我娘说将来留给你做嫁妆的。”

  母亲留的几乎全是实沉沉的金镯子之类的东西,除了一对通体无瑕的白玉环之外,珠玉宝石什么的并没有多少。朱卿卿记得母亲说过,乱世里还是金银最实在,所以她把白玉环留下来做念想,把那些金饰全部交给朱悦悦。

  朱悦悦很好笑:“给我这些做什么?”

  朱卿卿小声道:“吃饭穿衣不是都要花钱的吗?现在物价那么贵。”从此她是寄人篱下了,能够拿出衣食花用总要好一点。

  朱悦悦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小东西,心眼还真不少。谁要你的啊?咱们家缺你这点东西吗?叫你收着你就收着。”

  朱卿卿的眼里浮起一层水汽:“大姐姐,你真好。”

  朱悦悦摸摸她的头:“瘦了这么多,好些了吧?今日要出殡,你得去送祖父和你娘一程。”这样的乱世,死了这么多人,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一起埋了省事。

  朱卿卿挣扎着起身,换了粗麻孝服,跟着朱悦悦去了外面。外面乱糟糟的,朱大太太忙里忙外,声音都喊哑了;朱大老爷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愤怒而委屈地和几个客人说话:“都是梁家干的好事!真是没想到,我们这么多年的故交,为了这么点子利益,他们就不声不响地把我们给卖了……这个仇必须要报的。”

  朱卿卿不解地看向朱悦悦,怎么会和梁家有关系?

  朱悦悦正到处张望寻人,没注意到朱卿卿的疑惑,朱卿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扯住她的袖口,很认真地问她:“和梁家有什么关系?”

  “别提他们家,白眼狼!”朱悦悦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终于发现了周嘉先,便踮起脚来高兴地喊,“表哥,我们在这里。”

  周嘉先穿了一身素服,正和几个眼生的人低声说话,听见喊声回过头来,看到她们就温和地笑了起来。朱悦悦丢下朱卿卿快步朝周嘉先走过去,想想又红着脸回来拉着朱卿卿一起去:“去和表哥道个谢吧。”

  周嘉先帮了她,道谢是应该的,朱卿卿诚心诚意地给周嘉先行了个礼:“二表哥,多谢你。”

  周嘉先黑幽幽的眼睛里含着浅浅的笑意,他默默地回了朱卿卿一礼,没有多话,只是和气地叮嘱朱悦悦:“好好照顾她。”

  因为他没有和朱卿卿说话,而是和自己说话,朱悦悦很高兴:“我当然会照顾好她,她是我妹妹啊。”

  周嘉先很满意,又静静地看了朱卿卿一眼,回过头和朱悦悦说话:“稍后出殡,你们要紧紧跟着队伍走,不要调皮。”

  朱悦悦双颊发红,眼睛发亮,重重地点头:“嗯!”又叫朱卿卿,“听见没有?不要调皮,要听我的话!”

  朱卿卿心想,我就算是很调皮,现在也没心情调皮啊。

  周嘉先叫了个男仆过来:“叶叔,稍后还请你看顾着我这两个妹妹。”

  “二公子请放心,小人一定护好两位姑娘。”叶叔略过大堂姐,将目光落在朱卿卿的面上,朝她和气一笑。

  “给您添麻烦了。”朱卿卿给叶叔行礼。朱悦悦拉着她就走,很傲气地说:“不过是个有些本领的世仆罢了,他这样的人,我外祖家里多了,你不用和他们这样客气的,不然以后你怎么忙得过来?”

  朱卿卿心想,自己以后也没多少机会再见到周家的人,怎么会忙不过来呢?朱悦悦见她懵懂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推了她一下,左右看看才低声道:“笨啊,我们今天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朱卿卿吃了一惊:“那我们要去哪里?”

  朱悦悦有些欢喜又有些憧憬地说道:“当然是去我外祖家里了。”

  “为什么?”朱卿卿不由大为惶恐,她才刚没了母亲和祖父,就又要跟着大伯父、大伯母他们去那么远的地方,和一**完全陌生的人住在一起,实在是让人很不安。将来父亲回来找不到她怎么办?梁凤歌找不到她怎么办?

  朱悦悦立刻就不笑了,板着脸说:“卿卿,你记好了,以后不许你再和梁凤歌一起,话都不许和他说!他们家是我们家的仇人!要不是他们家放了贼进城,等着捡便宜果子吃,祖父和你母亲,二叔、二婶娘、二妹妹他们也不会死。”

  朱卿卿不肯相信,梁凤歌分明一直在帮忙,还是他救了她呢。梁家伯父、伯母虽然性子有点高傲,但也不是这样的坏人,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她急得涨红了脸,想替梁家说两句好话:“大姐姐,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他们为什么要害我们家啊?梁凤歌还救了我呢,他……”

  “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知道为什么呢。”朱悦悦看着她冷笑,“我知道你和他要好,但你是要忘了杀母之仇吗?还有祖父,二叔、二婶娘他们,谁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的没良心?难道和姓梁的白眼狼一起玩得久了,你也要跟着变成白眼狼?”

  “我才不是白眼狼!”朱卿卿生气地回答。梁凤歌哪里去了?他为什么不来替他自己辩白?他不是最受不得冤枉气的吗?她一定要找到梁凤歌,亲自问他才算数。

  “新城是梁家的地盘,我们两家已经成了仇人,当然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之所以要趁着出殡悄悄地走,是怕他们家不肯放人。”朱悦悦解释完原因,又絮絮叨叨地和朱卿卿描述起周家的情形,诉说着周家的富贵和权势远不是朱家所能比的,又强调她的舅父和舅母,也就是周嘉先的父亲和母亲非常非常喜欢她。

  朱卿卿浑浑噩噩地听着,脚就像踩在棉花里,高一脚,矮一脚,走到哪里,见着了什么人都不知道。直到最后,有人塞了个灵位给她,让她捧着跟着队伍走,还大声喊她:“三姑娘,快哭啊!”

  伤心了就一定要哭吗?朱卿卿已经哭不出来了,她白了那个人一眼,把母亲的灵位紧紧抱在怀里,即便是冰凉的灵位,也让她焐出了温度。她边走边回想着母亲之前的音容笑貌,原本病痛着的身体也就没那么痛苦了。

  走着走着,原本整齐的队伍突然乱了起来,外围的仆人和私兵们忙着把朱卿卿和朱悦悦他们围在中间,朱卿卿被人踩了一脚,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只是倔强地紧紧抱着母亲的灵位不肯放手。有人拉了她一把,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她回头去看,看到叶叔朝她慈祥地笑,她便安安心心地跟着叶叔站在一起,还把朱悦悦也拉了过来。

  “是梁家的人来了。”朱悦悦的脸都吓白了,紧紧抓着朱卿卿的手臂小声说道,“他们不会是知道我们要走,不许我们走吧?怎么办啊?我可不想死。”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梁家真的要杀人,朱卿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便问朱悦悦:“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们走呢?”

  朱悦悦摇头:“我哪里知道?嘘,梁凤歌来了,你问他吧。”

  梁凤歌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穿过人**,直直地朝着她们这个方向走过来,朱卿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知道他也在看她。梁凤歌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奇怪,好像很是伤心,又好像有点高兴,还很愤怒。

  他只差两丈远就要走到她跟前,朱大老爷突然跳出来,拦在他前面大声道:“你要做什么?我们家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怎么样?人都死了,难道还不许埋吗?”

  梁凤歌淡淡地看了朱大老爷一眼,沉声道:“让开!”

  见一个半大小子冲着自己吼,朱大老爷很是愤怒,指着他骂:“你这个……”

  梁凤歌的眼睛红了:“我有话要和朱卿卿说,你敢拦我,就别想走出这城门去!”

  朱大老爷一下子就蔫了,哭丧着脸大声嚎道:“爹啊,爹啊,二弟啊,我对不起你们那……”

  有人上来把朱大老爷劝开,梁凤歌继续向着朱卿卿走过来,朱卿卿也有话要问他,所以并没有要躲避的意思。等到梁凤歌走到她跟前了,她才把她母亲的灵位举起来给他看:“你叫我母亲做婶娘,你吃过她亲手做的饭菜糕点,也穿过她亲手做的衣裳鞋袜,还跟着她学过字帖,你调皮打坏了她最心爱的檀木屏风,她也没有说你半句,还不让你娘揍你。”

  梁凤歌那双看上去傲气十足的凤眼里滴出两滴泪来,他撩开袍子对着朱老太爷和朱三太太的灵柩磕了几个头。

  朱卿卿有些浮躁的心情就慢慢平静下来,等到梁凤歌起身,她就问他:“为什么?你是白眼狼吗?”

  梁凤歌愤怒地道:“我不是!是意外!”

  “真是意外吗?”周嘉先走过来,挡在朱卿卿的前面,语气平淡而沉稳,“梁凤歌,她只是一个才失去母亲的孩子。”

  “你也知道她是孩子?”梁凤歌厌恶地挑眉看着周嘉先,挥拳朝他打过去,“趁早滚开!不关你的事!”

  叶叔抢先一步抓住了梁凤歌的拳头,梁凤歌的眼睛往外喷着火,嘴唇紧紧闭在一起,默不作声地挥舞拳脚逼退了叶叔,目不转睛地看着朱卿卿道:“你要信我。”

  朱悦悦大声道:“别信他!”

  朱卿卿沉默地看着梁凤歌,事实上她很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相信梁凤歌,好像很对不起死去的祖父和母亲他们;不相信梁凤歌,她又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梁凤歌急了,伸手过来拉她:“卿卿,你听我和你说,事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他们不许我去找你,我……”

  “放开她。”周嘉先的声音冷冰冰的,他把一把剑抵在梁凤歌的左胸上,“梁凤歌,做人厚道一点的好。别利用别人对你的信任去作恶。”

  梁凤歌挺着胸脯,并不害怕那剑,而是倨傲地看着周嘉先说道:“你确定?老男人?”他虽然比周嘉先要小三岁,个子却已经和周嘉先一样高了,二人这样对视着,谁也不肯让谁。

  周嘉先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握着剑的那只手往前稳稳地递进了一分。梁凤歌冷笑着,往前踏出一步,充满恨意地挑衅道:“你敢么?”

  叶叔弹开周嘉先的剑,轻声道:“两位公子请听小人一言,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误了吉时不好,咱们都是客人,应当多为主人家着想才是。”

  周嘉先沉默着把剑收了起来。

  梁凤歌傲慢地瞥了他一眼,低头看向朱卿卿,神情复又变得温和:“卿卿,这些人很烦,你跟我来,我和你说话。”

  周嘉先也温和地看着朱卿卿:“三妹妹,今日是你祖父和母亲他们的大日子,死者为先,你莫要害怕,只要你不肯,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朱悦悦悄悄拉着朱卿卿的袖子,小声命令她:“别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我二表哥好心帮你,你不能让他难看,不然你好意思去他家吗?”

  朱卿卿好生为难,想到从此以后有可能再看不见梁凤歌,可能会得不到真正的答案,她鼓起勇气和朱悦悦说道:“我和他说两句话。”

  朱悦悦拉着她不放,咬牙切齿地轻声说道:“不许去,小白眼狼!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啦?你要是说漏了嘴,我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梁凤歌等得不耐烦,提高声音道:“卿卿?”

  朱悦悦白了他一眼:“你叫谁啊?还当小时候可以乱喊乱叫?不许你叫我妹妹的名字!你要说什么就赶紧说,谁要跟着你走?你但凡是个人,就该体恤她刚没了母亲,这时候不让她去送葬出殡,非得拦着她做什么?你是想害她被人嘲笑看不起吧?”

  周嘉先拉了朱悦悦一下,清清淡淡地道:“和他说这个做什么?梁大公子霸气惯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哪里懂得这个?”

  梁凤歌被他二人挤对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委屈而愤怒地瞪着朱卿卿:“你过不过来?”

  朱卿卿左思右想,摇头:“你就在这里说吧。”

  见她不听自己的,梁凤歌觉得颜面尽失,气呼呼地质问道:“你是不是相信他们的话了?”

  朱卿卿反问他:“你还能让我相信么?”

  梁凤歌气呼呼地道:“我当然能!我害谁也不会害你。不然把我的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朱卿卿很严肃地道:“那就可以了。你走吧,我要送我娘一程。”

  梁凤歌知道拦不住她,也没有理由拦住她,但他就是下意识地不想放她走,便气呼呼地站在原地不动,气呼呼地瞪着朱卿卿。

  朱卿卿想了想,给他行了一礼:“多谢你救了我。”

  梁凤歌的眉毛一下子竖了起来:“你做什么?”他不要她和他分得如此清楚,但是当着这么多人他说不出这话。

  “没什么,只是觉得应该谢你。”朱卿卿知道自己应该长大了,如果以后她再看不见梁凤歌,那么他们之间应该是这样和气地告别的。

  朱卿卿抱着母亲的灵位,从梁凤歌的身边绕了过去,梁凤歌飞快地拉住她的袖子,低声问她:“你还回来吗?”

  朱卿卿有些心虚地小声道:“当然回来啊,不然我能去哪里?”她不敢看梁凤歌,只敢低着头死死盯着母亲的灵位看,想到自己再也回不来了,眼睛里便涌出许多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砸到梁凤歌的手上。

  梁凤歌犹如被烫了一样地飞速缩回手去,轻声道:“你别怕,我不会不管你的,要是他们对你不好,我去和我父母亲说,让你去我们家。”

  “去你们家做什么?我们还活着,你凭什么要她去你们家?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对她不好?你安的什么心?挑拨什么?”大伯母急匆匆地赶过来,把朱卿卿拉过去护在身后,横眉怒目地瞪着梁凤歌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这孩子我就护定了!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在,记得她娘当初待你好,就赶紧让我们出城,不然误了她娘入葬的吉时,这孩子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不想她恨你一辈子吧?”

  梁凤歌往后退了一步,朱卿卿垂着头跟着大伯母继续往前走,走了老远,她回过头去,看到梁凤歌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人们从他身边走过时都远远地避开他,显得他瘦瘦高高的身影格外孤单,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有些为他心酸。

  梁凤歌发现她回头看他,连忙抬起头来朝她挤出一个灿烂的笑,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闪闪发亮,那双眼角上挑的凤眼也眯成了一条好看的缝。

  “三妹妹,你方才做得很好。”周嘉先从后头走上来,不动声色地把梁凤歌挡在了身后,“有些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够了。”

  朱卿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见大伯母和大堂姐都没注意这边,便鼓起勇气和周嘉先道:“周二表哥,我不相信梁凤歌会做害我们家的事。我总觉得里面是有什么误会。”

  “大概吧。”周嘉先鼓励地看着她,“你们很要好?”

  朱卿卿道:“原来他家就住在我家隔壁,我打小就认识他了,我们经常一起玩的。”想到母亲的教诲,便又忙着解释,“后来长大了,他家也搬走了,就没经常一起了。”

  周嘉先沉思了一会儿,道:“你如果相信他,那就继续相信他吧。但是你要知道,人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朱卿卿想不出有什么人和事能逼得梁凤歌低头,便道:“他很倔啊,他小时候差点打死被他爹都没被打服。”不管周嘉先赞同或是不赞同她的话,始终有个人愿意听她好好说出自己的想法了,并且他还让她继续相信梁凤歌,而不是和大堂姐一样的非得逼着她仇恨梁凤歌,这让她心里的负罪感减轻了许多。

  周嘉先笑了起来:“的确很倔。好了,这就出城了,我们要赶路,路不好走,你跟着你伯母和大姐姐坐车吧。”又低声道,“你都知道了吧?去了就不回来了。”

  朱卿卿又有些心酸,没精打采地道:“知道的。”

  “你别担心。”周嘉先帮她扶了扶灵位,十分自然地说道,“你祖父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在他面前发过誓,一定会做到……你安安心心的,我家里的男孩子多,女孩子少得可怜,因而祖父母特别喜欢女孩子,我还有个妹妹嘉人,和你差不多年岁,正可以和你做伴。”

  祖父应该是在临去世时见的周嘉先,拜托他帮忙照顾自己,是因为知道朱家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今后都要依靠周家吧?但祖父让她发的誓言都那么毒,还不知让他发的誓言有多毒呢,他为什么要答应?他又不是朱家的人,也和她一样的害怕祖父、心疼祖父。朱卿卿有些不太相信这事的真实度,不过周嘉先的确是个好人。

  周嘉先和她说了这个话后,心情似乎很好,见她睁着哭肿了的眼睛沉静地看着他,一脸的不信却又装作很信,便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真是个傻孩子。”

  她才不傻呢,她什么都知道。朱卿卿有些不服气,又不好意思和他争辩,正好朱大老爷过来,就赶紧给朱大老爷行礼:“大伯父。”

  “赶紧跟上去,你大伯母和姐姐等你坐车呢。”朱大老爷目光深沉地看了朱卿卿一眼,带着些讨好意味地和周嘉先说道,“她还小,什么都不懂,不比她大姐姐懂事。”

  周嘉先赞同地道:“姑父说得是,表妹把她照顾得很好。嘉人只比表妹小一岁,却是什么都不懂,日后要让她们姐妹经常一起玩,让嘉人跟着表妹好好学。”

  朱大老爷高兴起来,和周嘉先说得热闹。

  朱卿卿捧着母亲的灵位小跑着上前,叶叔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轻轻松松把她托上了马车。

  朱大太太没精打采地歪在车里想心事,朱悦悦噘着嘴生气,见她进来就把她拉过去按在身边坐下,盯着她道:“你和二表哥说什么啊?总也说不完,明明晓得今天是在做大事,还让我们等你这么久,一点不懂事。”

  朱卿卿觉得自己的确做得不对,便诚恳地认错:“大伯母,大姐姐,我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朱大太太警告地看了朱悦悦一眼,把朱卿卿揽到怀里去:“别理你大姐姐,她是舍不得离开家呢。”

  朱卿卿又感伤起来:“我也舍不得呢。”

  朱大太太就问她:“今日事多走得急,忘了问你,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落在家里了?”

  就算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掉了,这时候也来不及回去拿了吧,看家里人的样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挑着这个时候重新回去的。朱卿卿想起了祖父说的那株老桂花树,有点明白过来,应该是那下面埋了很重要的东西,但因为祖父不许她说,所以也就算不得了。

  朱大太太见她迟迟不说话,眼睛里的精光越来越亮,有些急切地问道:“是什么?”

  “当然是有的,母亲给我做的小老虎,祖父给的水晶镇纸,爹爹编的竹蜻蜓……”见大太太的表情越来越隐忍,朱卿卿赶紧很懂事地说,“不用了,都是些身外之物,而且都被烧掉了。”

  朱大太太叹息了一声,又有些焦躁。

  朱悦悦眼睛一转,温和地把朱卿卿揽过去,拿了一块糖喂给她,低声问她:“那天祖父和你都说了些什么?怎么说了那么久?”

  “问我知不知道我爹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梁凤歌救了我,让我以后跟着你们好好过日子。”朱卿卿有些厌烦,也有些明白了,她其实不笨,不过是太懒,不想动脑子想事情而已。从前调皮干了坏事,编造假话骗父母长辈也是经常干的事,现在她累了,所以不想再纠缠下去。

  朱悦悦泄气地一头撞在大太太身上,瘫在坐垫上唉声叹气,朱卿卿抱着母亲的灵位,小小巧巧的身子静悄悄地缩在角落里,闭着眼睛打盹。

  路真的很不好,一路上抖得厉害,导致朱卿卿在梦里一直不停地奔跑,就好像那天夜里为了逃脱那个人的追杀一样,那个人冰凉腥臭的手一把抓住了她。她吓得尖叫一声,惊醒过来,发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周嘉先担忧地看着她:“这孩子又发热了。我觉得还是不要让她再下来吹凉风了,不然一路颠簸,缺医少药的,加重了病情怎么好?”

  大太太有些为难:“总不能让三弟妹身后无人……”

  周嘉先斩钉截铁地道:“若是三太太泉下有知,我相信她一定舍不得让独女为了这种事情吃苦受罪丢了性命。”

  朱卿卿觉得全身都疼得厉害,喉咙犹如被火烧过一样的难受,但她知道,如果她不坚持,就再也看不到母亲了,兴许就连母亲的坟墓是个什么样子都不会知道,将来父亲问起她来,她可怎么说?她闷不作声地翻身想要坐起,周嘉先立刻体贴地伸手扶她起来,十分温和地道:“你病得厉害,莫要逞强,我们都知道你是好孩子,不会怪你。”

  周嘉先的身上有股很干净的味道,略带着一点墨香味儿,他的手有力又温暖,朱卿卿知道自己很喜欢他。她的脸红了起来,又觉得自己这种不适宜的小心思是很可耻和可怕的,便低下头轻声道:“我不能让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的。”

  周嘉先叹了口气,准备扶她下车,朱悦悦生硬地挤过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二表哥,卿卿不是小孩子了,她过了年就十三岁了。”

  周嘉先清秀白皙的脸突然红了起来,他飞快地缩回手去,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垂着眼低声道:“这里懂得医术的人只有我。”临下车时回头看了朱卿卿一眼,黑幽幽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朦胧的薄雾,“你大姐姐也说了,你不再是小孩子,要照顾好自己,不然若是生病难受,谁也替代不了你,更是对不起你母亲一片苦心护着你。”

  朱卿卿听明白了,眼睛湿润润的,用力地点点头。

  朱悦悦很生气:“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男女有别,不然到了周家要被人看不起的,还要连带着我也要被人看不起,你听明白了?”

  朱卿卿拉住朱悦悦的手,讨好地轻轻摇晃,恳求地看着她。朱悦悦脾气暴躁,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被她湿漉漉的圆眼睛盯着看了一会儿,便心软了,威胁道:“总之你记好我今天和你说的话,不然将来有得你的苦头吃!我若不帮你,不喜欢你了,你饿死都没人管。”

  朱卿卿听话地跟在朱悦悦身后下了车,看到一直守护在车边的叶叔,心就又安宁下来,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知道叶叔其实是专程来照顾她的,而非是周嘉先所说“照顾他这两个妹妹”。朱卿卿心想,大概是因为他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她,而且知道大伯父他们有些粗心的缘故吧?

  因为今天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逃命,因此葬礼很简单,能省的程序都省了,把人安埋妥当就好了,随葬品也没有。确切地说,棺木里面原本是装满了值钱东西的,但都被拿出来做一家人将来的生活所需了。

  “这样的乱世,给人知道随葬品丰厚,反倒要招来灾难,咱们人不在这里,没人看墓,岂不是要连累得你祖父和母亲他们不能安宁?”大太太温柔细致地和朱卿卿解释,“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嫁妆,将来我怎么陪嫁你大姐姐,就怎么陪嫁你。”

  朱卿卿软绵绵地靠在朱悦悦的身上歇气,大太太说一句,她就点一下头,终于等到周嘉先过来喊她们:“天色不早,要赶紧赶路,不然走漏了风声,给梁家知道了可不好。”

  朱大老爷忧心忡忡:“他们家的马快,咱们拖儿带崽的一**老弱病残,只怕逃不过他们。”

  周嘉先露出一种十分坚毅自信的神情来:“姑父不必担忧,小侄前几日就已经着手安排,使人在渡口准备了船,咱们只要能赶到江边上了船,就不怕梁家追来了。”

  朱悦悦痴痴地看着他:“真是好风采。”

  周嘉先突然转过头来一笑,朱悦悦的脸一下子变得血红,抓着朱卿卿把她往前推:“二表哥,她病得有点厉害。”

  周嘉先走过来,毫不避嫌地去摸朱卿卿的额头。朱卿卿正烧得迷糊,被他微凉的手摸着,觉得真是舒服极了,无意识地朝他的手蹭了蹭。

  周嘉先下意识地抿紧了唇,皱着眉头看向朱卿卿。不过短短几日,小女孩原本肥白粉嫩、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已经迅速瘦了下去,下颌尖尖的,又圆又大的眼睛显得更加的大,里面还含着泪光,湿漉漉的,好比小鹿的眼睛一样纯真可怜。

  周嘉先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越发觉得掌心下的那一片肌肤更加烫人,他想起了朱老太爷临终的托付和语焉不详的暗示,一瞬间下定了决心,他要护着她,等着她长大,并不只是为了那件事,而是他愿意。他不过是次子罢了,再是艰辛也注定要少得到很多东西,但也意味着他可以稍微纵情一点,满足自己的喜好。

  朱悦悦发现自己好像弄巧成拙了,她原本是想要借着朱卿卿的病多和周嘉先接触一下,但周嘉先对朱卿卿的关注和重视超乎想象的越来越重,这不是她想看到的,她连忙提醒周嘉先:“三妹妹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周嘉先已经恢复了平静,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再平和地道:“多给她喝水,过了江就能找到好大夫。”

  朱悦悦委屈地噘起嘴来,周嘉先略微有些不耐烦,却还是很耐心地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们担心。”

  朱悦悦立刻就又高兴了,示意仆妇香嫂帮忙把朱卿卿弄到马车上去。朱卿卿一路昏睡,直到被人喊醒,仆妇背着她,朱悦悦在旁边兴奋地道:“卿卿,你看,月亮升起来了!好圆好大!卿卿,你没看到过江景吧?太好看了!船,我们的船!只要上了船我们就安全了!”

