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溪网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快捷登录

版块导航

管理反馈
疑问建议
楼主: 曾经的曾经

[精彩贴文] 《七根凶简》作者:尾鱼(完结)

[复制链接]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马上注册,结交更多好友,享用更多功能,让你轻松玩转社区。

立即注册 已有账号?点击登录

x
☆、第①⑧章

  夜静更深,又是雾锁小镇,门楼的电灯亮起,一辆不起眼的厢式小货车停在大宅的门口,车身上刷着广告:“新鲜蔬菜,新鲜到家”。
  司机穿物流人员工作服,戴檐帽,守在后车厢边,看到猎豹带着木代出来,马上拉开车厢的门。
  阴潮的气息,收放太久的蔬菜味道,猎豹把双手被塑料手铐铐住的木代推上车,给她打了一针。
  冰凉的液体输入血管,木代睁大了眼睛看猎豹。
  这是个漂亮邪气的女人,穿一身黑,长发,黑色皮质的独眼眼罩蒙住了一只眼,然后当着她的面,缓缓戴上墨镜。
  药效慢慢出现,木代的精神开始恍惚,奇怪的想:这个女人的样貌,好像是自己之前的梦想呢。
  学武的时候,总是七想八想,她比划给梅花九娘听:“师父,将来,我要做那种很酷的女侠。”
  “要穿一身黑,帅气的靴子,不能露脸,带面具。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在城市阴暗的角落,如果有人干坏事,我就上去揍他。”
  梅花九娘低头呷茶:“你自己瞧瞧自己穿的衣服,不是小猫就是小狗,你像很酷的女侠吗?”
  她得意的笑:“师父你这就不懂了,这叫反差。反差的越大,别人才越不会疑心到我身上,周围的人都以为我呆呆傻傻的幼稚,其实我聪明的不行不行的!”
  梅花九娘被茶呛着了。
  ……
  车厢的厢门慢慢合拢,亮光被寸寸驱逐出去,就在这个时候,木代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忽然挣扎着扑过来,死死抵住了行将合拢的厢门。
  隔着那道窄窄的缝隙,看猎豹的眼睛。
  问她:“我师父呢?”
  “死了。”
  木代的眼皮忽然沉重到张不开,软软倒在了车厢地面,听到沉重的落锁声,还有那个司机献殷勤的声音。
  ——“足够她睡上24个小时了。”
  车子开起来了,颠颠簸簸,那是小镇特有的青石板道,木代躺着,背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贴着一片冰凉。
  她闭着眼睛,蜷着的手无意识的,间歇性的抽搐着,想着:我不要睡24个小时。
  ***
  深重的倦意像一只手,把木代一直下拉,拉回到前一个夜里,茫茫的白雾,堪不透的夜色,忽上忽下的银眼蝙蝠,还有师父的声音,飘飘渺渺,像传自四面八方。
  ——木代,银眼蝙蝠只在看不见的晚上认路,你这一个晚上进去,后一个晚上出来。
  ——这路,也只有银眼蝙蝠才能找到。有人说,这里的山川水泽,早些年有高人作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也许是真的,我和你大师兄都试过,白日朗朗,明明更容易视物,却总是忽然就失去方向,怎么都转不出来。
  ——这有雾镇,在云岭山系,常年有雾,师父的宅子,叫观四牌楼,合起来,就是“云岭之下,观四牌楼”。或许有一天,有人会找到这里,送来七把钥匙。
  ——这七把钥匙长什么模样,师父没见过,你太师父也没见过。如果你这一生也没等到,记得收一个稳妥的小徒弟,把这件事儿交代下去。
  ——这银眼蝙蝠,会引你去到真正的观四牌楼,你知道牌楼长什么模样吗?
  木代知道牌楼长什么模样,因着好奇,曾经去搜过,图片上的牌楼都高高大大平平展展,也按间数分类型,一间双柱,三间四柱,五间六柱。
  路还在延伸,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枝叶在脚下沙沙乱响,目光追逐着雾气里那一抹飞掠的影子,生怕一个不慎就跟丢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踏进潺潺的、齐膝深的流水之中,蹚着蹚着,水流渐小,露出水底长期被水流洗刷的圆浑发亮的石头来。
  这就是师父梅花九娘提到的那条,在黎明前的某个时分会断流,而天亮之后又复潺潺的小河。
  银眼蝙蝠停下来,栖息在高处一块石头上,双翅微微扇动,像是在等她。
  木代看向那只银眼蝙蝠,就在这个时候,那只蝙蝠忽然振翅飞起,半空中绕了一个盘旋,然后猝不及防的,瞬间撞落在河道里。
  这是干什么?木代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袖珍手电筒,蹲下*身子,拧亮了照向河道——这样微弱的亮光,对浓雾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但还是可以近距离视物的。
  那只蝙蝠,张开双翅,嵌在河底一块青滑的石头里,严丝合缝。
  什么意思,这块石头的表面,正好有个下凹的蝙蝠形状?
  脚底忽然传来隐隐的震动,木代退后几步,蓦地明白过来。
  这是一个机关,银眼蝙蝠,是打开机关的第一把钥匙。
  伴随着轰然声响,河底朝两边裂开,那是底下的两块方正条石,徐徐外移,露出约莫两米来深的空间,而在这空间的正中,有一个一米左右立方的微缩建筑。
  观四牌楼,这才是真正的观四牌楼。
  木代屏住呼吸,轻轻跃了下去,绕着那个观四牌楼,且走且看。
  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牌楼,这个牌楼,五间五柱。
  字面上看觉得难以理解,其实并不玄虚,因为普通的牌楼是平展展的平面,而这个牌楼,五根柱子,呈五边形状点位,所以五根拉开的五个面,正好是五间。
  在牌楼的正中央,以并不正的姿势,悬浮着一个……木匣子,而在牌楼的最底面,有一个凹下的阴阳八卦双鱼,那个八卦盘里,像是浸入了少许的水,泛着微微光泽。
  伸手去拿,忽然阻住,像是被透明的玻璃格挡,屈指去敲,闷然有声。
  明白了,牌楼内里,是一整块透明固体,像水晶,又像玻璃,那个木匣子是嵌在这固体正中央的,这要怎么拿出来?
  她仔细的去看,终于发现,五个面上,各有细小的孔洞,分布不匀,位置有高有低,站在特定的角度位置去看,可以隐约看到空洞的深度,同样各不相同。
  数了一下,一共七个。
  心中忽然一动:师父提到过七把钥匙,难道七把钥匙并不是想象中的古朴模样,而是这样圆溜溜的、楔形?
  像银眼蝙蝠一样,七把钥匙同样开启一个机关,只有等人送来那七把钥匙,这个牌楼才会打开,也才可以拿到那个匣子。
  师父说,那个匣子里,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木代的目光落到牌楼的坊额上,上头有字,纂体的“木”字。
  ……
  车子忽然紧急晃了一下,像是在躲避什么,木代的身子在车厢里滚了一回,指甲深深刺进掌心。
  想着:不要睡24个小时,醒过来,醒过来。
  车厢外,传来司机愤怒的呵斥声:“会不会看路?没长眼啊?”
  ……
  车子绝尘而去。
  留下土路上立着的那个人,一头似卷非卷的头发,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黑夜行路,只背一个无纺大布袋,朝外的那一面印着“比丽江更悠闲,比大理更惬意”。
  被司机无端呵斥显然让他很不高兴,他明明是在好端端的走路,是这车子忽然窜出来的好吗?还讲不讲理了?难道穷乡僻壤,就不讲交通规则了?
  他俯身捡起一块小石子,从无纺布袋里掏出弹弓,把石子包在弹弓的皮筋中段,向着车子离开的方向,恶狠狠射去。
  石子伴着轻微的风声,消失在渐渐有了亮色的夜色里。
  他兀自张牙舞爪地威胁:“下次再遇到我试试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
  天快亮了,罗韧走到一间客栈外设的水龙头边上,龙头开到最大,水声大作。
  他埋头在水流之下,一道劲流直冲颅顶,旁侧细小的水花水流漫了满脸,又从衣领浸入后背。
  头痛,酒劲未消,记得和青木动手,喝了很多酒,一语不合,起身就走,这一夜,怕是把古城都走遍了。
  关上水龙头,在台阶上坐下来,水滴滴在身侧,打湿了水泥台。
  青木的话言犹在耳。
  ——她只对你重要,对我不重要,你让我安排一切,如果过程中她死掉,你怪我吗?
  ——罗,猎豹已经打掉了你的志气,还没动手,你已经怕她了。
  ——猎豹本来什么都不会有,是你送给她最大的筹码。
  末了青木问他:“为什么要爱上她?如果不爱,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了。”
  罗韧哈哈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
  是的,谁都顾不了谁,青木确实也没那个义务为他分忧,我自己爱上的姑娘,我自己来顾。
  太阳升起来了。
  客栈开店了,周遭渐渐有了人声,有手机的响声,一下接着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罗韧才发觉,那手机是他自己的。
  他拿出手机,接听。
  电话是万烽火打来的。
  这是万烽火的风格,不分白天黑夜,消息的送达一定是第一时间,热腾腾,唯恐落于人后。
  电话里给他交代:“查到一点,不算太大的收获,你先看一下,发给你了,猎豹的祖籍地,祖宅早就刨了,拍了几张景。”
  猎豹的祖籍地靠海,但和一般从福建、广东下南洋的人不同,她的祖籍地,是在浙江的一个小镇。
  万烽火所谓的“拍了几张景”,指的就是小镇风貌。
  挂了电话之后,罗韧点进图片。
  古朴的小镇,处在半开发的进程中,局促、混乱,低矮的房屋,成排停放的自行车,河上的石桥……
  河上的石桥?
  罗韧心中一震,极缓慢的,又把图片滑回上一张,然后放大、再放大。
  如果没有记错,这应该第三次看到石桥的图片了。
  浙江的小镇,石板桥,踏脚的石板画,和五珠村海底巨画的内容一模一样,甚至更加完整。
  这是……猎豹的祖籍地?
  
☆、第①⑨章

  早餐时间。
  被关了一夜的曹解放终于被放出来遛弯,心情极为舒畅,迈着小碎步在耷拉了一半的门下头钻来窜去,曹严华捏着馒头跟在后头,时不时揪一小块扔到地上:“解放,吃馒头,来,吃馒头。”
  曹解放却不怎么搭理他,这让他很郁闷,养宠物真的就像奶孩子一样,初期的感情交流至关重要,然而这么重要和纯真的感情,就让炎红砂和一万三剥夺走了。
  霍子红最后一个下来,入座的时候,看到坐在远远角落里的青木,问张叔:“不叫上那个人一起吗?好像是罗韧的朋友。”
  张叔斜了青木一眼,没吭声。
  其实,原本真想叫他的,基本的礼数他懂,罗韧和木代关系稳定,青木既然是罗韧的朋友,算半个家里人,他不至于吝啬一顿饭。
  他烦的是这人一脸的生硬冰冷,见人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像是谁欠他的——又不求你什么,干嘛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
  多年的老伙计了,霍子红多少知道张叔的心思,笑了笑,轻声吩咐炎红砂:“红砂,要么你端一份过去?吃不吃随他,咱们心意到了。”
  炎红砂不声不响搁下筷子,起身拿了个空碗,舀粥。
  霍子红又想到了什么:“昨晚上打电话给木代,小丫头也不接,不知道梅老太太情况怎么样了,她教木代挺尽心的,如果这趟真的不好,咱们也应该出点力。”
  一万三和炎红砂都没敢吭声,只张叔接话:“那是,说起来,小老板娘算关门弟子呢。”
  说话间,曹解放欢腾的进来,窜到了一万三的脚边,一万三低头给它喂了块馒头,曹解放小脖子吞吞咽咽的,很快把馒头嚼咽了,身后跟着的曹严华看在眼里,一阵心酸。
  他撒的那些馒头块儿,曹解放是一口都没动,为什么偏偏吃三三兄的?咋,三三兄揪的就更甜?没良心的小畜生,当初是谁把你从肉鸡贩子手里解救出来的?
  炎红砂盛了满满一碗粥,又拿碟子装了两个包子,送过去的时候,心里有点犹豫,青木这个人不怎么和气,待会要怎么开口好呢。
  青木看见她了,皱着眉头,脸上有些许被打扰的不快,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罗韧的声音:“青木!”
  青木立刻起身,绕过炎红砂,大步向着罗韧走过去,腿上外接的钢架嘎吱嘎吱响。
  炎红砂端着粥碟,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这腿,也不知道是怎么伤的呢。
  ***
  罗韧问了青木一个问题:“当初,我跟猎豹交手,伤了她的眼,她摔下楼,我探身去看,然后中枪,你把我救走。这个过程当中,你有没有注意猎豹伤重的程度?”
  青木有点抓不住他的点:“这个有意义吗?她伤已经好了,而且入境了。”
  “有意义,青木,以你对敌的经验,那样坠落程度的伤害,她可以再站起来吗?”
  青木沉默了一下,说:“按道理,应该是站不起来的。”
  他熟悉罗韧拳脚的速度和重量,一如熟悉自己的招式,当时那种情况,罗韧急红了眼要为塔莎和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毫不夸张,一拳下去,铁板都会凹陷。
  那一飞刀下去,刀柄几乎没入,猎豹伤的,不仅仅是眼睛那么简单,叫他说,刀锋都是□□了大脑的。
  再然后,猎豹从楼顶跌落,罗韧查看时猝不及防中枪,但青木作旁侧火力压制时曾看到,猎豹几乎是仰躺着摔下去的,那样的高度,腰椎摔断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也难怪罗韧一直认为,猎豹已经死了。只不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猎豹被手下带走之后并未传出死讯,也一直音讯全无,自己才执着的一定要追查到一个答案。
  青木给罗韧一个肯定的答复:“她应该站不起来的,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是老天对她太好,开了方便之门。”
  罗韧说:“对她好的,也不一定是老天。”
  青木有点听不明白,罗韧岔开话题:“我委托了国内的机构去查猎豹,但是消息有限,你关注猎豹这么久,还查到些什么?”
  他语气加重:“任何事情,哪怕不起眼,只要是她的消息,或者她家人的,我都要知道。”
  猎豹有家人吗?青木仔细回想了一下。
  好像真的有,据说是家里的长辈,好像是曾祖父,年纪怕是快一百岁了,住在距离棉兰很近的萨马岛上,真正的风烛残年,一天天捱着,等死。
  “她的家人,早些年很多都因为帮*派间的报复横死,留下的只有这个因为岁数大了很少外出的糟老头子。据说神志早已不清醒,看护人员说,老头子从早到晚,只念叨一件事,想回家。”
  “想回家?”
  “是啊。”青木耸耸肩,“他的家就在萨马岛,明明住在家里,还回什么家呢?”
  “这人还活着吗?能设法拍到他最近的照片吗?”
  青木摇头:“猎豹销声匿迹之后,他也随之消失。我猜,是猎豹树敌太多,她的心腹害怕有人趁机清剿报复,所以把她的家人一起藏起来了——就像你害怕殃及聘婷,要把她们收藏好一样。”
  “那个看护,还能联系上吗?”
  ***
  看护还能联系上,被猎豹家里辞退之后,目前供职在马尼拉医院。
  罗韧请青木安排,跟那个护士做一次视频通话。
  通话在家里进行,卧室里还是他昨夜出走时的一片狼藉,罗韧网上拨号的时候,青木意味深长地看插在墙里的刀子,然后伸手去拔。
  拔了两次才□□,他用刀刃在腿上外接的钢架上刮了两下,套回皮套递给罗韧:“罗,你生了很大气。”
  罗韧嗯了一下,点了“请求通话”,等待对方回应。
  青木说:“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
  罗韧面无表情:“我觉得值得。”
  青木冷笑:“比你的兄弟还值得?”
  他咄咄逼人:“当年,你自己亲口说,为什么要救你,你的心已经死在菲律宾了。”
  罗韧沉默。
  “可是你回国之后,像是把什么都忘了,心又活了,你把菲律宾的一切都给忘了。”
  罗韧抬头看青木:“我知道,你承担了一切,你一直都在菲律宾。”
  青木的目光冷下来:“不,得知猎豹的消息之后,我回了一趟日本,跟我的未婚妻解除婚约。”
  “那个给你唱枕歌的由纪子?”
  青木慢慢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刺的那句“银碗盛雪,白马入芦花”。
  由纪子喜欢禅宗,喜欢俳句,和他欢好之后,会温柔偎依在他怀里,对着海岸的细浪唱枕歌。
  ——枕头啊枕头,什么也不要说啊,那个可爱的人和我的关系,对谁都不要说啊……
  “我告诉她,我要做极其危险的事,下了必死的决心,请她忘记我。”
  青木的性格里,有一种罗韧难以理解的悲壮和决绝,他要做一件事,会破釜沉舟,斩断一切的牵绊和关系。
  罗韧说:“你不应该拿和由纪子的爱情,来为你对猎豹的仇恨陪葬。”
  青木额上青筋暴起:“罗!他们都死了!”
  罗韧看着他:“是死了,像一场大火,把我的人生烧坍塌了一大块。但是青木,我不会让它烧掉我整个人生,如果我从此之后不再去活,也不再去爱,猎豹该多么得意——她只捅了我一刀,我却把自己的人头都割下来送给她。”
  青木喉结滚动,双拳攥起,听到罗韧说:“她毁了你的兄弟,你紧跟着搭上你的爱情和人生,青木,我们为什么要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
  那头接受了视频通话,罗韧点下摁键,说:“如果还能活着,记得去挽回由纪子,这个世上,好姑娘难得,也值得。”
  那看护黑黑胖胖,典型的热带女人面相,叫利加雅,一口流利的英语,因着当时的酬金极高,所以对看护猎豹曾祖父的经历记得尤为清楚。
  “精神并不正常,老年人的通病。但并不发疯,只是不停的说要回家。”
  “知道要回什么家吗?”
  “不知道。”利加雅笑笑,又补充,“不过,应该是在中国吧。”
  罗韧心中一动:“你怎么知道?”
  “屋子里有地图,中国地图。老先生抽烟,激动的时候,会用烟头去烫地图上的一点,然后说要回家。”
  “是不是在浙江?”
  利加雅搞不清楚国内的省份:“我不知道什么叫浙江,只知道根据方位来看,是在东部,靠海。”
  大致的位置似乎不差,罗韧沉吟了一下:“其它呢,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利加雅忽然想起了什么,咧开嘴笑起来:“罗先生,那张地图,还有一点很有趣。”
  “老先生会经常摩挲地图上的几个点,虽然没有拿烟头烫过,但是摩挲的太久,那几块的位置纸面已经磨掉,远处看,好像是白点,曲曲弯弯,横在地图上。”
  地图上的几个点,曲曲弯弯,横在地图上?
  罗韧忽然想到什么:“你等一下。”
  他迅速拿过边上的纸笔,先画一个中国地图轮廓,然后横着画了一个北斗七星,收尾的摇光位置,收在了浙江境内。
  然后反过纸面,对着摄像头:“是不是这个图像?”
  利加雅笑起来:“是的,罗先生,你画的很像。就像一把弯弯折折的勺子。”
  ……
  通话结束了,罗韧的手垂在边上,指间紧紧攥着那张地图。
  青木觉得奇怪:“罗?”
  罗韧没有说话,胸口起伏的厉害。
  他几乎可以断定,猎豹身上有凶简。
  ——猎豹是格斗的好手不错,但以木代的能耐,不可能短时间服输,她片招之间就说出“罗小刀,我可能打不过她”这样的话,必然是在猎豹身上察觉了某种惊人的反应和制动能力,而这种能力,是凶简给的。
  ——他很确定自己当初的那场搏杀对猎豹造成的损伤,甚至一度觉得她已经死了,她能在那样重残的情况下重新活动如常,是因为某种神秘的力量。
  ——猎豹的曾祖父的地图上,出现了一个横亘的七星北斗,而他也曾经依据凶简出现的可能位置连出过一个北斗七星,只不过,一个是斗柄东指,一个是斗柄南指……
  ——青木曾经提过,猎豹是近期入境,而猎豹的手下早几个月已经出现在国内,并且去了好几个生僻的地方,其中就包括浙江的小镇,那个小镇的石桥上,有着比五珠村的海底巨画还完整的踏板画。会不会是因为,猎豹伤重,她的心腹得到猎豹曾祖父的指点,来到国内寻找凶简?
  罗韧心头巨震,马上拨通神棍的电话。
  好一会儿才接通,神棍的声音很不耐烦,甚至怒气冲冲:“干什么?”
  罗韧已经完全把的罪过神棍的事情给忘了:“关于凶简的事,你提过驰送观四牌楼,又说……”
  神棍打断他:“现在来问我了,早干嘛去了?小萝卜,你这个人,过河拆桥,没有礼貌,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告诉你,除非你跟我道歉……”
  “我道歉。”
  咦?这个小萝卜,怎么一点原则都没有?骨气呢?
  神棍愣了一下:“还要给我买半年的肯德基全家桶……”
  “买!”
  “还要买半年的网费……”
  “买!”
  是吗?神棍突然觉得,罗韧这个人真是不错,又大方,又果决。
  他还想装着绷着脸,但已经忍不住有些眉开眼笑:“你要问什么来着?”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②〇章

  不知道车子已经开了多久,木代动不了,睁不开眼睛,也不能很确切地感觉到车子的颠簸——只觉得身体好像在云端,一伏,一飘。
  意识里,始终飘着那句话。
  ——“足够她睡上24个小时了。”
  她焦灼地想着:我不要睡24个小时。
  为了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总觉得,如果能够提前醒过来,也许还能够扳回些什么。
  她挣扎着,眼前蒙蒙的白,像那天的雾。
  吱呀吱呀,由远及近的轮椅声,抬头看,是梅花九娘,双手扶着轮椅,织锦的盖布垂在腿侧。
  木代努力抬起头,说:“师父,罗韧会来救我的,一定会的。”
  梅花九娘柔声说:“木代,不要依附罗韧,有一些绝境,是谁都指望不上的。”
  她的神色平静而又慈悲,那张熟悉的脸渐渐模糊,慢慢的,就隐没在雾气中了。
  木代懊恼的低下头,短暂的平静之后,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抬起头,看到另一个自己,穿着小猫头的T恤,目光里带着关切和小心翼翼,抱着膝盖,在边上慢慢蹲下来。
  木代的眼睛发湿,伸手抓住她的衣角,低声说:“来,帮帮我,让我醒过来。”
  那一个木代看着她,抱歉地挪开她的手,说:“木代,这一次跟连殊那一次不一样的,药效太强,我帮不了你的。”
  木代想再抓她,她为难的摇头,又摇头,离开。
  然后,一切就消静了。
  木代在心里对自己说:没关系,我行的,我不需要醒过来逃跑,我不需要四肢可以活动如常,我只要耳朵能听、眼睛能看就可以——那只是睁一下眼皮的问题。
  她努力了很久,其间有一次,眼皮突然无意识地睁了一下,又闭阖,但并不是全无意义,眼睛像镜头,摄入了那一刹那的视界:车厢一角,堆着的菜筐,有菜叶子露在外面,那一刹恰好随着车子的颠簸晃悠了一下。
  再然后,她终于可以听到声音了。
  很吵,车来车往,喇叭声,嘈杂声,吆喝声,她确信是在大马路上,但是是哪里的马路呢,猎豹可能会把她带到任何地方。
  又过了一会,车子停下,嘈杂声不断,似乎是等灯,有行人过马路,似乎是一伙人,热烈地讨论什么,有一个女孩子,声音飚的高高,兴高采烈,说:“要么晚上吃腊排骨吧,再点一份鸡豆凉粉……”
  木代心里一动:这是回到丽江了。
  腊排骨和鸡豆凉粉,都是当地列的出的“特色小吃”,其实木代自己觉得,并不那么美味,但是过来旅游的外地游客,似乎都很有兴趣尝试。
  一定是回来了,因为罗韧已经回来了,猎豹想找罗韧报仇,要么把她带的远远儿的,要么把她带到眼面前。
  她咬紧牙关,一直在听。
  叮铃铃的声音,那是东巴风铃,好多人,走来走去,隐约听到要拍照,是古城门口吗?那是最热闹的“到此一游”留影地,车子的速度明显变慢了,是的,如果进了景区是应该要慢行……
  木代忽然觉得,这里很熟悉,也许,车子行经的位置,距离聚散随缘,并不是很远。
  可是,突然间,车子拐了个弯,向着安静处去了,那些热闹被远远的抛在后面,隐隐的,还能听到“呵……哆……啰”的声音。
  是鸡叫吗?
  车子终于停下了,有人开后车厢的门,把她扛到肩上的时候,说了句:“这药真顶事,睡的跟死人一样。”
  木代拼尽全身的力气,极快的,又睁了一下眼,然后阖上。
  不知道看到的是什么,只是摄入了色块、形状和景象,要留在脑海里,细细还原、琢磨、回味。
  确实回到丽江了,是她熟悉的房子、台阶和门洞,但是在丽江,这样的房子太多了,散落在每一道曲曲弯弯的街巷。
  还有什么不同吗?一下子能抓住人的眼睛的?
  想起来了,墙头上逸出的,都是丛丛的竹梢,这院里,应该种了很多的竹子,这也是庭院的特色,很多有个性的房主人,会把庭院收拾的别有洞天。
  丽江有很多有竹子的庭院吗?木代仔细回想,毫无印象,也许很少罢。
  经过院子时,她闻到了清新的竹叶味道,甚至有片斜出的叶子,轻轻蹭过她的脸。
  但是,光很快就不见了,扛着她的人走上了一条向下的楼梯,蹬蹬蹬的脚步声,越是往下越是明显。
  吱呀的开门声,再然后,她被重重扔到地上,地面冰凉,她脸贴着地,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悠扬的钢琴声自上头、外间,悠悠传来。
  还有软软糯糯的声音,和着钢琴的旋律,哼唱一样,念着:“Hey diddle,diddle……”
  ***
  药效过去了。
  木代从地上爬起来,灯光亮的刺眼,直觉应该是深夜——她在当地生活很久,熟悉不同季节的气息,对夜与昼有着天生的敏感。
  这里是地下室,没有气窗,屋子的一半用铁栅栏焊成了牢笼,她就被关在这一半里。
  猎豹坐在另一半的空间,椅子里,还是那身装束,独眼的眼罩,指间夹着一根烟,很粗的手工裹制雪茄,连烟气都盛上很多。
  都说倘若内心肮脏,面目也定然狰狞,但在猎豹身上,完全不是这样,即便瞎了一只眼,她还是很漂亮,世事有时候不公平,上帝对某些人慷慨的发指。
  猎豹隔着这道栅栏,一动不动地看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木代盘腿坐起来,伸手理了一下头发,又整了整衣服。
  梅花九娘说过:木代,衣冠是精神,你是衣冠,衣冠是你。
  木代觉得想念师父,前所未有。
  猎豹跟她说话:“你是罗的女朋友?”
  “我查过你,听说你有病,像个任性的小姑娘,不高兴的时候会流眼泪,要让你的红姨护着哄着。”
  她身子微微趋前,问她:“现在怎么不哭了呢?”
  木代看了她一眼,说:“我是梅花九娘的徒弟。”
  师父教她,不依附任何人,先做木代,然后才是梅花九娘的徒弟和别人的爱人。
  但不是的,因时而异,师父死了,在猎豹面前,她就要昂着头做好梅花九娘的徒弟,不会在她面前哭,也不会求饶,到死都不折不堕师父半点精神。
  猎豹说:“哦,那个老太太啊。”
  木代盯着她,问:“我师父怎么死的?”
  猎豹嫣然一笑,雪茄在椅边轻轻磕下烟灰,说:“让我想一想,我捅了她……一,二,三……九刀。”
  木代没说话,但是身子挺了一下,背更直了。
  猎豹咯咯笑起来,目光在木代脸上逡巡,没有看到期待的那种神色,多少有些寡味,深吸一口烟,又说:“不过,我可以让你舒服点——你师父其实不是死在我手里的。她功夫很好,我这一生,没有遇到过功夫这么好的人,更何况,还是个残废。”
  “我没打过她,她出手很狠,她以为把我打死了——其实,她那些招式,如果是普通人,确实会死的。”
  木代静静听着。
  “当时,我有好一会儿爬不起来,听到她在笑,哈哈大笑,笑到一半时,声音忽然没了。”
  当时,那笑声像是被掐断,戛然而止,猎豹抬头去看,夜色中,雾气里,看到梅花九娘的身体,直挺挺立了约莫一两秒,然后轰然坐倒。
  木代唇角露出笑容来。
  她也不看猎豹,像是说给自己听:“我师父很厉害,年轻的时候,纵横大江南北,手底下鲜遇敌手。”
  是这样的,她心里以师父骄傲,师父坐在轮椅上,单凭腾挪和手臂,放倒过大师兄郑明山,还调侃他:“这样的本事,还敢出去收徒弟,误人子弟。”
  这几年,梅花九娘的身体渐渐不好,有几次折腾进医院,上过手术台,也不间断的喝药,自己叹气说,这一辈子,即便不算功勋卓著,至少也是恣意洒脱,一想到要苟延残喘在病榻之间,于床头无声无息咽下最后一口气,真是心有不甘。
  不如大刀阔斧,淋漓尽致的打上最后一架,也不负早年总角时即入绿林道,这漂泊颠簸刀光剑影,遗憾而又知足的一生。
  师父临死前大笑,想来心里也是畅快的。
  木代跪起身子,两手合十,掌根抵住额头,扑地而拜,这是当年她拜师时行的大礼,犹记得,当时红姨站在边上,红纸包了一摞钞票,同时奉上,说:“谢谢梅老太太肯教导我们家木代,小丫头笨,老人家费心了。”
  一滴灼热的泪,划过脸颊,滴在地上。
  之前同罗韧说,师父病了那么久了,她有心理准备,现在才知道不是的。
  她到底年轻,不如师父那样能看得透生死,师父从前说,生命像无际的**,每个人都是**里的孤岛,生命的流逝,就是孤岛不断被海浪吞噬的过程,最终,所有人都要长久安宁在波涛之下,师父只是比你先沉没罢了。
  现在她有些懂了,她还是个孤岛,浮在水面,承受波涛,也接纳日光,但是一回头,那个一直伴着她的岛渐渐沉下去了,往冰冷而黑暗的海底。
  即便知道,将来有一天,也许还会在沉没和沉默中相遇,她还是觉得不舍,觉得海面之上骤然凄清。
  木代重新坐起来,看向猎豹。
  问她:“你抓了我,是想对付罗韧吗?你想怎么样?杀了他吗?”
  猎豹笑起来,重新自边上的烟盘里抽出一根雪茄,两根对点,烟气丝丝缕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点燃,看得人无端着急。
  她说:“罗这个人,坏了我很多事,让我损失了很多钱。”
  “为什么不能合作呢,他做雇佣兵是挣钱,帮我做事,我同样可以给他钱,甚至更多。”
  “你懂的,当一个人遇到有能力的人,首先是欣赏,然后想收归己用,没人想去和他作对,和有本事的人作对,是一件痛苦而又愚蠢的事。”
  她慢慢指向自己的独眼:“可是罗,他太让我失望了,硬生生的,就把我逼到这一步。”
  木代冷冷看着她:“所以你要杀了他吗?”
  “杀了他?小美人儿,你想的太简单了。”
  “杀了他,只是一刀,或者一枪。我怎么办,我的独眼,要伴随我一生,未来我想发泄的时候,要找谁?地下的一抔灰吗?”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猎豹吗?”
  “为什么?”
  她唇角泛起微笑,像是追忆。
  “我喜欢豹子,长的华美,线条性感,周身的皮毛美到没有瑕疵,是敏捷的猎手,舌头上有倒刺,舔一口,会刮掉你一层皮,三十枚利齿,轻易的咀嚼皮肉和骨头,晚上的时候,眼睛里会有磷光。”
  “可以生活在热带,也可以在零下几十度的雪地里存活。养一头猎豹做宠物,是我的梦想。”
  “可是几乎所有的驯兽师都告诉我,猎豹难以驯化,我不相信,我尝试着去接近。”
  她慢慢解开领口,如雪一样的肌肤上,靠下的位置,有几道狰狞的爪印,即便已经愈合,仍然凹下许多,当年这伤口,一定鲜血淋漓深可及骨。
  “我非常不高兴,很不高兴。”
  “不过没关系,我有钱,有数不清的供我差遣的人。我让人麻醉了那头猎豹,拔了它的爪子、牙和有倒刺的舌头,也手术动了它咬合的骨头。”
  “从此之后,那只猎豹就像一只大猫,还是会发脾气,但是张开嘴咬过来,只会留下大滩的口水。偶尔用爪子挠你,酥酥软软,像是在给人挠痒。”
  “我开心的时候,会给它挂上项链,带上有花边的帽子;不开心的时候,会拿鞭子抽它,问它,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我身上,抓过那么丑的疤痕?”
  “你问我想怎么对付罗,我不想杀他,我只想拔了他的爪牙,让他做我身边的一条狗。”
  木代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来:“罗韧不会的。”
  猎豹莞尔:“是吗?”
  她的声音低的像耳语:“那是因为你还不太了解他,罗现在还可以活着,是因为我让他活着,他不知道……我手里还有什么牌。”
  