  朱卿卿趴在香嫂的肩头默不作声地看着泛着银光的江水和江边那艘船,怅惘地想,她真的要和新城和梁凤歌告别了。

  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朱大老爷拼命招呼众人:“走快些!走慢了就留下来给梁家砍吧!”

  香嫂疯狂地往前奔跑,抖得朱卿卿隔夜饭都险些吐出来,她很努力回头往后看,想要证明梁凤歌是不是真的和她说了假话,要出尔反尔,赶尽杀绝。

  周嘉先十分镇定地道:“不要急,来的人不多,不超过十匹马,就算是要战,他们也打不过我们。”

  朱大老爷气急败坏地道:“谁想和他们拼命?当然是赶紧走的好。”

  众人手忙脚乱地上了船,船家收了跳板缆绳往江中划去,刚走了没多远,就听见有人在岸边大声喊朱卿卿的名字:“朱卿卿,朱卿卿,你这个骗子!”

  朱卿卿窝在香嫂怀里,安静地看着远处的梁凤歌。梁凤歌还穿着那身白得刺眼的白衣裳,他从马上跳下来,蹚着水朝他们这个方向疯狂地奔跑着,气急败坏地吼:“朱卿卿,你回来!你马上给我回来!我不和你计较!”

  朱卿卿看见又有几个人跑进水里,把梁凤歌拉了回去。

  梁凤歌疯了似地挣扎着,嘶哑着嗓子大声道:“你们听好了,谁要是敢欺负她,我一定要杀了他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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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4 15: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身怀瑰宝而不知


  船越行越远,梁凤歌的声音渐渐地破碎不可闻,朱卿卿把眼泪逼回去,歪在香嫂怀里低声道:“我想睡觉。”

  周嘉先特意过来问她:“有没有舒服一点?”

  朱卿卿答不上来,这满船的人都在为终于离开了混乱的新城而欢喜,只有她一个人是伤心的。她胡乱地摇摇头,又觉得自己不该扫大家的兴,便又点点头。

  “你别担心,不会有人欺负你,若是有人欺负你,我先就不饶他。”周嘉先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严肃,目光好像是看着朱卿卿的,又好像是看着周围人的。

  朱卿卿又点点头,目前为止,她的命运就是这样,她除了被动地接受他们的好意或是怒意之外,只能努力让自己活着,这样才不算辜负了母亲的心意。

  周嘉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病着,不好和你大姐姐再在一处歇息,免得把病传给她,船上也还算宽敞,给你拨个单间,你自在些,有什么想吃的只管使人来说。”

  照顾她的香嫂很高兴,来回打量着舱房里的陈设,说给朱卿卿听:“三姑娘,您别嫌地方小,船上能有这么一间屋子是真的很不错了,便是大姑娘的屋子也不见得比这个更好,可见周二公子说话是算数的。”

  朱卿卿看不出这舱房有多好,她只是比较喜欢从窗户里吹进来的江风和窗外那轮又大又圆又亮的月亮罢了。

  有人送了熬得很是香浓的小米粥和鲜香的腌制小菜进来,朱卿卿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些就不要了,香嫂苦劝不得,只好端下去吃掉。回来时端了只大碗进来,碗里装着几只半透明的小虾和几根绿草,笑眯眯地道:“船老大的儿子装着玩的,叶叔给你讨要的。”

  朱卿卿默不作声地接过碗去,就着月光盯着那几只小虾看了很久,安静地睡了过去。第二天清早醒来,身体就好了很多,吃了半碗粥和半个包子,让香嫂扶着她去外头走走换换空气,看看江景。

  大伯母一家人好像是累坏了,全都静悄悄地躲在舱房里睡觉没出来,其他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没人搭理朱卿卿。朱卿卿在甲板上铺块帕子坐下去,又让香嫂去把那几只小虾拿出来,也让它们晒晒太阳。

  “看你的样子是好多了。”周嘉先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含着笑看她逗小虾玩儿,问她,“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懒怠如朱卿卿,也听出这虾不是叶叔替她准备的,而是他替她准备的,小小的心里充满了感激和喜悦,她看向周嘉先,又圆又大的眼睛里意味分明。

  周嘉先看出来了,朝她温柔地笑,伸手要和她拉钩:“不要告诉你大姐姐,她年纪大了,不喜欢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但是又会眼红别人有,她没有,我可不想听她教训人。”

  他倒是比较熟悉大姐姐的性情,朱卿卿抿着唇微笑,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小指头,慌慌张张地和他勾了一下便迅速收回去,好半天都还觉得右手小指头热乎乎的。

  周嘉先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好了,这算是我们的第一个秘密,谁都不许说出去。”

  把她当成孩子哄呢。朱卿卿忍不住将眼睛笑成了弯月亮,真心实意地道:“我很喜欢这些小虾。”

  周嘉先朝她伸出手,像是想揉她的头发,临了又收回去,微笑着道:“你还喜欢什么?回去后我再给你寻了来,你想养什么都可以。”

  朱卿卿想了想,轻声道:“养狗会到处跑,还会咬人,不太好;养猫呢,猫儿会半夜不回家,还会嘴馋偷吃小虾;其他,再没有什么了。”

  周嘉先眼里露出几分了然,十分认真地道:“不过是几只小东西罢了,我说了你能养,你就能养,不用考虑太多。”

  朱卿卿知道他懂,做客的人不能给主人添麻烦,何况是她这种不是正经亲戚的亲戚,就更要识趣,因此她更喜欢周嘉先了。他实在是太明白她,好像只要她一个眼神,一句话,他就懂得她心里在想什么。

  一点都不像梁凤歌啊,梁凤歌只会把他认为好的东西一股脑地收来交给她,然后很霸道地说:“我给你的东西不许你送别人,这只狗你一定要养好,不然你就要倒霉了!”她必然是很傲气地表示不要,直到他半是威胁半是恳求,她才会勉为其难、挑挑拣拣地收下一部分。梁凤歌通常是气得要死,却还是会在她收下东西之后得意地笑:“和我一样的好品味!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个。”

  怎么又想起梁凤歌来了?朱卿卿垂着头将麦秸逗了碗里的虾两下,轻声道:“到时候再说吧。”

  她没有完全拒绝自己,周嘉先很满意,见太阳越来越高,便吩咐朱卿卿:“回去吧,风大太阳辣,对你的身体不好。”

  朱卿卿安静地给他行了个礼,也不要仆妇帮忙,珍重地捧着那只大碗小心翼翼地走回舱房去。

  周嘉先盯着她的背影看,确实如同他们所说的,她不再是孩子了,她已经开始长大,身形有了少女的窈窕。再过三年,她出了孝,时光正好……他的心跳得有些急,脸也有些热,急急地把脸转开,不敢让人发现自己盯着一个还未真正长大的少女看。

  第七天,他们终于到了周家。

  周家人果然如同传闻中那样热情周到,周家老太太是个很慈祥的老妇人,和女儿抱头痛哭了一场之后就让朱悦悦和朱卿卿上前去给她瞧。

  朱悦悦很想在朱卿卿面前表现出“这是我亲亲的外祖母,我和你是不同”的样子来,却被周老太太的一视同仁给打击得没了斗志,只好拉着周嘉人表示亲近。

  周嘉人有一双很像周嘉先的眼睛,看人的时候静静的,犹如蒙了一层薄雾,她并不买朱悦悦这个亲表姐的账,而是盯着朱卿卿审视地看了一会儿,才有些矜持地伸出手:“我是周嘉人,我比你大,你该叫我作表姐。”

  朱卿卿有些赧然,随即又高兴地笑着拉住周嘉人的手:“表姐。”

  朱悦悦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随即收获了朱大太太一记白眼,立刻就乖巧了很多。

  周家大太太,也就是周嘉先的母亲,也是一副安静平和的样子,朱卿卿不能从她脸上看出她对朱家人的到来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她只是很温和地吩咐几个女孩子:“百年修得同船渡,做了姐妹是很不容易的事,你们要相亲相爱,互相帮持才好。”又特地叮嘱大堂姐和朱卿卿,“嘉人被宠坏了,你们谁要是受了委屈都只管来告诉我,我必不轻饶于她。”

  朱卿卿没有当真,却真心觉得周家大太太很有风度,难怪能教养出周嘉先那样的男子。

  朱大太太很多年没有回娘家了,又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回来的,自然是有很多要紧话要和家里人谈,孩子们就被遣了下去。朱卿卿被领着走到了周家新分配给她的小院落里,院子比不上当初她和母亲住的,不过也可以了,比她家里待客的客房好很多,特别是院子里刚好有一株桂花树,开得正是香浓,把院子里的每一方寸都浸染透了馥郁的桂花甜香。

  那只装着小虾的大碗已经换成了漂亮的彩绘瓷鱼缸,几只小虾惬意地在里头弹着虾须,还多了两只漂亮的小鱼作伴。廊下挂了一只银色的鸟笼子,里头一只漂亮的百灵瞪着小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她。

  朱卿卿欢喜起来,这里远比她以为的好太多了,除了周嘉先,不会有人这样细心,这只漂亮的鱼缸和里面的鱼虾,以及廊下的百灵鸟,就是他送给她的礼物,也是他和她之间共同的小秘密。欢喜之余,她又有些担忧,便问领她来的丫头:“我大姐姐住在哪里?她也有鱼和百灵鸟吗?”

  丫头和气大方地告诉她:“表姑娘和我们姑娘就住在您的隔壁,表姑娘那里也有鱼和百灵鸟。”

  朱卿卿这才放了心,请托丫头替她向周家的老太太和大太太道谢。突然想起来,这种时候是需要打赏的,就又开始尴尬,除了母亲给她留下的那些东西外,她什么都没有,甚至于她的衣物都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成了灰烬。她想了想,决意拿出一件金器去兑换成碎银再打赏,正准备大大方方地给这丫头道谢并说明情况,香嫂却自动抓了一把钱递给那丫头打发走了人。

  朱卿卿避开院子里其他的周家下人,悄声问香嫂:“你从哪里来的钱?是大伯母给的吗?她想得好周到。”枉她从前还总是觉得大伯母为人太过精明厉害,对她也不够关心,原来是冤枉了大伯母。

  香嫂有些难为情地道:“并不是太太给的,而是周家太太先使人送过来的,说是姑娘们的月例。”

  朱卿卿有些沮丧,又有些暗自欢喜,她知道是谁送来的,除了周嘉先,没人会这样的细心周到。在他们的眼里,她还只是个娇憨不懂事的小孩子罢了,并不需要脸面这些东西。

  朱卿卿却知道自己是必须要脸的,虽然不得不依附于大伯父和大伯母生活,大伯父和大伯母也不得不依附于周家生活,但却要懂得爱惜脸面,不然平白被人看轻。

  屋子里有两个丫头并一个婆子伺候,看上去都是很伶俐懂事的,她们将朱卿卿伺候得很周到,绝对没有丝毫怠慢的意思。朱卿卿静悄悄地洗干净了,再听大丫头落梅的安排,静悄悄地上床睡觉。她太累,躺下就睡着了,直到落梅喊她起来吃饭才醒过来。

  她才刚经历几重大孝,不能吃荤,但是晚饭做得一点都不敷衍,鸡蛋豆腐之类的做得非常好,甚至还有她在家时母亲常给她喝的羊奶。朱卿卿很高兴地喝光了羊奶才想起来:“这东西不容易得到吧?”据她所知,即便是富贵人家,寻常也没什么人喝这个东西的,除非是家里有老人或是病人,又或是身体不太好的小孩子。

  落梅落落大方地道:“也不是,我们老太太平日就爱喝这个,家里养得有羊,比外头的干净方便多了。早前知道姑娘们要来,太太便使人打听了姑娘的习惯,知道您在家里常日喝着这个的,便让人给您备下了。日后都有,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朱卿卿沉默不语,若是周家如此对待大堂姐,那可看作是心疼外甥女儿,她何德何能,能得如此重视?少不得有些不安,叫了落梅陪着她一起去寻大伯母,想要问大伯母要件金器换成碎银备用。

  朱大太太就住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但院子里并没有人声,听看门的婆子说她还没回来,朱卿卿就猜着应该是大人们的事情还没商讨完,又乖巧地沿着来路走回去。

  走了一段路,突然有人来找落梅,落梅急急地和朱卿卿告罪,朱卿卿见她着急,便道:“我认得路,自己回去。”

  周家规矩森严,这后院里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人,更没人敢怠慢朱卿卿这样的客人,落梅也就没太当回事,叮嘱几句便去了。朱卿卿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一直往前头,突然看到前面站着个人,便停下来仔细观察,不敢轻易上前。

  那个人突然笑起来:“怎么每次见着我都不敢上来和我说话?我记得你胆子惯常是最大的。”

  是周嘉先,他和她渐渐熟悉起来,终于也会和她开一开玩笑。朱卿卿看见他非常高兴,笑眯眯地走上去向他道谢:“二表哥,多谢你。”

  周嘉先新沐浴过,身上还有皂角的清香,头发因为湿润显得更黑亮顺服,真正一丝不苟,他低垂着眉眼看着朱卿卿笑:“喜欢么?”

  她未说谢他什么,他也未问她喜欢什么,彼此却都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朱卿卿微笑:“喜欢,但不安。”

  周嘉先微怔,见朱卿卿目光清亮,脸颊微红,素服黑发,恍惚之间已经有了少女的清丽,心知她已经快速长大了,微微有些安慰,正色道:“知道不安是好事,但无须不安。”

  这话有很多重解法,朱卿卿自然而然地把这话和他之前的允诺联系在一起,就又自然而然地红了脸,她知道他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的话是“我答应过好好照顾你的”。

  周嘉先见她低眉垂首,少有的娇弱之态,不由微微动容,声音也低沉下来:“男女有别,我不能经常和你见面,但若是你有难处,只管让落梅传话给我,我能做的一定会做。”

  朱卿卿点头,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多谢二表哥。”

  周嘉先笑笑,又低声说道:“我祖母嗜好甜食,也好羊乳,可惜家里的人不太会做,听说三妹妹在家时常年吃的,想必有几个好方子?”

  朱卿卿正愁自己没机会报答周家人的热情款待,连忙道:“有的,有的,我母亲很有几个拿手的方子,我回去就写了使人送来。”

  周嘉先失笑不已,这心思单纯的小人儿,喜欢谁,想对谁好,便是毫无保留倾囊而出,也难怪朱老爷子那样喜欢她,临终还记挂着她。想起之前朱家尚未发生变故,她站在墙头正大光明地偷看他,再站在墙头扭麻花哭闹表示不满时的娇憨任性,他决意捉弄捉弄她,便端了神色道:“你确定这样做好么?”

  朱卿卿有些傻眼:“……难道不好么?哪里不好?”突然想起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便又改口,“请二表哥教我。”

  周嘉先板着脸教训她:“我祖母的年纪和你祖父的一样大,你远来是客,分食了她的羊乳,有好的方子不会亲手做了奉上去,还要大剌剌地写个方子丢过去就算?你怎么知道我家里的厨娘就能做出那样的好滋味呢?未免让人觉得你托大了。”

  为什么这样复杂?朱卿卿心乱如麻,傻乎乎地说:“我不是躲懒,可我不会做饭食,要是浪费了你家的柴火油盐食材,可怎么办才好?”

  周嘉先皱眉反问她:“原来在你心里,我们家是那种穷得锱铢必较的人家。”

  朱卿卿连忙摇手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越解释越着急,越着急越说不清楚,就越急。

  眼见周嘉先静静地看着她,黑幽幽的眼睛里雾气越来越浓,唇角似笑非笑的,心跳不由失常,觉得是要晕过去的迹象,连忙一把抓住衣襟,瞪大眼睛低声道:“二表哥,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果然还是朱卿卿,萎靡悲伤过后很快还是明丽直白,周嘉先吸了一口凉气,心里埋着的那粒种子在突然之间便发了芽,疯狂地往上长着,他无意去压制它,甚至有意放任它疯长。他听见自己恬不知耻地问她:“你为什么会要喘不过气来呢?”

  朱卿卿没法儿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却很明白他是在欺负她,心慌的感觉半点没减轻,却没之前那样紧张了,她轻轻瞥了周嘉先一眼,低下头没吭气,两只脚无意识地互相踩来踩去,把一双素面的鞋子很快踩得面目全非。

  周嘉先就又多了一层罪恶感,他十八岁,自幼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什么都知道了,朱卿卿却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什么都不懂,甚至在这一刻,她也还只是个稚嫩的孩子。他果然如同梁凤歌所说的一样无耻,不过这世间的姻缘,丈夫比妻子大几岁的比比皆是,也算不得什么。周嘉先叹了口气,轻声道:“别踩了,好好的女孩子,怎会有这样的习惯?”

  朱卿卿吓得赶紧站好,涨红了脸十分诚恳地认错:“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我娘说过我很多次,祖父也罚过很多次,我就是改不掉,但我以后一定会改掉的。”

  周嘉先有些不忍心,却还是硬着心肠道:“那要记好了,别让人拿这种小事来说你,不值得的。”

  朱卿卿使劲点头。虽然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他的语气和态度再真诚不过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起了梁凤歌,如果是梁凤歌,一定会恶形恶状地跑去踩她的脚,也不会用多大的力气,就是把她鞋子踩脏而已,她就正好拉着他反踩回去,谁的鞋子最脏,谁就输了,他通常都是输的那一个,她正好跑到梁家伯母那里告状:“梁凤歌又踩鞋子玩了!”梁家伯母拉过梁凤歌去狠狠责骂,梁凤歌一边低着头听训,一边悄悄瞅机会瞪她,磨着牙龇着嘴,恶形恶状地警告她,她通常是洋洋自得地朝他做鬼脸,梁凤歌过后气势汹汹地找她打架算账,却又每每给她轻易就收买了,忘了前嫌。

  朱卿卿突然委屈起来,她再也回不去了,若是可以,她宁愿用十只,不,百只漂亮的百灵鸟和一百只装满了小鱼和小虾的漂亮鱼缸换她回到从前。

  看到她的眉头轻轻挤起来,周嘉先便赶紧停住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轻声道:“可是我话说得重了?”

  朱卿卿忍住难过,低声道:“不会啊,二表哥对我好,我懂得,我是听你这样教导我,就突然想起了父亲。”也不知道父亲此刻究竟在哪里,知不知道家里出了大事,她好想父亲啊。

  半晌没听见周嘉先的声音,朱卿卿奇怪地抬起头来看向他。只见周嘉先的表情非常奇怪,便好心问道:“二表哥是哪里不舒服吗?”

  周嘉先郁闷地摇摇头,很认真地道:“你记住了,我只比你大六岁而已,这样的差距并不算大。”

  这又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朱卿卿理解不能,却知道要讨好他,便顺着他的话点头:“二表哥还很年轻。”

  周嘉先不能形容此刻的心情,深吸了两口气才道:“记得我和你说的话,不要告诉别人,也记得答应我的事,这对你自己有好处。”

  朱卿卿很认真地点头,她一定能学会做饭食的,周家收留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她做顿饭给周老太太吃也算不得什么,食人三餐还人一宿,这个道理她是懂得的。

  周嘉先再没有理由在这里久留,便告辞了离去,走不得几步远,突然听见朱卿卿喊他,他回头,见朱卿卿站在夕阳下,黑亮的圆眼睛里映着瑰丽的晚霞,她冲他微笑:“我若做出来,希望能有机会请你尝一尝。”

  周嘉先很严肃认真地道:“你放心,今后有的是机会尝个够。”

  春雨朦胧的季节,桃花被雨雾浸润得娇艳难当,朱卿卿的心里却如石阶上的青草一样疯狂地生长着某种难言的情绪。鱼缸里的小虾仍然和平时一样慢条斯理地理着虾须,小鱼仍然自得其乐地吐着泡泡,窗外的百灵鸟一声赶一声地叫,明明是清脆婉转的调子,她听来却有几分烦躁。

  落梅披着一身湿气快步进来,见她趴在桌上发呆,袖口上沾染了一大片墨迹都不知道,便瞪了眼旁边伺候的小丫头,上前笑道:“姑娘,老太太醒了。”

  朱卿卿忙站起身来,换了件窄袖收腰的淡青色春衫,跟着落梅一起去了厨房。厨娘早知道她要来做饭食,老早就把闲杂人等清理出去了,食材也是早就备好的,朱卿卿只管掌握火候与味道,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一大碗香喷喷热腾腾的虾籽面就煮好了,撒上碧莹莹的香葱,馋得人受不了。

  朱卿卿一边咽口水,一边让人赶紧把面装到食盒里,再叫落梅提上,主仆二人飞也似的往周老太太的房里赶。周老太太的房里永远都是最热闹的,守在帘下的丫头看见她主仆二人来了,忙满脸堆笑地屈膝行礼,再往里通传:“朱三姑娘来了。”

  里头的笑声静了一静,周老太太的声音最先响起来:“快进来,今日做的又是什么小吃?”见朱卿卿进去,便笑着同周围人道:“这丫头爱吃也会吃,更会做,自她来后就把老太婆给带坏了,每日就光想着吃。”

  “是虾籽面,其他倒也平常,只是用的虾籽要讲究些,是长江里的青虾籽。”朱卿卿含着笑先给周老太太行礼,眼尾扫到静立一旁的周嘉先,那笑容里便多了几分惊喜之意,笑意盈盈地行了一礼,大大方方地道:“二表哥回来了。”

  青葱一般的少女身上带着春雨的芬芳,纵然是素服木钗,也难掩清丽精灵,她总算是长大了。周嘉先的眼睛亮得如同星子,微笑着朝朱卿卿颔首:“三妹妹有些日子不见,又长高了。”

  朱悦悦站在一旁阴沉着脸使劲绞帕子,忍不住讽刺:“若不长个子,只是长心眼,那可怎么了得?”

  周嘉先静静地看了朱悦悦一眼,朱悦悦的眼圈便红了,本是想哭的,又丢不起这个脸,便强撑着笑道:“三妹妹这般孝顺贤惠,不知道以为她才是外祖母的亲孙女儿,倒把我们都给比下去了。”

  这话比之前那句话还要伤人,周嘉先怫然不悦,静静地看了周大太太一眼,周大太太正和旁人说话,并未注意到这边。周嘉人却是看到了,便笑嘻嘻地挤上来,拉了朱卿卿的手道:“其实我知道三妹妹何故如此勤勉,不过是想着,表姐是周家的外孙女儿,怎么都不为过,她却只是外人,不好意思白吃白住罢了。是不是?三妹妹?”