☆、第②①章

  郑明山是近傍晚的时候到的,没有去聚散随缘,也没有找罗韧,只是给他打了个电话。
  第一句话说:“我确信没人盯梢我,即便有,也被我甩了。我想,我在暗处也许更好。”
  这也是一种战术考虑,人最好藏有后招,不要明明白白把力量全放到台面上。
  罗韧回答:“也好,我也确信我手机没有窃听,短时间内通话安全。”
  对答过后,短暂的沉默,郑明山又问:“我小师妹这一两天不会有危险吧?”
  谁敢打这样的包票?罗韧没说话。
  郑明山等不到罗韧的回应,冷笑了两声,挂掉电话。
  罗韧却僵了很久。
  这个话题,他不敢深入去想,猎豹的残忍,从塔莎的事情上可见一斑,但换一个角度去看,猎豹这一趟来势汹汹,为了报仇,不敢说卧薪尝胆,也必然做了诸多设想——木代现在是她手里一张王牌,她应该不会太快去消耗木代。
  晚上的时候,罗韧去找青木,两人拿了酒,在院子里坐着,罗韧刚提到这话头,青木马上截断,说:“罗,你现在根本不该去想你女朋友的处境,你什么都做不了,越想越乱,倒不如从这里跳出来,专心部署防备。”
  罗韧勉强笑了一下,说:“怎么可能不想。”
  猎豹在暗,他在明,如果猎豹不动,他就无法得到消息——这是最一筹莫展的状态,空有一身力气和想拼命的心,却只能等着。
  青木看了他一会,忽然说了句:“罗,你该去看看聘婷。”
  罗韧意外:“聘婷不好吗?”
  聘婷和郑伯就住在他的宅子隔壁,大概是得了青木吩咐,不声不响,安静的像是不存在。
  青木鼻子里嗤了一声:“不是不好,是很好。我听说,聘婷之前是出了事,精神失常,但我从何医生那里把她接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恢复的不错,和我可以正常沟通。”
  “罗,聘婷很想见你,但你没有去看过她。”
  罗韧说:“她现在藏的很好,我去找她反而容易暴露,事情过去再说吧。”
  青木两手抱在脑后,仰起了头看天,酒吧内外的灯光太盛,星星的光透不进来,怎么看天上都是黑魆魆的一块。
  他感慨:“在菲律宾的时候,你经常提起聘婷,那时候我还以为,你迟早会跟聘婷在一起。就像我以为……我会跟由纪子在一起一样。”
  罗韧拍拍他的肩膀:“还不晚,回日本之后,再把由纪子追回来。”
  说话间,曹解放悠闲地迈着步子,从两人身周绕了一圈,又慢吞吞地进了酒吧。
  酒吧里比院子要热闹许多,仅仅一两天,曹解放和酒吧里的新老客人就彼此熟悉而和平共处了——它会气定神闲地挨个桌子转悠,像是领导巡查工作,而且山鸡俊朗的外形很是为它加分,甚至有些客人会拉着它一起自拍合影。
  走到吧台对面的时候,曹解放停下了。
  一万三正在调酒,调着调着觉得不对劲,一抬头,正对上曹解放两只滴溜溜的小眼睛。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一万三不自在,皱着眉头招呼蔫蔫站在一边等点单的炎红砂:“二火,这两天曹解放不对劲啊,老盯着我干什么?”
  这几天,炎红砂很担心木代,但迟迟又得不到新消息,整个人焦灼地像走不出圈子的蚂蚁,看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听一万三问她,没好气回一句:“爱上你了吧。”
  边上的曹严华很嫉妒,自家的解放,不跟自己亲也就算了,有事没事还去看三三兄,有什么好看的,在鸡的眼里,人长的有分别吗?
  他酸溜溜说了句:“想太多了,我们解放的眼神,怎么着也不像含情脉脉的。”
  一万三居然很认同这话:“就是,你别当它不懂,它这眼神,就跟我做了对不起它的事似的。”
  自己这两天吃鸡了?没有啊,就算吃,也没有当着曹解放的面吃吧。
  炎红砂斜了他一眼:“是不是你答应人家解放什么事儿,后来又没做?”
  有吗?一万三忽然想起来了。
  那天,哄着曹解放进笼子的时候,他说过什么来着?
  ——解放,你老老实实进去,我明天去到街上,给你买块牌子,挂脖子上的那种,只有相当得宠的宠物才会有,你想想,这十里八村,你能找到一只挂着鸡牌的鸡吗?这种光宗耀祖的事,八辈子都修不来的。
  一万三倒吸一口凉气,莫不是惦记上这事了?看不出来,曹解放还挺爱慕虚荣的。
  周遭这种可以给小挂饰刻字的店挺多,一万三把手上的活暂时撂下:“这样,我去给解放买块牌子。”
  曹解放登时就精神了,一溜小跑地跟着一万三往外走,曹严华不干了:我的鸡,凭什么你给买牌子,要买也是我买啊。
  于是曹解放跟着一万三,曹严华跟着曹解放,两人一鸡,几乎是排成了队,从罗韧和青木面前过去了。
  青木嗤笑似的哼了一声。
  对罗韧的这**朋友,他素来是看不大入眼的。
  约莫二十分钟之后,一万三他们回来了,跑在最前头的是欢腾的曹解放,翅膀带风,小碎步都踏出了舞步的风采,罗韧觉得好笑,手一挡,把曹解放给拦住了:“我看看。”
  看清楚了,曹解放脖子上挂着两块牌子。
  罗韧失笑:“这首饰带的有点多啊。”
  拈在手里,就着酒吧里透出的灯光去看,一块牌子上刻着四个字“一只好鸡”,底下一行小字“一万三赠”。
  忍住笑,再看另一块,这一块刻的字倒是直白——曹严华的鸡。
  罗韧挥挥手:“走吧。”
  曹解放兴冲冲的,小翅膀一扇,大概是急于向炎红砂展示自己的礼物,两只小腿正飞蹬起,忽然一个趔趄——罗韧突然间伸手抓住它一只腿,险些把它掀翻了。
  赶过来的一万三和曹严华有点莫名,曹严华问他:“小罗哥,怎么了?”
  罗韧的脸色有点不对,问:“这是谁给曹解放套上去的?”
  顺着罗韧的目光看过去,曹严华不觉一愣。
  曹解放的腿上,胶带套绑了一个灰色的U盘,数码店里最常见的样式,颜色也不打眼,加上曹解放总是在动——不十分注意的话,还真发现不了。
  谁套上去的?曹严华答不上来,刚刚那一路上,人来人往,也有游客觉得一只山鸡在路上跑来跑去的很萌,拦住了要拍照,挤挤挨挨的,还真记不起来。
  青木伸出手,慢慢把那个U盘取下来,罩口打开,看里头的接口,又看罗韧,迟疑着问了句:“猎豹?”
  应该是猎豹,其它的人不会耍这种玄虚,而她送来的东西,十有八九跟木代有关。
  罗韧不敢看,有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很多不好的想象。
  青木知道他的心思:“那我先看吧。”
  至少得知道是什么内容,如果是罗韧承受不了的,先帮他屏蔽了也好。
  他起身想回屋,罗韧一把攥住他。
  青木看他:“怎么说?”
  罗韧说:“我自己来。”
  青木顿了一下,把U盘递给他。
  这样也好,如果真的是不好的视频或者图片,让别人先看到了,对木代也是一种伤害。
  ***
  罗韧进了木代的房间,关上门,打开电脑,U盘插*进去的时候,才发现手心都是汗。
  文件夹跳出来了,的确是一个视频。
  门外有声音,青木和炎红砂他们都守在那里,但这陪伴对他来讲没有帮助,有些痛苦焦灼,无法分担,只能一个人受。
  罗韧深吸一口气,点击播放。
  昏暗的房间,调低的灯光,铁栅栏,禁囿的观感,镜头是从上移下,像飞机的俯冲,木代趴在地上,似乎睡着了,长发遮着小半张脸,一动不动。
  罗韧的眼眶有点发涩,木代应该不是睡,她是习武之人,行坐卧都与一般人不同,这是昏迷,暂时看没有外伤,可能是药物导致。
  视频跳了一下,是几段的剪辑拼合。
  这一段,木代在地上坐着,手臂环着膝盖,表情很平淡,也可以称得上是不亢不卑,这让罗韧觉得稍许欣慰,她如果还有精神去对抗和保持自身的严整,那就说明,她还没有受到大的伤害。最后一段,有声音了,是猎豹在说话。
  带着笑,慵懒中又有不屑,说:“我会一直让罗知道你的消息,也会让你知道罗的状况,来,和你的情人说两句话,让他放心或者心疼,随便你。”
  罗韧心中沉了一下。
  一般情况下的绑*架,出于勒索赎金的需要,会放出人质的部分视频以求达到目的,但猎豹的言下之意是“会让双方一直知道彼此的情况”,她越敢托大,就越说明她的把握很大。
  说完这段话之后,镜头拉近,应该是靠近木代了,木代似乎很反感,又似乎被激怒,一直拿手去挡,到最后忍无可忍,大吼:“滚开!”
  但她似乎无计可施,到末了,忽然有些崩溃,几乎是泪如雨下,头抵在栅栏上一直喃喃,罗韧听到她说:“罗小刀,他们个个都欺负我……”
  她情绪有些不对,一直呢喃这同一句话,间或去擦眼泪。
  视频就定在这里结束,木代的眼睛里都是泪,猎豹应该是故意做出这样的剪辑的。
  罗韧伸出手去,在木代的脸上摩挲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几秒钟之后,情绪平复,他起身去开门,炎红砂耳朵贴在门上,似乎一直极力想听里头的动静,这一下猝不及防,险些摔进来。
  罗韧说:“没什么事,青木,你进来一下。”
  他让青木把视频看了一遍,青木开始时皱着眉头,后来看到木代哭,似乎有点厌烦,嘀咕了句“小绵羊就是小绵羊”。
  视频再一次终止,罗韧面无表情,问他:“看出什么来了?”
  青木拖动鼠标,把画面移回木代大吼的时候:“你的小女朋友虽然坏事,但也歪打正着,根据这一趟的回音效果来看,位置是在地下室。”
  罗韧点头:“猎豹跟我说过丽江见,她这个人,不屑于在这种细节上耍手段,而且视频是放在曹解放身上带回来的,她跟我们的距离不会太远。”
  透过房间的窗户,他看向远近的璀璨灯火:“应该就在这古城里。”
  青木想了想:“挨家挨户去搜的话,技术上行不通,也容易打草惊蛇。这个视频送过来,没什么信息量,可能还得等……不过,你的小女朋友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罗韧说:“不是的。”
  他有一种直觉,木代想跟他说些什么。
  三段视频,前两段,昏迷和枯坐,木代的表现都是正常的,但是第三段,尤其反常,她失控的大吼,甚至流泪。
  如果这些发生在最初认识木代的时候,罗韧或许会觉得合理,但是经历过这许多事,木代再有这样的表现,就有点说不通了。
  而且,她说了“罗小刀”三个字,就好像在对他说话一样。
  ——他们个个都欺负我。
  她是不是想提醒他,除了猎豹,还有别人?
  这个人是谁呢?
  ***
  炎红砂他们是第三拨看视频的,除了更加焦灼和更加担心,也没有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罗韧吩咐他们在霍子红面前做好掩饰,回去之后,也给郑明山打了个电话。
  郑明山也对这个“个个都欺负我”格外关注,对罗韧说:“其实有别人一点都不奇怪,猎豹不可能单打独斗,如果小师妹特意提醒这一点,那可能说明,这个‘别人’是你们熟悉但还未察觉的。”
  内鬼吗?罗韧毛骨悚然。
  入睡的时候,他把自己认识的人挨个想了一遍,甚至郑伯、张叔、聘婷、霍子红,梦里都甚至看到一张张变幻的脸: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
  他被砰砰的敲门声吵醒。
  开门一看,来的居然是一万三,手里捏了张纸,神情激动,后头跟着呵欠连天的青木:大半夜的,一万三忽然要来找罗韧,虽然路程短,但也算“外出”,本着安全原则,他不得不跟着。
  一万三说:“罗韧,我突然想到什么。”
  进房之后,他把纸给罗韧看,上头写的是木代说的那句话。
  ——他们个个都欺负我。
  一万三说:“咱们都跟小老板娘相处了有些日子了,一个人说话,语气、用词都有一定的倾向性。她可以说‘他们都欺负我’,为什么要强调‘个个’呢?”
  说着,他用笔把那两个字圈在了一个圆圈里。
  罗韧心头一震。
  听到一万三说:“两个‘个’字,合起来是个‘竹’字,我们小老板娘其实是不是想说,她被关的地方附近,种着竹子?”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7: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②②章

  天将亮而未亮。
  聚散随缘酒吧一楼楼梯的角落处,隐秘地亮着手电的光,那是曹解放的豪宅。
  一万三、炎红砂、曹严华,三个人围作一圈,圈子中央是半个小时前被强行晃醒的曹解放,但见它脖子上挂两牌子,眼神呆滞,脑袋偶尔点巴一下,下一秒就要睡着的模样。
  曹严华苦口婆心:“解放啊,我刚刚说的,你都听进去没有啊?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到了啊。”
  一万三拿手点着曹解放的牌子:“解放,你要对得起这块牌子。‘一只好鸡’,好鸡的标准是什么?就是要懂得怎么去配合,听明白了吗?”
  炎红砂又好气又好笑:“它听不懂,它就是只鸡,它又没成精。能想个靠谱点的法子吗?啊?”
  ……
  罗韧觉得,一万三的想法或许是对的。
  他和青木设法排查古城地貌,借助了网页地图,也搜了无数的图片,但是没有实际意义的斩获——在国内他们可以动用的力量有限,无法精细到查看每一细处的地面照片。
  如果木代是隐秘地把消息送出来的,那么他们决不能大张旗鼓——周围有猎豹的眼线,一定要做到不动声色、看似随意的去查。
  起初,罗韧想借助万烽火,但青木表示反对,理由是万烽火的信息买卖面向所有人,很难说猎豹之所以找到这里,有没有万烽火方面的人帮助——向他打听些无伤大雅的事可以,但是一旦涉及到采取行动,还是亲力亲为来的放心。
  于是一万三表示,他有一个看似荒唐,实则可行的法子。
  ……
  日头渐高,人流渐多,古城的大小店铺陆续开张,就在这个时候,聚散随缘酒吧门口处,忽然响起了一万三的怒喝。
  “平时对你那么好!就踢了你两脚,能怎么样?”
  伴随着扯着嗓子的“呵……哆……啰”,游人们忽然发现,有一只山鸡,跟离弦的箭似的,从门内飞逃出来。
  后头跟着的是惊慌失措的曹严华,大叫:“帮帮忙,帮帮忙,拦住它……”
  大多数人避之唯恐不及,也有三两个作势要去拦的,都被曹解放闷头乱冲和翅膀扑腾的气势所慑服,但见曹解放三下两下,展翅高飞,忽而上了这家墙头,忽而进了那家院子,然后就那么不见了。
  曹严华就地跺脚,冲着追过来的一万三发火:“鸡呢!不见了!”
  一万三梗着脖子跟他对吵:“不就一只鸡吗?屁大点事,老子给你找回来还不行吗?”
  两人横眉冷对着进了酒吧,看热闹的人**还没散,透过酒吧玻璃窗,可以看到一万三站在窗边,刷刷刷落笔画着什么。
  几分钟之后,两人又出来了,一万三伤还没好,吊着一只胳膊,曹严华张着一张“寻鸡启事”。
  寥寥数笔,画的惟妙惟肖,的确是刚刚那只鸡的风采。
  下头一行字:承蒙送还,必将重谢一百元。
  两人推推搡搡,骂骂咧咧,一路找鸡去了。
  ***
  与此同时,聘婷在小院里画画。
  支着画架,对着墙,身边是水彩调色盘,画面上却是灰扑扑的墙,光秃秃墙面,还有剥落的墙斑。
  郑伯出来,说她:“聘婷啊,在外头画画晒不晒啊,要不然进屋来吧。”
  聘婷咬着嘴唇,答非所问:“小刀哥哥也不来看我。”
  郑伯笑起来:“虽然人没来,电话打过啊。青木先生不是跟我们解释清楚了吗,罗小刀在外头惹了麻烦,怕连累我们,才让我们藏好的。”
  聘婷抬起头,越过墙头看隔壁高处,那里,是罗韧的房间,每天晚上,都能看到房里亮灯,罗韧进进出出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正想着,墙头上忽然冒出一个人头来。
  聘婷吓得“啊呀”一声,一手摁到画架上,沾了满手的水彩,那一头,那人身形相当敏捷,几乎是翻身下墙,然后把一只鸡扔在地上。
  贼?偷鸡的?大白天翻墙?
  定睛去看,是个中年男人,身形微胖,脸色阴沉,那只鸡的嘴上绑了透明胶带,两只小腿之间用细绳系着,神色很愤怒的样子。
  好在,那个男人先说话。
  “你们是罗韧的亲戚?”
  反应过来的郑伯赶紧点头,郑明山指指地上的曹解放:“罗韧让送过来的。”
  看来没什么恶意,郑伯松一口气,看看鸡又看看郑明山:“送过来……吃?”
  罗小刀还是挺有人情味的嘛,这两天人过不来,心里还是惦记他们的——这不,让人送了只鸡来,还是野味儿,真稀罕。
  听到“吃”这个字,曹解放神情惊恐,全身刹那间一凛。
  郑明山皱了一下眉头。
  罗韧只是请他配合着抓一只曹严华追赶的鸡,抓到了送到这儿来放着,至于吃还是不吃,还真没说。
  郑明山含糊着模棱两可:“要么问问他,要么……随意吧。”
  ***
  午后,几乎绕着整个古城溜了一圈的一万三和曹严华终于回来了,那张画不见了,一万三的意思是作戏作全套,他路上复印了十来张,都贴出去了。
  斩获巨大,一共看到三处有竹子的宅子,巷子名和走向都记得清楚,说话间,一万三就把简图画出来了,标出了地标性的店铺和方向,一目了然。
  三处,下一步,得有个靠得住的生面孔去排查。
  罗韧给郑明山打了电话,一刻钟之后,戴着压的低低旅游小帽的郑明山进了酒吧,不跟任何人说话,径直坐到角落里,炎红砂捧着酒单过去点单,郑明山酒单打开,不动声色取了里头的画纸,看了会嘟嚷了句太贵,起身离开。
  出门的时候,和罗韧擦肩而过,罗韧并不看他,低声说了句:“谢谢。”
  郑明山也不看他,冷笑说:“又不是为你。”
  罗韧没吭声,如常进了酒吧,那一头,曹严华急急迎上来,压低声音问他:“小罗哥,我们解放呢?”
  他心中实在是有几分窃喜的,早上安排那一出的时候,他坚持要一万三唱白脸,果然,一万三一动粗,曹解放就跑了——再深厚的感情也会毁于家暴,正是他趁虚而入,对解放示好的好时候呢。
  罗韧说:“送到聘婷和郑伯那里去了。”
  这话一出,曹严华倒还好,坐在边上休息的一万三下意识地猛然抬头,同一时间,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动作太过,又赶紧偏转了脸。
  炎红砂在边上看了个满眼,冲着罗韧作鬼脸,用嘴努了努一万三。
  罗韧笑笑,过来坐到一万三身边,说:“你要想瞧瞧她也可以去,她生病那会儿,你照顾她不少。”
  一万三有点尴尬:“这……不太合适吧,好不容易藏起来,别暴露了。”
  罗韧还没来得及说话,炎红砂噌的一下把脑袋伸过来:“想去的话,总有办法的。”
  五分钟之后,炎红砂接了两个电话,头一昂,吼的全酒吧都能听到:“外卖!十字街那个怪味楼,蓝山两杯。还有对街的银店边上,卡布奇诺加起司蛋糕。”
  十分钟之后,一万三一只手拎满塑料打包袋,出门的时候装腔作势:“我都这样了,还让我送!”
  炎红砂憋不住笑,问罗韧:“我聪明吧?”
  罗韧心神不定,明知道郑明山不可能这么快有消息,还是时不时去看手机,敷衍着回她:“是,聪明。”
  炎红砂得意,转脸时,忽然看到青木抬头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颗心忽然砰砰跳的厉害,又有些懊恼,想着:刚刚不应该笑的那么开的,牙都露出来了。
  ***
  一万三伸手敲门,手心发湿,喊着“外卖”的时候,觉得声音特不自然。
  郑伯过来开门,他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一万三了,乍一看到,笑的嘴都合不拢,引他去见聘婷,对聘婷说:“还记得小江吗?你生病的时候,他老陪你玩儿,那时候你分不清楚,还叫他‘小刀哥哥’,罗小刀听了还吃醋呢。”
  聘婷赶紧从画架边站起来,向一万三点头,说:“你好啊。”
  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他。
  一万三不自在起来,他胳膊上打着石膏,和曹严华跑了一圈古城,衣服也褶了,头发也乱了,裤脚上还蹭了土。
  反观聘婷,坐在画架前头,穿着得体,头发都一丝不乱,她在画画,人也美的像一幅画。
  说话时,对他客气礼貌,再不是之前那个拽着他的胳膊叫“小刀哥哥,追小鱼”的聘婷了。
  像两个世界的人。
  一万三勉强笑了一下,说:“你好。”
  他把手里提着的外卖袋递给郑伯,顺便扫了眼院子:“那个……我们那只鸡呢……”
  不提这鸡还好,刚提起来,郑伯一拍大腿:“你们那鸡,不是买来吃的吧?那得成精了吧?”
  ***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郑明山走了之后,郑伯就琢磨着这鸡该怎么吃,公鸡母鸡他都伺弄过,但山鸡……还真头一遭。
  于是他回屋,去查山鸡的烹煮方法。
  曹解放开始在院子里散步。
  按说,它两只脚被小绳系住了,就跟脚镣似的,是没法大步走的——要么说曹解放颇有适应能力呢,据聘婷说,画画的时候抬了一下头,看到曹解放挪着小碎步,跟日本女人似的,一扭一扭就进了厨房。
  后来,郑伯进了厨房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刀了,而曹解放卧在地上,安然不动,就跟母鸡要孵蛋似的。
  郑伯拉一万三进屋,指着靠近灶台边的一处:“谁晓得那刀就在它身底下压着呢,这小畜生,后来不知道是绳子被它撑的松了还是正好让刀口给磨了,一溜烟的跑啦,我让聘婷拦来着,聘婷那胆子,她不敢,那小畜生翅膀扑啦啦的,飞上墙头就不见啦!”
  一万三心里一沉,想着:坏了坏了。
  曹解放哪真的能听懂怎么“作戏”啊,所以早上那一出,他真的是气势汹汹“赶鸡”来着,一脚踢过去,曹解放的小眼神可委屈了。
  如今挣脱了束缚,当然不回去了,天高地阔的,还不知道疯哪儿去了,一万三后悔那张寻鸡启事没多贴两张,赏格没有多提两倍:一百元,貌似没什么吸引力啊。
  ***
  郑明山找到第一家。
  大门紧闭,没有动静,他不经意似的围着宅子转了一圈,后墙靠近僻静的街巷,少有人走动,是最佳的翻入位置。
  行动之前,他先找了家地势高的店,很快看了一下院内,确信没人之后,迅速贴墙翻进。
  这边的建筑,院墙不算很高,所以他虽然不像木代那样会什么壁虎游墙,进出还是不成问题的。
  落地,迅速寻找掩体,目光很快在院内逡巡一遍:没有生活气息,不像别的住家宅院一样晾晒衣服,应该不是自住——在当地,这样的房子或是用来置产,或是短租日租给游客,或是……有问题。
  房子的后门虚掩,郑明山疾步过去,正待伸手推门,身后忽然传来“咦”的声音。
  他心里一凛,迅速贴地滚翻过去,看也不看,手出如电,一手捂住她嘴,另一手锁住她脖子。
  骨软肤嫩,身量小小,是个六七岁的外国小姑娘,一头金色的卷发,怀里还抱着个洋娃娃,像是被他吓住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转。
  糟了,是外国游客,怎么还是个小孩儿呢,郑明山有点怵,他一手依然捂住她嘴,另一手竖起手指在唇边,示意她别说话,这手势大概全球通用,小姑娘眼泪滑落,但还是点了点头,郑明山把手拿开时,她抿着嘴,用英文小声说了句:“叔叔,别杀我。”
  这情形实在在预料之外,郑明山觉得应该转身就走,但是谨慎起见,还是多问了她几句。
  “从哪里来?”
  “美国。”
  “谁带你来的?”
  “妈咪和爹地,还有爷爷,奶奶。”
  “他们在哪?”
  她怯怯地伸手指向门内:“有的睡着了,有的在看电影。”
  郑明山吁了一口气,伸手摸摸她脑袋,低声说:“叔叔走错门了,再见。”
  他笑着看那小姑娘,还伸手给她敬了个礼,然后如同来时一样,迅速翻上墙头消失不见。
  小姑娘仰着头,看空空如也的墙头,顿了顿低下头,伸手牵住洋娃娃的手,低低哼唱了两句:“Hey,diddle,diddle……”
  顿了顿,蓦地回转头,向着门内大叫:“妈咪!”
    