  朱卿卿被她说中心事,又见她专为自己解围而来,不由得感激一笑:“我只是想,我身无长物,也没其他本事,不比大堂姐针黹好,也不比表姐擅长当家理财,只好做做这个,顺便解馋罢了。”

  周嘉人眼里多有同情:“你太多礼,也太多心。我祖母早说过要将你当自家孙女看待的,难道你没感觉到?”

  这个话却有些质问的意思在里头了,我们家人难道对你不好吗?或者是,对你好,你难道没感受到?朱卿卿不乐意诚惶诚恐地回应,便慧黠地反问回去:“我也是真心把老太太当成祖母供奉啊,难道姐姐没感受到?”

  周嘉人失笑,随即伸手去捏她的脸颊:“你这个口齿伶俐的小丫头!”转眼瞧见周嘉先趁着她们斗嘴的工夫,已然把碗里剩下的虾籽面吃得差不多了,不由尖叫着冲上去抢,“哪有这样的哥哥?出了远门,没给家里弟妹准备任何礼物,还来抢我们的吃食!”

  周嘉先喜欢她把这屋子里的冷清别扭气氛一扫而光,却不肯把剩下的面分半口给她吃,一口气把汤也喝干净了,周嘉人气得鼓着腮不饶他,非叫他送她礼物:“听说二哥此番买了好些好马回来,非得送我一匹好的不可。”

  周嘉先豪爽大方地道:“没问题,稍后你们都去前头找我,每个人都有份。”

  朱悦悦扭着手道:“二表哥,我也有么?”

  周嘉先含着笑强调:“每个人都有。”目光从朱卿卿的眉眼间轻柔地抚过,“你们都来。”

  朱卿卿的心里便如擂鼓似的重重响了几下,周嘉人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是我争取来的,你挑着了喜欢的马,便要投桃报李煮面给我吃。真是馋坏我了!你怎么就能做出这样的美味?”

  朱卿卿胡乱点头,不经意间目光碰触到了周大太太,发现周大太太在看她,就又添了几分紧张,却见周大太太和蔼可亲地朝她一笑,温柔吩咐:“嘉人是个等不得的急性子,你们几个一起去玩吧,只有一条,不要伤着自己,也莫要伤着其他人。”

  朱悦悦心里别扭着,想要趁机表现自己的温柔娴淑,便道:“好好的女孩子骑什么马,我不去,就在这里陪着长辈们吧。”

  周嘉人便冷笑了一声,拉了朱卿卿出去:“走吧,我们俩是疯痴痴的野丫头,莫要把大家闺秀给带坏了。”

  朱悦悦气红了眼圈,颤着声音道:“朱卿卿,你个小没良心的,你我同是姓朱,你怎么敢和周嘉人一起欺负我?”

  朱卿卿莞尔一笑:“嘉人姐姐就是要气姐姐呢,姐姐真生气就上当了。”

  朱大太太适时将朱悦悦往前一推:“这里你最大,怎么反倒没有你的两个妹妹有气度?这样的小气,将来可怎么办?快去,快去,免得我看着你就烦。”

  朱卿卿主动握住朱悦悦的手,朱悦悦扭了两下,也就不再扭了,哼哼着跟她们往外走,控诉道:“你们俩总联手欺负我。论起来,你们都该和我最亲才是。”

  周嘉人不给她面子:“那你也要有个大姐姐的样子。卿卿懂事不和你计较,我为什么也要让着你?”

  朱悦悦顿时惶然,她欺负朱卿卿是靠着她才能进的周家,却忘了自己也是依附周家的客人。再去看朱卿卿,朱卿卿正好奇地抬头看向道旁一盆新开的茶花,根本没注意到周嘉人在说什么混账话。朱悦悦不由愤然,没心眼的坏丫头,说她有心眼是抬举她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福气,成日就记着吃,偏就入了周家人的眼。

  周嘉先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和女孩子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听到她们吵闹不过是莞尔一笑,并不参与也不去管。

  周嘉人突然想到什么,出声把跟随的丫头们全都打发走了,挤着眼睛小声道:“他们有意把我们支使开呢,走,咱们折回去瞧他们在做什么。”

  既然长辈把她们支使开,必然是她们不能听取的大事,朱悦悦先就表示反对:“叫人发现了,算是谁的呢?”

  周嘉人瞅着她冷笑:“一人做事一人当,总不会是卿卿的。”

  朱悦悦立时翻脸:“朱卿卿,可是你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啧,真小气啊。”周嘉人鄙夷,“卿卿从来没说过你一个字的不好,说的都是她的大姐姐对她如何的好,反倒是你自己恶形恶状现了原形。”见朱悦悦又要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便板了脸道,“我只问你们,去不去?今日说的是大事,事关你我,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们不去,我也是要去的。”

  事关她们的大事,还能是什么?终身大事罢了。周嘉先二十有余,早就该婚配了,周家却一直迟迟不动,她为此等了好几年……朱悦悦顿时心乱如麻,与周嘉人目光一碰,不约而同地分别拉住朱卿卿的左右手,强拉着她折回去:“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总不能叫你一个人落了单。”

  朱卿卿突然想起小时候的那件事,当时大堂姐和二堂姐也是这样说的,所以她才能站在墙头偷窥那个安静读书的青衣少年,才会在心里种下那么一粒种子。如今这粒种子生根发了芽,成日疯长,让她不得安宁,这可怎么好?

  胡思乱想间,周嘉人已经轻车熟路地把她们从一条偏僻的小道上领到了周老太太的窗下,三人蹲在墙下偷听,只听周大太太慢条斯理地道:“我记得,卿卿这孩子的三年母丧大孝已是满过了吧?”

  怎会提到她?朱卿卿的心一紧,又听见朱大太太叹道:“可不是么,一转眼,她已经长成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她无病无灾地长大成人,我也算是对得起她父母亲和我们老太爷的嘱托了。”

  周大太太又道:“据我所知,这孩子还未婚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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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4 15:49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说你呢。”周嘉人捏了朱卿卿一把,促狭地朝她挤眼睛。朱卿卿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她当然知道自己并没有婚配,可是周大太太为什么要关心这个?

  只听朱大太太十分遗憾地道:“也不是,当年她和梁家的长子梁凤歌青梅竹马,感情很好,两家也是口头有约的,要不是后来出了那一档子事……”

  有这回事吗?朱卿卿想不起来,不然当初二堂姐也不会说她是小可怜了。就算是曾经有,现在也是当不得了吧,大伯母何必再提起来?

  周老太太苍老的声音适时打断了朱大太太的话:“过去的事情提他做什么?梁家做下那样的事情,还敢提结亲的事?你是糊涂了。除去梁家,其他没有了吧?”

  朱大太太小声说了句什么,朱卿卿恨不得把耳朵伸到屋子里去,手臂却突然被人使劲儿掐了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想也不想就要还回去,眼角却觑见了一双熟悉的素面青布鞋,于是全身都绷紧了,蹲在地上垂着头动也不敢动。

  周嘉先看着蹲在墙根下偷听的三个女孩子,板着脸冷冷地道:“是跟我走,还是等着祖母来请人,你们自己选。”说完看也不看她三人,掉头径自走了。

  周嘉人嬉皮笑脸地推了朱卿卿姐妹俩猫着腰跟在周嘉先身后离开,朱卿卿本来很害怕会给人撞见,一路上并未遇到半个仆从,可见是被做事自来周到细致的周嘉先给支开了。

  看到周嘉先已经长得宽厚的背影,朱卿卿的心里踏实下来,总觉得即便是天塌下来了,也还有他在前头撑着。她并不知道这种依赖和信任从何而来,只知道从他愿意任由她相信梁凤歌并未对不起她,从他送给她小虾,从他提点她用美食来打动收买周老太太,从他不动声色地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开始,他便如天上飘下的细细春雨一样,无声无息地浸入了她的心间,让她心里的那棵草疯狂地生长。

  朱卿卿听见自己的心里叹息了一声,就算是和梁凤歌没有婚约又怎么样?在梁家人的眼里,自己这样的孤女大概是配不上周嘉先的,周嘉先应该娶的是和周家门当户对,实力相当的人家的姑娘。

  朱卿卿顿时心酸难忍,觉得天底下的美食都失去了吸引力。突然间听见周嘉人放声大笑起来,莫名其妙地看向周嘉人:“什么事这样的好笑?”

  周嘉人鼓掌大笑:“笑你这个痴儿!”

  听到这句“痴儿”,朱卿卿的脸立时热了,扑上去凶狠地要呵周嘉人的痒痒肉,咬牙切齿地道:“你分明知道他们要说的是我,还骗我去听,再来笑话我,很好玩么?你这样捉弄我,还想吃我做的面?喝风去吧!”

  周嘉人笑得扶着腰叫“哎哟”,躲在周嘉先的身后笑指着朱卿卿道:“瞧瞧,方才当着长辈们的面装懂事,这会儿原形毕露了,怎么不把自己当客人看待啦?我早知道你是家里最为调皮的捣蛋鬼,贪吃又调皮,还这么凶,小心没人要!”

  朱卿卿瞧见朱悦悦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瞅着她,面上多有讽刺和同情;周嘉先也安安静静地看着她,那双黑黑的眼睛里雾气越浓,浓得让她越发看不清他的情绪,便越发悲伤,恶狠狠地瞪着周嘉人道:“你放心,我便是没人要也不会赖在你家里一辈子,我自有我的去处!”说完也不和他们多啰唆,一甩袖子径自去了。

  身后传来周嘉人的嚷嚷声:“这丫头怎的翻脸无情?不过是个玩笑罢了,我哪里就知道长辈们在说她?说出这样无情无义的话来,说走就走,也不知道心肝是怎么生的,枉我平日总是护着她。”

  朱悦悦笑道:“你才知道这丫头无情无义啊?我是早就知道了的。”

  周嘉先低声训斥了她二人两句,一切便都安静了。

  朱卿卿鼓着腮埋着头一直往园子里去,周家没什么闲人,天气又不好,园子里并没有仆从过往,她清清静静地一个人走到一株巨大的香樟树下停下来。

  香樟树不知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有两根枝丫已经长到旁边的楼里去了,被房檐和层层密密枝叶遮住,正好成了一个安静的天然大椅子。

  朱卿卿左右看看并无有人跟来,便利索地提起裙角掖在腰间,跐溜几下爬上树去,藏在那个天然大椅子里,抱着膝盖噘着嘴生闷气。她很想父亲,却不知道父亲究竟去了哪里,还能不能回来。只要父亲能回来,她便可以跟着父亲离开,哪怕吃糠咽菜,她也是乐意的。虽然看不见周嘉先会让人很伤心,可也好过看到他娶了别人。

  朱卿卿又想起梁凤歌来,算来他也有十八岁了,听说梁家如今兵强马壮,又占了好几个州府,想来他的生活多姿多彩,多半也是忘记她了。

  他们都自有他们的家人,她却什么都没有,舅舅家也没有消息,不然她也可以去自己的舅舅家待着。朱卿卿将脸埋在双膝之间,悄然落泪。树枝突然晃了起来,她赶紧擦干眼泪,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枝叶间看出去。

  周嘉先立在树下仰着头看她,黑漆漆的眼睛里雾气缭绕,唇角却是带着微笑的:“卿卿,我知道你在这里。”

  他原本一直都是叫她“三妹妹”的,今日他却突然叫她做“卿卿”,这一声“卿卿”经他叫出来,轻轻柔柔缠缠绕绕,如同一缕千百股丝线结成的丝绳绾成一个套,轻易便将朱卿卿捆绑起来。

  朱卿卿的一颗心疼得揪起来,倔强的抿着唇不吭气。他也来笑话她,也来笑话她的痴心妄想。

  “卿卿,我要上来了。”周嘉先撩起袍脚掖在腰间,真的是要爬树的模样,朱卿卿生怕他上来给人瞧见了不好,赶紧道:“你来做什么?树枝可耐不住两个人。”

  周嘉先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她:“你当然知道我来做什么。”

  朱卿卿觉得一颗心跳得那般激烈,似是要把她的胸膛冲破一样的激烈,她紧紧揪住衣角,想要调皮地笑着把话带过去,眼角却湿了,不敢给他瞧见,便将头深深埋入膝盖中去,闷声道:“如果你也是来笑话我的,就赶紧走吧。不然,不然……”

  “不然你怎么样?”周嘉先的语气里少见的带了几分促狭之意。

  朱卿卿险些哭出声来,很凶地威胁道:“不然你给我等着瞧!”

  周嘉先一本正经地点头:“是啊,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母丧期满,一直在等你长大,终于等到今日。”

  朱卿卿突然觉得不会呼吸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傻傻地瞪着周嘉先,微张着口呆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干吗要等我?”

  她的眼睛又圆又大,里面盛了满园的春色,粉嫩的嘴唇微微张着,正是春天里悄然盛开的那一朵桃花。这是他的女孩,周嘉先的心里又暖又软,微笑着道:“你先下来。”

  朱卿卿狡猾地道:“你先说。”

  周嘉先却不肯说,温和沉稳地道:“你总会明白的。”

  朱卿卿摇头:“我不明白。”没有确切的承诺,她怎知道什么可信,什么不可信?她又不是真的只知道吃的二傻子。

  周嘉先一贯平静无波的脸上少见地多了几分羞赧之色,但那羞赧之色也不过是稍纵即逝,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有些事情,要由长辈们来办才妥当,你要明白,我是为了你好。”

  朱卿卿执拗地摇头:“我不明白。”就算是她异想天开,可是她什么都没有,长辈们难道是瞎子么?加减乘除都不会做?

  周嘉先皱起眉头盯着她看,一直看到朱卿卿耳尖泛红,垂下眼去不敢与他对视,他方满意地道:“你若真不明白,那这几年里你我便都是瞎子和傻子。”

  朱卿卿猛地抬起眼去看着他,有些悲伤地说:“你错了,我什么都没有,所以眼睛和耳朵格外好使,我才不是瞎子和傻子。”

  周嘉先失笑,这可怜可爱的姑娘,身怀瑰宝却不自知,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遇到了他,应该算是幸运的。周嘉先朝朱卿卿伸手:“下来,听我和你说。”

  他的怀抱第一次向她敞开,朱卿卿很想不管不顾地跳进去,顶好将他撞得摔倒在地,这样她便可以和他更近一些……朱卿卿光是想着便已经脸红得不得了,赶紧用冰凉的双手捂着脸道:“我不听。”

  周嘉先遗憾地叹道:“我本是想告诉你,我这次出门使人去打听你父亲的消息了……”

  朱卿卿立即把手放下来,睁圆了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周嘉先停下来,朝她微笑:“下来。”

  朱卿卿留恋地看了他的怀抱一眼,利索地吊在枝丫上,像只猴子似的荡了两下便灵巧地落了地,刚好停在离周嘉先不到半尺远的地方。

  馥郁的桂花甜香幽幽淡淡地钻进周嘉先的心里去,周嘉先鬼使神差一般地伸手抚上朱卿卿的脸颊,轻声道:“你身怀瑰宝而不知。”

  微凉的手指触上滚烫的脸颊,犹如在滚油里滴入一滴清水,刺啦一声,油珠飞溅。朱卿卿被吓得轻叫一声,飞快往后连退两步,紧紧捧着脸,瞪圆了眼睛吃惊地看着周嘉先,虽未直截了当地指责他,惊愕警惕之色却是半点不掩饰。

  周嘉先爱的就是这样的朱卿卿,真实自然,一直按照她内心的想法坚持着,她喜欢他,他当然懂得,不然这些年里她也不会学做他爱吃的东西,并且将那些东西做得越发精致美味并无人能及。他也懂得她在担忧什么,可他给了她机会,她却认为这样的行为是不妥当的。自尊自爱的可爱少女,叫人怎么不喜欢?

  “被吓着了?”周嘉先开怀大笑,“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他说她身怀瑰宝而不知,朱卿卿觉得,他应该是指她的美貌吧,可是似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又有几个不是青春貌美聪明伶俐的?所以这个算不得什么瑰宝。何况刚才他那一触,让她头晕目眩,忘乎所以,混乱得差点疯了,不如把话题转到正途上,朱卿卿小心谨慎地道:“你说这次你出门,使人去打听我父亲的消息了。”

  少女面皮薄,何况朱卿卿客居周家,格外看重声名品行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比她大了六岁,应该更加爱惜她才是。周嘉先如朱卿卿所愿,和她保持距离,沉稳地道:“曾有人前年在贺兰山那边看到过他,他很好。”

  朱卿卿的心情很不好,贺兰山那么远的地方,还是在前年看见的人,谁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难道父亲这几年都没有写信回家,也没听见家里的变故吗?所以不过是周嘉先安慰她的罢了。既然是好意,便要领情,朱卿卿努力让自己笑得灿烂一些:“那么想必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周嘉先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随我来,给你们留了小马驹,去得晚了可挑不到喜欢的啦。”

  朱卿卿不以为然,即便是跟着周嘉人和大堂姐一起,也是要先让她们挑好,剩下的才是她的,这是为客之道,同时也是尊长的意思。何况周嘉先做事,从来就没有不妥当的,这几年以来,她又何曾得到过不合心意或是低人一等的东西?哪怕是一针一线,也没少了她的,因此她给周老太太做饭食,并不完全是为了生存之道,而是真的感激。

  周嘉先和她并肩而行,轻言细语地和她说话:“如今世道比早两年时还要不好,女孩子们都不兴总躲在家里了,好些家里有条件的女孩子都学骑马,为的就是遇到事情时能自保。”

  朱卿卿觉得周嘉先这次回来,对她的态度和从前略有不同,具体什么地方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楚,但她就是知道不一样了,他看她时的眼神不一样。早前他的眼睛里总像是浮了一层薄雾,即便是心生喜悦,也有些淡淡的,此刻他眼里的那层薄雾不见了,毫不掩饰的喜悦和高兴。

  大概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吧,朱卿卿便也跟着他高兴,她含着笑静静地听他说话,偶尔点头应和一声,光是这样看着他,她心里便已经宁静喜悦。

  周嘉先讲述着外头的事情,朱卿卿想起了梁凤歌,有心想要打听梁凤歌的情况,又不好意思问,突然想起之前大伯母曾说她和梁凤歌有过口头上的婚约,便换了个说法:“方才我们不是有意偷听的……”若是可以,正好问一问她们到底想做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这件事也和你没有关系,都是嘉人调皮。”周嘉先了然地笑起来,这是朱卿卿式的狡猾,他当然知道她们是有意偷听的,而且她还听到了很关键的问题。像她这样的情形,若是半点不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抓住机会向他打听并向他求助,他才真是要真怀疑她是不是傻的。

  问不到了,只要周嘉先不想说的事,哪怕打破砂锅问到底也还是问不出来,朱卿卿有些沮丧,又被他那种奇怪的笑声和表情逼得十分窘迫,索性板着脸不说话。

  周嘉先好脾气地道:“怎么不说话了?”

  朱卿卿臭着脸道:“没什么。”

  周嘉先也就不再说话,沉稳安静地走在前面,看见道旁一株山茶开得如火如荼,便伸手摘了一枝递给朱卿卿:“你已经出孝,可以装扮一下了。过些日子我们家要办宴会,到时候会来许多夫人**,你可别被她们比下去了。”

  来一大**夫人**,应该是给他挑选妻室吧?朱卿卿拿着那枝花纠结许久,才难受地道:“是要挑表嫂了吧?”

  周嘉先看了她一眼:“是有这个意思。”

  朱卿卿的脸顿时垮了,十分生气地想,他既然都要和别人成亲了,怎么还敢摸她的脸?还敢和她说一直在等她长大?

  “怎么不高兴了?”周嘉先往她身边靠近了一步,近得她轻易就能闻到他身上的墨香。也是奇怪,周嘉先这样整日忙得不行的人,怎么就那么爱读书写字?可惜这世道,他是注定成不了状元郎了。成不了状元郎才好呢,免得他到处使坏。朱卿卿黑着脸道:“下次不许你再摸我的脸!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周嘉先一怔,随即大笑起来,见朱卿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才忍住笑意轻声道:“你要如何不客气?”

  忽见周嘉人疯跑过来,一把抢走朱卿卿手里的花,笑道:“刚才是我不好,快别生我气了,不然你若是也走了,我一个人可没意思。”

  周嘉先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不由皱眉道:“你表姐呢?”

  周嘉人将手一摊,叹道:“朱悦悦是个小气鬼啊,我不过是抢在她前头挑了那匹胭脂马,她就气着走了,说我霸道无礼。”眼睛一眨,喜笑颜开地把那朵茶花戴在朱卿卿的丫髻里,拍着手笑,“还是卿卿好,人美性子好,最是知礼。”

  周嘉先拿周嘉人的娇蛮霸道没办法,更不好当着朱卿卿的面骂人,便叫小厮把马牵过来:“三妹妹挑吧,喜欢哪匹就是哪匹。”

  朱卿卿相中了一只毛皮黑亮,眼睛温柔的小马驹:“就是它吧。”

  周嘉人不屑:“黑不溜秋的,有什么看头?要我说你就挑那一匹白马。”也不管朱卿卿喜不喜欢,直接叫人把白马拉过来,把缰绳往朱卿卿手里塞,“这匹马才配得上你。”

  朱卿卿觉得,周嘉人不过是猜着大堂姐除去胭脂马之外,第二就该喜欢这匹白马,因此故意要让她选了这匹马,好叫大堂姐心里更加不舒服。一则她没必要卷入二人的纷争中,二则她是真的更喜欢那匹小黑马,便微笑着不说话。

  周嘉人见她不说话,便知道她不乐意,不高兴地撇撇嘴,看向周嘉先:“二哥,你说是不是这匹白马更衬卿卿?她最听你的话,只要你开口,她一定听。”

  朱卿卿待不下去了,她以为那个秘密只属于她一个人,结果所有人都似是知道,周嘉人这话明显是在挤对威胁她,非得要她选这马。

  周嘉先淡淡地道:“我从来都只知道,能让人真心喜欢的才是真正的好礼物,才是真心实意地送礼。”

  周嘉人下不来台,阴沉着脸看看朱卿卿,再看看周嘉先,突地冷笑一声:“这还从哪里说起呢,就先护上了,若是将来……”

  “嘉人!”周嘉先突然火了,阴沉了脸道,“母亲没有教导过你做人要有分寸吗?”

  周嘉人真的恼了,手指着他点了点,道:“好,好,我记住你们了。”用力将缰绳从朱卿卿手里抢过来,再用力抽打在白马的身上,大声道,“姑奶奶我要那匹胭脂马和这匹白马!”

  周大**的话当然没有人敢反对,她也没有抢走朱卿卿的小黑马,但是朱卿卿的心情整个都被败坏了,随便向周嘉先道了声谢便告辞回去。

  周嘉先知道她不高兴,也没多留她:“过两日天气好了,请个女师傅来教你们骑马。”

  朱卿卿应了,低着头要走,周嘉先又把她叫住:“卿卿……”

  “嗯?”朱卿卿停下来等他说话,他却又不说了,笑盈盈地道:“路滑,小心一点。”

  朱卿卿一笑,心中微暖。走到半途遇到落梅来接她,便道:“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落梅道:“大姑娘此刻正在咱们院子里等着您呢,奴婢瞧着她像是和谁闹了气,眼睛都哭肿了。”

  不至于吧,大堂姐的气性怎么越来越大了?就算是周嘉人霸道不讲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何况过后周大太太若是知道这事儿,一准会加倍补偿大堂姐,何必这样和自己过不去。朱卿卿加快脚步:“不好让大姐姐久等,我们走快些吧。”

  落梅小心翼翼地道:“姑娘,您得小心些,奴婢瞧着大姑娘的气倒像是冲着你去的。”

  朱卿卿莫名其妙:“我没得罪她啊。”得罪大堂姐的是周嘉人,关她什么事?