☆、第②③章

  罗韧一直等郑明山电话,坐立难安,时间走的不紧不慢,在他这里,只能徒劳等待,但是在别处,也许已经发生许多事情。
  如果木代恰恰是在这段时间出了事呢?
  电话响的时候,罗韧几乎是瞬间接起,然后失望:不是郑明山,是万烽火。
  罗韧提不起兴致,让他长话短说:“有重要的发现吗?”
  口气不是很好,万烽火很知趣:“边边角角的料,要听的话我说,没空的话我稍后让人联系你。”
  万烽火大小也算“领导”,偶尔也支使下属摆摆架子。
  “你说。”
  “查到猎豹祖上下南洋的那一代,是在明代,中期。而且,咱们不是一直奇怪吗,下南洋的人,多集中在两广、福建,浙江那种由来富庶的地方,很少有人背井离乡。”
  罗韧嗯了一声:“所以呢?”
  “不是自己主动想离开的,杀了人,案发,逃掉的。”
  罗韧有点意外:“你继续。”
  听音辨意,万烽火知道罗韧对这消息有点兴趣了,一时间自己也觉得成就感满满:“这要从镇子里的那条河说起,那条河是从外处流进来的,在镇子东头汇聚成一个大池塘,现在叫霞澄塘,但据老一辈的人说,原先,叫七人塘。”
  罗韧心头一震。
  七?他现在对“七”这个数字极其敏感。
  “当年,就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在一段时间内,塘子里接连淹死了七个人,整个镇子人心惶惶,大人小孩儿都不敢近那个塘子,衙差怀疑就是镇子里的人干的,但查不出来。”
  罗韧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什么线快连起来了:“凶手就是猎豹的祖上?”
  “是,阖该他倒霉,犯案的时候其实从没被抓住过,但那一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镇上来了四五个外地人,应该都是绿林道,胆大、心细,还会功夫,把那人揪了出来。族人把那人关宗祠里,大概是要拣个日子家法伺候,谁知道那人就趁着这空档跑了,再也没回去过。”
  原来如此,这一跑跑的可真远,径直下了南洋。
  “后来镇子里修桥,这段案子还被刻在了一座桥的踏石上以警醒乡民——也亏得如此,这事才一代代传了下来,有些老人家还记得。”
  罗韧沉吟了一下,问他:“那四五个外地人,能查到什么吗?”
  “难。据流传下来的叙述,是‘操着北边口音,假作是卖花的小贩儿进的镇子’。”
  挂掉电话,罗韧的心跳的有些厉害。
  一万三还没回来,他招呼曹严华和炎红砂到角落里说话,远处的青木看了他们一眼,没过来——他有着特有的骄傲:不请我听吗,那我也不稀罕听。
  罗韧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问他们:“有什么想法没有,听着熟悉吗?”
  炎红砂半张着嘴,愣了半天,说了句:“熟悉。听起来,忽然觉得,像是我们五个人,明代版。”
  罗韧点头:“已经好几百年了,一直流传的故事,信息未必准确,但有参考价值。万烽火说,‘镇子上来了四五个外地人’,我可以假设一个确数,不是四五个,是五个。”
  五个,正好对应了金木水火土,就像他们一时兴起建的小分队。
  曹严华也冒出一句:“猎豹祖上的角色,有点像亚凤啊。”
  没错,当时他们从青山和亚凤的身上拿到了凶简,又不知道该拿两人怎么办,权衡之下,只好放走——这个模式套回到那个镇子,明朝的时候,那五个人可能也是拿到了凶简,然后把人交给镇子的宗祠长老处理,只是没想到,那人居然觑空逃了。
  罗韧说:“我之前不知道浙江那个镇子出现凶简的具体年代,只是根据它和五珠村海底巨画的画面相同,就简单推测那根凶简是从镇子转移到五珠。现在看来,情况要比我想的复杂。”
  还要更复杂?炎红砂脑子又不够用了。
  罗韧笑了笑:“也许当年,几百年之前,发生过跟我们现在同样的事情,有另外五个人,像我们一样追查凶简。”
  他示意炎红砂把插在服务员围兜里的点单和笔给他,本子翻过,画了两个北斗七星,一个竖的,一个横的,外围潦草地围了个中国的地图轮廓。
  先指那个竖的:“这个,是我们这一趟的凶简地点分布。”
  又指那个横的:“而这个,很可能是几百年前,当时的凶简地点衍变。”
  当年,几百年前,凶简就在肆虐吗?而另外有五个人,像她们一样,收伏凶简?
  弥散在广袤时空里的相似和联系,让炎红砂的胳膊上忽然泛起细小的颤栗。
  曹严华怯怯问了句:“那他们收伏成功了吗?”
  罗韧回答:“很难说,也许成功了,但那之后,因为什么事,凤凰鸾扣又被解开了。也可能并未成功,凶简继续迁徙流动,又形成了今天的格局。”
  曹严华倒吸一口凉气,过了会喃喃:“猎豹这么能耐,再加上凶简,可比亚凤要棘手多了啊。”
  罗韧说:“不是棘手多了,是棘手的多了多了。难道你没注意到,这件事情,跟我们之前遇到的,还有一个特别明显的不同吗?”
  有吗?曹严华乱猜:“因为那人下南洋了?出国了?”
  罗韧压低声音:“是因为那个七人塘,在一段时间里,接连淹死了七个人,七桩凶案。”
  “还记不记得亚凤说,凶简的很多秘密,都跟七有关,有七则满,又说,有一个‘七七之数’。”
  ——渔线人偶的案子,罗韧记得已知的是三起凶案。
  ——五珠村,死亡人数不明,加上后来村子长期废弃,即便算上红砂的叔叔炎九霄,也未必有七个。
  ——四寨是山里,人更少。
  ——南田县,项思兰可能借助腾马雕台影响了很多人,但是致死的或许尚还寥寥。
  ——曹家村,亚凤是想对他们大开杀戒,但好在,大家全身而退。
  只有这个镇子,传达出准确的信息,“接连淹死了七个人”,而且猎豹的祖上,在这之后颇具微妙性的收手了,直到那几个外地人追查到这里。
  为什么是七,而不是八,或者九?亚凤曾经说“生来就跟你们不一样”、“因为我心肠坏啊”,如果她也完成七桩凶简,会不会又有什么变化?
  三个人一起陷入沉默,门响,一万三送外卖回来了,见他们聚在一起,纳闷地朝这头走。
  电话又响了,是个不认识的号码,罗韧接起来。
  那头是近乎尖利的冷笑。
  “罗,保持微笑,不要让身边的人看出异样,随意地离开酒吧,不要试图给任何一个人递眼色、打手势,我布下的眼睛在盯着你,你有一个地方做的不好,我就在你的小美人儿身上捅一刀。”
  罗韧冲着过来的一万三笑了笑,说:“我去趟洗手间,刚刚聊了些事,让红砂给你讲讲。”
  他往酒吧后头走,经过青木时说了句:“晚上出去吃吗?换换口味。”
  随意的问话,一如平常。
  绕过后头的楼梯时,脸色骤然冷下,步伐加快,几乎是推开后门冲出去的,问:“你想怎么样?”
  “动作很快啊,我想了半天,才想清楚是你的小美人儿把消息泄出去的。罗,被人耍的感觉,让我很不高兴。”
  什么意思?
  罗韧先还以为猎豹在说他出来的动作很快,接着才反应过来:猎豹知道木代传递位置消息的事了。
  她怎么会知道?郑明山没打电话回来啊,还是说郑明山也出事了?
  罗韧觉得自己的脊背都绷僵了,猎豹说“很不高兴”,她就必然要发泄,她是个不喜欢输的人。
  他几乎沉不住气:“你想怎么样?”
  猎豹说:“罗,我想看看你。”
  电话挂断,视频请求进来,罗韧咬牙,还是点了接通,那一头出现画面。
  猎豹在室外,林子里,阴沉的、但是带着诡异笑容的脸,摘下墨镜,露出黑色皮质眼罩罩着的眼睛。
  继惨烈的那一战之后,这还是罗韧头一次见到猎豹。
  “好久不见啊,罗。”
  镜头移开,取景在身周很快转了一圈,是在林子深处,一圈都是树,罗韧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镜头陡然转向地下。
  他看到,有人正填平最后一锨土,那是一个……埋人的坑。
  罗韧浑身的血一下子冲到了颅顶,两条腿几乎不受控,猎豹的脸重又出现在屏幕上:“刚已经让你看过周围的环境了,来救她吧,罗。如果又是你赢,我会考虑给她转盘的机会,我说话算话的。”
  她咯咯笑着,挂断电话。
  罗韧额上渗出冷汗,迅速四下查望,看周围所有的地形地貌,脑子里快速回放刚刚看到的碎片场景。
  ——林子,地势相对平缓,从进深来看面积不小,印象里,远近确实有几片林子。
  ——猎豹让他玩这个游戏,说明这个游戏很难,但不是不可能。她不会选很远的林子,这样他根本赶不到,没有意义。
  ——较近的有两处,一处在城外,一处是向上半山,城外的路好走,他可以一路狂奔,这不是猎豹想看到的。最可能是在半山,因为这个时候游人如织,明明距离近,他却处处受阻,猎豹会喜欢看这种“眼睁睁的五内俱焚”。
  罗韧再无犹疑,发足便奔。
  以前从未觉得,古城里的游客居然这么多,摆姿势的、照相的、立三脚架的,居然遇上老年旅游团,银发旅游帽,想推都不敢用力。
  罗韧吼:“都给我让开!”
  顾不得有人在身后斥骂,也不管会不会踢翻路边的摊子,大不了事后赔钱就是,但是木代不能等,之前在菲律宾的时候好像培训过,被活埋的人,有生存时段,是多久?分钟计,还是秒计?
  脑子里一片混沌,机械地往前,又往前。
  ——罗,如果又是你赢,我会考虑给她转盘的机会。
  转盘?
  在棉兰,有很多关于猎豹的传闻,她是那么的喜怒无常,常人永远摸不透她心意,有得罪她的人被送到面前,大家都以为这人必死无疑,却不知为什么猎豹那日心情好,说:“来,不如转个转盘。”
  像那种电视上常见的幸运转盘,两个指向,要么生,要么死。
  那人吓尿了裤子,抖抖索索伸手,指针一拨,那旋针在盘面上转动,缓缓停下,居然真的转到了生。
  猎豹挥挥手说:“走吧。”
  竟真放走了。
  但多数时候,她的转盘并不是生死选择,指针转向可以决定的,是一种死法,或者另一种死法。
  罗韧心头发紧,跌跌撞撞间,那片林子已然在望了。
  并不密,但很大,枝桠密集,现在并不是落叶的季节,但这林子常年的自生自灭,地上堆了厚厚的枝叶——猎豹一定会用地面的枝叶去伪装的,不会让他轻易发现挖过的痕迹。
  随便站在稍微深处的哪个点去看,都跟猎豹当时让他看的图景类似。
  到底在哪?哪呢?
  罗韧近乎疯狂的跪下身子,迅速用手拨开地上的枝叶,一处没有,另一处还是没有,罗韧额上的汗滴下来,忽然间,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林子,他来过的。
  那个晚上,他在这个林子里吓哭过木代,自己也吃了她一肘,痛的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
  时间以秒计,木代在哪呢,她可能很快停止呼吸,这一秒,或者下一秒。
  罗韧咬牙,继续扫拨枝叶,有那么一瞬间,情绪忽然到了临界点,大吼了句:“木代!”
  居然有回应,有只受了惊的山鸡,扑腾腾从一棵树后头飞了出来,两只小眼睛直溜溜看着他。
  这是……曹解放?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7: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②④章

  曹解放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让郑明山送到郑伯那儿去了吗?
  不过他现在没心思理这个,爱跑哪跑哪吧。
  曹解放却双眼放光,热络的一溜烟跑过来,伸着脖子昂着头对着罗韧。
  罗韧心里烦燥,伸手就把它拨到边上:“让开。”
  哪知曹解放不屈不挠,扑腾扑腾翅膀又跟过来,还在他边上绕着圈儿,使劲伸着脖子,昂着头,跟索吻似的。
  明白了,它鸡嘴上缠着透明胶,自己解不开,估计是饿了半天了,所以见着罗韧像见到亲人,一直昂头等他帮忙。
  这么一大只鸡,老在边上晃,碍事之至,想一脚踢开,又怕它的小身板经不住——三番两次,罗韧终于忍不住,一把拽过来,揪住胶带头用力一撕,又狠狠把它推了开去。
  曹解放在地上翻了个滚站起来,讨厌的胶带终于被撕掉了,实在舒心舒肺。
  它不知道罗韧拨来拨去的是在找什么,只知道这是自己人,所以罗韧往哪它也往哪,间或转来转去的找食吃,有几次,还冲到罗韧前头去了。
  罗韧手心冒汗,觉得自己这么找不是办法,但是一时间又不得要领。
  就在这个时候,目光忽然注意到奇怪的地方。
  是曹解放,本来在一棵树边啄食的,刹那间浑身鸡毛立起,连鸡脖子都奓毛了,活脱脱的斗鸡架势。
  怎么了?那棵树前后也不见有活物啊。
  罗韧骂自己分心,正要继续,曹解放一声尖利的“呵……哆……啰”,调子都比往日异样。
  动物总是比人敏锐的,难道它发现什么了?罗韧迟疑着往那棵树走了两步,蓦地瞥到什么,心中一震,迅速蹲下身子。
  一般来说,这样长的有些年头的树,树身上都是有皲裂的竖纹的,但在靠近根部的地方,正发生着诡异的变化,竖纹都在转横,乍一看,像是虫子在蠕动。
  难怪曹解放吓成那样。
  这不合理,也不可能,罗韧迅速转到另一棵树下,靠近根部的地方,竖纹也在转横,像是……
  电光火石间,罗韧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场景来。
  那还是在曹家村,晚上,他借住在青山家里,雨下的很大,院子里积了水,然后,他忽然看到,水面中央,一万三挣扎着探出头来,伸手向他求救。
  后来,他和木代推测,在“金木水火土”中,一万三是属水的,所以,当他的生命受到死亡威胁的时候,他可以通过连成一片的水幕,向外界求救。
  那现在呢?
  罗韧的脑子快速疯转着。
  木代是属木的,这是片林子,树与树之间的间距不远,在土壤之下,根须可以抽升很长,甚至可以说,树的根须在地下互相挽手,结成一张四通八达的网。
  木代被埋在地下,她是可以借助树木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所以,树身树皮的诡异变化,有90%的可能,是在给他指向!
  罗韧再无犹疑,迅速根据这个方向奔过去,间或踉跄止步,看就近的树根变化,最终扑伏在一块空地上,拼命拨开表层的枝叶。
  没错了,一眼就能看出,这里的土是挖过的。
  罗韧用手去拨,这土没有填实,很快让他拨到什么,银亮的口哨,边上缀一颗扁圆的白色珍珠,这是木代挂着的项链。
  罗韧眼睛发湿,伸手探到她身后,硬生生把她整个人抱出来,先探鼻息,有热气,脸颊还温,胸口有心跳,但是人醒不过来,应该是被注射了药剂。
  罗韧一颗心落回实地,这时候才觉得四肢乏力,腿一软跪倒在地,搂住木代,把她的头摁进自己怀里,几乎用自己的身体和手,把她所有要害部位挡住了。
  猎豹当然是以逸待劳藏身在附近的,不会听任他带人走,以猎豹的性格,甚至可能会放冷枪,在他最松懈的时候一枪把木代结果在他怀里,所有这些可能性,他都要做好防备。
  木代被注射了药剂,这也符合猎豹的一贯考量——因为木代属于可战斗力量,如果让罗韧找到且松缚,马上就会加入罗韧的战队,但一旦让她丧失神智和战斗力,她就会成为罗韧的拖累。
  罗韧低声问她:“木代,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觉得她好像呼吸急促,又好像没有,林子里安静的有些可怕,不远处,曹解放尾巴翘的高高,低着头啄来啄去。
  猎豹终于出现了。
  穿着一身黑,迎着渐渐消去的阳光,像暮色来临前的幽灵。
  前尘往事,新仇旧恨,罗韧问她:“我兄弟的骸骨呢?”
  猎豹咯咯笑起来,说:“你说他们啊。”
  “磨成了粉,种花了。罗,记不记得我的住处,有一片花园?等你跟我回去,你就会看到,今年的花,开的有多么好。”
  “放木代走,我们之间的梁子,不要牵涉到无辜的人。”
  猎豹冷笑:“罗,你像个天真的小孩。两个人之间的梁子,就好像辐射波,永远会波及身边所有的人的。就像你的小女儿,你的兄弟,凭什么她会是例外?”
  罗韧低下头,吻了吻木代的额头,又扶她躺回去,然后站起来。
  猎豹质询似的看他。
  罗韧说:“你看,我站在你和她的中间。”
  “所以?”
  “所以你想伤害木代之前,先要把我杀掉。我不死,你跨不过这条线的。”
  猎豹轻蔑的笑。
  “这算是承诺吗?罗?”
  “你哪次做到了?你有没有对你漂亮的小女儿讲过,‘爹地一定会保护你的’,结果呢?”
  “你带着你的人,冲到我的地盘,结果呢?你活着走了,他们死了。”
  她的笑意大盛:“这一次,你还是做不到的。”
  罗韧哈哈大笑,笑声尚未止歇,匕首出鞘,雪亮的锋刃自左右手掌心划过,直直掷向猎豹,与此同时,整个人如同悍然冲击的兽,向着猎豹扑了过去。
  猎豹冷笑一声,侧身避过,但罗韧早已算好,自己扑的方向正是猎豹躲避的方向,时间上计算的刚好,几乎是直撞上她,然后迅速锁她咽喉。
  沾满血的手掌摁住猎豹的咽喉,她的皮肤像是受了腐蚀,有丝丝烟气溢出。
  猎豹笑,伸出手来,握住罗韧胳膊,然后往外拧转。
  如同亚凤一样,她的力气大的惊人,但不同的是,猎豹本身就是一个强悍的格斗者,一般程度的伤痛,她永远不会放在心上。
  罗韧心念急转,突然间猛地把头撞向猎豹脑袋,同时横腿一扫,狠狠带着猎豹倒翻在地,两人几乎是同时触地又同时翻身站起,隔得不远,相对冷笑。
  似乎势均力敌,但罗韧隐隐觉得不对:猎豹像是没有使出十分劲力,为什么?
  一横心,不管了。
  他同她有仇,他要拿命搏,搏了还有一线希望,如果不拼,他的塔莎还有兄弟们都白死了,木代也保不住。
  罗韧一咬牙,再次冲上去。
  猎豹的肢体,像钢铸铁打,速度快的可怕,和他对战,像猫戏老鼠,又像武师带着刚入门的徒弟嬉戏,她不怕受他拳脚,脸上始终带笑,那只独眼里的意味深深长长。
  曹解放惊恐的在边上扑打着翅膀,乱跑乱飞,慌的叫都叫不出来。
  蓦地有人影翻进林子,大叫:“罗!”
  是青木!
  他听懂自己那句话了。
  ——晚上出去吃吗?换换口味。
  之前吩咐过他,没有要事,不要离开聚散随缘。
  时间仓促,转念之间,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还好,青木还是听懂了。
  罗韧胸中气血上涌,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菲律宾、征战的修罗场,他的每一个生死过命的兄弟,不管是青木还是尤瑞斯,只要他一个眼神,就能知道下一刻怎么做。
  罗韧大吼:“带木代走!”
  与此同时,横腿扫翻猎豹,猎豹骤起的速度惊人,罗韧拼着胸腹受她重击,跟她绞翻在一起,一瞥眼看到青木似有迟疑,怒喝道:“这是命令!”
  这不是厮打,这是一场战争,是战争就有流血死亡,也有征战目标,他的目标就是把木代送出去,不问过程,只问结果。
  少特么婆婆妈妈,这是命令。
  青木咬牙,迅速奔到木代身边,把她往肩上一扛,最后看一眼罗韧,向着林子外头冲去。
  罗韧使劲浑身的力气,再一次把猎豹掀下,手掌一翻,现出带血的匕首来。
  猎豹看着他笑,并不挣扎,说:“罗,杀了我啊。”
  罗韧的脑子嗡嗡的,耳边回荡着无数声音。
  ——尤瑞斯说:罗,我学不会游泳,我会淹死的。
  ——清晨,薄雾的林子,他的兄弟说,罗,算我一个,也算我一个。
  ——深夜的港口,塔莎搂着他的胳膊不放,说:爹地,你会来澳大利亚看我吗……
  罗韧双目血红,匕首旋即刺落。
  身后突然传来稚嫩的童声:“爹地!”
  ***
  青木咬牙,发足狂奔,快出林子时,身子陡然一震。
  他听到枪*声。
  不止一枪。
  青木回头,看向林子深处,像是回到菲律宾时征战的丛林。
  枪*声过后,那里就安静了,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人追出来。
  他站了一会,忽然一转身,大踏步走了回去,腿上的外接钢架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承受不了他重重踏步时的压力。
  罗韧倒下了。
  不知道他中了几枪,身周都是血,整个人躺在血泊里,眼睛睁着,胸口剧烈的起伏。
  猎豹坐在地上,好整以暇的伸出手,捻下头发上沾着的碎叶子。
  而站在罗韧身边的那个小姑娘……
  青木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灰了。
  那是塔莎,端着枪的塔莎,一年多前,他在獒犬的胃里掏出一枚混着骨碴的彩虹发卡,那是他跟塔莎的最后接触。
  猎豹浅浅打了个呵欠,从地上站起来,向着青木微笑。
  说:“两个人,你只能带走一个,选吧。”
  青木的脸上毫无表情,喉结都没有滚一下,过了会,手一松,木代从他身上滑落下来。
  
☆、第②⑤章

  有一明一暗的光打在眼睛上,好像微弱的召唤。
  知觉开始恢复,人还是趴在地上的,身底却是不同于之前的另一种凉,换地方了吗?
  木代疲惫地睁开眼睛。
  是换地方了,不是在地下室,是个砖头房子,水泥地,高处开了小的气窗,远远的,可以看到似乎是信号塔,夜色中,光一明一暗,隔一会就打一次。
  脑子昏沉沉的,想起身,却又腿一软摔在地上,频繁被用药和饥饿对她的身体机能和反应能力都有影响,木代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比从前傻了。
  她坐在地上发呆,然后拼命的去回想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候,猎豹忽然带人进来,让人摁住她给她注射针剂,她拼命挣扎,最终还是倒在地上,看到半开的门口,露出一双小姑娘穿的,精致的小皮鞋。
  这里还有小姑娘吗?
  可是她没法多想了,沉重的眼皮阖上时,努力地一遍遍对自己重复:不要睡死,一定不要睡死。
  再然后呢,意识就飘忽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呼吸困难,紧接着,又好像听到罗韧的声音。
  她想不起来了,所有的意识都终结在骤然响起的枪声里。
  罗小刀来过吗?是不是试图救她?一定是,否则的话,猎豹为什么无缘无故给她换地方呢?枪声是怎么回事?罗韧是不是受伤了?
  木代的眼皮跳起来,她有点心慌,踉跄着奔到门边,砰砰砰地砸门,叫:“喂!有人吗?有没有人啊?”
  没人理她,自己很快也喊没了力气,换了旁人,或许就终止这种无谓的尝试了,但她偏不。
  她背倚着墙坐下来,右手握拳,心里默数,每休息五秒,就抬手拿拳心往门上砸一次。
  最初习武的时候,梅花九娘问她:“木代,你怎么样才能敲开一扇别人不愿意给你开的门?”
  她皱着眉头想很久:“跟人家说好话吗?”
  梅花九娘回答:“一直敲。”
  这一招管用,练武的时候,感受尤深,再复杂的招式,一直练个几百次,也能运用自如。
  记得当时她问:“师父,如果一直敲都敲不开呢?”
  梅花九娘笑起来:“你个傻丫头,如果一直敲下去,门就会被你敲出个洞,别人给不给你开都不打紧了。”
  也是哦。
  黑暗中,她面无表情,每隔五秒就抬起手臂砸门,那单调的砰声,也像信号塔上的光,起、落、起、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
  开关揿亮,刺眼的光线,木代拿手遮住眼睛,过了会,才抬头去看。
  是猎豹,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木代不想站起来,她盯着猎豹,掌心向上,抬手伸到她面前:“我要吃的,还要喝水。”
  猎豹颇为玩味地打量着她,她的手下从外头进来,给猎豹拿了椅子,猎豹坐上去,朝那人示意了一下,过了会那人又进来,给木代递了瓶矿泉水,还有几片面包片。
  木代伸手去拧瓶盖子,手臂上没劲,拧不开。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把你换了地方吗?”
  木代不理她,把矿泉水瓶摁在地上,带了胳膊的力量去拧,手指手心一直打滑,还是拧不开。
  “罗今天来救你了,还抱过你。”
  木代低着头不吭声,把瓶口送到嘴里,用牙齿狠狠的去咬转。
  “他中了四枪。”
  瓶盖就在这个时候被咬转开了,咯嘣一声落到地上,木代仰起头来,咕噜噜灌了一大口,腮帮子鼓着,看天花板,猎豹看到,她的眼角慢慢有莹光闪烁。
  “你都不问问我,他死没死吗?”
  木代看向她,忽然“扑”的一声,把嘴里的水全向她喷了过去。
  猎豹倒没有留意刚刚她那口水竟是没咽下的,虽然避的快,但木代这一喷,水花四溅,自己半身上还是沾了不少,那个手下恼羞成怒,大踏步往木代过去,刚抬手想抽她,猎豹说了句:“你出去。”
  木代咯咯笑起来,眼睛一直盯着猎豹,手上撕了片面包条,直直送进嘴里,大口大口,干嚼。
  猎豹说:“小丫头,你这样很不聪明,你应该知道,跟我作对,是什么下场。”
  木代低头喝水,喝完了,手背抹抹嘴,很是无所谓:“反正,作对不作对,都是一样下场。那还不如喷你一口,我心里舒服。”
  猎豹并没有被她激怒:“晚一点,我会去看罗,你有什么话要我转达吗?”
  木代正举了瓶子喝水,闻言身子一僵,手停了不动,瓶子里的水止不住惯性,向着这边漾起,又漾回去。
  猎豹笑起来:“忘了告诉你了,他没死。让他死可不是我的目的,塔莎的枪和子弹都是特制的,攻阻力弱,近距离开枪,不会形成穿透,但受伤流血都难免。”
  木代的声音发抖:“塔莎?”
  是她听错了吗?猎豹口中的塔莎,和罗韧说过的那个塔莎,是一个人吗?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昏迷前,看到的那双精致的小皮鞋。
  猎豹伸出手,不轻不重,“啪啪啪”拍了三下。
  门外响起蹬蹬的脚步声,有个金发的小姑娘跑进来,欢快地叫:“妈咪。”
  像是故意表演给木代看,猎豹柔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塔莎,琳达,爱玛,妈咪喜欢哪个名字就是哪个名字。”
  “从哪里来?”
  “只要不说澳大利亚,哪里都可以。”
  “这世上最亲的人是谁?”
  “妈咪。”
  “如果有人欺负妈咪怎么办?”
  “我帮妈咪杀了他。”
  猎豹满意的点头:“出去吧。”
  塔莎高高兴兴的,蹬蹬蹬又跑出去了。
  猎豹转头看木代:“你真该看看,塔莎向罗开枪时,他脸上的表情。”
  她凑近木代,声音压的很低,温热的气息就喷在她的耳边:“一个被洗脑的孩子,可以向自己曾经依赖的爹地开枪。如果换了是你呢?”
  “真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去控制吗?你和罗相爱,只不过是因为大脑分泌的多巴胺影响,我如果破坏你的中枢神经,你连爱是什么都不会知道。”
  木代咬牙:“你想用我去对付罗韧?”
  “小美人儿,不然你以为,我抓你做什么?罗现在已经不行了,你是一剂猛料,只是我还在考虑,该把你包装成什么模样推出去……”
  她最后问她:“真的没什么话让我带给罗吗?”
  木代没有说话,过了会,她伸手进颈间,抓住那条项链,猛地往外一拽,然后伸直胳膊,递向猎豹。
  “如果罗小刀想我,想跟我说话,让他吹响口哨,我会听见的。”
  猎豹接过来。
  走出房间的时候,她听到猎豹轻蔑似的说了句:“罗真是交了一个生活在梦里的女朋友。”
  门锁上了,木代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摸索着,吃完最后一片面包片,又仰头喝光了瓶子里的水。
  然后站起身,透过那扇小的气窗向外看。
  周围安静而又空旷,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或者植物可以用来定位,夜色很淡,空气稀薄地像纱,唯一就只有那盏信号塔,执着而又忠诚的明暗和起落。
  ***
  罗韧噩梦连连。
  他意识清醒地经历了所有的一切,看到塔莎冰冷的完全不似孩童的脸,看到青木放弃了木代,听到他打电话,对着那一头吼:“必须可靠的私立医院,事情不能闹大!”
  再然后,他就沉到梦里去了。
  梦里,下着瓢泼一样的大雨,他跪在挖开的坟边,双手死死□□烂湿的泥里。
  他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
  耳边似乎响起尤瑞斯的声音,带着笑,说:“罗,算我一个。”
  罗韧流下眼泪,热的泪,混着冰冷的雨,滴进泥土里。
  中国人有句古话,坟前祭酒,何曾一滴到九泉,如今他的悔,还有泪,地下长眠的兄弟,永远也看不见了。
  原来塔莎没有死。
  那一场搏命的恶战、爆进头颅的子弹、喷涌而出的血、戛然而止的命,都是为了什么?
  他从腰后抽出别着的枪,上膛,枪口塞进嘴里,手指扣上扳机。
  忽然间,很远的地方,有人叫他:“罗小刀。”
  是木代吗,没错,他忽然清醒过来,木代,木代还没有平安。
  罗韧的额头渗出冷汗,身体抽搐般痉挛着,猛然惊醒。
  安静的幽暗的房间,他躺在床上,四周各种记录生命体征的仪器,上身腹部围裹着厚厚的绷带棉纱,稍有动作,伤口就疼的厉害。
  还好,他有经验,这样的伤痛不属于致命伤。
  外头忽然传来闷响,像是有人倒地,罗韧心头一紧,挣扎着正想起身去看,门悄无声息的开了。
  病房里没有开灯,走廊的光从外头打过来,呈给他一个黑色的剪影,如果没猜错,这应该是个护士。
  但是……
  那个护士伸出手,从脸侧取下了什么。
  罗韧看到一只血红色的,像焰头般明灭的眼睛。
  她不紧不慢,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
  “我只是让你的好兄弟睡一会儿,好跟你说说话。”
  她掩上门,慢慢走过来,到床前时,伸出手,手里攥着什么。
  然后手一松,一件冰凉的物事,带着一根断开的链子,哗啦掉落在他的胸口。
  不用看,他都知道那是什么。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带动胸腔、腹腔,伤口似乎破开,他感觉到有温热的血,从体内流出来。
  不知道是哪一部记录生命体征的仪器,忽然开始滴滴作响,猎豹弯下腰,一把扯下电线插头。
  屋子里又安静了,月色自窗子外倾泻进来,罗韧的意识再次模糊,听到猎豹的声音响在耳边。
  ——罗,你一直和我作对。你那么自负,但你有致命的弱点,你犯过不止一次错误,同样的。
  ——当初,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我为什么要杀塔莎?杀掉塔莎,会给我带来像你这样可怕的敌人,我不是傻子啊。可你那么冲动,带着所有人,冲进我的家。
  ——你只看到表象,就犯下难以挽回的失误。就好像你看到梅老太太的尸体,就把所有人调走,凭白把你的小美人儿送给了我。
  ——你的兄弟,九条命,你晚上睡得着吗?闭上眼睛的时候,会不会看到他们的脸?
  ——你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
  青木醒过来。
  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摸向颈后。
  他承认,这一晚守夜,多少有些松懈,因为他觉得,猎豹既然允许他带罗韧走,就说明,她暂时对要罗韧的命并没有兴趣。
  所以,那时候,他打了瞌睡,迷迷糊糊间,颈后忽然刺痛。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青木疑惑的左右去看,目光忽然落到半开的门上——明明记得门是关上的,期间也没有医务人员进出。
  青木喉头发干,下意识冲进病房,一把揿下开关,然后长舒一口气。
  还好,一切正常,罗韧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已经醒了。
  青木走过去:“罗,你还好吗?”
  “她说,最后一幕戏开始了。”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7: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②⑥章

  这一晚的聚散随缘,涌动着不安的,却又刻意压制的情愫。
  罗韧受伤的消息传开,却和木代被绑架一样,需要瞒着霍子红等人,青木未归,郑明山代替他入住酒吧,见到霍子红时,客气的表示:师父梅花九娘病重,但有意传些“压箱底”的技艺给木代,所以这些日子带着木代闭关,不允人打搅也不和外界联系。
  是这样啊,霍子红稍稍心安:那梅老太太性子偏执,确实像能做得出这事的人,难怪这两天怎么都联系不上木代呢。
  只是,心里还是踏实不下来,背地里,只和张叔说。
  “这一阵子,我心里老不踏实,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儿。自从罗韧让那个日本人住进来——倒不是我小气不让住,只是,那人是罗韧的朋友,罗韧家里那么空,不住进他们家里,反而住来酒吧,你不觉得奇怪吗?”
  张叔说:“是有点怪,还有那个郑老头,凤凰楼开的好好的,一声不吭就歇了业,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怎么也联系不上。”
  霍子红忧心忡忡:“这罗韧,我起初看着挺好,现在觉得他怪怪的——他要还这样,我是不放心把木代交给他的。”
  说着又叹气:“不止他们,我们自己人,这一个个的,也挺怪,这一万三,一晚上跑进跑出的十多次了,干嘛呢?”
  说这话时,一万三又一溜小跑的出门了。
  干嘛去呢,事情还得从曹解放说起。
  从张叔那里得知假戏做成了真之后,一万三就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小部分是源于着急,跟曹解放相处了这么些日子,确实是处出了些小情感;大部分是怕曹严华找他拼命,毕竟这主意是他出的。
  所以,赶在风声没走漏之前,他赶紧设法补救。
  之前的那张寻鸡启事完全不合格,他重新画了,复印了几十大张到处去贴,上头留了自己手机号,赏格提高到八百,为了表明这山鸡本身并无值得觊觎的价值,他还特意在启事上加了一句:家母年事已高,此鸡日日陪伴左右,是家母不可缺失的精神慰藉,还请好心人送还。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愿意出八百,看中的是它的“情感价值”,不是因为这山鸡值八百。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晚上,前来领赏的人那是络绎不绝啊,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见了。
  有抱着大公鸡来的,被拒绝了之后发牢骚:“不都是鸡吗?反正你那个也丢了,凑活养呗。”
  有真抱山鸡来的,被告知不是之后让他等等,一会儿居然拎了个山鸡篓子过来:“那你看看,哪只像?我便宜卖你,五百!三百,三百行不行?”
  一万三气的真想把篓子给踢了。
  好在,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事,曹严华和炎红砂暂时都没想起曹解放来。
  两个人坐在郑明山身边,气氛压抑之极。
  炎红砂说话时,眼圈都红了:“猎豹这个人毒的,能向罗韧开枪,对木代一定不客气。”
  她抹一把眼泪,脑补中,木代早就被抽了几百鞭子,还用烧红的烙铁烙过了。
  郑明山没说话,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也始料未及:那三家带竹子的宅院侦测完,他给罗韧打电话,但是一直没人接,末了青木打过来,把事情简略跟他说了。
  这么多年行走,什么阵仗没见过,到头来,叫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给骗了。
  郑明山苦笑,仔细回想当时情形,又有点脊背发凉:那个小姑娘,大概是被洗脑了。
  他又重新折回那个宅院,已然人去楼空,走的一定很匆忙,茶几上还扔了本书,风吹过时,哗啦啦翻着书页,好像嘲弄他的老马失蹄。
  曹严华忽然火了:“我小师父都被绑了这么多天了,现在小罗哥也被撂倒了,你们能耐,能打,不让我们上,现在就叫我们干坐着吗?门儿都没!”
  他一拍桌子,起身就往门外走,郑明山呵斥他:“曹严华,你哪儿去?”
  曹严华脖子一梗:“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我想办法去!”
  ***
  天蒙蒙亮时,木代听到门响。
  她昏昏沉沉从地上爬起来,觉得自己虚弱的连睁开眼睛都费力了:猎豹给她的食物里,一定掺着致晕致眩的药物,也是,她那样一个女人,才不会放心让她吃饱喝足长力气。
  门推开,猎豹进来,从木代的角度,能看到她笔直修长的腿,还有锃亮的高帮皮靴。
  木代懒得瞪她,瞪也需要力气,现在她的力气是最难得的钢,一定要用到刀刃上才好。
  猎豹在她面前屈膝蹲下:“我看过罗了,他没死,你的话我也带到了。”
  木代没说话,撑着手臂起来,后背倚到墙上,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她说的有气无力:“反正,你这么胸有成竹,还怕告诉我知道吗?”
  猎豹咯咯笑起来:“我从没瞒过你啊,我说过,要折断罗的精神。”
  “还有呢?”木代伸出手,指了指她被眼罩蒙住的那只眼睛,“跟凶简没关系吗?”
  她居然先行提到凶简,这多少让猎豹有些意外,她不否认:“我知道你们手上,藏着五根星简。”
  “那你磨蹭什么呢?”木代居然笑出来,“杀了罗小刀,拿走凶简,一了百了啊。”
  猎豹也笑:“那样多没意思。”
  木代叹气:“跟电视里一模一样。”
  “什么?”
  木代好心提醒她:“那些反派、坏人,一般都死在话多、磨蹭、想玩些与众不同的把戏,我想,你最后也是一样的。”
  “我不一样。”
  木代仰着头冲她笑:“好多人都以为自己与众不同,然后,她们就死了。”
  说完,她躺回地上,身子蜷起来,脑袋搁在手臂上。
  忽然听到啪嗒一声,猎豹扔了什么下来,就落在她脸颊边。
  木代睁开眼睛,看到一本硬壳的童谣书,中英对照版,翻开的那一页上,英文标题是Hey diddle diddle,中文标题翻译是:稀奇稀奇真稀奇。
  这是小朋友念的童谣吧。
  小提琴和小猫,
  母牛跳过了月亮,
  小狗见了哈哈笑,
  做做运动多美妙。
  边上配了幅图,小猫在拉提琴,边上的小狗捧腹大笑。
  “我答应过罗,如果他能很快找到你,我就给你一次转盘的机会。”
  在菲律宾,她有特制的不同转盘,制作精巧,像一个个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但在这里,只能一切从简。
  她指着配图上憨态可掬的小动物:“来,选一个。”
  木代不动:“这代表什么?”
  “代表你的命运,我说过,你是一剂猛料,我只是还没有考虑好,把你用什么形式推出去。”
  “你不是想给我洗脑吗?”
  猎豹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笑:“那太老套了,我有更新奇好玩的法子。”
  她俯下*身子,声音低下来,像是耳语:“只不过,有些残忍,连我这样的人,都有点不忍心了。”
  “所以,我让你自己选,也看看老天的意思。如果你选中了,我就没什么犹豫了。”
  是吗?
  木代重新看向配图,拉提琴的小猫,和捧腹大笑的小狗,背后都藏着莫测的脸,两种命运,没有好,只有差和更差。
  ——连我这样的人,都有些不忍心了。
  选哪一个呢?
  木代伸出手指,指向拉提琴的小猫:“这个。”
  有那么一瞬间,她注意到,猎豹似乎有些不高兴。
  你不高兴,我就放心了。
  木代不再说话,把书往边上一推,重又闭上眼睛:天还没有大亮,按照她的往日作息,离起床的时候还早呢,她要再睡一会。
  隔了有好一会儿,她听到猎豹问了句:“为什么不选那只小狗呢。”
  木代笑了一下,说:“人总是有怪癖的,我不大喜欢狗。”
  
☆、第②⑦章

  夜里,炎红砂愁的睡不下觉。
  老天爷,为什么最近这么多事儿呢?
  木代没个准信儿,罗韧受伤了,凶简在猎豹身上,曹解放丢了——是的,就在睡觉之前,一万三双手一摊,对她和曹严华坦白,曹解放丢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如果是平时,大概是能在酒吧里激起轩然大波的,然而在这样火烧火燎的当口,这个坏消息被更坏的消息映衬地有些不值一提了,曹严华愣了两秒,然后说:“丢了就丢了吧,说不定哪天又跑回来了——要是丢了我们解放,能把小师父换回来也好啊。”
  炎红砂问曹严华:“你刚干嘛去了?”
  干嘛去了?想办法去了,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曹严华其实没什么门路,又不想干坐着,情急之下乱投医,打起“同行”的主意来了。
  那些在丽江晃迹着的“惯扒”,想来也是有大大小小的组织的吧,这些人整日在街上晃荡,眼睛比雷达探照灯都灵,要是能在他们这儿搭上桥通上路,不比万烽火那边的消息网来的差啊。
  所以曹严华去大街上盯卯去了,他的眼睛也毒,很快就叫他在人**中揪出一两个“同道”来,先来一手“捉放曹”,你扒人家吗?很好,我再扒你,扒完了双手奉上,算见面礼,然后再提要求,请务必帮忙留意:这阵子,有没有在附近什么地方,瞅见行迹可疑的东南亚人,重点是有个瞎了一只眼的女人。
  炎红砂有点生气:“曹胖胖,不是说跟过去一刀两断吗,还给鸡起了个名叫‘解放’来提醒自己,怎么又跟他们扯在一起了呢?”
  曹严华也生气:“那不然呢?我也就两只眼两条腿,我一个人打听不来。这种时候,你还管人家是干什么的?众人拾柴火焰高你懂吗?”
  ……
  炎红砂叹着气翻了个身。
  要出事了,她想,一定要出大事了。
  ***
  可是居然没有,第二天,是那么平静的一天,第三天也同样,偶尔有人按照寻鸡启事上的号码给一万三打电话,一万三也没了起先的热情,懒洋洋回答:“先传张照片过来看,我鉴定了再说。”
  那电话就噌的挂掉了,再也不响。
  曹严华搭上的线也似乎不管用,而且炎红砂怀疑,很可能还起了反作用:光这一两天,她就听说了两起来古城旅游的泰国客人被顺走钱包的事了,莫非这就是对方理解的所谓的“多多留意形迹可疑的东南亚人”?
  第四天的晚上,青木带罗韧回来了。
  炎红砂他们错开时间,都去看了罗韧,他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但遵医嘱,尽量“卧床休息”,脸色有点白,看出来精神有点疲惫,并不想多说话,边上放着打开的电脑,据说是等万烽火那边给他传消息,手机也一直拿在手里,间或低头查看着什么。
  这是最最煎熬的时刻,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
  炎红砂走的时候,忽然注意到,罗韧的脖子上,挂着木代那条口哨珍珠的项链。
  如果木代死了,罗韧会一辈子挂着那条项链的吧。
  炎红砂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怪念头给惊呆了:自己怎么能有这样不祥的想法呢。
  她跺着脚,在门口连呸几声,又抬起手,啪啪啪给了自己两巴掌。
  打完了,长舒一口气抬头,忽然傻了。
  青木就倚在对着门的栏杆上,一脸迷惑的看着她。
  炎红砂手足无措的,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最后心一横,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青木一直目送她下楼。
  罗交的这些奇奇怪怪的朋友,他大概永远无法理解的吧。
  他吁了口气,起身进屋,问罗韧:“罗,你还好吧?”
  “还好。”
  青木有点不相信,那天晚一点的时候,他专门查看了走廊的监控,猎豹从进到出,中间隔了不短的时间,一定对罗韧说了很多话。
  “她没有太影响你吧?”
  罗韧笑了一下,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有影响吗?如果放在从前,猎豹的那些话,每一句,都足以杀死他了。
  可是,所有那些,都只能杀死他的过去。
  他还有未来,那个未来里,有个熟悉的影子,虽然模糊,但仍俏生生的,等着他。
  所以,哪怕他的过去再朽烂,这具身体再千疮百孔,他都会站起来的。
  猎豹可以肆意涂画他的过去,但未来,他不会让她染指分毫。
  罗韧长吁一口气,把编辑好的一句话发了出去。
  是问神棍的:“还没到吗?”
  ***
  一家小面馆的后门处,曹严华阴沉着脸坐在堆放的砖头上,身上散发着一种叫作“爷”的气场。
  面前是个头上染了搓白毛的年轻男人,二十来岁,吊儿郎当,嘴上叼了根烟,两手向着他一摊:“我也没办法,没查到就是没查到,这东南亚也带了个亚,大家都是一个洲的,长相不像洋鬼子那么容易区分。”
  名为小面馆,实则是个接头地、倒赃地、交流地。
  “曹爷,大家都是同事,我们真尽力了。你自己说,要暗访,这一暗,效率当然受影响……呦,皮三回来了。”
  又一个来报道战况的,皮三,脖子上挂着个单反相机,一副摄影师的派头——实则他连开机键在哪都找不着,这一身打扮只是个伪装,身上硕大的相机包拉开,底朝上,杂七杂八的物事哗啦啦倒下来。
  这两天,一来二去的,跟曹严华都熟了,皮三跟他打招呼:“呦,曹爷,今儿可要让你失望了,我可没遇见东南亚的。”
  说话间,白毛捡起一个鼓囊囊的旧钱夹子在手上捏了捏:“硬货啊,不是钱,什么宝贝啊?”
  口一打开,有长不长圆不圆的物件掉下来,还一连好几个,捡起了看,气的要骂人:“这不有病吗,放点小木头在钱包里干嘛啊。”
  再一瞅,里头还叠了几张纸头,明知道是钱的希望不大,还是抽出来。
  打开了看,又跳脚:“擦,这年头什么极品都有。肯德基的小票当宝一样藏着,报销啊。”
  肯德基?曹严华抬起头,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呢。
  他问了句:“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
  皮三回答:“记得,太记得了。跟个中东人儿似的,头发卷不拉几的,鼻梁上架了副眼镜,背着个无纺布袋……”
  头发卷不拉几的,眼镜,无纺布袋……
  曹严华忽然跳起来。
  这听着好像是……神棍啊。
  ***
  神棍到古城来了?就说呢,刚看到小罗哥发消息,问神棍到了没有。
  而且,神棍以前是来过的,记得上次来,他好像是直奔……凤凰楼。
  曹严华特意绕去凤凰楼看了一眼,大老远的,就看到有个人直挺挺躺在凤凰楼歇业的门口,头枕无纺布袋,时间虽然晚,但路上还有游客,曹严华看到,有对情侣游客经过时,往地上扔了两个钢镚儿。
  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啊。
  曹严华赶紧过去:“神先生!”
  果不其然,就是神棍,躺的那叫一个肃穆,听到曹严华叫他,只略睁了眼,又闭上了。
  “神先生,你什么时候到的?我们小罗哥还问起你呢。”
  “不要跟我讲话,我现在生无可恋。”
  “神先生,你是不是丢了东西啊?”
  “我说了不要跟我讲话,我……”
  话未说完,神棍忽然噌的一下从地上弹起来了:“你怎么知道的?”
  曹严华默默地递过去两件东西。
  旧的皮夹子,和一个iphone苹果手机。
  神棍“嗷”的一声,几乎是扑了过来,声势之大,简直是吸引了半条街的注意力,曹严华吓了一跳,但还是见缝插针的问他:“神先生,是不是我小罗哥请你过来帮忙的?你知不知道我小师父……”
  话还没说完,神棍又是嗷的一声,一把把他搂了个满怀:“曹胖胖,不!曹帅帅,你简直是太帅了,你怎么知道我丢东西的?”
  在曹严华的心目中,“神先生”一直都是高冷的,忽然间这么热情如火,他有点发懵。
  “那个……神先生……”
  “不要叫我神先生,我要跟你结拜!从此之后,大家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样不好吧,这个神先生似乎辈分挺高的,曹严华结巴:“结……结拜?”
  “就现在、马上!对,先要打只鸡,斩鸡头,结兄弟!鸡呢,刚我看见好像有只鸡来着……”
  但见神棍激动万状,从无纺布袋里掏出个弹弓,目光左右那么一溜,就往就近的小树丛里去了。
  曹严华拎起无纺布袋就跟着他跑:“哎,神先生……”
  丽江的野鸡不多,就算你看到了,也是住户散养的吧,就这样大喇喇去打,要赔钱的……
  咦……
  神棍似乎已经找准目标了,正拉开了架势,腮帮子鼓的高高,弹弓的弦拉到最紧……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曹严华忽然傻眼了。
  那只鸡……那不是曹解放吗?
  他大喝:“等一下!”
  迟了,小石子,夹着破空之声,嗖嗖嗖,向着曹解放……半米外的树飞了过去。
  曹严华松了口气。
  这样的准头,也未免太差劲了吧。
  然而,始料未及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
  那颗小石子撞到了树上,去势未尽,居然弹了开去,好死不死,扑的一声,正打在听到动静睁大眼睛昂起头的曹解放脑袋上。
  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了。
  ***
  透过单面镜的玻璃,猎豹看向坐在座椅上的,身上接满了电线的木代——她刚刚经过一轮呕吐,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猎豹带着笑,伸出手,顺着玻璃上木代的脸慢慢指画:“她怎么样?”
  “第一天最能扛,昨天已经不行了,对罗韧的声音、面貌图像都开始出现类似条件反射的生理性厌恶,今天开始,不断给她播放剪辑合成的虚假片段,施受虐人物代以罗韧和她,这一过程中佐以电击和其它生理疼痛,加深这种印象的真实感……”
  “她会装吗?这种状态会不会是虚假的?”
  “不会,各项仪器记录体征,体温的变化、心跳心率、血压、生物电都在其中,这个无法伪装。”
  “东西准备好了吗?”
  手下递了一个锦盒过来,猎豹打开,里头是一个钛合金求生哨。
  “已经查对过了,跟她原有的那个,同一型号,一模一样。”
  猎豹拈起了细看。
  小美人儿让她传话,她照办了。
  ——如果罗小刀想我,想跟我说话,让他吹响口哨,我会听见的。
  可是,话传过去,不代表她不防。
  上一次,那句似是而非的“个个都欺负我”,让她猝不及防的险些暴露,这一次,她可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吹响口哨,会发生什么事呢?
  猎豹哈哈大笑,就势把口哨攥在掌心,然后转身离去。
  门外是往上的楼梯,她一级级地走着,最后推开门,进入大厅。
  这是又一间装饰华丽的屋子,角落里有一架老式的唱片机,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有个女人正摆弄着面前的头像模型,塔莎站在边上看着,见猎豹出来,欢快地奔过来,大叫:“妈咪。”
  猎豹伸出手,摁住冲过来的塔莎的头,随手往边上一推,塔莎打了个踉跄,怯生生的,不知所措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那个摆弄头像模型的女人瑟缩了一下,险些打翻了手边的取模粉。
  猎豹打开唱片机。
  雄浑而又浩荡的音乐声,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据说乐章的第一句是引人深思的警语。
  ——命运在敲门。
  乐声越来越急,像掀起湍急的海浪,浪急风高,似乎撼的整个屋子都摇摇欲坠。
  猎豹慢慢走过来。
  那个女人手里拈了一小块软泥,熟练地迅速捏散在模型的面部,凹的地方补,凸的地方压,眼睑处拍了又拍,那原先呆板的头像,忽然便看着熟悉起来。
  猎豹问:“可以画的跟我一样吗?”
  “可以。”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7: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②⑧章

  神棍既然到了,和凶简有关联的人很有必要碰个头,开个会。
  大家在罗韧的房间汇合,连曹解放都列席了会议——它已经醒过来了,并且进入了生平最不活跃的时期,眼神呆滞,行动缓慢,趴在地上半天不动一下,存在感几乎为零。
  炎红砂好心地剪细纱布,在它脑袋上受伤的地方围了一圈,它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像个伤员,炎红砂觉得,它就此就成了植物鸡了也说不定。
  郑明山还留在酒吧里,青木原本是守着罗韧的,见来的人多,觉得一时半会不会出什么事,于是跟罗韧说,有点私事,要出去一趟。
  商谈正事之前,罗韧询问了一下大家的意见,关于凶简的事,要不要知会青木和郑明山。
  意见出奇统一,都是主张不要,这让罗韧有点意外,他私心里,倒是挺倾向信息共享的,后来神棍说的一番话让他息了心。
  神棍说,从已知的可能跟凶简有关的人的反应来看,尹二马至死都未露口风,而那个所谓的“驰送观四牌楼”,秘密也许只有梅花九娘知道,这些人既然瞒的这么紧,想来是有原因的,如非必要,就不要嚷嚷的人尽皆知了吧。
  也好,罗韧沉吟了一下,梳理归拢了目前已知的关于凶简的所有线索,确保在走下一步之前,大家的认知都在同一水平线上。
  然后,他打开电脑,给大家看了一张万烽火方面发过来的照片。
  照片上,一个年轻娇小的女人正和一个男人低头讲话,背景是熙熙攘攘的街道。
  曹严华第一个认出来:“这不是亚凤吗?”
  罗韧点头,当初,他们拿青山和亚凤没办法,明知道不妥,但还是放了回去——不过留了一手,请万烽火方面的人多加帮忙留心亚凤那头的动静。
  一万三也凑过来看:“不是曹家村,曹家村没这么繁华热闹,亚凤离开了?”
  “据说很快就抛弃青山走了。”
  曹严华恨恨:“走的好,别祸害我表弟才好。”
  炎红砂奇怪:“那这照片在哪拍的?这个男人又是谁呢?”
  罗韧点击图片到下一张。
  那是一张护照封面扫描件,上头醒目的“PHLIPINAS”,炎红砂瞬间反应过来:“菲律宾人?猎豹的手下?”
  罗韧说:“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是在木代出事之后。”
  炎红砂有些发懵:什么意思?亚凤也跟木代出事有关吗?
  罗韧看向神棍:“神棍之前一直跟我说,做什么事情要去想想其中的联系,还有目的。”
  是吗?自己说过吗?大概说过吧,自己总是这样睿智,时不时抛出些给人以警醒和点拨的话——神棍很是得意,身姿都坐正了不少。
  “所以我一直在想,猎豹的目的是什么。”
  开始,他以为是要报仇,猎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老巢被毁,又瞎了一只眼,足以成为她咬死他不放的理由了。
  后来,他发现猎豹身上有凶简,但他没有多想,只以为凶简的助力会让猎豹更加可怕,直到这张照片的出现。
  “猎豹即便擒了木代,她的手下还在四处活动,甚至找到了亚凤,所以我怀疑……她想集齐七根凶简。”
  一万三皱眉:“那找亚凤有什么用?亚凤早就没凶简了,我们手上,可是有五根呢。”
  曹严华想了想,又掰掰手指头:“她肯定知道我们这有五根,她自己身上有一根,手下又在到处活动……她在找最后一根?”
  罗韧把电脑阖上:“猎豹跟我们以前见到过的携带凶简的人都不一样,她曾祖父的房间里,有一张北斗七星的点位图。她的祖上很可能犯过七宗凶案,而在所有跟凶简有关的事情里,‘七’又是一个很敏感的数字。”
  讨论到这里,似乎有点卡壳,炎红砂耐不住性子:“罗韧,这些跟木代有关吗?”
  她看不出这些跟木代的联系,而跟木代无关的事,她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但谈木代的话,只要猎豹那头不先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可谈的,谈来谈去,只会让人更加沮丧罢了。
  一万三和曹严华也有这种感觉,两个人闷闷的坐着,直到听到木件磕碰的轻响——那一头,神棍似乎也听的无聊,自己打开皮夹子,把那七根木制的物件掏出来把玩,还用放大镜仔细照看上头木鸢的记号。
  罗韧盯着那些木件看,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脱口说了句:“机关!”
  神棍莫名:“什么机关?”
  “你提到过的,充斥在人世和天地间的这种机关,鲁班把它称为七星杀局。”
  神棍有点咂摸出味儿来了:“是的,鲁班观察到的,据说墨子也知道,还有有个大圣人早已窥得先机,那个人就是老子。”
  罗韧心跳的厉害:“如果这个杀局,是多维配合的呢?”
  他抽出纸笔,手微微发颤,在纸上画了两条横线,把纸张分成了三块区域。
  第一块标注“天”字,写了四个字:北斗七星。
  第二块标注“地”字,也潦草写了几个字:凶简的地理分布方位。
  第三块标注“人”字,只写了一个阿拉伯数字:7。
  然后翻转纸面,对向所有人。
  “神棍,我记得你跟我提过,世上万事万物,是存在联系的。星体之间也同样,月球距离地球的远近,导致了海水的潮汐现象。北斗七星对地球有什么影响,我不是专业人员,不很了解,但是我知道,中国古代认为‘北斗主死’,把北斗七星看作不祥的征兆,为什么?”
  曹严华有点发愣:“是不是因为,中国古代人知道北斗七星对地球有什么影响?”
  紧接着又喃喃:“不会啊,现代比古代先进那么多,没理由古人知道我们反而不知道啊。”
  神棍冷冷瞥了他一眼:“那倒不一定,很多古人会的东西,到现代,反而是失传了的。鬼谷子的日经象纬、占卜八卦,诸葛亮的木牛流马,鲁班的飞天木鸢,再说国外的,金字塔怎么造起来的?巨石阵怎么立起来的?”
  曹严华脑袋一缩,不吭声了。
  罗韧喃喃:“假设古人确切知道,北斗星体对地球有不祥影响,那么凶简分布的七个点,倒像是与之相映射的七个接收点,而围绕这个点发生的一系列凶案,像是拨动或者促成什么的机关……”
  他猛然抬头:“亚凤提过七七之数,凶简自行完成形如北斗的分布,是一个‘七字’,在某个点发生的凶案,又是一个‘七’,猎豹的祖上是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的,有没有可能,完成了之后,他发生了一些改变?”
  记得之前,他们去问亚凤的时候,她答得意味深长又语焉不详。
  ——“曹家村的很多人,都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生来就不一样。”
  ——“那你呢?”
  ——“我心肠坏啊。”
  还有那句“你最终也会跟我们一样的,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
  他们一定是可以改变什么的,否则怎么会说出“你最终也会跟我们一样的”这种话来呢?
  静默中,炎红砂忽然冒出一句:“猎豹的祖上被激活了。”
  所有人都看她。
  炎红砂结巴:“不,不是,半激活了。”
  一直以来,她都是不带脑袋的角色,现在忽然冒出这句话来,自己心里也有点没底。
  神棍居然大是感兴趣:“你说说看。”
  炎红砂磕磕巴巴:“我,我胡说的。我感觉啊,每一根凶简都伴随着凶案,是不是这些凶简就位之后,就一定需要血案去激活,完成了七桩之后,就好像‘嘀’的一声,灯就亮了。如果所有的凶简都对应完成了七桩,就嘀嘀嘀,所有的灯都亮了。”
  她语无伦次的,说完了,脸也红的跟火烧似的,觉得自己说的不成章法,一定会被他们笑的。
  但怪了,谁也没笑。
  过了一会,罗韧才说:“这话没错。”
  神棍也点头:“尹二马留下的书信里,有‘七星长亮’这种话,是不是指的就是,凶简就位,对应的星就会亮,而不断发生凶案,七星就会‘长亮’,这个时候要把七把钥匙……”
  他看向手边把玩的木件:“要把七把钥匙,驰送观四牌楼,是要去找人阻止这件事……”
  罗韧突然间就把所有事都联系起来了:“万烽火探听到的,猎豹祖上的那个镇子,说是七人塘的案子犯下之后不久,镇子上就来了四五个外地人,把她的先祖给揪了出来,那四五个外地人……”
  神棍抢话:“就是观四牌楼派出来的!”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一股奇异的感觉在屋子里流转。
  是的,神棍起初的猜测没有错,所有事情都是有关联的。
  尹二马的角色像一个先头的暗哨,他负责观察,当凶简杂乱无章的转移时,八卦观星台的水面不会有异动,而一旦七根凶简就位,七星就会“始亮”,而如果无人干涉,就会“长亮”。
  当这一危险的时刻出现时,他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把那七把钥匙,驰送“云岭之下,观四牌楼”。
  而观四牌楼里,必然安排了一个人,等着接收钥匙,钥匙开启的,或许是秘密,或许是方法,再然后,会有人被派出来,奔赴各地,去收伏凶简。
  这是一个不为人知的,但是一直在暗处运转着的,早已设计好的,环。
  罗韧喃喃:“观四牌楼的主人是梅花九娘,她要把衣钵传给木代,师门里的秘密,连郑明山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她让木代去见她……”
  “木代,是观四牌楼的传人。”
  如果梅花九娘那一晚的传承进行的足够顺利,木代已经掌握了一些秘密,现在,钥匙在他们这里,待开启的秘密在木代那里,只要双方可以汇合,这一直以来困扰他们的,凶简的由来,或许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木代现在在哪呢?
  ***
  猎豹和木代面对面的站着。
  她讳莫如深地看她,像是看镜子里的自己。
  一样的穿着,黑色的皮衣,中跟的皮靴,她甚至惊讶的发现,自己和木代的身量和身材都相似。
  那个专门请来的,做特效模妆的女人,在帮木代梳拢头发,猎豹惊叹于特效化妆的魔力,上帝造人,用血肉骨节塑形,人却有堪比上帝的巧手,把既定的面貌一再改变,不管是用刀,还是用贴合的合适材料。
  猎豹拿了张罗韧的照片,缓缓举到木代面前。
  她下意识的皱眉,微动作和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厌恶。
  猎豹说:“还是有点不像啊。”
  她顺手从茶几的冰桶里抓起一把冰锥,向着木代的右眼直直刺了过去,然后忽然停下,那个帮木代梳理头发的人吓的尖叫,瑟缩着避到一旁,锥尖几乎戳到木代的眼睛,她没有眨眼,脸色还是平静,清澈的眼睛像一湖净水,映出冰锥的倒影来。
  猎豹笑着自言自语:“不好,万一他识破你,你还是要跟他打的,瞎了一只眼,战斗力会打折扣的。”
  咣当一声,她又把冰锥掷回冰桶里。
  问木代:“我是谁?”
  她答的恭敬:“主人。”
  “罗韧是谁?”
  她的眸子里煞气涌现:“敌人。”
  猎豹微笑,忽然凑近她,压低声音:“那五根星简具体藏在哪里?”
  她的脸上都是歉意:“我真的不知道,是罗韧藏起来的。”