  朱悦悦背对着朱卿卿坐在窗前,手里拿着鱼食不停地往鱼缸里撒,香嫂在一旁想劝又不敢劝,看见朱卿卿来了便松了口气:“姑娘回来了。”

  朱悦悦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朱卿卿,一脸的愤然,还肿着的眼睛又迅速红了。

  “大姐姐找我有事吗?”朱卿卿快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接过朱悦悦手里的鱼食,心疼地示意丫头赶紧给鱼缸换水,免得里头的鱼虾吃了过多的食给胀死。

  朱悦悦愤愤然:“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卿卿你什么时候也这样的势利了?”

  她势利?这是从何说起?朱卿卿无奈地暗叹了一声,垂着眼不说话。朱悦悦继续发脾气:“装什么装?又装这副无辜可怜样给谁看?我可不是那些有眼无珠的,会被你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给骗了。”

  说起来,朱悦悦脾气虽然不好,但毕竟是在周家客居,平时也还注意形象,如此失了分寸地胡闹还是第一次。朱卿卿直接吩咐被惊呆了的香嫂:“去请大太太过来。”

  朱悦悦见她不肯和自己吵闹,而是直接去请朱大太太来镇压自己,越发愤怒,大声道:“谁敢?香嫂你敢?你还是我们大房的人呢,是母亲把你拨给朱卿卿,你才跟了她的,你忘了?如今你倒要帮着她欺负我?”

  香嫂进退维艰,朱卿卿从不轻易为难人,便看向落梅。落梅是周家人,有义务帮着主人维护客人之间的和平,想来大堂姐没什么话好说了。

  落梅迅速转身走了,大堂姐没有办法,掩面痛哭起来:“你们都欺负我。”

  到底是朱家人自己的事,闹出去也还是朱家人自己难看,朱卿卿示意香嫂和其他伺候的下人退下去,递了块帕子给朱悦悦:“我有没有欺负大姐姐,大姐姐心里最清楚。我们是亲人,你有什么不快活的直接和我说吧,这样闹着没意思。”

  朱悦悦把她递过去的帕子扔在地上:“猫哭老鼠假慈悲。”

  朱卿卿便不再说话,安静地等着朱悦悦冷静下来。

  一只巴掌拍不响,朱悦悦哭了一会儿也就觉得没意思了,用力吸了鼻子一下,照旧是恶狠狠地瞪着朱卿卿:“你和我说清楚,为什么要和我抢?你忘记小时候说过的话了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朱卿卿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不由怅然:“我没有和你抢。”周嘉先是人不是物品,就算是大堂姐也喜欢周嘉先,那也要周嘉先喜欢大堂姐才行,何况他二人并无婚约,长辈们也好像没这个意思。再说,她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算不得和谁抢。

  “你敢说这个话!”朱悦悦用力抓住朱卿卿的肩头使劲晃,鼻尖都险些抵到她脸上去了,“朱卿卿,你这个狡猾的坏东西!你明知道我……”到底说不出来“喜欢二表哥”五个字来,便又委屈地哭了,“你仗着自己比我长得好看,比我会吃会做,害得我在这家里都没人喜欢。”

  朱卿卿被她晃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才瞅着机会替自己辩解:“休要说我没有比大姐姐长得好看能干,便是比,也比不过大姐姐有亲爹娘疼爱,有亲外祖母和亲舅舅、舅母、表哥、表妹真心疼爱。”

  朱悦悦大哭:“你这个牙尖嘴利的坏东西,我哪里是和你说这个?”便是这家里所有的人都最喜欢她,也抵不过周嘉先喜欢她。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大舅母会放着她这个嫡亲的外甥女不要,偏看上了朱卿卿?外祖母也是的,居然都不肯替她说句话。都是朱卿卿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使的坏。

  朱卿卿被她哭得两只耳朵嗡嗡作响,便问道:“那你要说什么?”

  朱悦悦大声道:“我要你去死!”

  这话说出来,两个人都呆住了。

  朱大太太飞快地走进来,扬手就给了朱悦悦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朱悦悦摔到地上去,捂住脸半天才哭出声音来:“母亲你也帮着他们一起欺负我!”

  朱大太太凶狠地指着她,狠厉地道:“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便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朱悦悦绝望地匍匐在地上哭了起来。

  朱卿卿被朱大太太的表情吓坏了,忙忙地拉住朱大太太的袖子替朱悦悦求情:“不过是口舌之争,大伯母饶了大堂姐吧。”

  朱大太太眯了眼睛看定了朱卿卿,似笑非笑的一言不发。朱卿卿被她眼里的冷意吓得后退了一步,手足无措地看着这母女二人,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去请大伯母过来。

  朱大太太突然又笑了,温柔地拉起朱卿卿的手轻轻抚摸了两下,低声道:“好孩子,吓坏了吧?你大姐姐实在太不讲道理!她和嘉人置气,偏来拿你出气,实在很不应该。伯母替你出气,你快别生她的气了。”

  朱卿卿看着一直趴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大堂姐,心中一软,低声道:“我不生她的气,我只是怕她生我的气。”

  朱大太太冰凉的手指在她脸上划过:“伯母最是知道我们卿卿体贴大度,记情仗义,又有良心,又懂事。好了,我这就把你大姐姐带回去,以后她再不会来胡闹,你也要答应我,别记她的仇。”

  朱卿卿心里很不是滋味,仍然乖巧地道:“我不会记大姐姐的仇。”但如果周嘉先喜欢的人是她,她也不会让给大姐姐,这不比其他东西可以相让。

  “记着你说的话。”朱大太太很满意,示意身边的丫头婆子去扶女儿。朱悦悦不敢和她犟,抽泣着靠在丫头身上走了。

  朱卿卿沉默地收拾着被弄乱了屋子,眼圈渐渐红了起来,只觉得满腔愤懑委屈无处诉说。

  落梅进来,悄无声息地帮着她收拾好了屋子,扶她去窗边坐下,递了一杯热乎乎的杏仁奶茶过去,小声道:“姑娘莫要伤心了,奴婢听说一件事,您要听么?”

  香浓热乎的奶茶让朱卿卿的情绪不再那么低落,她勉强打起精神,假装感兴趣地道:“什么事啊?”

  落梅笑嘻嘻地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太太有意为二公子聘您为妻。”

  朱卿卿瞬间失神,结合今日各种迹象,心知这个消息多半是真的,却不敢相信,她好像从十二岁那年开始就一直在倒霉,怎会突然就遇到这种好事情?

  落梅含着笑帮她把歪了的茶杯扶正,兴奋地道:“千真万确的消息,老太太房里的滴翠是我的好姐妹,她早前亲耳朵听见大太太和老太太商议的,还问了姑太太的意思。”

  可是大伯母却说,她和梁凤歌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两家人口头有约,并且没有和她提过半点,大堂姐还跑到她这里这样的闹。朱卿卿心里一阵发苦,不敢再往下深想,怏怏地道:“只怕是听错了,以讹传讹的吧。快不要再乱传了,不然我没脸见人了。”

  落梅欲言又止,顺着她的意思换了话题:“方才太太身边的嬷嬷来了,说是姑娘已经出了孝期,该添置些衣裳首饰,明日会有人过来给姑娘量衣选料子,请您别往其他地方走。”

  朱卿卿趴在榻上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半是烦恼担忧半是喜悦憧憬。周家看上她什么了?她身无长物,没什么可给人贪图的,所以多半还是因为周嘉先的缘故吧?

  晚饭中有一道鲥鱼做得很好,朱卿卿吃得很香甜,放了筷子没多久,朱大太太便来了,开门见山地道:“我来看看你,怕你为了今日的事情有想法。”

  朱卿卿心里总是记她这几年的照顾之情的多,恭恭敬敬地请她坐下,又亲手泡茶:“我和大姐姐经常闹惯了的,哪里就会为了这么件事就一直记着?”

  “你小时候失了母亲,病得要死,是你大姐姐一直守着你,喂你吃药,再替你去求嘉先。”朱大太太垂着眼盯着面前的茶碗看,表情深不可测,“家里只剩下了我们几个人,我答应过老太爷要一直照顾你,所以我把你带到了周家,一路上你病得不轻,高热不退,也是你大姐姐照顾你。”

  朱卿卿诚惶诚恐:“伯父、伯母和姐姐的照顾之恩我一直都记在心里,从来不敢相忘。”

  朱大太太不置可否,抬眼看向她淡淡地道:“但是你却一直都在骗我。”

  朱卿卿吓了一跳,随即悲哀地道:“我做了什么?”

  朱大太太道:“老太爷临终时给了你一件东西,东西在哪里?”

  “我不明白大伯母的意思,我跟着您从新城到这里,身上有什么东西能瞒得过您?”朱卿卿想了很久,终于想起之前祖父和她说过的那一段没头没脑的话来,也许大伯母问的和这句话有关系,但她答应过祖父不告诉任何人的。

  朱大太太目光炯炯地道:“这种时候了,你还要骗我?”

  朱卿卿声音干涩地道:“我没有骗你。”

  朱大太太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才道:“好了,是我不好,听人挑唆两句就信了,冤枉了你。以后我再不提了,你睡吧。”

  朱卿卿一直把朱大太太送到门口,朱大太太回头看着她道:“梁家过些日子要来这里,也许你可以见到梁凤歌,这几年他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要我说,这孩子真是个长情的。”

  朱卿卿越发心凉,强笑着道:“但是梁家和我们有仇。”

  朱大太太淡淡一笑:“当年的事情另有蹊跷,和梁家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你不必总是记着了。”

  朱卿卿目瞪口呆,还可以这样玩的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就连家仇也是这样的?那是血淋淋的好几条人命呢。

  朱大太太意味深长地笑道:“明日裁缝过来,好好挑几身好衣裳,你也到了快要婚配的时候了,该好好打扮打扮才是。”

  朱卿卿想问她周家是否真的有意想将自己聘给周嘉先为妻,却本能地不敢问,只好装着满腔的糊涂和心事,将朱大太太送走。

  朱卿卿一夜没睡好,上半夜在床上翻来覆去烙烧饼,下半夜一直在做梦,梦里总是看见梁凤歌。一身白衣的梁凤歌穿过密密麻麻的人**朝她走过来,委屈又悲伤地说:“朱卿卿,我没有,你要相信我。”大堂姐在一旁大喊:“不许你相信他,他是个白眼狼!”

  朱卿卿烦躁地翻了个身,又看见梁凤歌在江水里疯狂朝她奔跑过来,声嘶力竭地喊道:“朱卿卿,你这个骗子,你给我滚回来!我饶你不死!”哪怕是隔了那么远,她仍然能看见他脸上的绝望和凶狠。

  这个梁凤歌,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动不动就要死啊活的,但也不过是吓唬人的罢了,她可不怕他。朱卿卿笑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流了满脸的泪。

  天边已经微微泛亮,院子里的桂花树在晨曦中安静又朦胧,却不是新城的那株老桂花树。她实在是很想新城的那个家,想念故去的祖父和一直都奸奸的二堂姐,还有和气的二伯母和沉默的二伯父,还有对她既宠溺又严厉的母亲,以及她快要记不得长成什么模样的父亲和凶巴巴的坏胚梁凤歌。

  朱卿卿擦去脸上的泪痕,微微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当年的血案和梁家没有太大的关系还是很让人高兴的,这次梁凤歌如果来了,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说话,其他人也不会骂她是白眼狼,没良心的了。

  周大太太对朱卿卿很是舍得,一口气给她做了七八套春衫,夏天未至,夏装却也缝了四套,更不用说各式各样的佩饰——未必有多贵重,却都很精致美丽。大堂姐也有,但下人们对她的态度却更加客气,周老太太闲了总会多留她在房里陪着说话,又让周大太太带着几个女孩子学理家事,朱大太太还和从前一样的待她亲切和气,只是时不时会和她一起回忆她小时候的事情,更多提起梁家和梁凤歌。

  表面上看来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几个女孩子受到的都是公平待遇,但朱卿卿知道不一样了。周嘉人还是没心没肺地笑闹个不停,高兴了就大家都高兴,不高兴了就所有人都别想高兴;大堂姐却空前地沉默下来,再不会对着她说酸话,也不再和周嘉人针锋相对,唯有看见周嘉先和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和表情会黯然下来;周家大少奶奶从前对她自来都是不咸不淡的,最近也突然对她热情起来;还有很多人,总是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打量她小声议论她,再在她回头看过去的时候若无其事地冲她微笑。

  朱卿卿又从落梅那里听见了一些流言,说的都是周嘉先即将娶她的婚事,落梅很高兴,香嫂也知道了,她们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兴高采烈。朱卿卿知道自己并没有对不起谁,却下意识地避着大伯母和大堂姐,落梅私下里称赞她做得对:“大姑娘和大太太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但这种事并不是女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多半还是要男方说了算。姑娘躲着她们不是忘恩负义,而是顾念彼此的情分,不然再让大姑娘如上次那般再闹上几次,多少情分都没有了。”

  朱卿卿很怅然,心里始终不踏实。周嘉先和她许诺的那个会有许多夫人**出席的宴会迟迟不见到来,梁凤歌也没有出现,周嘉先还和从前一样地忙个不停,她总要隔上好几天才能见到他一次,每次见面说不上几句话,日子过得乏味极了,她只好把闲暇时的所有精力都花在骑马上头。她从前的调皮捣蛋给她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她是几个女孩子里协调性和平衡能力最好的,胆子也是最大的,她很快就可以骑着小黑马跑得又快又稳,只有那个时候她才会觉得自己还是从前的朱卿卿。

  但日子不会一成不变,该来的总会来。初夏的一天,朱卿卿照例去上女师傅教的骑射课,却发现周嘉人没有来,朱悦悦也没有来,女师傅看见她倒是很高兴,不停地夸她。

  那天很热,朱卿卿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但被女师傅殷切的目光一直盯着,就没好意思说出来,硬着头皮跑了两圈,射了几支箭,每一支都落在靶子以外。女师傅看她心不在焉的,又看天气实在太热,也怕这娇滴滴小姑娘会被晒坏了,就放了她回去。

  朱卿卿回去不久,周老太太房里的丫头滴翠突然来了,表情有些凝重地道:“表姑娘,老太太有请。”

  朱卿卿有些忐忑:“容我换件衣裳。”

  落梅不等她吩咐已经先去拉了滴翠到僻静处说话,没多会儿进来帮朱卿卿插戴首饰,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姑娘此去一定要小心些。”

  朱卿卿的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的:“怎么了?”

  落梅笑得极勉强:“滴翠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之前姑娘去学骑射时,大太太领着大姑娘去了老太太的房里说话,嬷嬷们把其他人都赶走了,等到大太太和大姑娘再出来时,两个人都好像是哭过,却是笑得欢快。接着老太太就让滴翠来请您,奴婢是担心……担心那件事有变。”

  朱卿卿坐在妆台前呆了片刻,勉强一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论起亲疏远近和家底丰厚,大堂姐的确是要高出她许多,她所仰仗的不过是周嘉先的青眼,周家的长辈们若是要改变初衷,她也没有办法,不,应该说,周家的长辈们就算有过类似的打算,也并没有正式和她说过,因此她就连辩解或是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周老太太的房里坐着周大太太,婆媳二人正拿着一张单子商量事情,见朱卿卿进去,很随意地让她先坐下喝茶,商量完事情才由周大太太把丫头们尽数赶出去,微笑着道:“有件事情,我们需要你帮忙。”

  朱卿卿有种很不妙的预感,仍然是很有风度的微笑着道:“请舅母吩咐,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去做。”

  周大太太笑道:“其实是这样,世道很乱,并且越来越乱,我们虽然很努力维持,近来却越来越举步维艰,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朱卿卿吓了一跳,惊慌地道:“那可怎么好?”

  “看你,吓坏了孩子。好孩子,到我这里来。”周老太太嗔怪了周大太太两句,示意朱卿卿到她怀里来,朱卿卿只好走过去依偎在她怀里,周老太太轻言细语地道:“前有狼后有虎,你舅父和二表哥他们虽然想尽办法,也是吃力得很。要保得我们这一大家子人锦衣美食、平平安安实在很不容易。”

  朱卿卿很是难过:“我能做什么?”

  周老太太轻声道:“你知道义阳侯吗?”

  世道很乱,**雄四起,到处都在打仗,义阳侯便是各路人马中最有势力的一支,传说中义阳侯身高九尺,眼大如铃,生就一张血盆大口,能生啖人心。朱卿卿打了个寒战:“知道。”

  周老太太叹道:“我们被他盯上了!”

  朱卿卿惊恐地看着周老太太,所以呢?

  周大太太接上去:“要么臣服,要么拼个你死我活。拼吧,我们家底不够,臣服,就要给他送上一份大礼。”

  这份大礼不会是她吧?朱卿卿在瞬间便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就是在周家白吃白住了几年,哪怕她再喜欢周嘉先,她也是舍不得拿自己去报恩的。

  “你别怕,我们家虽然不怎样,却不至于要拿女孩子去献媚。”周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透出咄咄逼人的精光,“义阳侯爱吃,特别爱吃,若是有一本好食谱送给他,想来他便会看得到我们的诚意。”

  食谱啊,朱卿卿有点明白了,很懂事地道:“我虽然没有什么食谱,但在家里时因为爱吃,也记下了些方子,这两年也算是积累了些经验,我把我拿手的写下来吧。”

  周老太太笑了起来:“傻丫头,你做的东西的确很美味难得,但义阳侯位高权重,他府里养着的厨子就有几十上百个,哪会没吃过这些东西?”

  那是要她怎么办?朱卿卿安静地看着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不愿与那双琉璃一样清澈的眼睛对视,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看向周大太太。周大太太轻声道:“听说你们家有本家传的食谱,你可愿意拿出来帮我们度过此次危机?”

  我为什么要对猪好?因为我想吃它的肉。

  梁凤歌曾经笑嘻嘻地和朱卿卿这样说过。到了今日,她这个被周家喂得肥肥白白的猪也应该割些肉来回报周家了。朱卿卿觉得自己大概是钻了牛角尖,把人尽往坏处想了。可是由不得她不这样想,特别是在周大太太听说她不知道什么菜谱就突然变了脸色之后。

  可是朱卿卿真的不知道什么菜谱,打小就没听说过,不过家里的饭食是比其他人家做得更精美好吃就是了,但他们又不要她写给他们。朱卿卿很难过:“我真的不知道。”

  周大太太的脸阴沉得能拧下水来:“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自有主意,我也不想和你说太多,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后悔?大约就是她若拿不出这本菜谱,她便再不能做周嘉先的妻子了吧。朱卿卿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只好强笑着站起来,准备告辞:“这几年承蒙你们看顾,我一直都很感激,我若有,自是要拿出来的。但我从新城来,身上就只有母亲留下的些许财物,就连衣裳也是从大姐姐那里拣了旧衣穿的,我有什么,没什么,大伯母最是清楚。”

  这话说得不软不硬,不卑不亢,实在是和她平时的性子不太一样,若是朱家没有出事,抑或是没有发生这些事,倒也是良配。可惜,这人命不如猪狗的世道哪里还容得下小儿女的风花雪月?周老太太暗叹了一声,适时拦住唱黑脸的周大太太,和气地道:“卿卿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性子难道你还不知道?不过有些糊涂倒是真的,有可能忘记了,什么时候突然想起来也不一定。”

  周大太太哭诉:“自己养大的孩子,怎会不心疼?怎会不怕她和我生分了?但我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不过一本食谱而已,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

  朱卿卿浑浑噩噩地走出周老太太的房间,举目四望,满心凄然。这里住不下去了,她很清楚地明白,得罪了大伯母和大堂姐,再得罪了周家主母,她如何还能在这里待下去?

  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握住她,周嘉人夸张地叫道:“哎呀,卿卿,这么热的天,你的手怎会如此冰凉?”盯着朱卿卿看了一会儿,罕见地没有再捉弄她,而是同情地道,“去我房里坐坐吧,新得了些好看的宫花,让你先挑。”

  朱卿卿木木地跟着周嘉人往前走,周嘉人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语气颇多温柔体贴:“我听说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我母亲都是急的,她不是小气的人。”忍了忍,压低声音道,“你恐怕不知道,你是被我姑母暗算了,她一心就想要朱悦悦嫁给我二哥,成日地在祖父、祖母和我父亲面前闹腾,想要亲上加亲……”

  朱卿卿不想再听下去,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垂着头轻声道:“多谢你好意,我要回去了。”

  “咦!你这个人!”周嘉人有些生气,“平时看着也还算精明,怎的这时候倒变得憨痴了?实话告诉你吧,这食谱的事情就是她们母女闹出来的,你拿不出来不要紧,她们能拿出来就够了!谁能拿出来谁就能嫁给我二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回去后好好想想!也是我看不惯朱悦悦的阴险小人样才告诉你,看看别人会不会告诉你?”

  是这样的啊,原来周嘉先未来的妻子是取决于一本食谱。若是遇到个专卖食谱的,他岂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朱卿卿不知怎么的非常想笑,事实上她也露出了几分笑意:“这食谱真这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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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嘉人见她不但不哭反而笑起来了,不由吓住:“当然重要,不然你以为我祖母和娘吃饱了没事儿干啊。”

  朱卿卿又问:“是谁说我们家有这食谱的?”

  周嘉人奇怪地道:“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啊?世人都知道朱家有一本祖传几代食谱,记载了天底下最美味的美味,其中有一个方子,多食可以延年益寿,包治百病。”

  延年益寿,包治百病?那是道士炼的仙丹吧,应该去找丹方,哪里需要什么食谱。朱卿卿不以为然转身要走,周嘉人在她身后大声道:“朱卿卿,什么更重要,你会想明白的吧?”

  什么更重要呢?在朱卿卿看来,一本食谱当然比不过周家人的安危更重要,也比不过她的婚姻大事更重要。可是一本食谱换来的婚姻,真的重要吗?如果她的婚姻和人生需要靠这本不知在哪里的食谱来支撑,是不是也太悲哀了?最主要的是,她不知道那本食谱在哪里,大伯母却知道,因此她先就输了。周家人如此作为,不过是要她输得心服口服罢了。

  就算是输了,也该输得漂亮,不能把脸面和自尊都跟着输光了。朱卿卿回到住处,朱大太太早就等着她了,开门见山地道:“你都知道了吧?”

  朱卿卿点头。

  朱大太太拿丝巾擦了唇角一下,慢条斯理地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我曾经答应过老太爷,有我在,就有你在。我答应过的话,自然就会做到,等到你出嫁时,我还会风风光光地给你置办一份嫁妆。”

  朱卿卿安静地听着,等到朱大太太全部说完了才轻声道:“多谢大伯母曾经照顾过我。”

  朱大太太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多谢自己曾经照顾过她,但是以后就不要再想要她感谢自己了。朱大太太不把朱卿卿放在眼里,冷笑着道:“我知道你不服,但这世道就是如此,你和梁凤歌有婚姻,等他来了我会尽力促成此事,不叫你没有依靠。你若还有良心在,便不要再坏了你大姐姐的亲事。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不然,你就把你祖父留给的东西拿出来,我们再不和你争。”

  朱卿卿在窗前静坐了一夜,香嫂和落梅被吓坏了,悄悄去寻了周嘉人来宽慰她。等到周嘉人来了,她却只是说了一句:“我拿不出食谱来,因此只好对不起了,欠你们家的,容我以后再还。”然后就打了个呵欠,一头栽倒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周嘉人见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气得跺脚,只好回去告诉周大太太,周大太太叹了口气,和一旁的周老太太说道:“这孩子性子单纯,看来是真不知道。嘉先喜欢她,生怕我们不肯,替她多加遮掩,才引得我们误会了这些年。”

  周老太太叹道:“不要觉得吃亏了,就当是结个善缘吧。”又皱起眉头,“静如拿来的那本食谱,查看过是真的了么?”

  周大太太道:“目前看不出哪里假。”少不得抱怨大姑姐几句,“手里拿着东西却舍不得拿出来,白白惹得几个孩子心里生了怨愤,若是早些说出来,也不至于这样难办。”

  周嘉人自来都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立即把周大太太不方便说的话说了出来:“也不完全怪姑母,东西是姑父家的,姑父又是嫡长子,朱家的兴衰都在他身上系着呢,既然东西如此重要,不到关键时刻当然不好拿出来。”

  周老太太微微不耐:“这事儿不要再提了,过段日子就正式对外宣布这桩亲事吧。”

  周大太太很是担心周嘉先:“先前说的是卿卿,现在变成了悦悦,嘉先那孩子只怕不肯……”

  周老太太冷冷地道:“什么时候周家的小辈可以给自己的亲事做主了?何况,我什么时候说过就是卿卿了?你们说过吗?”

  周大太太摇头。

  周老太太便道:“那还说什么?你们对朱卿卿再好一点,别让人觉得委屈了又更冷心,她是个厚道的孩子,不会乱来的。”眼睛一眯,“何况梁家不是要来人谈盟约的事么?如若梁家长子真的长情,总会感激我们替他照顾好朱卿卿。”

  朱卿卿很自觉地吃了睡,睡了吃。说来也奇怪,她的心情不好就想吃,而且尽想吃些好吃、平时又轻易吃不到的,只要能饱了口腹之欲,便什么都不算难事。厨房里也真识趣,但凡是她平日爱吃的,都变着法子地做了送上来,连着吃了几天就没有重样的,中间还夹杂了珍贵难得的食材,弄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她决定走出去,周嘉先离开也有一段日子了,算算也该回来了。她就想当面问他一句,他是要自己决定他的妻子该谁来做呢,还是要让食谱来决定他的妻子是谁。

  朱卿卿对着镜子摸了摸这几日养起来的双下巴,和落梅说笑:“瞧瞧,我是不是更像一只猪了?”

  落梅心里难受,强笑着道:“这世上哪有这样香喷喷、白胖胖、又好看又可爱的猪啊?”

  朱卿卿笑:“再是香喷喷、白胖胖,也还是猪。不然怎会没有瘦下来,偏就养胖了呢?”其实她蛮喜欢现在的样子的,胖子总比瘦子更有气势些。比如说,本来人家以为会看到一个憔悴得不得了的病西施,结果看见一个笑眯眯的小胖子,就不至于总是同情地看着她了。

  朱卿卿走出去的第十天,她见到了周嘉先。

  当时她正挥汗如雨地策马狂奔,她毕竟天生就是个调皮捣蛋的人,像猪一样地养了几天还是为难了她,她满身的精力必须发泄出来,所以在周嘉人嫌太阳大会把人晒黑,朱悦悦不敢单独和她见面的情况下,她几乎整天都和女师傅混在一起,她再没有把箭射到箭靶外面去,她和小黑马的感情越来越好,和女师傅也越来越说得来。

  听见女师傅喊她,她还不想停下来:“还早呢,再跑两圈吧。”然后她就看见了站在场地边的周嘉先。

  周嘉先黑瘦了很多,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又浮起了那层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朱卿卿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见到他时的情景,她以为自己会难过得哭出声来,实际上她的确很难过,却没有哭,而是笑着和他打招呼:“二表哥你回来了啊?你是找嘉人姐姐吗?她今日没来!”

  周嘉先闪电般地拽住了她的马缰,仰着头瞪着她,语气不容回绝:“你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女师傅早就识趣地躲远了,偌大的跑马场里居然只得他们两个。朱卿卿垂眸看了周嘉先片刻,听话地从马背上溜下来,背着手站在周嘉先面前仰着头盯着他看。

  周嘉先静静地看着她,她也静静地看着周嘉先,没有谁开口说话。远处传来一声轻响,周嘉先干涩地道:“这边太晒,过那边去说吧。”

  跑马场边有一排遮阴用的老槐树,朱卿卿先走过去,从树下拿了她带去的水喝,并没有问周嘉先渴不渴。

  周嘉先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把水壶里的水全部喝光,拿着空水壶发呆才道:“我才听说这件事,就赶紧回来了。”

  朱卿卿笑笑:“然后呢。”她其实想听他说,所有那些事都是狗屁,其他人都不能替他做主,不管她是否能拿出那本食谱来,他都会娶她,因为早在几年前,从他和她有了那个秘密开始,他就一直在等着她长大,现在终于等到她长大了。

  周嘉先踌躇片刻才道:“不是没有转机,关于那本食谱的事,只要你说有,就没有人会相信你大姐姐,毕竟这几年有目共睹,你做饭食做得极好,悦悦却从来没有动过手……”他再说不下去,朱卿卿的眼睛清澈美丽如琉璃,她什么都不需要说,只需要安静地看着他,便可以让他无所遁形。

  周嘉先委屈痛苦得不得了,他明明是真的喜欢她,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他便已经喜欢上了她。因此朱老太爷意有所指地要求他善待朱卿卿并照顾她一辈子时,他才会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可以说从她走入周家开始,享受的便是未来周家二少奶奶的待遇,他们一直都在等。好不容易她长大了,好不容易她出了母孝,万事齐备,只欠东风,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现在,他若是开口,便显得他居心叵测,所有的好都只是为了那一本传说中的食谱;他若不开口,更显得他没有担当,更显得他就是冲着那本食谱去的,整个人都虚伪透了。

  朱大太太果然是算得极精确的,她隐忍了好几年,一击致命,让人无力反击。周嘉先闭了闭眼,把所有的不甘全都压下去,再睁眼,脸上已经换上了周二公子惯有的沉稳和冷静:“不要这样看着我,人生在世,并不是你以为的如花琉璃,更多血雨腥风。那本食谱很重要,周家很需要那本食谱,却不是我想娶你的理由,你首先应该明白这一点。”

  朱卿卿点头:“我明白的。当初我祖父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明白,其实她还是不明白,周嘉先很不愿意说起当年的事情,却不得不说:“他让我善待并照顾你一辈子。”然后他就会得到他所想要的。这句话此刻看来更像是个玩笑,他却一直都相信朱老太爷其实并没有骗她,关键在于朱卿卿的心意。

  朱卿卿发挥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特长:“如果他没有请托你,而是请托你照顾我大姐姐呢?”

  周嘉先认真道:“我亦会尽全力照顾你。”

  “那就够了。”朱卿卿不想再细究下去,有些事情经不起深究,深究太过,就会让所有的美丽全都变得面目全非,她不想那样,不然人生真的太无趣了。她直接跳过这个环节,再接着问他,“现在你改变主意了吗?”

  周嘉先皱起眉头:“我们还有机会,你好好想一想……”

  “我们的机会取决于那本食谱。”朱卿卿犀利地打断他的话,很是平静地道,“我不知道那本食谱在哪里,从来没有听说过。我所知道的朱家食谱,都已经做给你们吃过了,我说我把它写出来,可是你们不要。”

  周嘉先失望地看着她:“我有其他办法。”

  “是骗人的。”朱卿卿的眼睛里迅速涌满了泪水,眼眶装不了那么多的泪水,它们便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流进嘴里又涩又咸又苦,她颤抖着嘴唇轻声道,“即便是你想出了其他的法子暂时骗过了他们,事后他们也还是会知道是假的。”

  她的眼泪会烫伤人,周嘉先不敢去碰,眼睛里的雾气更浓了:“那你仔细想想,你祖父去世时曾经和你说过什么话?”

  祖父去世时曾经和她说过什么话呢?好像是先要她发誓,不许她把他的话告诉其他任何人,不然她就会孤苦一生,死无葬身之地,丈夫早亡,儿女早夭……又说,若是她等到十八岁,父亲还没回来,她才可以把这事告诉真心对她好的人。

  她现在不过十五岁,却已经懂了祖父的心意。这些人,不管周嘉先有几分诚意,至少周家人是冲着那本食谱来的。

  朱卿卿觉得自己已经够倒霉的了,不能再帮着别人委屈自己,所以,即便祖父告诉她的那句话和这本莫名其妙的食谱有关系,她也不会告诉周家人了,至少现在不会再提。一本食谱便可以换到的婚姻,实在太过廉价。

  “我思来想去,实在是没有任何靠得上边的地方。祖父只是让我日后不要再调皮,好好跟着伯父和伯母过日子罢了。”朱卿卿含着泪笑起来,慢慢地告诉周嘉先,“很抱歉,事实就是这样,我纵然是真的喜欢你,很喜欢你,也很想跟你在一起,却不能为此说谎欺骗人。你要知道,我虽然穷,却不是低贱之人。”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他郑重表白,过后她自会忘了他。

  周嘉先脸色惨白,急急去抓朱卿卿的手:“我没有那样的意思,我对你从来都是真心的,你跟我走,我这就去和他们说,无论如何我都要娶你,我要娶的人是你,不是朱悦悦。”

  “嗤……”有人讽刺无比地冷笑了一声,“不要脸,你要娶她她就一定要嫁给你吗?你不要脸,不代表别人也和你一样不要脸。有本事你就去把事情统统搞定再三媒六聘风光迎娶她进门,拉着她去你家长辈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算什么?长辈若是不允,过后你还是照旧做你的周家二公子,却要叫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做人?这就是你的真心?我看是想害她一辈子都嫁不掉,只能困守在这里吧?”

  槐树上跳下一个人来,宝蓝色的薄绸长袍,上好的小牛皮靴子,瘦瘦高高的,宽肩窄腰长腿,一张脸宛如傅粉施朱般好看,狭长上挑的凤眼里满是刻薄,右边的唇角习惯性地往上勾着,看着就是个讨人嫌的坏胚样儿。

  朱卿卿吃惊地捂住嘴,不敢相信地道:“梁凤歌!”

  梁凤歌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你谁啊?我们认识吗?别胡乱攀认好不好?”又转过去冷眼斜睨着脸色十分难看的周嘉先,凑过去用力拍拍周嘉先的肩头,同情地道,“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本食谱你还没得到。当初你和我说你去朱家是奉父命探望姑母,其实我知道你是去找这本食谱,为此不惜和你姑母联手冤枉我梁家杀人放火,黑着良心把人骗到这里来。居然这样都没能得到,真是不能不让人同情啊。”

  周嘉先已经平静下来,针锋相对地看着梁凤歌道:“即便你是贵客,也不能如此无礼。”

  梁凤歌惫懒一笑:“不然呢?”

  周嘉先往前踏出一步:“不然我不介意用鲜血清洗耻辱。”

  “噗……”梁凤歌再笑出声,“周二公子你什么时候能替周老太爷和你父兄做主了?我听说长子是要继承家业的,次子都是用来打理庶务和牺牲用的。例如,你大哥不能娶却又必须纳入周家以换取好处的女人,就该你去娶,难道你不是这样的吗?”

  周嘉先面无表情地伸手拔剑,朱卿卿抢上一步拦在两人中间,用力抓着梁凤歌的手:“你过分了!”

  梁凤歌凶狠地瞪她:“你是我什么人啊?走开,我不认识你!”

  朱卿卿缩回手,闷声不响地牵着小黑马离开。

  周嘉先冷笑:“离她远一点!”

  梁凤歌冷笑:“你是她什么人?你有资格说这个话吗?”他等了好久,终于可以把这句话还给周嘉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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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4 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故人重逢美如画


  朱卿卿牵着小黑马一直往前走,走到跑马场门口,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往左走,自然就是周家的内院,是她常日住的地方;往右走,便是周家的大门,出去就是一片宽阔的天地,她想往哪里走都可以。

  该问的都已经问过了,梁凤歌也见过了,还等什么呢?朱卿卿笑笑,牵着马准备往外走,就算是舅舅家没有音信,她也可以去试一试,哪里的水土不活人呢?这匹马她是要带走了,纵然这几年吃穿用度都是周家的,但母亲留给她的那些金银她并未带走,也足够支付了。

  朱卿卿吸了一口气,眯眼看着湛蓝的天空,觉得很是轻松。但看门的不让她出去,虽然话说得再客气不过,意思却很明白,周家的人目前不许她离开。

  朱卿卿没有再坚持,她想,大概是周家还没有确定那本食谱究竟是在大堂姐的手里,还是在她的手里吧。

  因为梁家来访,周家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周大太太使人来请她出去赴宴,朱卿卿婉言谢绝,仆妇也就没有再坚持。晚饭她是一个人在屋子里吃的,吃过之后她照常去园子里遛弯消食。所有的人都在外头宴会处伺候,园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来打扰她,她得以安宁地享受傍晚前的宁静自在。

  她走到那株老樟树下,想起之前周嘉先曾在这里和她说过,他终于等到她长大的话,使觉得一点苦涩自心尖生起,一层一层地晕染开去,整个人都苦透了,就连舌尖都苦得发麻。

  一粒不知什么东西准确无误地砸她的鼻尖上,本来力道并不重,但朱卿卿就是觉得格外的疼,一股控制不住的恶气冲得她发晕。她非常愤怒地叉着腰、仰着头、瞪着老樟树繁密的枝叶恶狠狠地道:“是谁做的?给我滚下来!”

  那人不但没理她,反而又扔出一粒东西来砸在她的额头上。这回她看清楚了,是一粒枣核,朱卿卿气得要死,红着眼睛挽起袖子要爬树,然后她听见了一声轻笑:“还以为你也变成那些装模作样的人了呢,结果还是死性不改。”

  朱卿卿满腔的怒意一下子泄了气,她靠倒在树干上淡淡地道:“你不是不认识我的么,又何必来理我?”

  梁凤歌从枝丫间探手下来抓住她的一绺头发,神态凶恶,劲儿却不大地扯了扯,冷笑道:“你还有理了?心眼没长,胆子倒长肥了啊?”

  朱卿卿烦得很,把自己的头发从他的魔掌间解救出来,郁闷地道:“你不在前头赴宴,跑这里来做什么?”

  梁凤歌也不急着下来,四仰八叉地躺在老樟树的枝丫间,淡淡地道:“你好像不太想见到我?”

  “没有,再见到你我很高兴。”朱卿卿的心情复杂难言,之前他们所有人都说是梁家是朱家的仇人,不许她提他,不许她理他,就连多和他说一句话都是罪过;现在却突然变了过来,大伯母说是之前的事别有蹊跷,和梁家并无太大的关系,还说要促成她和梁凤歌之间的亲事,周家把他当成座上贵客,这中间怎么就这样的复杂?

  梁凤歌不信地看着她:“你真的很高兴见到我?怎么我一点都看不出来?你这样子怎么看都是一副死了男人的小寡妇嘴脸。”

  “呸!呸!你这个坏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怎么就没一句好话?我人都没嫁,哪里来的男人?”朱卿卿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恨不得把梁凤歌从树上拉下来使劲撕扯他那张脸皮几下才解气,之前因为很久不见而产生的那种隔阂感倒是突然就没了。

  被她骂了,梁凤歌也不气不恼,笑眯眯地打量着她道:“不错,长得不错。”

  朱卿卿敏感地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胸前逡巡,不由热血直往脸上冲,愤怒地抓起一把泥土朝他扔过去:“不要脸,往哪里看呢?”什么长得不错啊?这个臭不要脸的!怎么就不学好!

  梁凤歌轻轻一个翻身便躲开了她扔过去的泥土,笑嘻嘻地斜倚在树枝上看著她笑:“别生气啊,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还没嫁,也没死男人,那你干吗总是哭丧着一张脸?”

  朱卿卿愣了片刻,严肃地道:“你说得很不错,我不应该生气,而是应该高兴。”

  梁凤歌认真看了看她,确认她不是在敷衍自己或是强作笑颜,便得意地朝她挤挤眼:“我早跟你说过了,嫁给次子没什么意思,要就嫁给可以继承家业的长子,比如我这样的,将来什么都是你说了算,家里人都要看你脸色行事,看谁不顺眼就给他小鞋穿!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朱卿卿一声笑出来,虽然他们都在那么说,但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要嫁给粱凤歌,用脚趾头都可以想象,她和他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做夫妻啊。真的要是成了一家人,只怕从早打到晚,又从晚骂到天亮吧,做什么夫妻!

  梁凤歌的脸阴沉下来:“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嫁给我很好笑么?”

  朱卿卿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不合适。从小就打成一团,互相看不顺眼,变着法儿折腾对方的人,又怎能做夫妻?”见梁凤歌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便讨好地道,“不过我是蛮喜欢和你在一起的,你瞧,我刚才本来正难过呢,见到你就高兴了。”

  梁凤歌冷笑一声:“你喜欢和我在一起便可以跟我在一起么?你满门心思地想着别的臭男人,我将来也是要娶妻的人,保凭什么跟我在一起啊?我又凭什么总要逗你开心呢?”

  朱卿卿黯然下来:“你说得对,那是不能。”她抬起头来看着梁凤歌微笑,“不管怎么样,我们两家不是仇人,能再次见到你,并且见到你好,我非常非常高兴。”

  梁凤歌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笑:“没看出来。”

  又绕回去了,梁凤歌总是有本事引领着话题把她耍地团团转,小时候她憋了一口气想要争赢他,现在朱卿卿却觉得没意思了,她好脾气地朝梁凤歌摆摆手:“我要回去了,你也回去吧,少喝点酒。”

  “我许你走了吗?”又是一粒枣核砸在朱卿卿的后脑上,梁凤歌恨恨不已,“朱卿卿,你个骗子!大骗子!”

  朱卿卿有些心虚:“我不是故意的。你当知道,我当时身不由己,且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一直相信你。”

  梁凤歌突然安静下来。

  两个人,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全都静默不语。

  朱卿卿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些欢乐往事,想起了出事之前的那个月亮很好、桂花很香、蟹黄包也很美味好吃的夜晚,于是眼眶有些湿润,她转过身去看向梁凤歌:“我记得你当初说过,我可以去你家住,这话还算数吗?”

  梁凤歌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看得朱卿卿浑身不自在,她硬着头皮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强笑着道:“我是和你开玩笑的。”

  “嘘……”粱凤歌小声道,“有人来了,让人看见我和你在这里私会不好,你先走,我待会儿再走。”

  尽管她和周嘉先的事已经不作数了,但让人看见她和梁凤歌避开众人在这里私下单独见面的确是不太好,和可能还会影响梁凤歌的大事。朱卿卿听话地埋着头迅速离开,才走了没几步,那人已经走过来了。

  是周嘉先。他喝了酒,看上去整个人都有点飘忽忽的,舌头也有点大:“卿卿,为什么不去前头赴宴?我一直都在找你,找不到,就想到你一定会在这里。”

  朱卿卿想起藏在树枝里的梁凤歌,全身都不自在,下意识地就想避开周嘉先:“前头宴席还没散吧?二表哥不需要陪客么?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周嘉先走到她前面拦住她,痛苦地低声道:“你就这样追不及待地想要避开我?我听门房说你今日想离开,是不是真的?”

  朱卿卿仿佛已经听到梁凤歌的嘲笑声和看到他讽刺的目光,不由得又是尴尬又是愤怒,急得出了一身细汗,挑起眉头直视着周嘉先道:“是!我就是想避开你,就是想离开,怎么了?”

  周嘉先气得眼睛都红了,生气地伸手去拉她:“你明知道那不是我的心意,我也说过我会处理,你怎么就是不肯听?不肯给我机会?只要你肯,我们不是没有办法……”

  树枝间传来一声类似于嘲笑的轻嗤声,周嘉先喝了酒,情绪又激动没注意到,朱卿卿却是听得明白无比,她连忙往后退了几步,避开周嘉先的手,低声道:“你喝醉了。”

  周嘉先深吸一口气,愤怒地道:“我没喝醉!你们所有人都想当然地以为我怎么样,为什么就没有人替我想一想?”

  朱卿卿轻声道:“你想要我怎样?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这几年你们的衣食照顾之情,他日我会尽力去还。”

  周嘉先静静地看着朱卿卿,眼睛里浮起一层浓浓的雾气,看上去又悲哀又迷茫。“你是再不肯给我机会了,是不是?”他的声音又低又哑,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

  朱卿卿不敢着他,把脸侧开去,轻声道:“问题在于,你家需要那本食谱,我的堂姐正好拥有它,而你不能为你自己做主。”

  她已经看透了他,她那双清澈玲珑如琉璃的眼睛轻易就看穿了他。目前为止他所能想得到的一切办法都只在于希望长辈能临时改变主意,或是让他们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以期说动朱大太太母女俩改变主意,好成全他们。因为他知道他不能离开周家,至少目前他羽翼未丰,还有雄心壮志未酬,尚且不能离开周家,他更怕离开后,那些与周家有仇的人会盯上他,然后害了他也害了朱卿卿。

  周嘉先酸涩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敢与朱卿卿对视,悲愤痛苦地道:“我有我的难处。我曾说过……”

  “我记得,你曾说过,这世间不止是如花琉璃,更多的是血雨腥风。”朱卿卿温柔地道,“我也有我的难处。”她这话是真的,她不能违背她在祖父面前立下的誓言,更不能为了这份怎么看都有些廉价的感情和朱悦悦大打出手。这太丢人,关键是朱悦悦有帮手,她打不赢,岂不是更丢人?

  周嘉先讽刺地笑了,不知是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朱卿卿:“都有难处,所以我们才走不到一起去。”

  如果周家没有用这样的方式来逼迫她,如果大伯母没有在里面横插一脚,如果周嘉先不是恋恋不舍那本食谱,她会不会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说出来?应该会的,只要他们等到她满十八岁,她会说出来的。但是他们不愿意再等了,她也不想提前说。固然不幸,何尝又不是幸运?朱卿卿有些怅惘地说:“其实这样也好。”

  “好?”周嘉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沉默片刻后,满是酸意地道,“如果是梁凤歌,你会如何?还会这样洒脱么?”

  “不要再说了,好么?”朱卿卿悄悄扫了眼老樟树。老樟树浓密的枝叶在晚风里簌簌抖动,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梁凤歌忍笑忍的。

  周嘉先却好像是被日常的温文尔雅和懂事大度给憋坏了,非得说个清楚明白不可:“为什么不让我说?你早和梁凤歌是有婚约的,你从这里出去就会嫁给他是不是?”想到朱卿卿会跟嚣张跋扈的梁凤歌在一起,他就嫉妒得不得了。

  “说实在的,我要嫁给谁,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朱卿卿忍不住,不客气地道,“你若真想听,我便告诉你。若是梁凤歌,他会直截了当的和他家里人说,谁想要东西谁就去娶朱悦悦。刚好他家的人都知道,要断了他的念想,要么就杀了他,要么就毁掉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但他根本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因为没人敢惹他发疯。他不会像你这样含含糊糊,思前想后,舍不得这个又舍不得那个,总想万事周全。你要知道,周嘉先,”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姓名,“先母曾经告诉过我,这世上从来没有能把所有好处都占全了人和事,总得有所取舍。你已经做了选择,就要勇于承受。你既然已经选了我堂姐,就不要再来纠缠我。”

  周嘉先不再说话,他盯着她,眼睛里的雾气越来越浓,有浓得化不开的悲哀和无奈,也有十足的愤怒和不甘。朱卿卿有些害怕,紧张地往后退了又退,随即又站直了,梁凤歌在的呢,她不是一个人。

  周嘉先出了一口气,哑着嗓子道:“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他看到朱卿卿瞪圆了眼睛的警惕样子,不由得更加悲哀,“你放心,我没那么下作。日后,我再不会纠缠于你。但你也小心些,周家想要那本食谱,梁家未必不想要,当初梁凤歌与我都是为了那本食谱去的。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小心。”

  周嘉先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美丽的胭脂红色,朱卿卿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得再也看不见,心里空了一块。很奇怪,他选择了他的家人和功名前途以及食谱和朱悦悦,她却不恨他,最多是心酸罢了。也许是因为当初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注意到她的需求并安静地陪在她身边。也许是即便走到一步,他也始终保持风度,没有恶言相向的缘故。

  朱卿卿有些不懂自己的想法,便扶着树发怔。

  梁凤歌从树上跳下来,围着她转了一圈,嘴里“啧啧”出声,再伸手将她的脸掰过来对着他自己,微笑着道:“我怎么都不知道我在你眼里竟然是这样的好?,,朱卿卿挥开他的手,讥讽道:“这是好么?分明是劣性难改好吧?你没听出来我在骂你是疯子?”