☆、第②⑨章

  青木很晚才回来。
  他不想惊动罗韧,动作很轻地回房,推开门,揿亮屋里的灯。
  灯光亮起的刹那,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个人影,青木心头一凛,下意识伸手向后腰,动作进行到一半,又硬生生刹住。
  那是坐在房间里的罗韧。
  青木皱了下眉头:“罗,你还没睡。”
  他没有问罗韧为什么会在这里,镇定自若的进屋,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个一次性水杯,走到饮水机前取水。
  泠泠水声里,罗韧问他:“你去哪儿了?”
  青木直起腰,一边喝水一边绕开罗韧:“一点私事。”
  “什么私事?”
  “都说了是私事……”
  青木话还没完,罗韧突然身形暴起,伸臂探向他后腰,青木毫不客气,连水带杯泼向罗韧面门,罗韧侧身避过,一个横腿直扫掀翻青木,与此同时直扑过去,迅速掀开青木衣服后面,从他后腰拔出一把枪来——还未及看种类型号,青木已然翻身坐起,一脚把他踹开,那把枪也随之脱手,在地上滑出去老远。
  罗韧躺在地上没力气起来,他掀开衣服去看,果然撑动伤口,绷带几处都有血迹渗出。
  青木又是担心又是恼怒,狠狠朝他唾一口:“疼死活该!”
  罗韧大笑,躺回地面,夸他:“中国话说的不错。”
  刚刚那么一番急斗,青木也气喘的厉害,懒得去捡枪,一屁股坐在罗韧身边,泼翻的水杯就在脚边,杯底还残留了一些水,青木捡起来仰头喝了,又把水杯揉成一团。
  罗韧示意了一下那把枪:“那就是你的私事?哪里搞来的?”
  青木答非所问:“她玩游戏,我不玩,我跟她有仇,我想她死。”
  “我跟她也有仇。”
  “我是日本人,我无所谓。我杀了她,跟你们没有关系。中国警察,国际刑警,要来抓,就来抓我好了。”
  “那由纪子呢?”
  青木沉默了一下,忽然双目血红:“九条命,罗,九条命!”
  罗韧坐起来,面色几近狰狞:“我知道,所以我不愿意再给她多赔任何一条!”
  他指自己:“要赔也是我赔,我要你们所有人全身而退。青木,九个兄弟是我带走的,要赎罪,还轮不到你!”
  青木盯着罗韧,胸膛起伏的厉害。
  罗韧忽然笑起来,说:“青木,咱们说好了,这一次,不准你拼命。”
  “我弥补不了什么了,死人不可能活转过来,我那时候的兄弟,也只剩下你了。你回去,跟由纪子求婚,好好过日子,生很多孩子,子孙满堂,活到牙都掉光了——这样的话,不管到时候我活着还是死了,我都多点欣慰。”
  他握起拳头,送到青木面前:“来,答应的话,碰个拳。”
  青木不干,低着头,牙关咬的死紧。
  罗韧说:“不碰吗?我有的是耐心。”
  青木抬起头,看到罗韧在笑,只是,那笑容似乎越来越模糊,一股晕眩之意涌上颅顶,青木想说什么,只张了张嘴,来不及说话,就一头栽倒在地。
  罗韧没去扶他,他脸上带着笑,缓缓放下伸出的拳头,说:“我早就知道,光凭灌酒,是放不倒你们的。”
  他看着青木喝下了那杯水,又寻衅跟他打了一架——适当的剧烈运动有助于药效的加速发挥,一切,都拿捏的刚刚好。
  ——罗,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当年,他本不该,带任何人去的。
  罗韧拍了拍伏在地上的青木的肩膀,又交代了他一次:“回去跟由纪子求婚,好好过日子,生很多孩子,子孙满堂,做个哪怕牙齿掉光了,都还能跟人打架的老头。”
  他疲惫的,撑着地站起来,捡起那把枪,然后关了灯,在黑暗里,慢慢地走了出去。
  一个小时之前,罗韧收到了猎豹打来的电话。
  ——“罗,我们该见面了。”
  ——“一个人来,开着你的车子,到古城南门的十字路口,等我电话。”
  回到房间,揿亮灯,灯光下,屋子的正中,站着一个人。
  郑明山。
  罗韧对着他笑笑:“来啦,挺快的。”
  说完了,倒转那把枪的枪口,递了过去。
  郑明山接过了看,拆卸枪管和弹匣:“超微型冲锋*枪,配□□,枪口附近声响可降至80分贝以下,黑格勒科赫公司原产,改装过,类似沙漠杀手乌齐枪。”
  罗韧拆开绷带:“大师兄很懂。”
  郑明山冷眼看他用军用粘合剂封住伤口:“留下自己的兄弟藏起来,反而跟我合作?”
  罗韧答得平静:“在菲律宾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只剩这一个了,大师兄让我留一个吧,这样的话,死去的兄弟们在地下也心安。”
  郑明山没有说话,罗韧的意思他懂,很久以前,他出危险任务时,也会跟兄弟们说:大家伙不能全死,一定得留一个,往后后,给咱们上坟、烧纸、送烟,还有过好日子,都靠这一个的念想啦。
  罗韧吁一口气,腹部绷住,重新包扎伤口。
  郑明山开口:“我小师妹不能死。”
  “我懂。”
  “为了我师父,猎豹必须血债血偿。”
  罗韧笑:“猎豹也是我的目标,必要的话,我跟她一起死。放走了她,我身边的人永远不会安全。”
  他呼气、吸气,测试包扎的妨碍度,然后从药瓶里倒出胶囊药丸。
  郑明山皱了皱眉头,没忍住:“药物肌理和神经性兴奋剂不要经常吃,杀人一万,自损八千。”
  “只这一次。”
  他穿好衣服,起身去到洗手间,拧开龙头,冷水激脸,郑明山抱着手臂,倚在门口看他:“我联系上朋友了。”
  “国际刑警那边的消息是,没有针对猎豹的任何抓捕和通缉,因为一年多以前,内部消息显示:此人不再具备行为能力,对他人和社会不构成任何威胁。”
  懂,她受过致命性伤害,但凶简让她东山再起。
  罗韧沉吟了一下:“所以他们不会帮忙?”
  “指望不上。就算愿意私下援助,时间也来不及。”说话间,他递过来一个GPS定位微型**,“另一个朋友倒是可以远程在线援助,你出发之后,带上这个,他会帮我确认位置。”
  罗韧接过来,想了想,缓缓摇头:“光靠这个不行,猎豹很小心,类似的电子件,我怕是带不进去。到时候,咱们可能得靠最笨的方法——请你的朋友设法黑入沿路所有的联网城市摄像头。”
  郑明山点了点头,停顿了片刻:“还有就是……猎豹是带了手下的,我觉得,多带点人手,方便行事。”
  罗韧盯住郑明山,一字一顿:“不行。”
  “这个你说了不算,师父被绑架了,他做小徒弟的,不应该做点什么?每天嚷嚷着姐妹情深的,不应该做点什么……”
  话没说完,罗韧已经冲上来,一把揪住他衣领,恶狠狠道:“不行。”
  郑明山被勒的有点透不过气:“来来,先松开。”
  罗韧齿缝里迸出话来:“郑明山,我跟你合作,是因为你是木代大师兄,我去救她,没资格绕过你。但红砂、一万三、曹胖胖,他们跟我们不一样,他们连枪都没见过,你没权力把他们带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郑明山想了一下,说:“行吧。”
  又不耐烦地推他手:“松开松开,勒死了都。”
  罗韧松开他衣领,最后交代:“猎豹这个人很狡猾,我不敢肯定她会不会真的露面。整个过程,咱们也没法互通讯息,一靠见机行事,二靠……老天给运气。”
  他似乎很多话想说,但又忽然卡壳,末了笑了一下,转身下楼。
  郑明山目送他背影,忽然叫他:“哎,不去跟隔壁……告个别?”
  罗韧脚步不停,也没说话。
  郑明山想了想,又叫他:“哎,罗韧,如果你和我小师妹都活着回来,我会考虑把她嫁给你。”
  走到楼下的罗韧忽然停住,然后抬头看他。
  郑明山正趴在栏杆上,身后亮着屋里映出来的灯光,低头看着他,说:“我觉得男人吧,能不离、不弃,明知有危险还为了她上,就足够了。你看,我对男人的要求,从来都不高的。”
  罗韧哈哈大笑。
  发动车子时,少有的,也同时开启了车顶的狩猎灯,强光在黑暗中打出去,照出一条亮的炫目的路来。
  ***
  曹严华打着呵欠,脚边蹲着曹解放。
  往常,曹解放都是在楼梯下头自个儿的“豪宅”睡的,但今儿个被神棍那一弹弓打的痴痴呆呆,曹严华不放心,睡觉的时候把它搁床边了,郑明山喊门的时候,他睡眼惺忪披上衣服就往外走,低头一看,曹解放也迷迷瞪瞪梦游一样跟着他。
  大家伙在聚散随缘的大堂里围坐了一圈,除了他,被叫起来的还有一万三、炎红砂、神棍,每个人都是睡眼迷瞪,脑袋点巴的比曹解放还像鸡。
  这啥意思啊,半夜三更的,开会啊?
  郑明山笑了笑,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翻转了给他们看,屏幕上的画面,像素不是很清楚,像摄像头的街景,十字路口处,停了一辆悍马。
  曹严华先认出来:“这不是我小罗哥的车吗?”
  郑明山嗯了一声,开始从头讲起。
  曹严华的睡意就在郑明山的讲述里消失的无影无踪,渐至毛骨悚然。
  郑明山的最后一句话是:“所以,罗韧不让你们去。”
  曹严华脑袋轰轰的,觉得血管里的血都烧起来了:“我要去!那是他女朋友,可也是我小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跟我小师父证都没领,要论亲疏关系,我比他还近呢。”
  炎红砂想了想,眼圈泛红,说:“大师兄,罗韧这情,我们是领的。危险是真危险,这种场合,你们比我们专业。但是,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在这干坐着啊。说句实在话,你们不会总都枪来枪去的,真到了拼拳脚的时候,我在边上,使阴招都能帮得上忙呢。”
  神棍居然很兴奋:“就是就是,我可以躲在边上,发暗器啊!”
  郑明山笑起来,说:“就是这话。我不是想让你们去冒险,但我跟罗韧不一样,这些年,要不是有我的兄弟前后策应,我早不知道死在哪了。我喜欢别人帮忙,越多越好。没有一根钉子是废的,没有一个人是没用的——多带一个人就是多一分力,关键时刻,跑个腿、报个警、吼一嗓子都是好的。”
  曹严华点头:“就是就是,带我和红砂去。神先生和一万三就留在这儿,当后勤好了。”
  一万三不干了:“凭什么留我啊?”
  “你又不能打,打起来又不能跑,带了有什么用?”
  说着又看神棍:“神先生,不是我说你,你那暗器的准头,没准猎豹还没动手我们先被你消灭了。而且……有些事,总得有人张罗的。”
  他话里有话,指的是凶简的秘密,总得留个能主事的人。
  一万三气的不行,忽然想到什么,心里一动,先不说,预计临门一脚再放杀手锏。
  就在这个时候,炎红砂忽然紧张地咦了一声,急指电脑屏幕:“快看!”
  画面上,有一辆车对向驶来,就停在罗韧车边,罗韧下车了,有两个人手持类似安检检查仪器的东西对他上下扫描了一遍,从他衣服上拽下了什么。
  郑明山心里骂:妈的。
  罗韧的顾虑果然没错,什么通讯设备、电子件,都是别想带进去的。
  然后,罗韧被带上了那辆车,开走了。
  郑明山精神骤然紧张,看曹严华和炎红砂:“那就这样定了,我现在出去搞车,你们马上收拾,带上自己最趁手和利索的家伙,记着,可能要打场硬仗。”
  他迅速离开,曹严华和炎红砂无端心慌,快速而又尽量轻声的回房,曹严华一走,曹解放就跟着了,惜乎曹严华跑的快,曹解放跟的慢吞吞的,才跟到一半,曹严华已经折返了,曹解放又慢吞吞的转向,跟着他回来。
  他额上汗津津的,拿了开锁的工具包,一万三鼻子里哼一声,说:“哈,哈。”
  言下之意是,这玩意,能用上个毛。
  炎红砂也下来了,拎着一圈特制的绳子,她也不知道什么叫“最趁手、利索”,从小,炎老头就训练她下井,她在绳子上有功夫,这绳子的韧性和抗磨度都是顶尖的——谁知道会遇到怎么个状况呢?带上吧,没错的。
  门外传来车声,郑明山不知道从哪搞了辆白色小金杯来,曹严华和炎红砂慌慌张张上车,车门尚未关严,一万三忽然慢条斯理来了句:“你们确定,这一趟用不着我的血吗?”
  郑明山听不明白,曹严华和炎红砂却是心里透亮:猎豹的身上有凶简,万一最终对付时,又要用到五个人的血呢?
  一时间来不及去找什么针管,曹严华又把门打开:“上车上车。”
  于是,大门口只剩下了神棍和曹解放,一人,一鸡。
  神棍低头看了一眼曹解放,曹解放也看了眼神棍,就在这么无言的对视当中,车子发动了。
  这蓦然发动的声音忽然间惊着了曹解放,它如同大梦初醒,浑身的毛噌一声奓起,脖子一仰,一声嘹亮的:“呵……哆……啰……”
  再然后,它翅膀乱扑,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扑将出去,又像是出膛的炮弹,好巧不巧,一头从开着的车窗里撞了进去,恰似愤怒的小鸟,在不大的车厢里一阵乱飞乱撞。
  鸡毛飘飘悠悠落下。
  卧房里,睡的半醒的张叔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拽着被子蒙住脑袋,含糊不清叨叨:“破鸡,又叫……改天煮了……”
  一万三淡定地从脑门上拿掉一根鸡毛,说:“行了,带上吧。”
  是他们考虑不周,曹解放当然是宁死也不跟神棍这个打鸡又嗜爱肯德基的chi终结者待在一起的。
  车子驶将出去,一万三抱着电脑,紧张地查看监控变换的画面,还没来得及定神,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他一头撞到了车前椅背上。
  一万三痛的怒喝:“又怎么了?”
  郑明山踩着刹车,透过前档玻璃,看不远处摔倒在地的青木。
  那杯水泼了大半,剂量也少了大半,他比预计的醒来时间要早很多,脑子昏沉沉的,只记得有事要做,拼命挣扎着爬起来,咕噜噜灌了一肚子凉水,又浇自己一个满头满身凉,然后跌跌撞撞地出来。
  炎红砂小声说了句:“是那个日本人。”
  郑明山嗯了一声:“要带上吗?”
  每个人都盯着在地上试图爬起来的青木看。
  静默中,曹严华说了句:“带上吧,我太师父说,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恰好遇上什么人,都是一种缘法。”
  