  梁凤歌直勾勾地看着她:“我和你是有婚约的,你不会不承认吧。”

  朱卿卿差点给他跪了:“梁大爷,我和你有婚约?婚书在哪里?定亲之物在哪里?媒人是谁?你总要说出个一二三来吧?”

  梁凤歌笑嘻嘻地摸出一件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口头上的婚约哪里有婚书?媒人虽还没来得及请,却不代表就不能作数。你若问定亲之物,这不是?”

  白色的玉环,青紫色的丝绦,看着好眼熟,朱卿卿瞪着大眼睛盯了一会儿,伸手飞快地去摸自己的腰间,这才发现系在腰间的玉环不见了,不由气急败坏:“你个登徒子!不学好的登徒子!还学小偷小摸了啊!你还我!”

  梁凤歌的眼睛比天边的启明星还要亮:“我不还,你是要怎么样?”

  朱卿卿想和小时候一样扑上去挠他,又想起来自己已经长大了,他更是十八岁的昂藏男儿了,这里也不是她家的后花园,便站在原地跺脚发狠:“我告诉你娘打断你的腿!”

  梁凤歌笑得不怀好意:“欢迎!欢迎!你去告我啊,我一准儿不拦着你,你爱怎么告就怎么告。”

  他家远在兴阳府,她若要向粱夫人告发他,就只有跟着他去兴阳府。但是这样真的好吗?朱卿卿脸上的愤怒之色渐渐淡了下来:“还我吧,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梁凤歌盯着她看了片刻,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突然冷嗤一声,不耐烦地把玉环扔了过去:“装得这样小家子气做什么?不就是一只玉环么?当我没见过好东西?”

  朱卿卿飞快往前一扑,接住了玉环,如获至宝地拿着仔细看了又看,又皱起眉头:“还有一只。”这玉环是一对,他只还了她一只,另外一只当然是他拿走了要和她恶作剧。

  梁凤歌抱着双臂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道:“什么还有一只?”

  朱卿卿皱起眉头:“这玉环是一对,我一直都带在身上的,你只还了我一只。”

  梁凤歌很凶地瞪她:“你是讨债鬼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你玉环了?我就只拿着一只,已经还你了,哪里再去寻一只来还你?”

  朱卿卿眼圈红了起来,也不说话,就是咬着唇瞪着他,大眼睛里的泪光莹然,仿佛随时都可能掉下眼泪来。

  梁凤歌有些心虚,表情就更凶:“看我做什么?我没拿!没拿!你个糊涂虫,自己的东西掉在哪里都不知道!真只是一只玉环也算不得什么,你要多少我都可以去寻了来还你。关键这是你娘留给的要紧东西,谁都知道你日常带着的,要是有那居心叵测的捡了去拿了去,拿来诬陷你,赖着要娶你,你怎么办啊?笨蛋!”

  朱卿卿将信将疑:“真是不是你?”

  “你若是系得紧,我又怎会轻轻一触就掉下来了?说明就是你没系好。”梁凤歌没好气地再白她一眼,“还不赶紧去找?你都从哪些地方走过来?”

  朱卿卿也给他说得急了:“我就是从我住的地方一路走过来。”又安慰自己,“也不算什么,周家家规森严,下人捡了东西决然不敢私吞,我请周大太太帮着问一问也就知道了,还可能是方才换衣裳的时候就没系上,落在房里了。”

  梁凤歌斜睨着她冷笑了一声:“魂不守舍的是为什么呢?”

  朱卿卿垂着眼不说话。

  梁凤歌突然用力踢了旁边的树一脚,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很难听的粗话。

  朱卿卿气得浑身发抖:“你是在骂我?”不知为什么,他骂她,比其他人十倍的打她骂地还要让她更伤心更愤怒。

  梁凤歌瞪她:“我为什么要骂你啊?总要有个理由,你自己说,我为什么要骂你啊?”

  理由……朱卿卿呆了呆才道:“你怪我骗你!”

  梁凤歌冷笑:“原来你还记得这回事,我还以为你未老先衰忘记了呢。既然你记得,正好我们算一算账。”

  朱卿卿立即往后退了两步。

  梁凤歌阴险地笑:“过来!我数三声,一、二、三……”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暮色里,周嘉人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梁凤歌,“这就是小梁将军吧?”

  淡红色的霞光把他的背影和整个园子都染成了一片
朱卿卿没想到这个时候了还会有人到这里来,特别这个人是周嘉人。刚经历了周嘉先的事,所有人都以为她应该悲痛欲绝,至少也应该是黯然无趣,谁知她一转眼就和梁凤歌在这里玩闹上了,怎么看她都有些没心没肺,还有一种类似于做了亏心事的负疚感。

  朱卿卿对着周嘉人就有些不自在起来:“我散步消食,不期在此遇到了故人。”

  梁凤歌收了脸上的嬉笑之色,—本正经地给周嘉人抱拳行了个礼:‘见过周姑娘。”

  周嘉人十分亲热地挽住朱卿卿的手臂,小鸟依人一样地靠在她身上,仰头看着梁凤歌,似笑非笑地道:“小梁将军何必如此客气?打今儿起,咱们两家就是一家了。”

  不知为什么,朱卿卿觉得她这句“咱们两家就是一家了”的话格外刺耳,也发自内心地排斥周嘉人这样没骨头似的挂在自己身上,还很不喜欢周嘉人脸上那种莫名其妙的笑容。便皱了皱眉头:“我出来太久,该回去了。”

  周嘉人死死拽着她不放:“卿卿你不会是嫌我烦吧?看见我来了就要走?”

  朱卿卿这下子便走不掉了,只好求救似的看向梁凤歌,她可以和梁凤歌瞎扯,也可以和周嘉先把话说清楚,却没有精力再对付其他的人了。论心眼,她本来就弄不过她们,而且也不想和她们弄。

  梁凤歌却和没看见她求助的目光似的,转过头看着暮色卞的园子叹道:“这园子的景色不错。”

  周嘉入眼睛亮晶晶的,兴致勃勃地道:“难得梁大哥你有这个闲情雅意,我们陪你逛园子啊。”

  干吗拉上她啊?怎么一下子就变成梁大哥了?朱卿卿好烦躁,用力将手从周嘉人的臂弯中抽出来:“我累了,真的要回去了。”

  周嘉人无辜地看着她:“卿卿是嫌我打扰了你们吗?还是因为那件事连带着恨我了?”

  朱卿卿烦躁得想拔头发,悻障地道:“不是。”

  周嘉入拍着胸口吐了一口气,笑靥如花地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搭理我了。你没生我的气就好,我不过是想让你知道,不管怎么样,我总是一直当你是亲妹妹的。”

  周嘉人比朱卿卿大半岁,发育得非常好,胸部十分饱满,这样热的天气,她当然穿得不多,又因为宴客,她打扮得就更是漂亮,这样一拍胸口,就连朱卿卿都感受到了振动,觉得那两只肉包子简直呼之欲出。

  朱卿卿斜睨着梁凤歌,这个登徒子,就连她这样儿的豆芽菜都不肯放过,更不要说是周嘉人这样的肉包子了。真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眼神表示他的惊奇和好奇,朱卿卿恶寒又愤慨,这好好的人,怎么就不学好呢?

  梁凤歌目不斜视,根本就没多看周嘉人—{艮,当然也就没看到刚才上演的那一幕,他盯着远处的彩霞十分感慨地道:“陈州是个好地方。“朱卿卿满意了,总算不是很丢脸。但是梁凤歌丢脸又关她什么事呢?

  周嘉人立即松开朱卿卿的手臂,很自来熟地走到梁凤歌身边指给他看:“梁大哥,你看见那边的山了么?那里的风光才好啊,明日我带你去看好么?”

  梁凤歌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狭长上挑的凤眼里精光四射,周嘉人的脸立即红透了,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讪讪地道:“卿卿还没去过呢,正好一起去了。”见梁凤歌不表态,就又笑起来要去拉朱卿卿,“你去么?你在这里也算是半个主人了,总要招待一下故人才是,不然真是怠慢。”

  朱卿卿才懒得和他们掺和在一起呢,当下便道:“明天我没空。”

  周嘉人有些恼怒,好容易忍住了,死劲儿拉着朱卿卿用力晃,撒娇:“卿卿,好卿卿,不带这么扫兴的,你忘了你大堂姐欺负你的时候是谁一直在帮你啦?不兴这样没良心啊。”

  帮是有过帮的,但气也没少给她受,不过是一切都要凭着周大**喜恶罢了,特别是此刻当着梁凤歌这样的表功撒娇逼迫她做不想做的事,实在是让人反感。朱卿卿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从来没有这样看周嘉人不顺眼过,她看向梁凤歌:“你想去吗?”

  梁凤歌斜睨了她一眼:“我这个人怕生,你若是纡尊降贵肯陪我去,我便去。”

  他怕生?他脑门子上就差写着“王”字啦,他还怕生?宋卿卿愤愤不平。周嘉人已经瞪大眼睛威胁地看着她:“听见没有?梁大哥可是我们家的贵客,咱们可不能怠慢他。”又背对着梁凤歌小声道,“这次梁家来是和我们家结盟的,对你我的前程乃至于这一大家子人的生死前途都至关重要,也不指望你帮多大的忙,却绝不许你拖后腿。你要知道,如果我们两家结盟,义阳侯就不敢随便拿捏我们了,祖父他们大概会改变主意。”

  虽然朱卿卿已经不再想嫁周嘉先了,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不然就是撕破脸了。幸亏是陪梁凤歌,不是陪别的人,朱卿卿懒洋洋地道:“既然这样,我便舍命陪君子吧。”

  “我就知道卿卿你是最懂事的。我一定会在祖母和母亲跟前替你说好话。”周嘉人笑成了一朵灿烂的喇叭花,目光灼灼地看着梁凤歌道,“粱大哥,前头宴会还没结束,我爹爹他们到处找你呢,我们一起去吧?”

  梁凤歌似笑非笑地道:“不游园子啦?”

  周嘉人道:“天都黑了,有什么好看的?明日再看也不迟。”

  “也罢。”梁凤歌同意了她的提议。

  周嘉人整个人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来,她迅速松开朱卿卿的手,讨好地仰着脸看向粱凤歌:“我替你引路。”

  梁凤歌看向站在原地不动的朱卿卿淡淡地道:“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跟上?”

  朱卿卿摇头:“我已经吃过了,且没有参加宴会,不和你们一起去。”

  周嘉人笑道:“是啊,卿卿不喜欢这种热闹的,要去她早就去了。这会儿外头都坐满了,没有她的位子。”

  梁凤歌轻笑了一声:“堂堂周家,多添一个位子都添不上?这可真让人想不到了”

  周嘉人的脸色顿时精彩起来,红一阵白一阵的,有些愤愤然,又有些不甘心,冲着她往常的性子,早就和梁凤歌对上了,偏今日她就忍住了,语气委婉还略带恳求地看向朱卿卿:“卿卿,你自己来说吧?”

  朱卿卿心想,周嘉人这样迫切明显地讨好梁凤歌,还不惜压住了自己的性子,可见周家是真的很想和梁家结盟。她去前头掺和什么啊?吃饱了撑的?她很干脆地道:“我不喜欢这种场合,怕吵,多坐上一刻便觉得头晕难受。”

  梁凤歌偏要和她唱对台戏:“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热闹了,怎么长大了倒变成这副畏缩模样了?”

  朱卿卿烦了:“就不许我长大吗?我如今喜欢清静了。”

  梁凤歌勾起唇角,笑了:“许,怎会不许呢?我就怕你长不大呢。”

  朱卿卿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他那句“不错,长得不错。”于是耳朵尖都红透了,恶狠狠地瞪着梁凤歌。

  她越是羞窘愤怒,梁凤歌越是心满意足,示意看傻了的周嘉人:“她不想去就算了,走吧。”目光从朱卿卿脸上滑过,落到她的胸前,再停顿住,意味深长地笑着去了。

  叉叉的梁凤歌!朱卿卿气得暴跳如雷,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梁凤歌更不要脸的人了。她抱着树干用力晃了很久,闹出一身热汗才精疲力竭地回去。

  那只玉环仍然没有找到,她少不得有些忧心忡忡,梁凤歌这个坏东西究竟是拿走了不告诉她呢?还是她真的弄丢了?又或者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偷走了,要拿了做文章?她不敢把自己的担忧全部说给香嫂或是落梅听,因为香嫂其实算是大伯母那边的人,落梅则算是周家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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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4 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然后她就觉得自己真可怜,居然身边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落梅知道她在找玉环.也很担忧害怕,更怕她怀疑自己做了吃里爬外的事情,便自告奋勇地要去请滴翠帮忙,悄悄帮她找。

  朱卿卿知道找不回来了,她有种“最坏不过如此,该怎样就怎样”的平静,想起第二天可能真的会陪梁凤歌去游山,就让落梅帮她准备次日要穿戴的东西。

  落梅问明白了,不由叹了口气,小声道:“姑娘,如若您和那位小梁将军真的有婚约,他们家也还想认下这门亲,您就要抓紧了。”

  落梅说这个话的时候是背着其他人的,朱卿卿有些感动,也有些忧虑,很是谨慎地道:“我们没有。”

  落梅又叹了口气,好些话都不好说出来。朱卿卿在床上又烙了半夜的烧饼,她发现自己忘了一件顶重要的事,她和梁凤歌见面后就光顾着斗嘴都气了,都没问梁凤歌是否真的也很想要那本食谱,如果她给了他同样的否定答案,他是否还会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把她送到她舅舅家里去?

  朱悦悦第二天早上找上门来,姐妹俩已经有些日子没见面了,哪怕就是日常不小心碰着了也会刻意避开,所以朱悦悦算是稀客。

  朱悦悦还是从前的性子,没有什么啰嗦话,直截了当地打发走服侍的人就对朱卿卿道:“昨天你见到粱凤歌了吧?”

  朱卿卿点头。

  朱悦悦蹙起眉尖,有些感叹:“一晃眼,他已经长大成人了。那时候祖父就曾经夸赞过他,说他假以时日必舍有所成就,又夸他人才非凡,如今看来,果然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么?朱卿卿觉得梁凤歌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真要说有什么变化,不过是比从前更高了一些,更精壮了一些,从前他只长个子不长肉,看上去细瘦瘦的,没什么看头,如今看来却是颀长秀雅,虽然她知道那只是表象,这个人从来都和秀雅扯不上任何关系,但他看上去的确很不错。

  朱悦悦打量着她的神情,试探地道:“你也这样觉得吧?”

  就算是我这样觉得,又和你有什么关系?朱卿卿淡淡地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来:“大姐姐不用绣嫁妆的么?”

  朱悦悦难得地露出些羞愧来,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说话,这回她失去了淡定从容,而是显得有些尖刻急躁:“我知道你恨我,但你要明白,这种事并不是由女方来决定的,主动权在男方手里。何况,在很小的时候,两家的长辈就有意结这门亲,你本来就不该在这里出现……”

  朱卿卿善解人意地替她说出了她后面的话:“因此不是大姐姐抢了我的东西,而是我抢了大姐姐的东西,我受了你们两家的恩惠,就该恩恩图报,而不是贪心不足。”

  朱悦悦张了张口,有些恼怒和愤然地道:“你知道就好。我来不过是看在姐妹情分上好心提醒你,梁凤歌是你最好的机会,你应该把握机会跟他走,不然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要知道,以你这样的条件,是不会遇到什么好人家的。”

  朱卿卿有些意兴阑珊:“谢谢大姐姐了。你放心,不管我跟不跟梁凤歌走,都不会再去和你抢东西的。”

  朱悦悦想要的不过就是这么一句话,想要朱卿卿赶紧跟着梁凤歌走,也不过是担心朱卿卿留在这里会夜长梦多,但真的得到朱卿卿的许诺,她心里反而不舒服起来,就好像是朱卿卿玩腻了什么东西,不要了,才给了她一样。她不高兴地道:“你会说话么?什么叫抢东西?你是在说谁是东西呢?”

  朱卿卿狡黠地反问她:“难道大姐姐是想说,那不是东西?”

  朱悦悦被小小地噎了一下,竖起眉毛道:“我不和你做这些无谓之争。”朱卿卿已经落败,而且败得很惨,她原本不该这样计较的,但她心里就是放不下来,因为有些事情,瞒得过眼睛,却瞒不住心灵。朱悦悦忍着不高兴,再次问朱卿卿:“不管怎么说,我们始终是至亲,你过得不好,我们也会被人戳脊梁骨的,梁家的事情你赶紧拿主意,剩下的我们会替你操办妥当。不然……等着想嫁梁凤歌的人多的是。”

  朱卿卿说不出那个“谢”字,她只是想,她非得离开这个地方了。朱悦悦走后,她把自己这些年所有的家当找出来清点,发现自己真是穷得可以,她不想欠周家的,那么必然要拿母亲留下来的那些金饰来偿还,还了周家之后,她便所剩无几,大概只够到舅舅家里的盘缠。

  好惨。听说外头民不聊生,一斗米可以换两条人命,她这点金子又有什么用?朱卿卿挠了挠耳朵,气闷地走到窗边透气。一边觉得自已不该这样清高,周家处心积虑的,她何必和他们讲这些?一边却又觉得,不知道也就算了,如果都这样了她还要用周家的,怎么想都硌硬人。

  落梅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姑娘,赶紧换衣裳,外头等着的。”

  朱卿卿看了她一眼,懒洋洋地靠在窗边不想动弹。

  落梅没办法,只好招呼了香嫂一起帮朱卿卿梳辫子、换骑服,还没收拾好,外头又有人来催了,这回来催的是周大太太身边的嬷嬷,笑眯眯地将朱卿卿打量了又打量,轻言细语地转达了周大太太的意思:“小梁将军是贵客,表姑娘怎么也算是半个主人,可一定要把贵客招待好了。”

  朱卿卿没吭声,低着头往外走,周嘉人穿着一身火红的骑服,腰那儿掐得细细的,胸前高耸,绿鬓如云,耳垂明珠,还搽了胭脂,看上去明艳动人,简直把穿了一身惨绿骑装、未施脂粉的朱卿卿甩了几条街那么远。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朱卿卿酸溜溜地想,自己只怕是衬托周嘉人这朵红花的那片绿叶吧,不然怎么落梅就给她挑了这么一身惨绿惨绿的骑装呢?

  周嘉人的兴致很高,一路上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她挽着朱卿卿的手巧笑嫣然:“昨晚你不肯跟我们出去,少看了多少热闹!有人要和梁大哥比试,三两下就被梁大哥扔出去老远!真是没想到,他看上去那么瘦,那么斯文,力气怎么就那么大?”

  朱卿卿冷冷地道:“他要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还怎么做小梁将军?”

  “这倒也是。”周嘉人的心情灿烂得不和她计较,用力拍了她一下,继续说,“还有,他喝酒也真是厉害,我们家就没有一个人能喝过他的!我听人说,他曾经有一次被人灌醉了伏杀,他却仍然杀出重围,反擒了敌首!”

  朱卿卿撇撇嘴,这有什么?梁凤歌这人最是奸诈,人家以为他被灌醉了,其实是他反过来骗了人吧。

  周嘉人见她不以为然,不知怎么的,心情更好了,凑过去小声道:“听说朱悦悦今早去找你了,她寻你做什么啊?”

  朱卿卿把问题给她扔回去:“你去问她吧。”

  “小气。”周嘉人娇娇地噘嘴,“你要知道,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我昨天不知和我娘她们说了你多少好话,你放心,只有我们和梁家结盟成功,家里就不会那么急了。你原本就比朱悦悦讨喜多了,我们都喜欢你。”

  讨喜?朱卿卿觉得这话是如此的刺耳,过往她千方百计做了各式美食送到周老太太那里去,在这些人的眼里,也就是讨好的意思罢了,没有人看得到她的诚意和感激。

  “二哥。”周嘉人突然收了脸上的笑意,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周嘉先神情寡淡地站在道旁,沉默地点点头,目光落在朱卿卿的身上,有些悲哀又有些愤怒。

  朱卿卿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仰头看着天际的流云不说话。周嘉人扯扯她的袖子,贼兮兮地道:“有什么赶紧说,我替你们把风。”不由分说,用力把朱卿卿往周嘉先那边推了过去。

  朱卿卿晃了一晃,牢牢站定了,冷冷地道:“在你们眼里,我就如此不堪?”

  周嘉人愣了愣,委屈地道:“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朱卿卿很认真地道:“我不是狗,你也不是吕洞宾。”

  周嘉人气得跺脚,指着她道:“你这个人,你这个人……”再转过头朝周嘉先求助,“二哥!你看她……”

  周嘉先不辨喜怒,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到底,周嘉人被他的目光碰了一碰,情不自禁地噤了声。

  朱卿卿憋着一日气,站直身子继续往前走,从周嘉先身边经过时,他轻轻拉她的袖子一下,随即又很快地松开,朱卿卿听见他低声道:“别忘了,梁家未必好心。”

  朱卿卿恍若未闻,一直往前。周嘉人很快追上来,只敢与她并肩而行,不敢再像刚才那样肆无忌惮,朱卿卿感觉得她在悄悄打量自己,因为嫌她烦,便越发板着脸抿紧唇,一言不发。

  梁凤歌靠在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骏马上吊儿郎当地看着她们笑。他穿了一身玄色饰银边的袍子,麂皮的靴子,同色的皮手套,腰间挂着长刀,鞍旁挂了弓箭,身后前呼后拥地跟了一大**人,压根不像是去游山玩水的,反而像是去打猎行凶的。怎么说呢,朱卿卿以为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此刻的梁凤歌,那就是“闪瞎了人的眼”。

  周嘉人的眼睛里生出两团火,声音娇嫩得能滴下水来:“梁大哥,你怎么知道我爱打猎啊?”

  朱卿卿不由好奇怪,周嘉人什么时候爱打猎了?她分明骑马都害怕被晒黑的好吧?

  只见梁凤歌笑得温柔缱绻,十分随意地道:“周家大**文武双全又不是秘密。”

  周嘉人涂了胭脂的脸更加的红,怯怯地看了梁凤歌一眼,又怯怯地低下头微笑。梁凤歌笑得销魂恶劣,目光似是落在周嘉人身上,又似是透过她落在了别处。

  欲盖弥彰!朱卿卿鄙夷,真像一对奸夫淫妇啊,真不知道他们非得拉着她去做什么?闷不作声地翻身上马,板着脸把幕笠戴上,再正大光明地透过幕笠上下垂的黑纱盯着梁凤歌和周嘉人看,却见梁凤歌冲她挤了挤眼,笑得特别不怀好意。

  山中阴凉,时不时地有不知名的小鸟悠扬婉转地唱上几声,道旁总有鲜艳的野花从草丛里探出头来,枝头也有不知名的野果垂挂其间。

  朱卿卿看得傻了,心里存积下来的郁闷渐渐散了去,小黑马也十分欢喜,时不时在道旁扯几口鲜美的青草,一人一马渐渐地就落在了后头。她也不急,反正她是来做绿叶陪衬红花的,周嘉人忙着讨好梁凤歌,梁凤歌看上去也很享受,她何必去碍他们的眼呢?

  走着走着,道路变窄分成两股小道,一条道只容得一人一马通过,另一条道勉强可以容得两匹马并肩而行。朱卿卿观察了一下,从那条比较宽的道上发现了新鲜的马蹄印,知道周嘉人他们一定是往那边去了,她就想,这样难得的机会,她要不戛趁饥从另一条路走呢?要是走不脱,借口也是现成的,她迷路了啊。

  她这样想着,就催动小黑马往小道上去了,三转两转,渐渐寂静起来,就连鸟叫声也没有了,朱卿卿汗毛倒竖,紧张地四处张望,会不会突然蹿出一只狼或是豹子老虎什么的啊?要不然,会不会有山贼啊?很快她又嘲笑自己,陈州是周家的地盘,周家大小蛆出游,还是陪着贵客出游,这地方肯定早就被过筛子似的筛过几道了,哪里会有这些东西?何况周家大门都不许她独自出去,又怎会这样放心地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铁定也是有人跟着她的,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朱卿卿索性不管不顾地一直往前走,直到小黑马被一片丰美的草地给吸引住了再不肯走才停下来。她看到前面有棵大树亭亭如盖,树下平整干净,是个歇气的好地方,便松了小黑马的缰绳让它吃草,自己走过去歇气。

  走近了才发现那边还有一匹马也在吃草,确切地说,是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骏马。想要避开人家反倒自动撞上来,朱卿卿实在很为自己担忧,她居然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还能做好其他复杂的事吗?也不怪得被哄了这么久都不知道。

  梁凤歌衔着一根碧绿的草茎躺在树下,长长的腿交叠着,一晃一晃地碍人眼,看见朱卿卿过来,阴阳怪气地道:“这不是朱三姑娘吗?我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朱卿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四处寻找周嘉人的身影:“你的红颜知己呢?”

  “谁啊?”梁凤歌跟着她一起找,“我哪有什么红颜知己?兴阳府的姑娘们都当我是洪水猛兽一样的,恨不得不要和我在同一片天下呼气吸气,不然就会被我给害了。”

  朱卿卿给他逗得笑了,又赶紧绷着脸道:“别装了,我知道你自小就不是个好东西。”

  梁凤歌撑起身子,靠近她,盯着她雪白圆润的下颌道:“我也知道你自小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吃货!”就这样也能把自己给吃胖了,不过总比瘦了让人高兴些。

  他靠得近了,朱卿卿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好像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似的,她赶紧往旁边让了让,警惕地瞪着他道:“干吗呢?男女授受不亲,不许离我这么近。”

  梁凤歌的眼睛亮晶晶的,唇角带着不明意味的坏笑:“你怕什么?反正你我是有婚约的,就算是有点什么也是天经地义。”

  朱卿卿唾弃他:“若是每个和你靠这么近的都是和你有婚约的,周嘉人又算什么?你们联盟,不会是要联姻吧?”

  梁凤歌瞥了她一眼:“总算有点长进了,能想得到这个。”

  朱卿卿的心情突然很不好,怎么说呢,她又不是天生的绿叶,当然不会心甘情愿地衬托红花。何况在此之前的很多年里,梁凤歌这个讨厌鬼一直都是围着她转的,他和她认识了那么多年,她当初离开新城时他表现得那么难过,现在才认识周嘉人不过一天一夜,就要跟着周嘉人跑了,她当然会不太舒服。

  “你不高兴?”梁凤歌呼出的气息拂过朱卿卿的耳际,激得她打了个寒战,她瞪圆眼睛义正词严地道:“我只是觉得,他们家人的怎么运气就这么好,什么好的都是他们的?”

  梁凤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朱卿卿恼羞成怒:“这有什么好笑的?”

  粱凤歌笑够了,盯着她道:“照你说来,我也算是好的了?”

  朱卿卿朝他伸出小手指:“虽然只能算是这个,但看在我们从小相识的分上,也勉强算是不错了。”

  雪白粉嫩纤长的手指在日光下透着淡淡的粉色,半透明的指甲圆润饱满,闪着淡淡的珠光。梁凤歌狭长的凤眼猛地一眯,不假思索地伸出舌头闪电般地舔了这根手指一下。

  朱卿卿如遭雷击,猛地抖了一下,瞪大眼睛,面色雪白她看着梁凤歌,话不成句:“你、你,干什么?”

  梁凤歌好像也是被吓了一跳,耳垂微微发红,随即鄙夷地扫了她一眼,十分淡定地说道:“算是骗子的赔偿。怎么?你不服气?若是不服气,可以舔回来,我一定不打你!”

  她才不要做出这样奇怪可怕的行为,朱卿卿惊恐地跳起来,用力把手指往衣襟上擦啊擦,仿佛这样就能把那种奇怪的战栗感和麻痒感擦掉一样。

  梁凤歌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冷冰冰地看着她那只手。朱卿卿有种感觉,若是她再继续擦下去,他大概会咬她一口,便自觉地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手藏在衣褶子里,警惕地瞪着梁凤歌。

  梁凤歌却又突然笑了:“你这样害怕惊恐,难道没有和周嘉先做过这种事吗?”

  朱卿卿羞愤交加:“梁凤歌,你这个坏胚!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要脸啊?你再乱说乱来,我永远都不会再理你!”说了又有些惭愧,好像她很重要似的,大堂姐都已经说了,她如今一无所有,谁会在乎她啊?

  粱凤歌果然也不当一回事,笑得更加恶劣:“原来是没有。”

  这些人怎么这样坏啊?朱卿卿鼻腔一酸,眼眶一热,两大颗热热的眼泪就冲出了眼眶,她来不及和梁凤歌多说,飞快地转过身,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埋着头往前走。

  “哎哎哎,你要去哪里啊?”梁凤歌很快就追了上来,死皮赖脍地去拉她的袖口,朱卿卿愤恨地去打他的手:“放开!别碰我!”

  梁凤歌不放,拉得更紧了:“你不是说你如今要做淑女了么?怎么又发疯了?”

  “你才是疯子!”朱卿卿泪眼蒙陇地吼了一声,接着就被梁凤歌扯着手臂往前一拉,重重地扑在他怀里,鼻子刚好撞在他的胸前,又酸又疼让人止都止不住眼泪。她使劲儿地去踩梁凤歌的脚,用头去撞他的下巴,疯狂地挠他的手:“你去死!你去死!我恨你!你和他们是一样儿的!心都是黑的。”

  梁凤歌生硬地把她紧紧箍在怀里,并不出声,任由她去闹腾,直到朱卿卿精疲力竭又羞愧难当,才道:“糟糕了!给周嘉人看见了,怎么办?”

  朱卿卿全身都僵硬了,站着不敢动,连头都不敢抬,心里把梁凤歌撕成了碎片又磨成了齑粉,都还觉得不够解气。想想又觉得不对劲,若是周嘉人真的看见了,她还不得失声尖叫并对自己加以指责?当下把梁凤歌用力一推,阴沉着脸转身要走。

  梁凤歌慢吞吞地走在她身届,声音听上去又轻快又轻狂:“你别哭丧着脸啊,我不会嫌弃你喜新厌旧的。”

  朱卿卿不理他,梁凤歌这人她知道,属于越理越来劲儿的那种,若是不理他呢,他慢慢地就自己偃旗息鼓了。

  这一片山谷安静又宽敞,除了她和他,还有那两匹马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人马,朱卿卿安心下来,看来他是把周嘉人他们甩开了。若要问他话,这是最好的机会了,但他对她做了那样不要脸的过分事,她还在生他的气呢。

  梁凤歌咳嗽了一声:“你别生气了,刚才我并不是故意的,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概是鬼迷心窍了吧,反正不是故意的。”

  一点诚意都没有。朱卿卿瞪他一眼,鼓着腮不说话,这次不让他知道点厉害,下次他再胡来怎么办?这样想着,她的手指上又有丁那种奇怪的感觉,让人又难受又窘迫又害怕又害羞,说不出的奇怪滋味。

  梁凤歌狡诈地道:“好吧,老规矩,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尽管开价!你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啊。”

  朱卿卿已经忍不住了,却又觉得就这样放过他是不是显得自己太不正经了?

  梁凤歌瞥了她一眼:“朱卿卿,我从来不知道你这样的小气的啊?不会是跟着周家入学坏了吧?还是觉得我不小心的那一下害得你不能为周嘉先守身如玉了啊?”

  “狗嘴里能吐出象牙吗?”去他的为周嘉先守身如玉!朱卿卿愤愤,随即又觉得自己的逻辑有点错乱,好像重点不是这个。

  梁凤歌指向她的牙齿:“怎么不能啊?这不是吗?”

  朱卿卿真的好恨梁凤歌,她就知道,这个人从小到大就没有诚心诚意地和她道过歉,就只会欺负她。

  梁凤歌摸摸下巴,眼睛里闪着精光:
“不然,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去吧?”

  朱卿卿瞅他:“这是你自己说的啊。要是食言就……”

  “就是小狗么。”梁凤歌抢在她前头把话说出来,不屑地道,“你以为你还是小时候啊?这样的誓言算得什么?怎么也该让人家发点恶毒的誓才能勉强可以相信那么一丝丝。”

  朱卿卿想起了祖父逼她发下的那个誓言,嘴里是不肯认输的:“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要让你发恶毒的誓言啊?分明是你自己就记得从前那种幼稚的蓄言,还要倒打一耙冤枉我。”

  梁凤歌笑了:“那你倒是想让我发什么誓言呢?”

  朱卿卿歪着头想了许久,也没办法说出那样恶毒的话,只好道:“你要是食言,就让你走路跌跤,摔断门牙,再拉三天三夜的肚子,宴席之上忍不住拉出来……”想着傲慢骄横爱面子的梁凤歌成了那副惨样,她自己先就笑了起来。

  梁凤歌也笑,眸子里流光闪动,语气很有些亲昵:“我说朱卿卿,你一个长得斯斯文文的大姑娘,怎么能说出这样猥琐恶心的话来呢?也不怕把人吓跑了再也嫁不掉。”

  朱卿卿瞟了他一眼,没吱声。其实她是想说,她和他彼此是个什么德行又不是不知道,让她装成周嘉人那模样也不是不可以,但他一定又会转过来讽刺她了。

  梁凤歌的眼睛黑幽幽的,里头装着两个小小的朱卿卿,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知道了,你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根本不想嫁别人,是吧?”

  “你怎么不想着我就是想把你吓跑了呢?”朱卿卿有点厌烦这个话题了,因为她不喜欢粱凤歌的态度,就好像猫儿逗老鼠似的,时不时地拿爪子挠她两下,弄得她一颗心忽上忽下的,整个人的情绪都被他掌控着,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愤怒一会儿难受的。不像她和周嘉先在一起,总是觉得安静淡然,平和如水,她虽然也会为周嘉先担忧喜悦,却从不会失态,该做什么她心里自然有数。

  梁凤歌微扬的唇角便收了起来,冷冷地看了朱卿卿片刻,突然冷笑了一声:“别把我当成周嘉先,我可没他那么好打发。”

  朱卿卿觉得自己受了侮辱,她把周嘉先怎么了?分明是周家人起心不良,居心叵测好吧?分明是周嘉先更看重那本食谱和他的前程好吧?她才是最冤屈的那一个,她只是想静静地离开而已,怎么这人还把话说得这样难听?他到底想要怎么样呢?

  朱卿卿当着周嘉先大概还想做个文静秀雅讲道理的姑娘,当着梁凤歌却只想做泼。她觉得自己必须要给梁凤歌一个教训,骂他么,恶毒的话她骂不出来,打吧,又打不过,掐啊踩脚揪头发什么的都是小孩子玩儿的,没气势。她想了想,取下水囊解开塞子,把整整一囊水全部泼在梁凤歌的脸上,很有气势地道:“这里没镜子,借你一囊水照一照!难看死了!周嘉先怎么了?周嘉先再怎么样也不会和你一样翻脸如翻书。”

  水浸湿了梁凤歌的头发,顺着他的眉毛脸颊下颌流下来,一直浸湿了他的衣领乖口袍子,看上去不见狼狈,反倒有种触目惊心的美。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阴沉着脸紧抿着嘴一直瞪着朱卿卿,眼睛嗖嗖往外飞溅着怒火,下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也握成了拳头。

  朱卿卿背脊发凉,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这个人再不是那个不高兴了最多和人家打上一架的倔强少年郎,他提着长刀骑着骏马,横扫干军,腥风血雨里走过一遭又一遭,才会在这般年纪就被人称为小梁将军,才会如此年轻就被梁家派出来全权处置此次的梁周联盟大事。

  朱卿卿开始后悔并不露声色地悄悄往后挪步,其实她也不知道梁凤歌真生气了会把她怎么办,但这人从来不吃亏,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她的下场会很惨。

  梁凤歌却没有如同小时候那样抓佳她就开打,而是始终站在原地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盯着她看,看得朱卿卿汗毛都竖起来了,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声音很小地道:“周嘉先再怎么样也不会像你这么不讲道理。”

  梁凤歌终于眨了一下眼睛,讽刺地翘起唇角来,转过目光看向远处。笼罩在朱卿卿身上的那种奇怪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她暗自长舒了一口气,捏紧拳头准备趁机溜走,太可怕了,她不想再和梁凤歌单独在一起了。

  “你是真的觉得周嘉先很好?”梁凤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缓缓擦去脸上的水渍,这话似是对着朱卿卿说的,又好像不是对着她说的,因为他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再看她一眼。

  朱卿卿有些失落,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算是吧。”不然她怎会喜欢周嘉先,怎会想要嫁给他?怎会知道他要食谱,要娶大堂姐就难过?

  梁凤歌淡淡地道:“既然这样,看在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令堂早年对我多有照顾的情分上,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你什么意思?”朱卿卿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一臂之力怎么助啊?

  梁凤歌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似的,把脸侧对着她缓缓道:“你不是一心就想嫁给他么?那我便成全你的心愿,替你去把你大堂姐杀了,或者告诉周家,想要梁周联盟,便让周嘉先娶了你,想必周家这样精打细算的性子,一定会同意找的提议。你看如何?”

  朱卿卿呆了片刻,这样也可以?

  梁凤歌不耐烦地道:“你是欢喜傻了么?要是不要?趁着我还没改变主意就赶紧说!”

  朱卿卿摇摇头:“我不要。”

  梁凤歌微不可觉地放松了一直僵硬地抬着的肩膀,语气重新又变得尖刻起来:“你不要做大妇,那是准备给周嘉先做小妾咯?”

  王八蛋!你才去给人做小妾呢!朱卿卿险些骂出声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从牙齿里挤出一句:“滚!我们朱家从来就没有给人做妾的女儿。”也许正是这样,所以周家才没有人敢这样提议吧?不然呢?也是有可能的。

  梁凤歌这才纤尊降贵地斜瞅了她一眼:“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心里又一直念念不忘,那你是想要替他守身如玉一辈子了。我知道有个地方有个尼姑庵挺不错的,你要不要去那里?也不要担心香火供奉,我替你把钱给足了,保你衣食无忧。”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讨厌的人呢?朱卿卿又开始痛恨梁凤歌,磨着牙恨不得把他掐死算了,全然忘记了周嘉先这档子事,想的都是梁凤歌实在太讨厌了,别人长大点总会懂事讨喜点,只有这个人,怎么讨厌怎么长。

  “做尼姑也舍不得啊?看来你也不像你说的那么真心嘛。”梁凤歌一点自觉性都没有,上上下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朱卿卿,“其实你脑子里装的都是豆腐渣吧?啧啧.这样蠢笨如牛的样子,也难怪周嘉先不要你。虽然朱悦悦也是个笨蛋,可是和你比起来还是要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

  朱卿卿蹲下去,冲动地捡起一块石头就想往梁凤歌的头上拍。梁凤歌挑衅地用鼻孔眼看着她,一副讨打的嘴脸,似乎在说,有本事你来打我啊!有本事你来打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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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4 15: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朱卿卿抓着那块石头就朝梁凤歌冲过去了,还没冲到他面前,她的脚下就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她控制不住地往前一扑,刚好扑在梁凤歌怀里,梁凤歌也好像控制不住似的,被她给扑到地上去了。

  这一摔,朱卿卿手里攥着的石头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她手足并用地想从梁凤歌怀里爬起来,觉得此生从未如此丢脸过,再也不想见到梁凤歌了,但她爬不起来,梁凤歌的两只手臂像铁似的紧紧箍着她,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一如当年。朱卿卿突然觉得很委屈,非常委屈,她号啕大哭起来,使劲地捶了梁凤歌几下,还在他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梁凤歌没吭声,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哭闹,由她咬,朱卿卿见他不动,越发加足了力气使劲儿地咬。有仇不报是傻子,她骂不过他,打不过他,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你属狗的啊……”梁凤歌疼得脸都扭曲了,伸手去捏朱卿卿的脸,朱卿卿已经主动松口了,因为她觉得粱凤歌整个人都烫得吓人,然后她看到梁凤歌的脸和耳朵根都红了,不由奇怪道:“你生病了?”

  梁凤歌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用力把她从他身上推下去,转过身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朱卿卿看着他僵硬的背影,有点明白过来,也跟着面红耳赤,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一定要保持距离才是。可是梁凤歌这个人就有这种本事,总能激怒她到忘记其他事,光记着要教训他出气了。

  有风从林梢吹过,树叶哗哗哗地响,朱卿卿觉得,有什么好像不一样了。她鼓足勇气想问梁凤歌一句话,却听见周嘉人十分惊骇地道:“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不远处的草丛里,周嘉人独自站着,一张脸失了血色,似平是要哭又似乎是不敢相信地瞪着朱卿卿,一副“你怎么能这样呢?你对得起谁啊?”的样子,仿佛她现场抓着了一对偷情的奸夫淫妇似的。

  朱卿卿面皮发烫,不敢和周嘉人对视,更不敢回答周嘉人的话。她不知道周嘉人在那里站了、看了有多久,也不知道梁凤歌究竟知不知道周嘉人在那里。她有这种怀疑是很正常的,毕竟她势单力孤,不比这两个人都是带着各自的人马出来的,有人帮着盯梢传信,也有人帮着看场子拦人。发生这种意外,当然不会是偶然的。

  朱卿卿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朝着小黑马走过去,小黑马心思单纯,光顾着吃草了,根本就没心思管人类的这些复杂事。朱卿卿觉得她对着小黑马还要轻松愉快些。她听见梁凤歌用那种懒洋洋的声音回答周嘉人:“周大**以为我们在做什么?”

  周嘉人像是被噎了一下,一直没答话。

  梁凤歌吹了一声唿哨,大黑马撒着欢地朝他跑过去,朱卿卿听见刀鞘敲击在马鞍上的声音,知道梁凤歌已经骑上马了,她便也跟着翻身上了小黑马,放开缰绳由着小黑马自己去走。

  小黑马很乖巧地跟在大黑马的身后走着,周嘉入站在草丛里愣愣地看着他们,一身鲜艳的红衣在绿草青叶中显得很是刺眼。

  梁凤歌很是自然地和她打招呼:“周姑娘方才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看不见俅啦?”

  周嘉人好不容易才扯动脸皮笑了笑:“我也是觉得奇怪呢,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看不见你们俩了。可把我吓得,一个是贵客,一个是我哥哥的心上人,丢了谁或是谁出了事我都负不起责。”

  心上人?朱卿卿仿佛被针戳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向周嘉人,周嘉人这样说当然是故意的,但是,别说她不是故意和梁凤歌搅在一起的,就算她是故意的,周家又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真正欺人太甚。

  周嘉人直视着她,与周嘉先十分相像的那双眼睛冷冰冰的,十足的厌恶和鄙夷,一副“我总算知道你是个什么人了,我要告诉我二哥,你最好自求多福”的样子。

  朱卿卿不肯相让地回视着周嘉人,她的脑子从未有此刻这样清醒过,更是丝毫不害怕周嘉先会知道。不在乎她的人,她为什么要在乎他们?难道周家想要她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都守在周家么?这天下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事?

  “我们该回去了。”梁凤歌有意无意地走到两个人中间,阻断了二人暗自交火的视线。

  一路上周嘉人没有再和朱卿卿说过一个字,她与梁凤歌并肩而行,妙语如珠地边说便笑。周家跟去的人则有意无意地把朱卿卿挤在了角落里,同时又重重包围,既不让她往左或是往右,更不让她往前或是落后。

  朱卿卿无所谓,这才是她的真实处境,之前的那些美好宽松都不过是做了一场梦罢了。她骑在小黑马上,到处看着景致,若不是周嘉入夸张的笑声很有些刺耳,沿途的风景还是能让她满意的。她刻意不去看梁凤歌,当然也就看不到梁凤歌一直在悄悄看她。

  因为这次出游并没有在目的地久留,所以他们回到周家时天色尚早。周家的男人们还有很多要紧的大事要和梁凤歌谈,抢在大门处就把人给请走了,朱卿卿只来得及和他对了一个眼神,还是梁凤歌瞅冷子瞪了她一眼。

  周嘉人笑容可掬地目送梁凤歌跟着她的父兄走远,转过身去冷冰冰地看着朱卿卿道:“你跟我来。”

  用想也不会有什么好话等着自己,朱卿卿不想搭理周嘉人,更不想和周嘉人吵闹,就把小黑马交给小厮便脱了手套径直往里走。

  周嘉人追上去,拦在她前面大声道:“朱卿卿!你别给脸不要脸!,,朱卿卿沉默地看着周嘉人,总算是露出真面目来了。

  周嘉人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但想起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又忍不住愤然嫉妒,转过身去狂吼周围目瞪口呆的下人:“看什么看?都闲得没事儿做了吗?想不想去挖煤啊?”

  下人们赶紧走了个精光,朱卿卿也跟着他们下撤。

  周嘉人用力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后拉:“我让你走了吗?给你几分笑,你就真的把自己当成千金大**了?”

  朱卿卿很愤怒,周嘉人哪怕就是骂她不守妇道也好呢,这样踩着她的痛脚侮辱她,实在是太可恨不过。她以为自己会狠狠揍周嘉人一下什么的,结果她并没有,她只是像掸灰尘一样地把周嘉人放在她手臂上的手给掸开了,再十分平静地道:“我从来不知道你们周家是卖笑的。早知道我付不起价,就不会上你们这艘花船了。”

  周嘉人立刻听懂了她话里的含义,更看懂她不屑的动作,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失控地扑过去要抓打朱卿卿,尖叫道:“朱卿卿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你忘恩负义,吃里爬外,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养不熟的白眼儿狼,你给我说清楚,你骂谁?你骂谁?”

  朱卿卿轻轻巧巧地躲开了,畅快地看着周嘉人丑恶的凶样,心想周嘉人会的骂人话可真多。终于撕破脸了,终于扯开那层皮了,她心里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难过,但是真的很畅快。

  周嘉人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亏,从她出世开始,她身边的人都在捧着她呵护着她,就算是朱悦悦来了,她也没把朱悦悦这个表姐放在眼里头,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至于朱卿卿么,不过是听从家里长辈的话,更是因为朱卿卿对她一点威胁都没有,善待朱卿卿还可以为她博得一个怜贫惜弱的美名,更可以让家中的长辈和二哥认为她乖巧懂事可爱,更多的爱怜她。

  但是现在朱卿卿突然变了一张脸,以赤贫之身妄想周家二少奶奶之位倒也罢了,转眼工夫竟然就敢去勾引梁凤歌。最可气的是,梁凤歌居然也愿意被她勾引,她还敢和自己当面叫板!她难道忘了当初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谁收留了她,给她一席之地,让她过了这几年的好日子吗?

  梁周联盟,什么关心最牢靠?当然是姻亲关系最牢靠。早在看到梁凤歌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必然是要嫁给梁凤歌的。梁凤歌怎么能和朱卿卿混在一起呢?朱卿卿怎么能这样不要脸呢?

  周嘉人不能忍受这个,她一定要和朱卿卿说个明白,分出胜负,她锲而不舍地追着朱卿卿,势必要让朱卿卿知道她的厉害,向她认错。反正这里是内宅,都是周家的人,谁敢把这里头的事说出去?除非是不想要命了。

  朱卿卿觉得自己有点怂,她敢骂周嘉人,却不敢打周嘉人,只敢一直往里跑,惊动了很多人。周大太太得到消息赶出来,不由分说先指使人把两个女孩子分别拦住了,带到房里去问:“怎么回事?你们以为自己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吗?这样不顾脸面地胡闹是要做什么?”