☆、第③〇章

  上了车子,罗韧被人挟持着坐后排,带上眼罩。
  他并不紧张,问:“那我的车怎么办?”
  边上的人嗤笑一声:“有命回来再操心你的车吧。”
  那可是辆好车,也没来得及锁,那么大喇喇停在十字路口,被交管部门拖走了也就算了,万一遇上个运气爆棚的贼,开了就跑,不知道爱惜,横冲直撞,那可怎么办?
  他滑稽似的想起梅花九娘的话来:什么贼,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恰好遇上什么车,都是一种缘法吧。
  车子开动了。
  横竖看不见,他闭上眼睛,仔细感察车身的颠簸和传自外界的一切动静。
  行驶平稳但车速中等,这是在不得不遵守各项规章准则的城区。
  提速,类似飙车,车身有漂移,这是上了夜晚但少车的高速路。
  车身剧烈颠簸,但速度不减,动摇西晃,如同脱缰野马,远近有狗被惊起吠叫的声音,空气中多了土壤和植被的气息。
  罗韧眉头皱起,这必然是进了乡间或者远离城市的郊外,这样的地方,是指望不上什么摄像头追踪了。
  真正到了见机行事老天给命的时候。
  最后一段路,车速放缓,然后停下,有人拉他下车,没有摘除他眼罩的意思,枪口紧抵他肋下。
  罗韧笑笑,很配合。
  比起丽江,温度略低,湿度正常,一定远离城市,因为周遭没有城市特有的气味,有人压低声音对话,蹩脚的英语,在说:车子开走,留在这里太显眼。
  于是车子驶离,隐约的,罗韧听到开关大门的声音,像是大的厂区厂房门口的那种特制大拉门。
  周围还剩下……三个人。
  都是小喽啰,没有猎豹。
  人数符合预期,中国不是菲律宾,猎豹可以在棉兰横行,却不能在境内放肆,她带进来的人,绝不会超过十个,更何况,还分了一些在外地,寻找第七根凶简。
  继续被人带着走,又是沉重的开关门声,周遭蓦地一暗,咳嗽的时候,有回声。
  一定是很大的空间,厂房?
  再走了一段,停下,有人上来搜他的身,从他后腰处拔出那把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罗韧还以为是要被没收,居然没有,那人把匕首交到他手里,粗暴呼喝了句:“进去。”
  说话间,重重推了他一下,罗韧踉跄了两步,站定身子。
  脚步声远去了,鼻端有铁锈和朽烂的气息,周围那么安静,静到能察觉尘埃的落下。
  罗韧迟疑了一下,伸手去摘眼罩。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高处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几盏强光大灯同时打开,各个方位,照的都是一处,像舞台上专门追着主角去打的聚光灯,雪亮的光线刺的他睁不开眼睛。
  罗韧伸手遮在脸前,适应了片刻,然后抬头环顾周遭。
  是巨大的废弃的厂房,生产线和机器已经抬走,空间空旷,高处却有沿着墙壁环匝一圈的铁丝网板架设的走道和楼梯,每隔一段,有很小的通气的窗子,像嵌在墙壁上的眼睛。
  那几个人,都走的远远的,贴墙站在暗影里,一动不动。
  再看自己站的地方,四根大的打进地下的四五米高的钢桩,顶上和四面都包上链网,角落处开了门——他其实等于是,站在一个铁笼子里。
  罗韧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轻笑起来。
  虽然并不十分相似,但这场景,太熟悉了。
  打*黑拳,打死拳,而且,是死拳中,最激烈和残忍的一种,围笼死拳。
  类似古罗马的角斗比赛,两个人进场,笼子锁上,必须死一个,才能开笼。
  如果不忍心下狠手,那么好,笼子不会打开,也不会有人送饭送水,活活饿死在里头,也是可能的。
  围笼死拳,哪怕在菲律宾,乃至整个东南亚都不常见。
  罗韧大笑,看向高处:“这么想看我打拳吗?挑战的是谁,又是泰国的那个拳王休曼吗?很久不见了,我也挺想他的。”
  没有回答,高处的走廊上静静悄悄,光弧涤荡在半空里,那几个人无声无息,像影子一样沉默。
  然后,他的身后,传来渐渐清晰的脚步声。
  罗韧回头,看到猎豹。
  他的表情从惊诧到冷笑:“你吗?很好。”
  她的手里,也有一把锃亮的匕首,很小巧,20cm不到,说是匕首不大确切,罗韧认出那是在大马和印尼常用的蛇形刀,刀身有4到5处弯波,曲线如蛇,刀柄处伸出有锯齿的三角,用以在近身搏斗中卡死对方的武器。
  围笼死拳,冷兵器,两个只能活一个。
  很好,就该这样,这是他最理想的复仇舞台,不要用枪,一颗生冷的子弹打过去,不痛不痒,安抚不了亡魂,最好是冷兵器,坚硬、残忍,破开皮肉,饮你的血。
  罗韧长吁一口气。
  “木代呢?”
  她不回答,眼神冷漠,面无表情,一步步的走进来,转身关门、落锁,然后手一扬,那把开锁的钥匙从链网的孔洞中飞出去,又落在地上,发出金属质地特有的声响。
  “木代呢?”
  她还是不回答,蛇形刀在手上转了个刀花,刀柄是镶金的,映衬着银晃晃的刀身。
  罗韧笑:“怎么,不说两句吗?”
  猎豹的眼睛里戾气骤起,突然间前冲两步,罗韧迅速后退,满心以为她是直取,谁知道她冲势未绝,忽然斜身踩上链网,身子扬起两米多高,然后居高临下,刀锋斜指,向着罗韧脖颈处□□下来。
  罗韧猱身避开,与此同时迅速转身,两手一左一右,各掰住她肩膀,向着地上狠狠掷去。
  她动作极快,后背甫一接地,旋即跃起,身子一个半空翻转,借势将匕首插向罗韧小腹,罗韧毫不留情,一脚正踹在她胯骨,把她整个人踹飞撞到链网之上,但她借力卸力极好,一手拉住链网,身子往上急滚,再一个猛蹬翻转,两脚稳稳蹬住网身,一手紧抓顶上的链网,竟像个可以飞檐走壁的蜘蛛人样。
  罗韧脑子里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猎豹的轻身功夫可真好啊。
  高手过招,即便只是一个回合,已然神经紧绷,好在根据时间推算,兴奋剂已经起作用,他不觉得累,伤口没有知觉,反而极其亢奋。  
  第二回合。 
  猎豹居高临下,又是携劲力飞扑,罗韧后撤一步,手中匕首狠狠挥出,半空之中,她居然躬身避过匕首锋刃,长臂一伸,搭上他肩头,整个人如同一只灵猿般,从他腋下穿过,一手控住他胳膊,一只手持蛇形刀,向着他咽喉直撸过去。
  罗韧变招也快,向后便倒,若是寻常刀刃,自是伤他不到,但蛇形刀刀身起伏,有一道弯刃,还是将他的脖颈处拉出一道浅浅口子来。
  罗韧怒极,倒地之后一个挪起,两腿绞住她小腿,向着侧面狠翻,觑着她倒地之际,匕首直刺过去,猎豹避之不及,身子刚刚侧过,匕首便自她锁骨处直豁而下。
  猎豹一声痛呼,一脚蹬在他腹部,借力滑脱出去,罗韧竟不觉得疼,持着匕首站起来。
  那一头,猎豹也抓住链网站起身来。
  她伤口比罗韧深,鲜血淋漓滴在地上,像小朵绽开的嫣红的花。
  真奇怪,蛇形刀的刀柄处有伸出的三角,三角处有锯齿,是用来保护手腕的,而且近身搏斗时,方便卡死对方的匕首。
  她刚刚,为什么不用蛇形刀呢?好像是并不清楚这刀有这样的功能。
  有飘渺的疑惑,半天的云一样从脑海掠过。
  不过,不及去想了,第三个回合开始了。
  这一次,是对冲。
  说不清是谁攻谁守,只记得冲到一处时,罗韧突然心念急转,错步闪身到她身后,一手摁住她肩膀,另一手钳她咽喉,她双手迅速抓住罗韧胳膊,一个大力下拽,想把他拽个过肩翻,中途知道自己力气不够,一脚蹬住边上链网,身子上扬,蹬蹬蹬连上三步,似是想从这钳制中脱身,罗韧早料到她意图,几乎是有样学样,与她前后脚蹬住链网,然后半身翻转,借着自身重量,将她狠狠压跌在地上。
  半空跌落,几乎能听到她骨架和地面碰撞的闷响。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罗韧再无犹疑,一只手握住她两手手腕,膝盖狠狠压住她腿,另一手一翻,匕首的锋刃便压到她喉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罗韧咬牙,狠狠剜视她几秒,脑海中过电影般。
  ——塔莎娇憨的,红着小脸,忸怩道:“我是爹地的小女儿,国王和王后都是疼最小的孩子的。”
  ——尤瑞斯在水里兴奋地扑腾着,说:“罗,我是一条黑鱼,在中国,黑鱼很珍贵吧?”
  ——青木对着他大吼:“九条命!罗!九条命!”
  罗韧的眼前一片模糊,他握紧手中的匕首,手上一沉……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愣了一下。
  他看到身下的猎豹,那只没有被眼罩罩住的眼睛,缓慢地,流出了眼泪。
  她竟然哭了。
  这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罗韧浑身发抖,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个微凉的晚上,树林,木代的泪水滴落在他持刀的手上。
  他喉结滚了一下,下一秒,几乎不受控般,一把扯掉了她的眼罩。
  看到她的另一只眼睛,含着泪,清澈,而又明亮。
  不是的,怎么会这样?巨大的恐惧、后怕,裹挟着狂喜,罗韧双手颤抖,胡乱地探向她脖颈、耳后,她脸上精妙地贴合着什么,那是取模粉倒出的脸部模具,他拭到贴合处,狠狠往外扯开……
  有低沉的、女人鬼魅般的冷笑声,经由话筒和音响效果,在厂房空旷的上空盘旋,辨不清方位和来处。
  那个声音说:“杀了他。”
  话音刚落,身下的木代眼神蓦地凌厉,伸出手臂,狠狠扼向罗韧的喉咙。
  罗韧翻身撤开,再起身时,她已经站起来了,伸手慢慢理过头发,另一只手里,握着那把蛇形刀。
  “木代?”
  她不回答,蛇形刀在手里转了个刀花。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7:42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罗韧知道,这架,打不下去了。
  那是木代。
  他的武器是匕首,锋利无匹,在皮肤之上轻轻一撩就能见血,她身上的伤口还在冒血,他做不到拿刀子对着她。
  除此之外呢?
  他擅长近身格斗,每一招下手都重,之前的过招,如果不是木代躲的够快够巧,残了也是有的——现在,让他的拳头往哪处招呼?她那么纤细、用青木的话说,细伶伶风一吹就倒。
  罗韧想笑,笑不出来,手一松,匕首就落到地上。
  与他不同,木代的所有思绪和意识似乎都被那句“杀了他”牵引,眼神冷漠而没有焦点,好像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
  她盯着他,攥紧蛇形刀,猱身扑上。
  罗韧左支右绌,处处受制,承她拳脚,也受她刀锋,拳脚还好,木代的力气不算大,但刀锋无眼,只要进肉就会见血,最最凶险的一次,他一记重拳到了她肋骨处,硬生生滑开——肋骨之下保护的,是全身最重要的脏器,万一勒骨折断□□内脏怎么办?身娇体弱的小丫头,她受不了的。
  她却不管,借着这滑脱之势绕开,反手向着他后背就是一刀,从左肩斜下,直豁了整个后背。
  罗韧痛的眼前发虚,恍惚中,看到木代蹬蹬蹬踩住链网,飞檐走壁样直上,然后身子倒转,膝盖猛弯,向着他直撞过来。
  这一撞几不曾翻江倒海,她的膝部顶撞他左右胸腔,罗韧胸中气血翻滚,几乎是被她压翻在地,模糊中,看到她蛇形刀高高扬起,向着他胸口斩落。罗韧意识飘渺,目光越过她肩膀,落到高处。
  那里,原本是没有人的,但是现在,他突然看到了黑洞洞乌漆漆的枪口。
  电光火石间,罗韧忽然反应过来。
  猎豹要杀木代。
  她对他的折磨还要延续很久很久,但木代于她,本就是累赘,如今走到这设计好的一步,她要他们相杀的目的已经达到,游戏的高*潮她已经欣赏,所有的包袱已经抖开,木代已经没有用了。
  罗韧眸子骤然收紧,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抱住木代,翻身压在身下,冰凉的刀锋刺入左胸,与此同时,“嗒”的一声,有子弹自他后颈下方射入,对穿,去势不绝,凿进地下。
  有那么一两秒,意识一片空白,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再然后,声响、气味、触觉慢慢回归,血腥气像汹涌的海浪把他包围,高处传来蹬蹬蹬的急下的脚步声,猎豹终于出现了吗?
  他只看着身下的木代,嘶哑着声音,带着笑。
  说:“木代,你看,你那么想杀我,可我始终,都舍不得你死。”
  又问她:“小口袋,你认得出我吗?”
  木代狠狠把他推搡到边上。
  罗韧倒在地上,伤口处的鲜血如同热流涌出,他用手去堵,眼前渐渐弥开血雾,模糊中,看到木代翻身站起。
  梅花九娘调*教的好徒弟,身姿利落,无可指摘。
  木代提刀上前,远处,猎豹怒喝:“先住手。”
  于是她住手,停在原地不动。
  他的姑娘,跟他的小女儿一样,现在,只听猎豹的话。
  罗韧笑着咳嗽,血沫从口中翻出,按住伤口的指腹下,有极细的链子。
  那是他送给木代的、又被猎豹送还的口哨,已经浸透了血,白色的珍珠,裹着血衣。
  罗韧攥住口哨,慢慢送到唇边,意识像流水一样倾覆开去。
  那一晚,猎豹说他的话没有错,他从未输过,却在她那里折戟沉沙,他也许自己都没有发现,从心底里,他其实惧怕猎豹——她逐一拿走了他生命里最珍视的东西,一次,又一次。
  罗韧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微微颤动着,缓慢的,攥住了身侧遗落的匕首。
  猎豹向这里走来了,她不会错过他弥留的时间,她会亲眼审视他这头拔掉了猎牙的兽。
  那是他救木代的最后机会。
  罗韧微笑,血在身后蕴开,木代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了,他像是回到了在菲律宾时常做的那个梦里,他的姑娘,披荆斩棘为他而来,可突然,又从他的怀中惊起,越走越远。
  最终,他也没留住任何人。
  ——罗小刀,你要是想我的话,就吹响口哨。
  吹什么呢?
  ——“给你吹个好听的。”
  ——“世上独一家,青木和尤瑞斯他们想学,永远学不会。”
  ——“我早就打定主意了,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媳,你想知道,以后问你儿子去。”
  细细的音律,像微颤在充满血腥味空气里的一道波线,又像一缕最细弱的希望,一音三转。
  宁静,平和,穿缀起他和她的每一帧片段,回溯到最最初时,两人确认关系的那一刻。
  ——“过十二点了,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好不好?”
  高处,窗外的夜色似乎要化开了,黎明将至。
  始于午夜,终于晨曦。
  小口袋,以后这世上,就没人吹口哨给你听了。
  ……
  猎豹打开锁。
  她听见哨声了,开锁的时候,手下稍微迟疑了一下。
  吹响口哨,总像一个无从摩挲的谶语。
  她用口哨试探过木代,不管怎样的吹法,短促或悠长,她都没有反应。
  罗韧的哨声,在她听来,无甚不同,她狐疑的目光扫过木代的脸,她还是那样站着,眸光没有焦点,手里的蛇形刀,泛着清冷的光泽。
  很好。
  猎豹打开锁进来,绕着罗韧,慢慢地转了一圈,再一圈。
  然后,面上忽然露出狰狞,一脚踢飞了他手里的匕首,然后伏下*身去,慢慢凑近他耳边。
  罗韧的胸膛起伏的厉害,身体开始出现时不时的痉挛。
  猎豹跟他说话。
  “罗,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给自己留了后招,你的后招就是这把刀吗?想和我同归于尽,最后一搏?”
  “你知道我的后招是什么吗?”
  “你给你的小美人儿挡了枪,你以为,我是想杀了她吗?你真不了解我,罗,一颗子弹结束一个人,多么无趣。”
  她的声音低的像耳语:“我喂她吃了一粒巧克力豆,罗,你要上路了,我让你看最美的礼花绽放。”
  罗韧额上青筋暴起,眼睛瞬间充血。
  在菲律宾时,“巧克力豆”是他们对微型**的戏称,杀伤范围不算很大,但进入人的体内,足以把腹部炸的四分五裂。
  这叫“礼花绽放”。
  罗韧嘶吼一声,奋尽全身力气,想去扼猎豹喉咙,猎豹扬声大笑,伸手去掏起爆器。
  就在这个时候,伫立一旁的木代,忽然猛冲过来,没给猎豹任何反应时间,一手搂住她头,另一手的蛇形刀向着她咽喉刺落,猎豹反应极快,往后急仰,刀尖从胸上划过血道,四围枪声骤起,夹杂着英语和土语的“小心!”。
  突突声响,击在链网上的子弹爆出金石火光,有些打在地上,击的水泥屑乱飞,木代抱头就地滚翻到罗韧身边,急趴到他身上,叫他:“罗小刀!罗小刀!”
  罗韧瞳孔放大,身后浸着血泊,竟像是没有生命迹象了。
  木代失声痛哭,伸手去堵他血口,吼他:“罗小刀,你醒醒啊。”
  高处响起枪声。
  猎豹心中一凛:如果没记错的话,高处她并没有安排人手。
  ***
  这里,需要回头从郑明山那里说起。
  五人、一鸡、一车,缓缓驶出古城。
  一万三抱着电脑,紧张地看屏幕上摄像头的迅速切换,眼花缭乱,应接不暇,额上开始冒汗,愈发觉得一车人像是临时搭起的草头班子,不靠谱。
  不敢立刻追上去,怕打草惊蛇,车子一路匀速,行进到某一段时,一万三忽然失声叫了句:“车子没了!”
  是没了,从画面上消失了。
  郑明山看了他一眼:“不是没了,是没摄像头了,最后出现的路口是哪?”
  一万三赶紧切换画面放大了看,隐约辨认出路牌,赶紧循迹搜索:“从江湾道那开始,就出城了!”
  如果出城的话,那地头可就大了,没有现代科技佐助,天南地北,哪个方向都有可能。
  但是追的话,又可能打草惊蛇,全盘坏了事。
  除了还在昏迷和清醒的边缘处挣扎的青木,三个人、一只鸡,都看向郑明山。
  郑明山牙一咬:“妈的,追!”
  郑明山的字典里,是没有纠结或者挣扎这样的字眼的,他也说不准这性格好还是不好:举棋不定吗?那就选一个,管它三七二十一,心里想捡哪个就是哪个。
  于是开足马力,冲过那个没有摄像头的街口。
  路开始颠颠簸簸,这里地形的复杂超过郑明山的想象,岔道极多,有些土路路段他还能凭借新鲜的车辙确定走向,而水泥路段就完全看不出端倪来,三来两去的,郑明山也失去了耐性,狠狠一踩刹车,破口骂了句脏话。
  就在这个时候,曹严华指着电脑屏幕大叫:“车!车!又有了。”
  又有了?郑明山心中一凛,抢过了电脑来看。
  不是先前的路口,出现在另一个路口,地图定位来看,离的不远。
  放大了看,虽然看不清,但模糊着可以辨出,车里除了司机,没有其他人。
  在行话里,这叫“卸货了”,把货卸在某个地方了。
  曹严华慌慌的:“怎么办?地方这么大,谁知道他把我小罗哥扔哪去了……”
  话还没说完,身子一个趔趄,郑明山已经掉转车头:“截他!”
  有监控的帮忙,加上郑明山不要命的车技,一路横冲直撞,车里人人变色,最终在一个岔路口,漂移着横过车身挡在那辆车前头。
  一万三只觉得肚子里晃荡的翻江倒海,好不容易恢复过来,郑明山已经带着曹严华下了车,一万三眼角余光觑到郑明山一把拉开车门,把司机拽下来,上脚就踢。
  太粗暴了!
  一万三瞥了一眼电脑屏幕,向着外头提醒:“大师兄,有摄像头,往右转点,别被拍到了!”
  坐回座位,炎红砂正瞪着他,一万三脖子一梗:“咋了?”
  炎红砂说:“干的聪明呗。”
  车子外头,那司机被打的求饶声不断,曹严华撸着袖子,像个跟风的狗腿子,瞅空就上去踹一脚,曹解放脖子伸出窗口,眼睛滴溜溜瞪的溜圆,滑稽似的随着拳起脚落而一惊一乍。
  过了会,大概是问出什么了,一万三看到郑明山手刀在那人颈后重重一切,那人就瘫过去了。
  车子重新发动,一万三趴着车窗看身后横着的车子和车边倒着的人:“大师兄,咱就这么着把人撂路上了?”
  “嗯。”
  一万三居然觉得兴奋,和罗韧的谨慎小心不同,郑明山走在不管不顾的极端,如果拍大片的话,他一定是那种为了拯救世界炸了大半个地球留下一堆烂摊子的孤胆英雄。
  路上,郑明山给他们交代。
  ——“这条路往西,在一个废弃的厂子里,主厂房。”
  ——“加上猎豹,那头有四个人,都有枪。”
  ——“咱们分成两个梯队,曹严华和红砂跟着我,记住,听我指挥,没有吩咐的话,只能在我后面,我是带你们来帮忙的,不是要你们命的。”
  ——“一万三,你在车里看着青木。想办法把他弄清醒,这种场合,他比你们管用。”
  ……
  车子停下,黑魆魆的厂房伫立在渐渐融入曙色的夜幕里,郑明山第一个下车,回头时,炎红砂不知道从哪找了个塑料袋张开,一万三正拿着刀子,胳膊上划开一道,一边痛的龇牙咧嘴,一边拼命地往袋子里挤血。
  炎红砂催他:“多挤点,没准用得上呢。”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郑明山焦躁:“还不走!”
  炎红砂吓的一个激灵,袋口拧扣了装进兜里,小跑着下车。
  一万三有点羡慕,扒着车窗口看炎红砂和曹严华在郑明山的带领下翻过厂区的大铁门,向着大院中央的厂房疾步过去。
  有功夫真是好啊,连曹严华这样只会一鳞半爪的,都能被抓来当生力军用。
  一万三低下头,看向眼睛翻白,嘴巴里兀自嘟嚷不休的青木,伸手拍他的脸:“喂,喂,你醒醒啊……”
  ***
  三个人,迅速贴到厂房墙边。
  耳朵贴墙去听,似乎有动静,但听不真切。
  郑明山抬头去看,看到高处,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小的气窗,大小……
  他这身板,估计通不过去,但女孩子身形娇小,红砂应该可以。
  郑明山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上去看看。
  曹严华和炎红砂会意,两人溜着墙根走,一直到大门边,曹严华试探着伸手推了一下,低声说了句:“里头锁上了。”
  炎红砂也压低声音:“能开吗?”
  曹严华额头渗汗,半是着急半是害怕紧张,把怀里鼓囊囊的开锁包取出来:“我试试。”
  “别发出声音啊。”
  那哪能呢,这不是小瞧他专业素质吗,哪个贼撬门的时候,是敲锣打鼓着来的?
  曹严华抹一把汗,开锁包摊开,一样样往外取工具。
  正试着,突然间,一声闷响,像是枪声。
  两人面面相觑,炎红砂脸色煞白,颤抖着问他:“是枪吗?”
  一颗小石子落在身边,回头一看,是郑明山,招手让他们马上过去。
  近前时,他脸色铁青,说:“里面情况非常不好。没时间磨叽了,要马上。”
  又看炎红砂:“怕死吗?”
  炎红砂一颗心跳的厉害,拼命摇头:“不怕。”
  “好样的,你打头阵。”
  啥?
  炎红砂一阵发懵。
  郑明山迅速蹲下身子,拿石子在泥地上画了个长方形,正中加了个小方块。
  “厂房,长方形,中间有围笼,除了主出口,暂时没有发现别的出口。罗韧和木代在,罗韧中枪。猎豹的手下应该在四边,气窗的位置有遮挡,角度、方位都不适合我开枪。情况非常不好,需要马上行动。”
  “曹小胖尽全力开锁,红砂,你从气窗进,尽量小心隐蔽,绳子绑在高处的走道栏杆上,枪给你。”
  他拔出枪,很快调整到只扣扳机就能开枪的状态,直接塞给炎红砂:“不需要你瞄准,开枪就行,当然,能放倒一两个最好。锁开为令,荡绳进到厂房上空,朝四面开枪,把所有人注意力吸引到你身上。”
  “到时候我从正门进,尽量悄无声音——红砂你要注意了,看到门开,马上甩枪给我。”
  炎红砂拿枪的手汗津津的,她点头:“好。”
  “借着场内这一瞬间的分心,我开枪点射,应该能干掉两个,争取放倒三个。”又看曹严华,“到时候马上进来,不管江湖规矩,能一起上就一起上。”
  曹严华点头,腿有点发抖,正想小跑着回去开锁,郑明山忽然伸出手,手背向上。
  炎红砂先看懂了,手背搭上去,曹严华也搭上去。
  每个人的手都发烫。
  郑明山说:“没事,不紧张,咱都会活着回来。”
  ***
  郑明山先上,壁虎游墙他不如木代精,但上墙什么的还是可以勉强应付。
  到位之后,绳子垂下,把炎红砂给拽上来。
  炎红砂紧张的很,嘴唇都没了血色,郑明山下去之前,拍拍红砂的背,说:“记着,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心里多么着急,都不要冲动,要守自己的位置,做自己的事。”
  说完了,迅速滑下墙面,炎红砂低头,看到郑明山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她对自己说:“不慌,不紧张,会活着回去的。”
  偌大的厂房,焦点都在那个围笼上,聚光灯把亮与暗分的太过分明,竟没人注意到高处的小小窗口,有小小的身影突入。
  炎红砂动作尽量轻的,把绳头在栏杆上打结,计算好长度之后,另一头虚缠在腰间,估摸着到时候落地的方位。
  木代在围笼里,罗韧躺在地上,身下大滩的血,炎红砂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勒令自己冷静,死死顶住大门,一遍遍的在心里重复:守自己的位置,做自己的事。
  也不知道念叨到第几遍时,厂房内的枪声忽然大作,与此同时,大门悄无声息似的,推开了一条缝隙。
  就是这个时候了!
  炎红砂握紧枪柄,一个箭步踏上围栏,足下一蹬,枪口端起,毫不犹豫扣下扳机,向着厂房内荡了过去。
  
☆、【番外】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郑明山疾奔两步,身子半空跃起,稳稳接住炎红砂抛过来的枪,觑准一个枪口已然朝上的喽啰扣动扳机。
  百密一疏,他还是忘了交代炎红砂,这枪是冲锋*枪,每秒钟的射速可以达到十发以上,一把枪的装弹量有限,她在上头自由发挥一气,留给他的“米”实在不多。
  不过转念一想,交代了也白搭,新手没有枪感,给她限制的话,反而畏手畏脚施展不开。
  放倒了两个,身子堪堪触地,子弹也刚好用尽,郑明山一个鹞子翻身站起,向着剩下的那个急冲,那人的枪口刚朝这转过来,郑明山毫不迟疑,一甩手,手中的冲锋*枪旋风镖样砸向那人头顶。
  这一掷劲力奇大无比,那人仰后就倒,枪口往半天上打出一梭子弹,郑明山一脚踹向那人胸口,借着这股子蹬力,怒吼一声,扑向从围笼里出来的猎豹。
  这几下兔起鹘落,一气呵成,猎豹算是以逸待劳,反应也极快,两人错身之间已经过了一招,各自站定时,炎红砂刚刚落地,大门砰的撞响,曹严华也刚刚卯足了劲冲进来。
  郑明山吼:“猎豹交给我,你们两个清场,躺下的人,别给他们机会放冷枪。”
  是的,得交给他,他虽然没有继承师门衣钵,但入门在先,是梅花九娘收的大弟子,这一趟对决,理当从他开始。
  话刚落音,木代哭着叫他:“大师兄,救救罗韧!”
  郑明山心中一凛,瞥了一眼围笼内,场景触目惊心,别说是罗韧已经成了个血人,连木代的脸上手上,也几乎全是血了。
  郑明山心里清楚,类似的意外或者野外作战受伤,现场的急救合理迅速与否,是一个人后续能否活命的关键。
  一个是间接杀死师父的仇人,一个是罗韧……
  妈的!郑明山咬牙:死人活不过来,就现在而言,止损他妈的比报仇重要。
  他撂下句“尽量拖住她”,迅速奔进围笼。
  刚在罗韧身边跪下身子,血腥味几乎是扑面而来,早年时,郑明山见过不少类似的凶险场合,一个人能否活命,实在是扫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见到罗韧情形,他自己心里先凉了半截。
  刀伤还好,没有伤及动脉,他厉声吩咐木代:“用你的衣服去摁住伤口,实在不行,拿布头朝里塞,先止住血,还有,另一只手摁住他近心脏,他心脏不跳,你帮他起跳!”
  木代脑子里嗡嗡的,含着眼泪点头,用匕首割下自己里衫的大幅,叠起了摁住罗韧伤口。
  再看枪伤,一颗心瞬间落到谷底:好像是……伤到动脉了。
  郑明山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被木代还有围笼缠斗的场景分心,伸手沿出血伤口朝上,找到搏动的动脉血管,用手掌狠狠将血管压迫在所在部位就近的骨头上止血,另一手单手拿刀,割开衣服,配合着嘴咬扯开,揪成团,摸索到枪洞处,用力塞进去。
  这当然不是最合适的方法,他知道应该消毒、应该合理包扎——现在伤口全部暴露,出血不止,感染的风险太大,但这是目前状态下,最粗暴有效头痛医头的法子了。
  他的掌心继续按压血管,向木代飞快的吩咐:“要送医院,立刻、马上。”
  一抬眼,看到炎红砂和曹严华正拼命缠斗猎豹,心急如焚是真的,又不能松手。
  两个人都不是猎豹对手。
  只有炎红砂能勉强使出些招式来,曹严华已经不成章法了,只是仗着人胖,能扛揍,要么就拼命抱她腿,要么拼命抱她腰,只撑了片刻,猎豹一记后蹬,一脚把曹严华那么大的块头踹飞了出去,好在曹严华恰恰砸在围笼一面的链网上,缓解了不少冲势。
  这一下,只剩下炎红砂对猎豹了,曹严华抹了把嘴上的血,正要冲上去,郑明山厉声吩咐他:“先不管红砂,拿枪!”
  曹严华陡然反应过来:也是,这厂房里还有枪的!
  他瘸着腿,小跑着奔向最近的枪落处,那一头,猎豹对红砂,真像是猛兽搏兔,只过了两三招,她已经扼住了炎红砂的咽喉,力大无比,竟掐着她脖子把她举离了地。
  炎红砂眼睛翻白,伸手想去抓猎豹的脸,怎么都抓不到,木代看的全身发抖,郑明山咬牙命令她:“守你的位置,做你的事!”
  这当儿,曹严华已经拿到枪,血红着眼冲过来,对准猎豹后背,嗒嗒嗒就是一梭子。
  他没有枪感,不会瞄准,猎豹后背似乎是长了眼睛,只错步动了一下,曹严华那一梭子,全部放了空。
  炎红砂呼吸不上来,双腿在半空中痉挛着,忽然想到什么,奋尽最后的力气,伸手进兜里掏出一塑料袋的血来,抓在掌心凑近猎豹,狠狠用力一握。
  塑料袋迸破,血道四溅,有一道恰喷进猎豹的眼睛里,哧哧白烟腾起,猎豹痛呼一声松开了手,炎红砂趁势给了她一脚,呛咳着连滚带爬,向着围笼这边过来。
  要说猎豹,也真是个人物,审时度势,半分都没耽搁,向着大门口疾奔而去。
  郑明山心中一阵叹息:看来,这一趟,猎豹是要逃掉了。
  影视片里,反派的Boss总是会缠斗到最后一刻,或杀人或被杀,但郑明山的实战经验并非如此:那些棘手的人物,在危险降临的一刻,最常见的举措,其实是迅速撤离——并非狼狈逃跑,而是撤离到安全地带,确保自身安全,再行卷土重来。
  恶人害了太多人,往往更加惜命。
  曹严华跟在后头又是一梭子,似乎打中了,猎豹的腿上一个趔趄,几乎直跪下来,但又立刻站直,曹严华大喜,再去扣扳机,弹膛已经空了。
  猎豹停下,回转头来,盯着围笼内外那一干人,唇角勾起狰狞的笑容来。
  说:“让你们看……礼花绽放。”
  ……
  炎红砂喘着粗气,想追又提不起力气,纳闷地看猎豹变了脸色,在身上乱翻了一两秒之后,迅速消失在门口处。
  她问:“她在找什么啊?”
  咣当声响,曹严华双腿发软,甩了枪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慢慢的,从怀里掏出几件东西,扔到了地上。
  有口红、刀片,还有类似开关一样的物件。
  说:“不知道,找这些玩意儿吧。”
  “你偷她东西了?什么时候?”
  “被她揍的半死的时候。”
  郑明山打断他们:“罗韧情况不对,你们马上,让一万三把车开进来,同时打急救找救护车,抢到一点时间是一点,我们这头送,救护车往这头赶,半路汇合,可以尽快抢救,快!”
  曹严华应了一声,看一眼哭成了血人泪人样的木代,不敢多看罗韧,跌跌撞撞奔出去,小跑到厂区铁门边上,透过铁栅栏的间隙看向外头。
  前方、左边、右边。
  突然傻了眼了。
  车呢?
  他妈的车呢?
  半晌,他气急败坏的大叫:“你个狗*日的一万三!”
  ***
  一万三一直致力于让青木醒过来。
  他有自知之明,人在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价值,现在这种情况下,青木一个人抵他好几个。
  试了好多法子,抽耳光,捏鼻子,甚至开了瓶矿泉水淋他脑袋上——青木始终还是有些迷迷糊糊,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时,一万三欣喜的凑上去,青木却没什么意识,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妈的小鬼子这么嚣张!
  一万三心里的火簇簇的,一瞥眼看到曹解放,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他指青木的人中,吩咐曹解放:“啄他!”
  示意了好几次,曹解放迟疑着,末了终于会意,噌的啄了过去。
  这一记力大无比,几不曾在青木上唇啄了个血洞,青木双目陡睁,曹解放吓的在车里扑腾着乱飞。
  青木痛的嘘着气去捂嘴唇:“谁?这是哪里……罗呢?到哪了?”
  一万三有点佩服他,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的确不一样,短时间内就能迅速调整过来。
  他赶紧把事情大略的说一遍,力求说在点上:“他们在厂房,进去有好一阵子了,大师兄说,如果可以,要你帮忙……”
  “嘘!”
  青木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死死盯住远处,面部表情怪异,眉头几乎拧成了结。
  一万三后背发凉,赶紧转头去看,看到厂区的另一面围墙墙头处的身影,迅速跳下消失。
  谁?大师兄他们出来了吗?
  青木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来:“猎豹。”
  “你确定是猎豹吗?”
  一万三的手止不住发抖:都在厂房里,怎么就只有猎豹出来了?难道说大师兄他们都……完了?
  青木一把搡开他,从后座直接跨到驾驶座,迅速发动车子:“她化成灰我都认得。”
  一万三脑子乱的很:“你想怎么样?”
  “嘘……别说话。”
  车子开动,并不去追,而是直接开上了最近的高处,停下。
  从高处的视角,可以看到猎豹的位置、她离开的方向,和阡陌纵横的路道。
  一万三抱着曹解放,紧张的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咽着唾沫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你想怎么样?”
  青木对着后视镜里的一万三笑了一下:“从岔路,绕到她对面,装着是偶遇,然后,加速,撞死她!”
  话音未落,蓦地一脚踩下油门。
  ***
  一万三这辈子都忘记不了这场景。
  从前,他招摇撞骗,但从未想过要杀人。
  晨曦渐起,清晨薄凉的雾气在四周弥漫,这是条田埂土道,边上有条小河,四野泛着青绿色,车子在土道上颠簸,而远处,有个踉踉跄跄的人影。
  那就是猎豹吗?一万三屏住呼吸,下意识的,伸手捏住怀中曹解放的鸡嘴,曹解放的小眼睛滴溜溜的,像是知道形势严峻,反常的安静。
  青木死死盯住那个渐行渐近的点,车子开的不急不缓,居然还平静的跟一万三聊天。
  “即便咱们不撞她,她大概也会抢车的。”
  “你把她撞死了怎么办?这是……杀人呢。”
  他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我本来就是来杀她的,你以为,我是来交朋友的吗?”
  距离越来越近了。
  一万三用力抓住车边把手,尽量低下头把身子窝成一团,车子油门踩尽骤然加速的时候,他感觉耳边都有呼呼风声——砰的一声,车身似乎重重撞上什么,然后一直往前,剧烈颠簸了一下,停下。
  这是……碾过去了吗?
  一万三毛骨悚然,坐在车里半晌没动,过了会听到开门声,青木下车了。
  他咽了口唾沫,也赶紧跟下来,看到青木走到猎豹边上,蹲下来。
  一万三有点怵头,不敢过去看。
  那就是猎豹吗?罗韧他们口中穷凶极恶的猎豹?就这样,被乡间小路上,一辆普普通通的小面包车给撞死了?
  一万三脑子里滑稽似的冒出一句话来。
  活的跋扈,死的窝囊。
  青木伸出手,探猎豹鼻息,拭她心跳,冷漠地看她全身痉挛,又掀开眼皮,看她的眼睛。
  说:“这只眼睛,好像被烧过一样。”
  说话间,扯下她眼罩。
  那只瞎了的眼睛,眼皮耷拉着,了无生气。
  不远处传来晨鸟的婉转啼声,曹解放摇摇晃晃,沿着河堤下到河岸,颇为欢快地翘着屁股左啄右啄,一万三慢慢挪到青木身边,有些瑟缩地看猎豹的尸体。
  “她……死了吗?”
  青木笑了一下,从兜里掏出揉皱的烟盒,取了一支点上,自己吸了一口,然后蹲下来,挖了个小坑,把烟斜插在里头,说:“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吗?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电光火石间,一万三忽然想到什么:不是说猎豹身上有凶简吗?不是应该把凶简逼出来吗,凶简呢?
  他低下头,触目所及,脑子里忽然一轰。
  他看到一只陡然睁开的,血红色的眼睛!
  “小心啊!”
  来不及了,猎豹手出如电,瞬间扼住青木的咽喉,一万三几乎能看到她手背上青筋暴起。
  青木的脸刹那间青紫,双目几乎暴突,一万三也豁出去了,从地上抱起石头就往猎豹头上砸——这一砸砸了个四分五裂,才发现抱的不是石头,只是大的土坷垃块罢了。
  完了,周围没有趁手的家伙,再不想招儿,青木就要废在这了。
  一万三大吼一声,借着冲力去撞抱猎豹,猎豹果然立足不稳,三个人,一起沿着河堤滚滑下去,惊得正在河边啄食的曹解放扑腾腾飞了开去。
  好不容易停下,一万三想站起来,喉间突然一紧,猎豹的另一只手扼到了他喉上。
  一万三呼吸不了,挣扎着左右摇摆着脑袋,看到不远处的曹解放,惊呆似的站了半晌,忽然翅膀扑腾扑腾,迈着急促的小碎步,向着猎豹冲了过来。
  一头撞在猎豹小腿上,反把自己撞了个趔趄,然后拼命低头去啄猎豹的脚——猎豹脚上穿了皮靴,很是不耐烦的狠狠抬脚一踹,曹解放就像个球般被踹了出去,半空中连打几个翻滚,还掉了好多鸡毛。
  一万三眼睛充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曹解放滑稽的很,觉得想笑,又鼻子发酸的想哭。
  不枉养它一场,好鸡。
  身子陡然拖动,是猎豹摁住他们的咽喉,一左一右,把两个人的脑袋摁进了河里。
  清晨冰凉的水浸入嘴巴、鼻孔、耳洞,一万三的脚徒劳的四下踢腾着,河面上泛起水泡。
  猎豹仰天哈哈大笑。
  就在这个时候,一万三听到了生平听过的,最嘹亮的一声——
  呵……哆……啰!
  他陡然睁开眼睛。
  河水在他的眼睛上方流动,冰冷、刺痛,又奇异似的有了变形的效果。
  他看到,猎豹仰着头笑的欢畅,而半空之中,曹解放扑腾着急掠而至,双翅张开,经着河水的变形,那翅膀竟像掠开的鹰般,它低下头,尖利的鸡喙狠狠啄向猎豹的眼睛,然后猛然飞离。
  隔着那一层流动的河水,一万三看到,曹解放的鸡喙里衔着什么,自猎豹的眼睛里,啄拉出一根血红色的,带子般的长条。
  喉间钳制的力量骤减,猎豹的身体痉挛了一下,向前直直扑跌在河水之中。
  血色在河水间蔓延开来,一万三呛咳着,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耳边传来青木的呻*吟声,他心里一宽:还好,青木没死。
  再一转头,看到落在地上的曹解放。
  鸡喙里还紧紧叼着那根凶简,全身的毛奓起,气势汹汹,一脸凶悍的小表情,好像在说——
  我叫你刚刚踹我!  
  【第六卷完】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7:42 | 显示全部楼层
【终卷:凤凰涅槃】 

☆、第①章

  霍子红早上醒来,总觉得今天会出什么事。
  果不其然,还没到楼下,就听到张叔大声抱怨:“一个个的,都没影了!连鸡都没留!现在打工的才是大爷,活脱脱的黄世仁!”
  都没影了?
  霍子红愣了一下,眉头旋即皱起,私心里,她也觉得一万三他们这些日子很不对劲,三天两头的往外跑,要说是年轻人玩心大,她可以理解,但没见正经去哪玩啊。
  到得楼下,发现张叔说的也不尽然,那位一万三他们口中的“神先生”还在,在院子里晨练,正做到转体运动,嘴里念叨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外头闹哄哄的,比往常热闹,远远地还瞥见两个穿警服的。
  霍子红问张叔:“出什么事儿了?”
  摒除偶尔的游客失窃小偷小摸,古城的治安一向很好,眼前这种阵势,称得上是稀罕。
  张叔抬头向外看了一眼:“听说是半夜里,有车被偷了。”
  是吗?霍子红心里咋舌,又叮嘱张叔:“这几天注意点,晚上睡觉,门窗得锁好了。”
  话音刚落,听到外头人声哗然,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一辆车头撞瘪了的、开的东倒西歪的小面包车停在了酒吧的院门口。
  短暂的寂静之后,有人尖叫出声。
  “我的车!那是我的车!”
  霍子红惊讶的朝车子看过去:这贼胆子够大啊,青天白日的开着赃车巡游么?还是幡然悔悟送还失车来了?
  人**围过来了,警察过来了,霍子红和张叔也忍不住推门出去,只有神棍心无旁骛,还在认真的下腰。
  “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众目睽睽之下,车门开了。
  第一个下来的,是一只精神抖擞神气活现的山鸡,小翅膀抖罗一下,一溜烟似的向酒吧窜过来。
  张叔倒吸一口凉气:“曹解放?”
  第二个下来的是一万三,鼻青脸肿,满头满脸的土灰,衣服撕破了,胳膊上包着绷带,袖子上大片的血迹,拎了个盛满水的塑料袋。
  第三个下来的是驾驶座上的曹严华,样子比一万三好不了多少,一只眼睛下头乌青了一块,像熊猫。
  曹严华下来之后,先打了个电话,说了两句之后,把手机递给警察。
  那个警察接过来,对着话筒听了几句,一直点头,挂了电话之后,没再为难曹严华他们,把车主拉到边上吩咐了几句之后,一起上车离开。
  看热闹的人莫名其妙,依依不舍地陆续散去,一万三和曹严华两个杵在当地,嗫嚅着不知该不该往前迈步,曹解放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在院子里欢快的奔跑。
  张叔迟疑着问了句:“你俩是……半夜打**架去了?”
  ***
  一万三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一大早的,他就在生与死之间走了个过场,那之后发生的事,急嘈嘈的火烧火燎,以至于他到现在都还没完全缓过神来。
  先是曹严华打来电话,劈头盖脸骂他个狗血喷头,他听懂了中心意思:要车!马上要车!罗韧不行了。
  一万三不会开车,把话跟青木说了,青木也慌了,两人合力把猎豹的尸首抬进车子,风驰电掣般原路返回。
  在厂区汇合了曹严华他们,一个个狼狈不堪,看到罗韧重伤的情形,青木也懵了,关键时刻,郑明山出来安排一切。
  ——急救电话已经打过,跟对方确定了过来的路线。青木他们开车送罗韧过去,半路汇合,抓紧一切抢救时间。
  ——猎豹的尸体留下,郑明山守在厂房,联系自己认识的所有关系,和罗韧他们不同,他是国内的特种兵,即便退役,当年的战友还是遍布各大关键系统,之前联系的国际刑警里的朋友就是一例。
  郑明山负责摆平昨夜到现在闯下的所有烂摊子,不管是偷车、半路把人揍了个半死撂在大马路,还是在废弃厂房发生的这起有死伤的枪*战。
  送曹严华他们上车的时候,他先吩咐曹严华:“只要是跟这件事有关的事,有警察找你,不管是不是你们干的,全部先推到我身上,我来解决,懂不懂?”
  又指青木:“你是打过仗的,急救抢救你也会,救护车到之前,你负责让他活着,听得懂吗?”
  青木下意识点头。
  车子疾驰出去时,曹严华想着:我大师伯可真帅啊。
  又一想,这师门里,自梅花九娘往下,人不多,都是能独挡一面的角色,顿感自己压力巨大:一定得勤恳努力,不堕了太师父的名声才好,不然人家会说,好威风的师父,好窝囊的徒孙!
  一切顺利,只是救护车跟车,不能跟那么多人,尤其是曹解放——救护人员很不高兴,说:“有点常识没有?鸡身上多少病毒细菌,怎么还跟伤者一个车呢?”
  最终,青木和木代跟车,一万三觉得木代跟罗韧关系太近,担心一旦出什么事她受不了,于是示意炎红砂也跟着——有女孩子在跟前,总归好些。
  于是先行回来的,就是霍子红看到的这两人一鸡:一来事情了结,总得有人先回来报信;二来偷的车子理应送归原主;三来……
  也是最重要的原因:第六根凶简,总是先安置了才好放心。
  ***
  听完被一万三“加工处理”过的来龙去脉,霍子红眼前发虚,险些没站稳。
  原来梅老太太已经去世了。
  原来木代这么些天不露面,根本不是待在有雾镇“照顾弥留的师父”或者“传承衣钵”,而是被罗韧曾经得罪过的人给绑架了。
  这小丫头,也不知道在绑匪手里有没有受苦,以前但凡受了点委屈就要哭鼻子的。
  一万三察言观色,赶紧补充:“我们小老板娘没事,一点皮肉伤。罗韧的情况严重,送去医院急救了。”
  没事啊,没事就好,霍子红长长吁了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太过松弛,又有点赧颜。
  人难免自私,总是更关心跟自己关系更亲近的人。
  半是掩饰半是关心,她追问一万三:“那罗韧……伤的怎么样啊?”
  伤的怎么样了?想到当时罗韧血人般的模样,一万三不觉打了个寒噤。
  接下来的时间分外难捱,一万三一直盯着手机,怕它响,又盼它响。
  傍晚时分,手机突然响起,一万三几乎是飞扑过去,颤抖着手接起来,那头是炎红砂。
  带着哭音,说:“一万三,青木说,让你把罗韧的家人,聘婷、郑伯都送过来,你们也来,万一,万一要告别……”
  一万三的脑子轰一下炸开了:“罗韧情况不好吗?啊?”
  “说不准,抢救很久了,还没过危险期,医生说,说不好,随时有可能。”
  放下电话,一万三才发现,霍子红、张叔、神棍、曹严华他们都围过来了。
  他嗫嚅着嘴唇想说话,忽然发觉自己脸上温温的,伸手一抹,什么时候流泪的,自己都不知道。
  他喃喃地说了句:“咱们……咱们都去看看罗韧吧。”
  这一晚,破天荒的,聚散随缘挂出了“不营业”的牌子。
  所有人,分坐了两辆出租车出发,车子开出去的时候,一万三回头看了一眼在周围璀璨灯光映衬下更显黑魆魆的酒吧,忽然就觉得,聚散随缘这几个字,怪心酸的。
  为什么聚散不能握在自己手里,要交付在飘渺的缘分上呢?
  ***
  重症病房在医院的顶层,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敏感涉外,郑明山那里请人打了招呼,院方格外照顾,这一片区域都没有安排别的病人。
  郑明山因为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暂时不在,几个人赶到的时候,只青木和炎红砂陪着木代,木代抱着膝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她锁骨的伤口包扎过,雪白的纱布露出领口,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梳洗,身上还是那件血衣,脸上的血迹也没有擦,已经干结,伸手去抹,会突然掉下一大片来。
  霍子红心疼坏了,三两步赶过去,问她:“木代,没事吧?”
  木代抬起头,看着霍子红,奇怪的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抱住她腰,把头贴在她小腹上。
  霍子红的眼泪刷的就出来了,她搂住木代,轻轻抚摸她头发,恍惚中,像是回到了当年沈雯出事的时候,沈雯家人来家里砸过一通之后,年纪还小的木代蜷缩在她怀里,问:“红姨,我该怎么办啊?”
  那时候,她回答:“咱们搬家。”
  可是现在,该怎么安慰这个小丫头呢?
  耳边传来抽泣的哭声,聘婷在流泪,郑伯在叹气,老人的叹息声听起来分外沉重,医生过来了,霍子红听到他很谨慎的回答大家:“现在情况还不稳定,如果能熬过这一夜,或许命能够保住,但会不会醒,什么时候醒,没人敢说。”
  霍子红安慰木代:“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罗小刀会没事的。”
  又问她:“木代,要不要找个地方让你睡会?”
  木代摇头:“不要,我要等到天亮。”
  霍子红叹气,就那样一直站在木代身边,摩挲她的头发,中间张叔拿了椅子过来,示意她是不是坐下,霍子红轻轻摇头:木代不想动,也没力气动,她坐下的话,会惊扰到木代。
  小丫头,就这样伏在怀里真好,像是回到了刚收养她的时候。
  那时候,一颗糖就能哄的她乖乖的破涕为笑。
  角落里,青木审慎而又措辞小心地给聘婷和郑伯解释出了什么事:他们是最正式的“家属”,有权力知道来龙去脉。
  霍子红注意到,聘婷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一直咬着嘴唇,频频往木代这里看。
  果然,聘婷突然起身,冲过来指着木代大叫:“都是你!”
  没能冲到跟前,因为一万三忽然一巴掌拍在椅面上,吼了句:“吵什么吵!怪起自己人了是吗?”
  聘婷哭出来:“谁跟她是自己人!”
  木代叹了口气,从霍子红怀里抬起头来,对着一万三做了个坐下去的手势,说:“一万三,你坐下,不要吵。”
  她声音不大,透着疲惫,有点有气无力,一万三一声不吭,倚着墙坐到地上,边上的炎红砂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吼的好,我其实也想吼她来着。”
  木代又看向聘婷,说:“你也坐下,别吵着罗小刀。”
  聘婷抽噎着,抹了一把眼泪,说:“你说了不算。”
  “你跟郑伯,和罗小刀都没有血缘关系。可是罗韧跟我求过婚,我跟他关系最近,我说什么都算。不许吵,谁都不许吵,谁要再吵,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了,环视一圈,一个人一个人的看过去,看完了,又慢慢伏到霍子红怀里,轻轻闭上眼睛。
  郑伯过来,软语安慰着把聘婷拉了回去。
  角落里,神棍跟曹严华坐在一起,忽然就拿胳膊捣了捣曹严华,低声说:“你看我们小口袋,多有正房的派头!”
  ……
  这一夜分外漫长,木代一直在等,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睡着了,有时候又觉得一直醒着,天亮的时候,听到耳畔传来医用托盘里工具磕碰的声响,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一直抱着霍子红。
  她问霍子红:“红姨,你站了一夜啊?”
  医生推门从罗韧的病房里出来,迎着众人期许的目光,说了句:“已经度过危险期了,但是……没有任何醒的迹象,家属……还是要做好……长期……的准备。”
  木代居然笑起来了。
  她像是根本没听到医生的后半句,向着霍子红说:“红姨,罗小刀熬过这一夜了。”
  霍子红勉强笑着,向她一个劲点头。
  “不管罗小刀以后会不会醒,我都会一直照顾他的。”
  霍子红点头,声音有点哽咽:“行,怎么样都行。”
  木代长长吁了一口气,慢慢躺到了长椅上,说:“现在,我要睡觉了,困死我了。”
  
☆、第②章

  木代睡了长长的一觉。
  没有梦,石头一样沉,一闭眼就像是死过去,而睁眼时,居然像最蒙昧的新生。
  有那么一刹那,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有桩心事,压的她整个人透不过气来。
  是什么事呢?
  她转头,这是她的房间,古色古香的床头板,蝙蝠纹样的吉祥花纹,边角里,一只喜气洋洋的猴儿,骑着一匹昂首挺胸的小马。
  马上封侯。
  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腾的一下翻身坐起,手忙脚乱往身上套衣服,有人推门进来,是听到声音的霍子红。
  “我睡了多久了?”
  “两天了。”
  “罗小刀呢?”
  说这话时,她已经冲到洗手间了,哗啦啦拧开水,盛满牙杯。
  “还在医院,别担心,每天都轮流有人过去守。”
  她飞快的刷牙,泡沫都飞到了镜面上,又用冷水洗脸,冰凉的小细流,滚进衣领,一直滚到心口深处。
  “我要去看罗小刀。”
  脸上的水珠都没擦,蹬蹬蹬下楼,曹严华正蹲在院子里喂曹解放吃小米,看见她下来,赶紧起身:“哎,小师父,有件事儿……”
  木代看也没看他,风一样从他边上刮过去了。
  曹严华愣愣的,小米还攥在掌心,曹解放拼命仰着头,原地蹦跶着,那意思是要吃。
  一万三也出来了,倚着门框站着,手里拿了个烤玉米,自己啃两口,又随手掰两粒扔给曹解放。
  对曹严华说:“别跟她说了,她现在哪有心思听啊。”
  “可是凶简……”
  “那也别赶着这时候啊,她刚醒呢。”
  也是,曹严华不吭声了,过了会又抬头看一万三:“三三兄,这回这凶简,怎么这么……邪乎啊?”
  一万三皱着眉头,没说话。
  那天,纷纷扰扰间,他和曹严华、神棍,还是瞅了个空隙,去把第六根凶简,送到那个秘密收藏的鱼缸里。
  几个人,打开柜门,推开挡板,进入到那个密闭的、站着都嫌局促的小空间,神棍喜的眉开眼笑,说:“我就喜欢这样做的怪隐蔽的地方。”
  第六根凶简,和着那一塑料袋冰凉的河水,注入鱼缸。
  第六根,渐渐在水中平展开,血色的凤凰鸾重新抽伸,这一次,凤头、凰头,还有鸾头,终于都清晰可见了。
  但第六根凶简上,没有出现简言。
  非但如此,其它五根凶简的简言,也慢慢的,就在他们眼前……消失了。
  六根空白的无字简,在水中悬浮,渐渐围拢,像司空见惯的一卷简书。
  曹严华结结巴巴:“这……这什么情况?”
  一万三也有点懵,他咽了口唾沫,说:“别管了,先看水影吧。”
  神棍之前听过他们讲起看水影的经历,只觉得如同身临其境惟妙惟肖,羡慕的心痒痒,问说:“你们说,我能看到吗?”
  见两人没反对,他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头,沿着缸壁,慢慢触到水面。
  老实说,指腹估计都没湿全,整个鱼缸忽然翻沸,几根凶简剧烈震荡,而那凤凰鸾头,突然间转首向着神棍,露出忿怒相来。
  神棍吓的赶紧缩手。
  瞧瞧,外人是不行的,不是他们凤凰小分队的人,就是没这个能力。
  曹严华心里升腾起小小得意,对一万三说:“三三兄,我们来。”
  和上一次一样,陡然间日月轮转风云变幻,回过神时,身周的环境极其诡异。
  也许是少了罗韧、木代还有炎红砂吧,这上天入地360度的拼图极其细碎,人影模糊,声音也杂冗。
  隐约觉得是在闹市,有人敲着铜锣,似乎嚷嚷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
  街市上的人**簇拥过来,男女老少都有,看穿着打扮,长袍马褂,半秃瓢的顶大辫子,跟上次看到的场景一样,年代应该是在中晚清。
  这应该是街戏路演吧,虽然看不真切,从那憧憧的影像里,一万三还是可以分辨出,有耍大刀的、赤脚上刀梯的、胸口碎大石的。
  再然后,忽然满堂叫好。
  按照经验,如果这不是第一次演出的话,观众的反应就说明,压轴的好戏要上场了。
  到底是什么呢,一万三踮着脚伸着头去看。
  透过蜂拥的,人**的缝隙,他看到,那个耍把戏的,牵出了一条狗来。
  再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听到轰然的叫好声,像海浪,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
  ***
  木代急匆匆的,医院的电梯太慢,她没耐心,于是去爬楼梯,楼梯间里只她一个人,蹬蹬蹬的,脚步声一直回响。
  她向着走廊尽头处的重症监护病房跑过去。
  门口站了几个人,青木,还有郑伯和聘婷。
  她并不想和任何一个人寒暄或者打招呼,但是近前时,郑伯忽然过来,有些犹豫地拦住她,说:“木代啊。”
  她只好停下。
  “那天在这里,一时之间,知道的不清不楚,聘婷太冲动了,回去之后,我说她了。”又转头向聘婷,“聘婷,过来给木代道个歉……”
  木代说:“小事,不重要。”
  她绕开郑伯,也没有看聘婷,推开病房的门进去,还没到探视时间,不能进到里间,她走到探视玻璃前面,额头贴在玻璃面上,看病床上睡的安静的罗韧,那颗从醒来时起就一直翻沸着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罗小刀睡的真好。
  她想起好多好多事,想起最初认识的时候,去小商河的时候,汇合在五珠村的时候,能者多劳,他总是承担很多事,安排这个,安排那个,入夜时,最常说的就是:“你先睡,我来守夜。”
  他照顾了她们那么多,这一次,轮到他被照顾了。
  罗小刀,累了就多睡会,但是记得,一定要醒过来。
  她往玻璃上呵气,伸着指头写字,写想对他说的话,一个字交叠着一个字,交叠到最后,自己都看不出自己写的是什么了。
  青木走过来,站到她身边。
  说:“多亏了郑先生和他的朋友帮忙。”
  郑先生?木代怔愣了一下才反应出,青木说的是大师兄郑明山。
  她觉得好笑,这么久以来,从没听到有人称呼大师兄叫“郑先生”,大师兄一直那么一副松松垮垮的形象,旁人总是呼来喝去地叫他:“老郑,老郑啊。”
  “顺藤摸瓜,找到了猎豹现在的落脚点,能抓的都抓了,其它的,据说还有在外地的,现在都在通缉中了……也找到了塔莎。”
  哦,塔莎,想起来了,罗韧的小女儿。
  “其它人都好办,塔莎比较麻烦,她还是个孩子,又是外籍。有关机构正在设法联系她在澳洲的亲属,希望送她回家。”
  “那就好。”
  “但是,她跟猎豹生活了这么久,谁也不敢冒冒然把她放归到正常的生活环境中,这两天给她做了性格和精神方面的测试,效果很不理想。”
  木代静静听着。
  “尤其是,猎豹在她身上,施加的针对罗的仇恨式洗脑。我咨询过,这一种的,很难被治愈,大脑是人类最复杂的生理器官,即便是表面上已经正常,也难保不像一颗□□,在后来的某一时刻,突然爆发。”
  他话里有话,木代转头看他:“所以?”
  “回日本前,我会先去澳洲,把塔莎送进疗养院——在她身上的威胁解除之前,我要确保她被看管和禁足。”
  也在情理之中,木代点头,想了一会,说:“塔莎被送走之前,让我见一下她,我还要确认一些事情。”
  她重新看向探视镜内。
  但青木没有走,还是那个姿势,一直盯着她。
  木代察觉到了,疑惑着,又转过头。
  “我听说了厂房内的情形,也在猎豹的落脚点发现了佐助的工具,你也被洗了脑,你的情形被塔莎更严重。”
  “所以呢?”
  “我怎么能确信你是安全的?我怎么知道你对罗来说,不是更大的一个威胁?”
  木代笑起来,很是无所谓的耸耸肩:“你有那个本事,也把我送进疗养院啊。”
  “你不解释?”
  “我不欠任何人解释。”
  她不再看青木,轻轻在玻璃上呵了口气,认真地写了两个字。
  平安。
  青木沉默着。
  这两天,他见识到了郑明山的人脉和圈子,在这里,郑明山远比他吃得开,这位郑先生,是不可能让他做任何不利于木代的事情的。
  如果罗清醒过来,也不会让他动的,罗甚至为她挡了一枪。
  身后传来脚步声,郑明山回来了。
  他好像同木代有话要谈,青木很知趣,依着日式的礼节向他半鞠躬,然后转身离开。
  郑明山也站到了探视镜前。
  木代说:“大师兄啊。”
  从玻璃映出的人影里,她已经看到他了。
  郑明山说:“猎豹被国际刑警带走了,确切的说,抬走了。”
  “死了吗?”
  “对方的鉴定结果是:不再具备行为能力,对他人和社会不构成任何威胁。”
  说完,笑了笑,递过去一个微型的开关物件。
  木代接过来,不明所以。
  “现场发现的,曹小胖从猎豹身上截下来的,我和我朋友研究过,应该是超微型**的引爆器,一般用于人体。既然是猎豹的,估计不是用在你身上,就是用在罗韧身上。”
  木代微微挑眉,有些惊讶。
  “罗韧入院,做过身体扫描,他身上没有。”
  那就是……在自己身上了?木代下意识摸索身上。
  “元件和线都拆了,留个空壳,让你做个纪念吧。至于**,吃喝拉撒,五谷轮回,自己解决。”
  木代咯咯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前忽然模糊。
  “大师兄,我们罗小刀,还有希望醒过来吗?”
  她停顿了一两秒,平复了胸腔中那股忽然间排山倒海般的难受,直视郑明山的眼睛。
  “大师兄,我不听安慰的话,你讲真话,我能承受的。”
  郑明山嗯了一声,屁股兜里掏出个瘪瘪的烟盒来,似乎是想抽,忽然想到这是重症监护病房,又把烟盒塞了回去。
  “真话?能承受?”
  木代转头看他,用力点头:“我能。”
  郑明山看她。
  以前,梅花九娘跟他讲起这个小师妹,总是一脸的微笑和纵容,说:“木代这个小姑娘啊……”
  现在,他不敢讲她是个小姑娘了,她站在他面前,被数不清的事情磨砺过和磨砺着,磨去了表面的那些稚气、天真的想法和不成熟,渐渐支楞出她自己的风骨来了。
  和梅花九娘一样,她也是个硬骨头。
  郑明山说:“那我就讲实话。老实说,见到罗韧的时候,以他的失血量、受伤程度,依我以往的经验判断,属于抢救不过来——他早该死了的。”
  木代的牙齿死死抵住嘴唇。
  郑明山耸耸肩,食指屈起,磕了磕探视镜:“但是你看,他到现在还好好的躺着,你问罗韧还有没有希望,其实从那个时候起,老天就给你希望了。只不过这希望像个小畜生,咱也不知道它会不会中途夭折,能不能养的大。”
  末了,他伸出手,按住木代的肩。
  “尽人事,听天命。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准备。这世上那么多人,失去爱人和亲人的,远比你想象的多,你不是最倒霉的哪一个,也不会最幸运。罗韧回来了,你就好好过你们俩的日子。他回不来……你就好好过你的日子。”
  说完了,径直转身离开,没再看她,他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也不擅长安慰人。
  他也不想罗韧走,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界那么庞大,个人那么轻渺,每天都有人出生,又都有人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凭什么你就一定幸运?凭什么你不会倒霉?
  老天对人本没有安排和设计,何时登场,何时落幕,都是一团胡写的杂乱无章。
  他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处才停下,点了烟,抽了一口,又慢慢吐出烟气。
  这时候,要是有二两小酒、猪头肉,或者花生米就好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青木。
  郑明山吁了一口气:“我就不跟我小师妹道别了,跟她说一声,我还要回去处理师父的丧事,让她不着急回去,先顾着罗韧,活人……总是比已经没了的人重要。”
   