  周大太太声色俱厉,开口就把两个女孩子一并训斥了,也看不出偏心谁来。她这样做,朱卿卿倒不好和她对着干,便垂着头不说话。

  周嘉人却是委屈极了,一边抹眼泪一边道:“朱卿卿不要脸!没良心的,欠揍!她没人管教,我替她爹娘教训她!”

  朱卿卿抬起头来,目光森寒地看着周嘉人:“你再说一遍?”

  周嘉人才不怕她,用力推了她一下,大声道:“我就说了你要怎么样?就兴你骂我们周家都是卖笑的?我只骂你这么一句,已经算是便宜你了!”

  “够了!”周大太大用力一拍桌子,吓得周嘉人一缩脖子,还想再辩,周大太太已经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把大姑娘扶下去,不许她吃晚饭,什么时候她知道错了再放她出来。”

  嬷嬷们一拥而上,把哭闹不休的周嘉人给劝下去了。朱卿卿绷紧了腰背,准备接受周大太太的惩罚,周大太太却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嘉人不懂事,今天的事是她做得不对,改日我让她给你赔礼道歉,你别往心里去。”

  朱卿卿垂着头不言语。

  周大太太让人给她端了个凳子,继续道:“我知道你总是怨着我的,也不怪得你会生了这样的误会……但你要知道,我也是情非得已,这样一大家子人想要平安生活,总要有人付出代价,你恨就恨我吧,我们没本事才会让人捏住了命脉,里外不是人。”

  朱卿卿宁愿周大太太骂她一顿,打她一顿什么的,也比这样哀叹不休的好处理。安慰周大太太,她说不出口,不说点什么,又显得她这个人冷血无情,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利就翻脸不认人,忘了人家养了她这好几年,但他们养她并不是出于真心的啊,真的是想吃她的肉。朱卿卿觉得很憋屈。

  幸亏周大太太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很快就转换了话题:“嘉人没有伤着你哪里吧?”

  朱卿卿摇头。

  周大太太便道:“这样就好,我听说你和梁凤歌曾有婚约?”

  “我没听说过。”朱卿卿皱眉,这种事不是能乱说得的,她说了不算,大伯母他们一心想攀上也不算,梁凤歌那样半真半假地说了还是不算,得梁家伯父、伯母说了才算。所以她一定不能再自取其辱。

  周大太太面上露出几分满意来:“那就是没有了。”

  朱卿卿点头,却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没等她从周大太太的面上看出端倪来,周大太太已经端茶送客了:“你累了一天,我也不好久留你在这里,不然就是不体恤你。你下去歇着吧,这几曰暂时就不要出来了……”

  周大太太顿了顿,从茶碗上方朝朱卿卿看道来:“我的意思是,你刚和嘉人闹了矛盾,又有你大堂姐的事,家里有贵客,再闹起来难看,不如你暂时避开她们,得个清静。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应该瞳得我是为了你好。”

  朱卿卿默然无语,这就是寄人篱下的可悲之处。主人家看她不顺眼,嫌她碍眼,便要她躲开,还能说是为了她好。当然也是为了她好,不然周嘉人或是朱悦悦再像今天这样找她的麻烦,没有一个人肯出来调停,她要不是挨打就是打了人,反正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朱卿卿从周大太太的居处出来,迎面遇到了周嘉先,她并没有和他打招呼,而是眼睛看着前方,笔直地向着前面走。周嘉先抢上一步将她拦住,低声道:“今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朱卿卿淡漠地看向他,听说了又如何?是要兴师问罪,问她为什么这么快就舍弃了他,投靠上了梁凤歌么?

  周嘉先并没有看她,自始至终一直盯着地面,声音又轻又沉重:“我原本没有什么立场和你说这个话,但我必须告诉你,梁家让梁凤歌到这里来,本就是有两家结亲交好的意思在里头的。梁凤歌待你好,可能是还记着小时候的情分,也可能是为了那本食谱。你自己保重。’

  朱卿卿收回目光,平静地从周嘉先身边走了过去,一直走到她的住处,香嫂和落梅担忧地喊她,她才醒过神来,朝她们微微一笑。

  香嫂担忧地递了一盏热茶上去:“姑娘没有哪里不好吧?”

  朱卿卿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喝茶。

  落梅看了看朱卿卿的脸色,接过香嫂手里的茶放在她手边的案几上,和声道:“姑娘怕是累了,先坐着歇会儿,我们去拿热水上来服侍姑娘梳洗换衣。您要是渴了,就自个人喝茶,茶就在您手边。”说完也不管朱卿卿应是不应,拉着香嫂下去了。

  朱卿卿松下一直绷着的肩头,从袖子里伸出手来,手有些发抖,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心想这是骑马太久了的缘故吧?她觉得有点儿渴了,就伸手去端茶,茶端在手里有些不稳,茶碗盖和茶托磕出清脆的撞击声,这茶碗算是好东西,也要值点钱,她怕自己摔破了茶碗,就又把茶碗放下来,搓了搓手走到鱼缸边去看鱼和虾。

  小虾死了一只,青灰色的虾壳已经变成红色的了,这意味着若不抓紧处理,它就得腐烂了。朱卿卿把手伸进鱼缸里,把那只死了小虾捞出来,很仔细地埋在一旁的花盆里,手沾了死虾的味道,有些腥,她也不想洗手,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鱼缸前,盯着剩下的几只小虾看。小虾和鱼已经被她养熟了,十分自得地做着它们自己的事。朱卿卿心想,这世上对她最真心的恐怕只有这几只小虾和鱼了吧?可惜,它们这样的脆弱,她是带不走它们了。

  朱卿卿继续过着她吃吃喝喝睡睡醒醒的悠煞生活,周嘉人和朱悦悦都没有再来打扰她,香嫂很是谨慎,一到擦黑就赶紧把院门关上,就生怕会惹着什么是非。周家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知道她爱吃,厨房里的美食就没断过,几天下来,朱卿卿又胖了一小圈,看上去珠圆玉润的,皮肤嫩得像是一掐就会流出汁子来,唇瓣不点胭脂也显得红润饱满极了。

  朱悦悦又来了,她进来的时候朱卿卿正歪在鱼缸边拿了草逗虾玩,见她进来只是懒洋洋地欠了欠身:“大姐姐来了。”

  朱悦悦默不作声地坐到她身边去,先看她玩了一会儿虾才小声道:“那天的事
情我都听说了。你做得很好!”

  那件事么,每个人站在他们各自的立场来看,都有不同的诠释。朱卿卿勾了勾唇角,算是回答。

  朱悦悦的眉尖微微蹙了起来,不知不觉间,这个总是记着吃,不高兴了就只会扭扭嚷嚷哭哭闹闹,一点心眼都没有的小妹妹长大了。看她这样慵懒地歪在案几上勾一勾唇角,便已经有了勾魂夺目的姿容,道是雪肤花貌也一点不为过,假以时日她长开了,美貌加上偏爱,那还得了?

  朱悦悦瞬间下了决心,十分亲切地拉起朱卿卿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怨我,但我也没有办法,这个事情我们不要说了,始终我们是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得了如意的,也想要你得意,我心里才能安生些,你说是这个理吧?”

  好像是这个理,就像是朱卿卿自己做了亏心事,也是想弥补受害人一二的,但是,她做过亏心事吗?如果小时候的偷吃也算的话,那应该算的,毕竟厨房里的东西是有数的,她偷吃了就意味着看守的人要挨罚,所以她每每都会替那些人求情,母亲也每每都会让人去和大伯母说情再替那些人出钱赔付。其实母亲一定知道是她干的好事吧?大伯母也知道,不过是因为她是个小姑娘,冠上一个贪吃偷吃的名声太难听,所以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就这样混过去算了。

  朱卿卿想着想着,唇边浮起一层温柔的笑意来,直到朱悦悦不满地拉了她一下,她才发现自己想远了,便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姓朱的。将来大姐姐有了出息,大伯父和大伯母重新把朱家撑起来,我也能沾光。”

  朱悦悦满意一笑:“就知道你最懂事。”

  是啊,她最懂事,她的心最宽。朱卿卿笑嘻嘻地道:“大堂姐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么几句话吧?”

  朱悦悦左右看看,清清嗓子,板着脸对着丫头们道:“你们去门外守着。”

  落梅二话没说就退了出去,香嫂和朱悦悦带去的丫头小心仔细地把门带上,一左一右守在了外头。朱悦悦还不放心,起身走到窗前门边四处观察了一下,才又拉着朱卿卿咬耳朵:“你都知道周嘉人一心就想要嫁给梁凤歌的事情了吧?”

  朱卿卿点头,这样她还看不出来,那她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子了。

  朱悦悦很小声地道:“不光是她一个人这么想,周家和梁家都有这想法。我和你说,卿卿,你必须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不然他们家这样一直拖着你关着你不放,是要怎么样?这次是你最好的机会,要是你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帮你了。包括我和母亲也不能,毕竟我们也只是依附于周家的,他们说什么,我们也不敢和他们当面对着来。你懂的吧?”

  朱卿卿很愤怒,因为她没有食谱,所以她不配跟周嘉先在一起;因为她没有身家,所以她不配和梁凤歌在一起;因为她姓朱,还可能知道那个秘密,所以她要被关在这里,终身不能见天日。

  朱悦悦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轻声道:“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跟梁凤歌走的,不然梁凤歌若是得了你,你又突然想起那件东西在哪里了,梁家岂不是占了大便宜,他们就要被压下一头啦。你懂吧?”

  “我说过很多次,我并不知道什么食谱。我随身的东西就那么多,你和大伯母都很清楚。”朱卿卿看向朱悦悦,这话分析得很有道理,但不会是大堂姐自己能想出来的。

  “我没说不信你,是他们不信你。我只是不忍你就这样被毁了一辈子,当然,如果你想给二表哥做二房,就当我没有说过这些话。”朱悦悦不敢看朱卿卿,借着喝茶垂下头遮去脸上的神色。

  朱卿卿振袖起身:“大姐姐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必试探我。”什么姐妹共侍一夫的事,她想都没有想过,太恶心,太下贱,难道这世上就只有周嘉先一个男人么?

  朱悦悦的声音一下子轻快了许多:“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吧。粱凤歌真是个长情的人,他办完这里的事了,托我给你带话,只要你愿意,他会带你离开。去不去的,你自己斟酌,他会一直等你到后日。还有,他说了,让你不要担心,他必然不会负你,就算是你不乐意在兴阳府待着,他乜可以把你送到你舅舅家去。”

  其实那天梁凤歌也说过同样的话,问她想去哪里,他送她去。朱卿卿有些怔忪,该不该信梁凤歌呢?

  “他怕你不信我的话,这是信物。”朱悦悦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交给朱卿卿,起身告辞,“要是你拿定主意了,就来告诉我,我和我娘都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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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4 15: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劫难不散真心人


  朱悦悦步履轻快地出了朱卿卿的院子,她刚才的话并不全是假话。朱卿卿和周嘉先有情,不管她当着朱卿卿时再怎么理所当然,她也不会忘记周嘉先其实是她使了手段抢来的,不光彩,心虚。因为先骗了人,所以她心里一直都在害怕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天,到时候周家人会怎么办呢?周嘉先会怎么办呢?他们能那么干脆利落地舍弃朱卿卿,当然也能含弃她。她不能让朱卿卿留在这里,只要朱卿卿在周家多留一刻,她就如鲠在喉。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朱卿卿离开。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再恶毒的事情她也做不来,如果朱卿卿能跟着梁凤歌一起走,那她心里也要好受些,更是彻底绝了周嘉先的想法。看朱卿卿那模样应该是动了心,她也该去准备准备了。

  “表姐。”周嘉人笑嘻嘻地从垂柳后头转过来,堪堪拦住朱悦悦的路,侧着头和她开玩笑,“二嫂。”

  朱悦悦做贼心虚,被吓了一跳,随即又被这一声“二嫂”喊得心花怒放又害羞无比,嗔道:“乱叫什么?”

  周嘉人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笑得好不狡诈:“反正大家都知道了,就差当众宣布这件事了。”

  朱悦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就差当众宣布这件事了,那就还可能再出现变故啊。只要一日没有定下她和周嘉先的亲事,她就一日不得安生。她警惕地者着周嘉人道:“是啊,听说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周嘉人走上前去拉起她腰间垂下的络子,微笑着道:“表姐这络子编得真好,什么时候也编两个送我?”

  朱悦悦心不在焉:“你若是喜欢,我那里多的是,你改日去挑几个就是了。”

  周嘉人突然贴近她的耳旁轻声道:“我知道你的秘密。”

  朱悦悦脸都白了,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惨兮兮的笑来:“我有什么秘密?”

  周嘉人高深莫测地笑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要当心些,我二哥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要是让他知道你在骗他,想想你会是什么下场?”

  朱悦悦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周嘉人用力掐住她的手腕,冷笑:“真的不懂?走,跟我去见我二哥!咱们当着他的面说清楚。”

  朱悦悦大口喘气,用力甩开周嘉人的手:“明说吧,你想做什么?”

  周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说道:“你和梁凤歌在合谋什么?说出来,我放你一马。不然你别想有好日子过,我会把你的那些事挖个底朝天,你永远都别想嫁给我二哥,我还会让你身败名裂,一家子都在这里待不下去,你信不信?”

  天渐渐暗下来,朱悦悦扶着胸口飞速走回朱大太太所居的院落,一头撞在朱大太太的怀里,哽咽着道:“周嘉人知道了,她威胁我。”

  朱大太太一愣,随即平静地摸摸她的头发:“她不知道,她是诈你的。”

  朱悦悦惊恐地道:“不是,她是真的。”

  朱大太太皱眉:“她想要怎么样?”

  “她不想卿卿跟着粱凤歌走……”但她们是一定要让朱卿卿走的,朱悦悦抓紧朱大太太的手,“怎么办?”


  朱大太太沉吟不语,半晌才道:“之前怎么打算的,就还怎么做,是福是祸,且看她自己了。”

  天气热,朱卿卿有些睡不着。从前在家时,每当伏天来临,家里总会有冰,虽然母亲说她是女孩子不能贪凉,每每总不给她多用,但有总是比没有好的。何况还可以跟着父母在庭院里纳凉,丫头们早早就点上了熏蚊虫的药草,也不用害怕被蚊虫叮咬,爹爹见识博广,听他说起那些天南地北的事来,真是让人着迷。

  当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怎么回忆也回不到从前。朱卿卿趴在枕头上发呆,她要不要相信梁凤歌呢?小时候所有人都说是梁家害了朱家,她坚定不移地相信梁凤歌不会做达种事,现在她却为了这么一个子虚乌有的食谱就开始怀疑他,这样好不好?看起来是谨慎小心,却又有点不那么地道。她在变,他有没有变?

  朱卿卿烦躁地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摸出那把匕首来。匕首是她小时候送给梁凤歌的,还是父亲从远处带回来的,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梁凤歌见了就眼馋得不得了,请她连吃了一个月的美食她才勉强答应送给她,没想到他到现在还随身带着。她想着想着就想明白了,再怎么样,她的境地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跟着梁凤歌走,至少不会再有自家的亲姐妹出来和她抢,也不会被亲人当面背后地捅刀子,也不用和周家的人这样虚伪恶心地周旋。那就走吧。

  第二天早上朱卿卿就去找朱悦悦了,朱悦悦顶着两个黑眼圈,扑了厚厚的粉也没能遮住。不过看见她来了,朱悦悦和朱大太太倒是都挺高兴的,朱大太太拉着她的手反复说:“梁凤歌那孩子是个有出息的,我本是想替你父母亲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但现在情势如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你先离开这里,日子还长,咱们徐徐图之。”

  朱卿卿有求于人,就只能一直很努力地保持微笑。

  朱大太太把两只袋子交给她:“一只装的是十颗明珠,你一个女孩子单身在外,轻易不要拿出来,但若是遇到了危急的事情,或者可以帮你一个大忙。另一只里头装的是散碎的金银和铜子,你留着零用。你那边的衣物首饰都不好收拾的,我会替你收拾了先送到梁凤歌那里去,你明晚就带着这两个袋子到东后墙那里去,我自会安排好一切。”

  朱卿卿不知道她们可信不可信,却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和梁凤歌私下见面说清楚?从那天游山回来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更别说让香嫂或是落梅什么的去给他送信了,这两个人连二门都出不去。周家防范得如此森严,她只能赌。

  “你将来要是风光了可别忘了我们啊。”朱悦悦拉着她的手哽咽起来,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朱大太太则反复叮咛她:“一个人在外,行事要三思,不要冲动,要狠得下心去,保全自己为要。”

  要不是有之前的那些事,朱卿卿几乎都要以为她们真的就是和她骨肉相连、从无隔阂的至亲骨肉了。不过分别在即,也没必要那么认真,她顺着她们的话应了。

  第二天夜里,天是阴着的,不要说是月光,就连星光都没有,四处刮着风,吹得树叶哗哗哗地响。落梅不知到哪里去了,香嫂坐在外间的灯下做鞋,朱卿卿很早就睡下,提前半个时辰悄悄从窗子里翻出去,再顺着朱大太太悄悄使人设在那里的梯子翻出墙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周家的园子她是很熟悉的,该怎么避开那些下人她也是有数的,天黑和风声都替她做了很好的掩护,只是她有些害怕,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更害怕到了那里梁凤歌并不在外面,而是另一个圈套。

  她没有直接走到东后墙那里去,而是走到远离东后墙的地方,顺着一株高大的乔木爬了上去,把自己藏在浓密的枝叶间。从她这里往下看,可以看到周围的情景,当然今天晚上到处都很黑,她什么都看不见,而且风声很大,她什么都听不见。

  其实院墙离她并不远,她身子轻,技巧熟练,完全可以凭借着树枝和身上的绳子荡出去,关键是决心。她蹲在枝叶间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究竟是从这里跳下去,不管梁凤歌有没有在外面她都离开呢,还是再等一等。

  她还没拿定主意,风声就把嘈杂声送了过来,她看到亮堂堂的火把从她住的地方蜿蜒着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不能再等了,朱卿卿一咬牙,飞快地顺着树枝爬到墙边,系好绳子滑了下去。

  周家当然是有人看家护院的,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一队巡游的士兵走过,她不能久留,朱卿卿空着两只手,猫着腰,做贼似的跑进了黑暗中,顺利得不可思议。她觉得应该是大伯母和大堂姐在帮她,再不然梁凤歌应该也在里面起了作用。

  问题是,现在她还要不要去找梁凤歌。朱卿卿为难地摸出一枚铜钱,默默念叨了两声,蹲在地上轻轻抛起,再迅速按下,摸索着去探是阳面还是阴面,如果是阳面,她就跟着梁凤歌走;如果是阴面,她就自己走。

  是阳面,看来老天爷也是这么个意思。朱卿卿松了一大口气,很高兴地收起铜钱,辨了辨方向,准备往东后墙那边去找梁凤歌。梁凤歌的性子她清楚,说过在那里等着她就一定会等着她。她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突然挨了重重的一击,扑通一下就摔到地上去,疼得叫都叫不出来,接着嘴里就被人塞了东西进去,再绑了个严严实实。

  虽然看不清楚,朱卿卿还是知道自己被人用麻袋装了起来并拦腰扛起,那个人飞快地跑着,她被抖得头晕眼花,差点把白天因为想要跑路而多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她想起小时候乳娘讲过的人贩子偷小孩子的故事,乳娘吓唬她:“人贩予最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又生得好的小姑娘了,他可以卖很多很多的钱,而你会很惨很惨。”

  她会很惨很惨吗?朱卿卿想,看来她的倒霉还没结束啊,什么时候才能交回好运?她很努力地回想着从小到大经历过的那些快乐幸福,心情就要好了很多,没那么难过了。

  终于那个人停了下来,把她狠狠地扔到了地上,朱卿卿被摔得很痛,只能安慰自己,幸亏先落地的是屁股不是脸,不然没法儿见人了。她听见有人压低了嗓音骂道:“你轻点儿!摔坏了怎么办?”

  那个绑了她又把她装进麻袋还狠劲儿摔她的人说:“反正都是死人一个,还管她摔坏不摔环?你这样怜香惜玉,别不是看上她了吧?”

  朱卿卿吓坏了,原来不是人贩子,而是要她的命,还想尝点甜头,不知他们是要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她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手,试图将自己的手从束缚中解脱出来。

  之前让人轻点儿的那个人冷笑了一声:“就算是要处决人犯,也要让人先吃一顿饱饭,就算是做的阴损事,也要积积德。何况这小姑娘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你要她的命,却没必要这样折腾她。”

  是啊,是啊,她和他们有没有深仇大恨的。朱卿卿深以为然,要不是她的嘴被堵着,她一定表示赞同:她没吃过什么大苦头,也很怕痛,哪怕就是死,她也想死得利落干净一点。

  绑她的那个人低声骂了句什么,朱卿卿没听清楚,但是没有人再管她了,接着就下了雨,她正想着这回可怎么办,难不成要全身都淋湿,死得那样难看?就又觉得自己被人拎了起来,的确是拎,对方拎着麻袋口,轻轻把她放在了某个地方,很大一股臭味,熏得她睁不开眼睛,不过雨水倒是没有再淋到她身上。

  外面风声、雨声、雷声响成一片,那两个人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朱卿卿动了动麻木的手脚,再次想挣脱手上的绳索。突然有人重重地拍了她一下,冷冰冰地道:“不想立刻就死就自觉些。”

  朱卿卿吓得不敢动了,要是这个人一下子刺她一剑或是砍她一刀什么的,她真是躲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躲。她其实很想问他们,为什么会绑她还要她的命,但她的嘴里塞得满当当的,没法儿讲话。

  不知过了多久,朱卿卿突然觉得眼前一亮,透过麻袋的缝隙,她辨认得出外头是火光,然后她听见兵器击打在铠甲上的声音透过雨声风声传进来,还有人大声地问答着什么。她还好像听见了梁凤歌和周嘉先的声音,她想起来,自己从树枝上跳下来之前曾经看到过火光从她的院子里蜿蜒而出,因此他们应该已经发现她不见了,所以他们应该是来找她的。

  朱卿卿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发出“嗯嗯”的声音,才刚叫了两声,头部就挨了重重一击,她眼前冒出无数的金星,一下子陷入到黑暗中。

  真疼啊,全身的骨头都好像散了架一样,朱卿卿抽泣着醒过来,突然听见有个男人在一旁说道:“醒了?”

  朱卿卿本来还有点晕乎的,突然就被吓得清醒了。她房里只有香嫂她们伺候的,哪里来的男人声音?然后她就想起来,自己其实被人绑架了,这些人还要她的命来着。她惊慌地跳起来,又发现自己已经自由了,不但出了麻袋还被解开了身上的绳索什么的。

  这地方荒败得很,好像是个废弃了的土地庙什么的,一个穿着土褐色短衫的男人站在不远的地方打量着她,这个人个子不高,又瘦又黄,眼珠的颜色比寻常人要显得更淡一点,嘴唇有点突出,怎么说呢,看上去很精明,很不安分,他看她的神色就像是厨娘打量一只鸭子肥不肥以及有几两肉的那种神色。

  朱卿卿抱紧胳膊,小心翼翼地道:“你是谁?”

  那个人好像对她还比较满意,避开她的问题道:“你叫朱卿卿?是新城朱家的三姑娘?”

  朱卿卿点了头才反应过来:“你要干吗?”别不是验明正身,就耍她的命吧?她应该否认的,朱卿卿肠子都悔青了,可以反悔不?

  “那我们是同宗。我叫朱老五。”朱老五把一个干饼子递给她,“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朱卿卿也没怀疑那饼子能吃不能吃,反正都要死的人了,搓圆捏扁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只是这饼子真的好难吃啊,也不知道里面掺杂了些什么东西进去,又粗又涩又难吃,她嚼半天才啃了一小块,还吃出了一颗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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