☆、第③章

  有些话,说出来或许伤人,但却是真理。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依着亲疏关系的不同,你这里的天崩地裂,在不同的朋友那里,变作了屋舍崩塌、房顶漏水、夜半时的辗转反侧,闲暇处的一声叹息。
  第三天,聚散随缘开门营业,用张叔的话说,地球照转,生意照做。
  第五天早上,木代推开房间的窗户,看到曹严华在楼下吭哧吭哧压腿、下腰、三步上墙。曹解放优哉游哉地在水槽里喝水,间或抖罗一下翅膀,浑身的毛奓起,像是在伸懒腰。一万三肩上挎着红白蓝塑胶袋,左手拉着折叠小推车,迎着阳光往菜场去,楼下,张叔的大嗓门经久回荡:“大白菜、排骨、土豆,还有盐,有上好的黄酒,也买两瓶!”
  炎红砂也忙活起来了,扫地、擦桌子,脏活重活抢着干,张叔眉开眼笑夸她的时候,她很是严肃:“张叔,不白干,公平交易,得给我开工资的。我是要还债的人。”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焦虑,她念念不忘,要帮炎老头和叔叔炎九霄还掉那笔身后的债。
  神棍也暂时离开,去附近另一个古城的好朋友那小住,用他的话说,在这里“研究”没有进展,他住的别扭。
  不过临走之前,他总算是说动木代和炎红砂,去到那个收有凶简的小屋里,又做了一次水影的尝试。
  这一次,虽然罗韧还是缺席,但得到的图景和信息,比之前那次,还是多的多了。
  街巷,类似天桥耍弄的把戏,铜锣震响,草台班子拉开,好多洋气稀奇的节目儿,猴儿算术,老鼠抬花轿,不过,最最开眼的,是狗识字。
  一堆写了大字的斗方纸杂乱排开,那狗低着头,狗爪子刨刨,低头嗅嗅,依次叼出了“恭”、“喜”、“发”、“财”四个字。
  有个观者起哄:“这个不算,狗鼻子灵,谁知道是不是纸上掺了味儿!”
  班主陪着笑:“那哥儿想怎么样?”
  “让我来写字,这狗要是还能认出来,那才叫一个服!”
  旁观者并不同意:“那不行,谁知道你是不是跟班主串通好了,演戏儿的!”
  换言之:万一你是个托儿呢?
  班主向着人**团团拱手:“那大家伙给支个招?”
  有人提议:“让咱垄镇私塾里的卫老夫子给写,那不就公平了?”
  说着便跑开去,过了会回来,身后跟了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葱绿色的琵琶对襟衫子,大眼睛,因着女儿家的好奇心性,白皙的双颊上泛着红,手里头拈了张写满字的字纸。
  人**鼓噪着给让开了一条道,又重新围拥过来,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听见一浪赛一浪高的叫好声,那里头的表演,定是博得了满堂彩。
  ……
  听了他们对水影的转述之后,神棍皱起眉头。
  说起来,那些所谓的猴儿算术、狗儿识字,就像现代的魔术一样,内里都是有玄机的。
  比如猴儿算术,几只猴儿抢答,班主出了个题,一加一等于几?喏,那个赖皮猴儿举手了,比了个二。很好,赏香蕉一根。
  而实际上,那猴儿才不懂加减乘除,它平日里是被训练着比二,瞅班主时,看到班主的教杆对着看热闹的人**,但教杆下的手指却是对着自己的:懂了,是自己答,于是赶紧比了个二,不比的话,要挨鞭子呢。
  所以,这些耍江湖把戏的,是断不敢把控制权交给不懂行起哄的人的,这样一来,立马乱场穿帮。
  猜不透,这水影里的把戏,有玄虚。
  屈指一算,七幅水影才能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还差着一幅呢。
  或许,尹二马那的七根钥匙,汇合了只有木代知道的师门秘密,才能开启进一步的线索,但是,罗韧现在的情形,连郑明山都发话让木代“不着急回去”,他们哪好意思开这个口呢。
  神棍想了想,有点不甘心:“那银眼蝙蝠,没你的话,能飞吗?”
  他寻思着:即便木代不能同行,自己先过去也行啊。
  木代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也是,鲁班这样千回百转的心肠造出来的稀罕玩意,哪能见人就飞呢。
  一时间没进展,只好暂时“隐退”,临走前,把曹严华拉到边上吩咐:“你有点眼力劲儿,没事给小口袋敲敲边鼓。七七之数呢,这小萝卜要是三年五载的醒不来,凶简就这么不管了?”
  ……
  罗韧昏迷之后的第七天,凤凰楼开门了。
  经历过罗文淼的横死和聘婷的久病,郑伯比其他人都看的更开些,他心平气和地腌制着当天要用的羊腿,对过来帮忙的木代说:“罗小刀虽然留下不少钱,但是坐吃山空。医院里的费用那么贵,他要是一直醒不来,费用就是大问题,我们得考虑持续有进账不是……”
  ……
  你看,即便有人的人生停滞,大部分人,还是要继续生活。
  木代也好像很快恢复,早上起来,会教曹严华练功,不再是那些似是而非的招式了,教他一整路的功夫,陪着他练,一招一式,分解给他看。
  凤凰楼和酒吧,她两头帮忙,有人跟她说话,她就很淡的笑一下。
  只是饭吃的少,坐到饭桌前,会把盛好的饭再倒一大半回去,跟霍子红解释:“红姨,我吃不下,吃多了,饭好像堆在嗓子口,气都喘不过来。”
  菜也很少动,你要是说她,她就会咬着筷子说:“有点腻,吃下去心里难受。”
  她越是平静,霍子红就越是慌,专门把她拉到一边说话,说:“木代,不管罗韧出什么事,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木代笑起来,说:“红姨,我不会想不开的。师父交代我的事,我还没做完呢。我出事了,大师兄还有红砂她们,都拼了命的救我,我要是想不开,就太对不住人家了。”
  说完了,拍拍霍子红的手,转身离开去忙自己的,霍子红怔愣着站在原地,想着: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这么懂事,这么会说话了呢?
  与一万三他们隔两天去看罗韧不同,木代每天都去。
  只来回这么几次,医院就熟悉的像家一样了。
  到的时候,如果赶不上探视时间,就隔着探视镜,呵一口气,用手指在镜面玻璃上写各种各样的字。
  有一次,小护士跟她开玩笑,说:“你这样写啊写的,时间长了,说不定玻璃都让你写穿了。”
  说完了,忽然发觉这玩笑开的不好,好像是咒人家永远醒不了,尴尬地笑着离开,下次再见了木代,下意识躲着走。
  木代其实并不放在心上。
  而如果能赶上探视时间,她就会在病床边一直坐着,每到这个时候,青木就会在探视镜外盯着,他在这里没有家,没有杂务,吃住都在医院,反而能做到24小时陪床。
  木代一来,他就紧张,或许,还在担心着她那被洗脑之后隐患式的“忽然爆发”吧。
  离开之前,木代会轻轻抱一下罗韧,贴贴他的脸,在他耳边喃喃的说几句话。
  这时刻,是她一天中,最放松,也最疲惫的时候。
  她说:“罗小刀,你睡一时可以,不要睡太久了啊。我很担心,万一哪一天,我习惯了,也懈怠了,十天半个月才来看你一次,可怎么好啊。”
  抬起头,看到外头的青木,紧张的脸都绷起来了,木代觉得,罗韧有这样的朋友挺好的,也觉得每天就这么逗青木一下,也挺好玩的。
  出去的时候,她对青木说:“你担心我杀了罗韧吗?要是担心的话,你别站在外面啊,我手快,抱他的时候给他一刀,你站在外面,来不及救的。”
  青木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木代说完了,哈哈一笑,不再理会他,双手插在兜里,慢慢地下楼去,她不喜欢坐电梯,狭窄的空间,太气闷局促,她一个人走楼梯间,一级级数台阶,听自己的足音,想着:要累积满走了多少级,罗小刀才能醒呢?
  一楼的走廊里,有个宣传橱窗,叫病友园地,每两天更换一次内容,木代习惯在经过的时候停下,仰着头看。
  里头的内容其实寻常,什么应季养生小秘诀,预防脊椎病的三点注意,久卧病人如何防治肌肉萎缩等等,年轻人一定不感兴趣,因为木代每次看完了想走,总会发现身边站着的,是一些老头老太。
  她慢慢走回酒吧,路上消化着自己看到的内容。
  ——原来夏季应该多吃苦味,比如蜂蜜苦瓜,以后她持家了,罗小刀听话,吃苦瓜的时候给蜂蜜,不听话,吃苦瓜的时候只能拌苦瓜。
  ——久卧的病人,如果长久不动,肌肉会有一定程度的萎缩,也不知道罗韧还要躺多久,下次来,她带个小锤子,锤头包着棉花布,帮他敲敲腿,敲敲胳膊,啧啧,罗小刀多会享受,这是旧社会地主老财的生活呢……
  游人如织的景观路上,她咯咯笑出声来。
  回到酒吧,生意似乎不忙,她先回房,一级级顺着楼梯上去,到转弯处时,红姨和炎红砂正下楼,木代笑一笑,低头让开条路,霍子红忽然失声叫了句:“木代!”
  木代奇怪,抬头说:“啊?”
  霍子红紧紧攥住楼梯把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微微颤动着,好一会儿才强笑着说:“没什么,看完罗小刀回来啦?”
  木代回答:“嗯。”
  霍子红目送她离开,听到足音一路往上,木地板上轻轻的压动,然后是关门声。
  她腿上一软,险些坐倒在楼梯上,炎红砂一把扶住她,她抱着炎红砂的胳膊,像抱着救命的稻草,一直念叨:“红砂,你看见没有?看见没有?”
  霍子红眼前渐渐模糊。
  木代有白头发了,刚刚,她头一低,披散的发间,发根处,露出丝丝的白来。
  自己四十多了,保养得当,都还没有白发,木代才多大点的姑娘?
  半夜里,霍子红睡不着,惦记着木代睡的好不好,起身找着了房门钥匙,屏住气,极轻地打开门。
  刚一推开,触目所及,险些叫出声来。
  木代没在睡觉,她搬了把椅子在窗户前头,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往外看,月光透进来,她身前身后,还有她自己,被照的银亮。
  听到声音,她转过头,说:“红姨啊。”
  她平静的,轻声的,给霍子红解释:“红姨,我不是不想睡觉,我也知道,要养好身体,才有力气做事。但是我睡不着,每次躺到床上,想到罗小刀也那么躺着,我就有点慌,气喘不过来,一定得坐着才舒服。”
  还安慰她:“你放心红姨,我有时候这么坐着,也能睡着的,只要睡着了就能养精神,不妨事。”
  霍子红忍着眼泪,朝着窗口处看出去。
  她头一次发现,原来从木代的窗口这里,是能看到罗韧的房间的。
  听到木代喃喃低语:“有一次睡到半夜,忽然醒了,看到罗小刀窗口亮灯,把我给高兴坏了。后来反应过来,郑伯开灯找东西呢。”
  她叹了口气,下巴轻轻搁到膝盖上。
  霍子红给她披了毯子,又悄悄的关门离开。
  关门的时候,才发现眼泪流不下来,或许已经干涸在眼睛里了。
  没法拿话安慰木代,就如同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你也永远没法去安慰一个把道理看的比你还通透的姑娘。
  ***
  第二天,霍子红专门和木代错开时间,也去看了罗韧,出发前,把炎红砂拉到一边,说:“你没事要和木代多讲讲话,多开解她。”
  炎红砂说:“哦。”
  道理她懂,可该怎么“讲话”和“安慰”呢?
  霍子红走了以后,她思量了很久,犹豫着,期期艾艾的,上了二楼,在木代门口逡巡了又逡巡,然后伸手敲门。
  木代过来开门,先是开了很小的缝,见到是她,笑了一下,把门打开。
  难怪她那么小心,刚洗好澡,头发湿漉漉的,身上还包着浴巾。
  把炎红砂让进来之后,她去到镜子前面吹头发,吹风机打开,嗡嗡嗡的声音。
  炎红砂就在这电器的噪音里讲东讲西。
  ——木代,这两天大家都累,不如什么时候空,出去走一走啊?神棍说,他朋友在附近的古城也开客栈,可好玩了,让我们去呢。
  ——木代,我昨天听见曹严华跟一万三说,曹解放立了大功,要给它颁奖,还要安排它走红毯呢。
  电器声忽然停了。
  木代叫她:“红砂。”
  “啊?”炎红砂抬起头,正对上镜子里,木代的眼神。
  木代对着镜子站着,伸手把包着身体的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锁骨处的伤口来。
  “很难看吧?”
  已经半个多月了,伤口缝合,用了很好的药,结痂,洗澡的时候,或许是水烫,或许是用的力大了没在意,痂掉了,露出里头刚刚长成的,鲜嫩粉红的新肉来。
  木代说:“以后,就不好穿吊带衫了。”
  炎红砂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去纹个身吧。”
  她比比划划:“你看过唐传奇吗?里头那个上官婉儿,被武则天惩罚,黔了面,额头留了疤,她聪明的很,在留疤的地方纹了梅花,好看极了,宫里人纷纷学她,后来成了有名的‘梅花妆’呢。”
  “那我纹什么呢?”
  炎红砂眼睛滴溜溜一转:“纹个凤凰吧木代。”
  “这一次,你死里逃生,像不像凤凰涅槃?咱们又是凤凰小分队……”
  她说的自己都激动起来,跑过来,歪着脑袋看木代的锁骨:“纹上一只凤凰,肯定特别好看,你锁骨长的好,纹一只凤凰,很性*感的。”
  木代笑起来,顿了顿轻声说:“也好。”
  而同一时间,在病房里,和罗韧说着话的霍子红,突然愤怒。
  她摇晃着罗韧的身体,问他:“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罗小刀,你要么醒过来,要么干干脆脆离开。木代从前只会哭,她现在不哭,那么愁,我情愿她哭……”
  她泪水蒙住了眼睛,恍惚中,医务人员慌慌张张进来,连劝带搡的把她拉出去,青木铁青了脸站在她面前,生硬地同她讲话,好像在说,请你以后,不要这么无礼的打扰罗。
  ……
  木代清楚的记得,那是罗韧昏迷后的第二十四天。
  那天晚上,酒吧里分外热闹,开了很浮夸的重音乐,木代和炎红砂都在点单帮忙,气氛很嗨,曹解放张着小翅膀在吧台的方寸之地扑腾腾跑来跑去,很多客人给它拍照,曹解放已然驾轻就熟,镜头一开,它就定住了一个pose,上道的很。
  木代想着,怎么每个人,都这么开心呢?
  给客人点单的时候,她无意间回转头,看到曹严华接了个电话,接完了,神情激动,向着她喊着什么。
  什么?音乐声太吵,她听不见,疑惑着向着曹严华做了个手势,曹严华急的跳脚,又吼了几嗓子,然后突然冲着一万三大叫。
  后来,木代才知道,他吼的是:“关掉!关掉!”
  音乐声忽然停下,整个酒吧陷入了背景音忽然撤去后的一片哗然,木代看到,曹严华爬到吧台上,朝着她吼:“小师父,我小罗哥醒啦!”
  是吗?
  木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点单的客人跟她说了什么,见她没注意,又拉拉她的围裙裙边,说:“一杯蓝山,谢谢。”
  木代说:“好的。”
  点完单,她还是那么站着,也不走,有眼泪滴到玻璃台子上,一滴,两滴。
  那个客人奇怪的抬头看她,木代流着泪,看着他笑,说:“谢谢你啊。”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⑤章

  她转身往外走,罗韧叫住她,说:“木代,你陪我躺一会。
  躺一会吗?在……病床上?
  他说:“一时间,我理不大清,也确实不好受。但是,我难受的时候,还是希望,我最亲的人,能陪在我身边。”
  木代在病床边站了几秒,然后点头。
  她沉默地脱掉外衣和靴子,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躺到罗韧身边,罗韧的手臂搁在她身后,她仰着头避开,问:“不会压到你吗?”
  “不会。”
  她躺上来,胳膊上垫着重量,奇怪地觉得踏实。
  木代很轻地枕上去,蜷缩着身子,尽量挨着他又不挤迫到他,那口压抑着的气慢慢吁出,罗韧费力地偏转了一下头,脸颊隔着头发,轻轻贴住她的。
  说:“小口袋不是另一个谁,不是我要支开你去怀念的姑娘。她像我流出去的血,痛是痛,可是,命还在。”
  他懂,也明白,甚至试图翻过来安慰她。
  木代的眼睛酸涩,她往罗韧边上靠了一下,感受他身体的温度,听他的心跳,把脸埋在雪白的,泛着医院特有味道的床单里。
  低声说:“罗韧,我并不难过,我始终完整,也不觉得少了什么。这一趟,我只不过是利用我自己的这种不同,舍车保帅,和猎豹打了一场仗而已。”
  “可是我知道,你一定难过,这个时候,就不要做那个面面俱到的罗小刀了,也不用藏着不说,我陪着你的。”
  罗韧沉默很久。
  然后失笑,手臂收紧,低声说:“你靠过来一点。”
  木代侧身起来,罗韧用力钳住她腰,埋头在她颈间,忽然狠狠咬住。
  木代痛的浑身一哆嗦,咬牙忍住,想说“果然生气了吗”,啮咬又转作辗转吮吻,然后松开。
  她怔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在有雾镇的那个晚上,罗韧大失常态时,也曾狠狠向她索求。
  她微笑,像是从黑暗里,窥探到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低下头,贴着他的耳边,说:“从前的罗小刀不是这样的。”
  从前相处时,他宽容温柔,引着她,带着她,亲吻都温柔地像是奏响小夜曲,舞步永远不乱,井井有条。
  “那是因为从前的小姑娘,纤细娇弱,又爱哭鼻子,万一掌握不好分寸,怕吓到她。”
  “那现在呢?”
  “势均力敌,不用手软了。”
  他喜欢照顾温柔的姑娘,也愿意配合着去彬彬有礼,在她头上遮起伞,小心呵护。
  但内心深处,像战士渴求合适的战场一样,向往势均力敌的情人,狠狠爱,□□*撞,征服,也被征服,啮咬、混着血和骨头,嚼碎了尽数吞咽,边上枪林弹雨,天上电闪雷鸣。
  或许,这也是他隐藏的人格?
  他大笑,因为气力不足止不住的咳嗽,某些东西的获得永远是以失去为代价的,太阳升起,其实也失去了昨日的自己,有伤感,更多的是希望,内心里,一片酣畅淋漓。
  ***
  罗韧醒过来的消息很快传开,后续两天,几乎所有人都交错开时间,轮流去医院探望。
  神棍收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在**里发问:“那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去有雾镇,进一步追查凶简了?七七之数呢!”
  这消息发的让人汗颜,真不明白对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神棍为什么永远这么热衷。
  罗韧也想尽快行动,但木代坚持,再休息至少三到五天。
  她照例的酒吧和凤凰楼两头忙,每天都去医院探望罗韧,给他带煲好的汤,小心地盛在砂碗里,汤勺一下下搅着散热。
  罗韧问她:“你煲的?”
  “嗯哪。”
  “你会煲?”
  “学呗。”
  一楼的病友园地,好多补身汤水煲制方法,还有网上,那么多视频在线课堂。
  曹严华在边上说风凉话:“小师父,别放多了盐啊。不过,煲的再难喝,我小罗哥也一定会夸赞一通,含着泪喝下去的。”
  电视剧里,一般都这么演。
  木代冷笑:“我傻吗?起锅的时候,我不会自己先尝尝味道吗?”
  离开的时候,曹严华提溜着保温锅飞快地窜进电梯,她则两手插着兜,不紧不慢,去走楼梯间。
  才走了两步,身后有人叫她。
  是青木。
  木代停下。
  青木走到跟前,又不自在的退后两步,脸涨的通红,忽然间,弯下身子,向她郑重鞠躬。
  说:“很对不起,之前瞧不起你,说了很多无礼的话。”
  是吗?那为什么忽然态度转变?
  木代略一思忖,明白过来:她故意吊着胃口,拖着不去跟青木解释,但罗韧不会。
  木代笑笑说:“小事情。”
  转身推门,下楼,觉得自己做的真好,云淡风轻,于是难免有点小得意,下楼的时候,脚步轻快,一直笑。
  神棍是两天后的晚上赶过来的,老样子,一头卷发,棉线缠着眼镜腿,挎着无纺布袋,喜气洋洋,进酒吧的时候,还拎了一兜苹果。
  大大方方递过来,跟递过来百十来万似的,说:“恭喜小萝卜平安康复。”
  那时候酒吧正忙,木代正在吧台等着一万三给客人调酒,曹严华把神棍引进来,真心瞧不上那一兜苹果,一个个长的歪瓜瘪枣样,都不红不大不圆润。
  但是嘴上还得客气:“神先生破费了。”
  “不破费,甩卖,跟白送一样,我就拎了一兜。”
  ……
  木代一直忙,送单的时候,看到坐在角落里的神棍喜滋滋拿了个本子给曹严华看,过了会一万三也过去看。
  纳闷的不行,曹严华过来的时候,她向他打听:“本上写了什么啊?”
  “神先生说要写本书,叫《玄异记之七根凶简篇》,给我们看开头呢。”
  “写的怎么样?”
  曹严华啧啧了两声,似在回味,然后摇头:“文笔不行,晦涩,不吸引人,没有逻辑。”
  是吗?
  木代很同情神棍,好不容易寻到个空子,过去想跟他打个招呼,哪知神棍盯着她先开口了:“小口袋,这就是你的纹身啊?”
  木代说:“嗯哪。”
  她低头看自己的纹身,今儿个她穿低领,纹身有大半露在外面,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喜欢。
  神棍持不同意见:“听说是为罗小刀纹的?那你为什么不纹个小萝卜呢,那种红通通的,带着大绿缨子的,多好看啊。”
  木代定定看了他半天,一字一顿:“你喜欢,你纹呗!”
  说完了,一拍桌子,掉头就走,在门口时,恰好撞上从医院回来的炎红砂。
  她兴致不高,闷闷的,有点心不在焉。
  木代奇怪,问她:“罗韧好吗?”
  “挺好的,医生跟青木聊后两天出院的事儿,说了很多很多注意。还问你什么时候去呢。”
  “今儿忙,我晚点过去。”
  木代说完,去到吧台那取酒水,一万三还没准备完毕,咬牙切齿晃手里的摇酒器,像跟谁较劲似的。
  炎红砂跟过来,不经意的样子。
  “木代,那个青木,有未婚妻啊。”
  “是啊,罗韧提过,好像叫由纪子,很可爱的姑娘。”
  木代说着,奇怪似的看了她一眼:“有问题吗?”
  “没……没,”炎红砂支支吾吾,“我就是觉得,他有未婚妻,还常年不着家的,太……不靠谱。”
  木代笑:“不同的情侣有不同的相处方式呗,罗韧在重庆有个小时候的同伴,叫马涂文,他跟他女朋友,那真是……”
  话没说完,酒调好了,木代端了酒托,去给客人上单。
  炎红砂原地站了会,慢慢地往酒吧后头走,经过曹解放的“豪宅”,曹解放怕不是以为炎红砂要给它喂吃的,小脑袋噌一下就从笼子的栅栏里伸出来了。
  炎红砂没理它,慢慢地走,推开酒吧的后门,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对比别处,酒吧的后院要冷清许多,其实,都不算有“院子”,象征性的围了那么一圈,篱笆门一推就开,篱条疏落,曹解放在里头钻进钻出都没问题。
  门响,有人出来,一屁股坐在她身边,端一杯新加坡司令,混着酒味的果香弥漫在鼻端。
  一万三。
  炎红砂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又自己调酒喝,小心张叔看到了削你。”
  一万三说:“这是合理的工作福利,有时张叔兴头上来,还让我给他调个血腥玛丽呢。”
  说完了,胳膊肘捣捣她:“二火,失恋啦?”
  “嗯……啊?”炎红砂像被蝎子蛰了一样,嗷一声跳起来,“胡说八道。”
  一万三慢吞吞啜一口酒,一只手往下压:“淡定,淡定。”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俩谁跟谁啊,我埋在坑底下,还是你把我扒拉出来的呢。难道我还笑你啊。”
  炎红砂愤愤剜了他两眼,想想也是。
  于是又坐下来,不甘心的强调:“我没恋!”
  一万三淡定:“知道,不就是那么点飘渺的小心思,落了空呗。”
  真是……鼻子都要被他气歪了。
  炎红砂气不打一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二火啊,不是跟你吹啊,想当年,我也是情场高手,一个小眼神,一个小动作,我什么发现不了啊。给你看个稀罕的。”
  他掏出手机,调了张照片出来,递给炎红砂。
  咦,这是……
  是木代和罗韧,两个人躺在地上,木代闭着眼睛,脸上潮红,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罗韧似乎也很累,但有一只手,轻轻地笼在木代手上,小心的没有碰到。
  她好奇:“这是什么时候?”
  “还没你的时候,小商河。奸*情始萌芽,”他又啜一口酒,拍拍自己胸口,“也是我发现的。”
  炎红砂说:“切。”
  手机扔回去,却不那么别扭了,原来木代当初也有小秘密啊。
  她垂头丧气:“我还没恋呢,就是觉得,这人挺有意思……”
  一万三干笑一声:“你对‘有意思’的定义,还真是独特。”
  炎红砂忽然惆怅:“你说我这命吧,当初,我稍稍对罗韧动过一点点心,但他喜欢木代,我马上就死心了。这个青木呢,我刚刚有那么一点点好奇,他有未婚妻了。”
  忽然悲从中来:“一万三,我下次再喜欢谁,那人别是子孙满堂了吧。”
  一万三噗的一声,一口酒全喷了。
  他擦擦嘴,忍住笑:“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二火啊,你呢,怀春少女,太梦幻。喜欢的人,罗韧也好,青木也好,都是一挂的。你不了解人家,就是觉得人家是雇佣兵,冷冰冰的,看着挺酷。”
  他拍拍炎红砂的肩膀:“根本方向错误,这样的人不适合你。你呢,还是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眼光开阔一点,俗话说的好,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不定,曹胖胖都更适合呢。”
  炎红砂看一万三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还挺沉。
  又抬眼看他:“一万三,你是想死呢?”
  一万三说:“得,我回去了。”
  拍拍屁股想走,炎红砂大怒:“我还是你救命恩人呢,你就这么安慰人的?”
  一万三停了一下。
  “这样,我给你写篇文章吧。”
  他还会写文章?炎红砂警惕。
  “绝对是包治失恋的良药,一篇文章看完,包你完全走出阴影。这是我绝活,屡试不爽的。”
  他指炎红砂:“每天,到我这里来领更新。”
  “还连载文啊?”
  “昂。”
  炎红砂心生不妙:“不会很长吧,你连载个十年八年的,我还要你帮我走出阴影?我自己都走出十好几个阴影了。”
  一万三给她吃定心丸:“不会,很短。”
  ***
  木代整理停当,交接完手里的活计往医院去的时候,正赶上炎红砂领到今天的更新。
  她看到,炎红砂脸色都铁青了,面前放着一杯咖啡,伸着手指着一万三。
  木代好奇地过去,看到咖啡的面上拉花,上头写着“人人”。
  她问:“人人什么意思?”
  一万三斜她一眼:“小老板娘,别跟炎二火一个智商好吗,那是‘从’字。”
  是吗?木代不感兴趣,她急着去看罗韧。
  离开的时候,听到炎红砂在后头咬牙切齿:“这叫连载?日更一个字?”
  “不止字啊,不是还有咖啡喝吗?”
  虽然不知道两人在吵什么,木代还是想笑——也许是因为,自己这阵子心情好吧。
  ***
  罗韧精神不错,他毕竟不是伤筋动骨之类需要卧床不起的伤,听医生的意思,已经可以下床走两步了。
  进病房前,青木跟木代商量,晚上可不可以她陪床,自己回日本的手续已经办的差不多了,还有些未尽之事处理。
  罗韧入院以来,一直是青木作陪,的确尽心尽力,木代退后两步,向着他一鞠躬,说:“青木君,辛苦了。”
  青木哈哈大笑,临走的时候,指着探视镜说:“我让医生和护士尽量不要打扰,你们可以把帘子放下来,不会有人看见的。”
  木代说:“去你的。”
  不过,倒确实是无人打扰的无忧时光,跟罗韧聊很多事,一直笑,缠着他做许多空头许诺,去这好吗,去那好吗,吃这个好吗,吃那个好吗。
  一直闹到很晚,罗韧笑着说,木代是最好养活的姑娘,凡事只要答应她,她就乐了,回头再问她,自己央求过什么事,她能忘记十之**。
  睡觉的时候,尽管屋里有单人的钢丝架陪床,她还是轻车熟路的去挤罗韧,被子一盖,觉得人生无忧,也没什么遗憾。
  灯光暗下来,罗韧低头亲亲她额头,说,晚安。
  ***
  她睡的很沉,以为会做甜美的梦,并没有。
  居然破天荒梦到猎豹,盘腿坐在她对面,中间摆着一个精致的铜制转盘,细巧而又纤细的指针,针头泛着森冷的亮,铜盘外围,对应着不同的转格。
  猎豹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声音低的像耳语:“来,小美人儿,选一个。”
  她忽然愤怒,一手掀翻了铜盘。
  天色又变,阴沉沉的,有风起,院子里的竹株互挨互靠,竹叶沙沙作响。
  这不是最最初时,猎豹囚禁她的地方吗?
  推开门,顺着楼梯拾级而上,寂静的房间,仓促间离去的冷清和杂乱,屋角处扔着塔莎的布娃娃,茶几上,摊放着几本书,其中的一本,书页被风吹着,哗啦啦翻起,又哗啦啦翻过。
  她走近,看到书页停留在一个页码。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⑥章

  木代醒过来。
  脑海里,梦中的画面挥之不去,逼真的像是身临其境。
  一万三指给她看过那间最初囚禁她的院子,献宝样:“我和曹胖胖费了多少功夫才找到,解放也出力不小呢。”
  郑明山那边的消息是:那幢宅子的主人是北京的一个大老板,目前人在国外,丽江的宅子买下了,每年过来度假个三五天,人不缺钱,其它的时候,宅子就那么空置着——猎豹她们,就是在那么一个讨巧的时间,不动声色的鸠占鹊巢。
  木代躺了一会儿,尽量轻的起身,穿好靴子,拿上外衣。
  还没等走上两步,忽然听到罗韧的声音:“去哪?”
  他这趟苏醒之后,警觉性好像都比从前高了不少。
  木代怕他担心,俯下*身子,碰碰他额头:“去趟洗手间。”
  罗韧也笑,伸手搂住她腰,凑近她耳边,呼吸的和暖气息撩拨地她的耳蜗发痒。
  说:“我这么好糊弄?穿这么齐整,去洗手间相亲?”
  木代笑,被戳穿了倒也不在意,但看到他精神一日比一日好,康复的快,心里总归欢喜,于是低下头吻他,细齿轻轻啮咬他嘴唇。
  罗韧很是受用,说:“可以多来这套,但是没用。”
  木代埋头在他肩窝,笑了好久,才说:“我梦见猎豹最初囚禁我的那个院子,有些奇怪的地方,想去看看。”
  果不其然,他眉头皱起。
  木代想了想,又加了句:“也许是凤凰鸾扣给的提示也说不定啊。”
  道理他都懂,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木代刚被绑架过,深更半夜的,放她一个人出去,说什么都不放心。
  木代看出他心思:“你昏迷的时候,我经常晚上来看你,好多次半夜来回,都习惯了。再说了,那宅子,大师兄去肃清过,猎豹走了之后,确实已经空置了。”
  罗韧终于勉强点头,但还是提了个要求,手机的视频通话要一直开着,全程保持联系。
  ***
  木代走了之后,罗韧再睡不着,垫着枕头坐起来,一直看手机,起初,她大概是把手机搁在兜里,视频一片黑,但能听到她小跑和上台阶的声音。
  再然后,屏幕一亮,她把视频摄像头转向自己,说:“到啦。”
  说着又转开去,让他看周围。
  晚上的古城,并不漆黑,出于形象工程的需要,灯笼、灯箱、各色招牌,还是经久不熄,高处的檐角,可以看到伸出的黑色竹株剪影。
  场景忽然颠置性变换——小丫头又“游墙”了。
  罗韧抿了抿嘴唇,觉得自己是该快些好起来:木代嘴上不说,一定是很想回到有雾镇去祭拜梅花九娘的。
  只是一墙之隔,院内安静的有些异样,竹株的沙沙声分外清晰,罗韧问她:“风大?”
  “嗯,今晚风大,头发都吹乱了。”
  她推开门,摸索着打开墙壁上的开关,雪亮的光刺的屏幕泛白,顿了顿看清楚,那是一道向上的楼梯。
  后门掩上,脚步声在楼梯间里显得分外空洞,再然后,她吱呀一声,推开面前的门。
  这是大厅,没开灯,屏幕骤然暗下,打开的窗户没有关紧,被风吹的咣当咣当,临窗的茶几上真的摊了本书,挺刮的书页哗啦啦翻响,听的罗韧心生凉意,恍惚间,那掀动书页的冷风,竟像是直直吹进颈间一般,不觉就打了个冷战。
  他叫她:“木代?”
  ***
  又是一个早上。
  曹解放今天分外活跃,一万三起床前,就听到好几次嘹亮的“呵……哆……啰”了,其间间杂着曹严华吭哧吭哧的声音,是压腿呢,还是在打套路?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一万三忽然觉得,曹严华这个人,真的还挺能坚持的。
  打着呵欠出来,才刚进吧台,炎红砂噌一下就窜上来:“更新。”
  一万三白了她一眼,慢吞吞的拿咖啡杯,拉花针取出,咖啡机就位,嗡嗡的电器声响起,浓郁的咖啡豆味道弥漫在酒吧,张叔风风火火的穿过厅堂出去,刚推开门,曹解放嗷的一声啼。
  两人往门口看过去,听到张叔大声训斥:“想死吗曹解放,下次再站在大门口,我把你毛薅光了信不信?”
  糟了!怎么能轻易去惹曹解放呢。
  一万三正想说什么,那一头,曹严华已经慌慌张张窜过来,挡在张叔和曹解放之间。
  “叔,受累受累,对我们解放,客气点,尽量客气点……”
  张叔眼一翻:“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到头来,还要对只鸡客气?”
  “不是的,”曹严华结结巴巴解释,“我们解放,这个……有点暴*力倾向……”
  “我怕它暴力?它敢哼一声,我明儿就拿它炖蘑菇。”
  张叔扬长而去。
  曹严华一头的汗,抱着曹解放往里头走,这边,一万三把做好的咖啡推过去。
  炎红砂咬牙切齿:“前?从前?”
  “昂。故事不都这么开头吗?从前。”
  炎红砂一肚子气,一巴掌拍吧台上,碟子杯子都抖了三抖。
  曹严华从边上过,虽然还不大清楚前因后果,但约莫听说一些,劝炎红砂:“红砂妹妹,我三三兄还是很厚道的。”
  “用词多简练啊,他要是开头写‘很久很久以前’,要六天呢。”
  一万三欣慰地看着曹严华:“还是曹兄通透。”
  炎红砂真心觉得:比起曹解放,曹严华和一万三两个人,更适合跟蘑菇长相厮守。
  狠话还没出口,一万三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聊了几句,然后抬头招呼他们:“叫上神棍,罗韧让我们马上去医院。”
  ***
  早上的时候,罗韧已经转到单人病房,炎红砂路上买了早饭,六人份,不同品种,热气腾腾,把病床上的饭桌摊个满满当当。
  木代走到门边,关好,又上了闩。
  曹严华拎了个带拉链口的黑色大提包,这个时候才神秘兮兮拉开了个口子:“小罗哥,你看!”
  曹解放的脑袋噌一下就出来了,然后耷拉在拉链口边,一脸“闷死老子了”的表情。
  拿下猎豹,曹解放当居一大功,曹严华老早惦记着把它带来见罗韧,只是医院重地,不敢明目张胆。
  罗韧笑了一下,说:“有点事,边吃边聊吧。”
  是吗?总觉得这么郑而重之的叫他们过来,然后“边吃边聊”,透着一股子怪异。
  炎红砂心里嘀咕着,拿了个茶鸡蛋剥,一万三和曹严华也互相递了个眼神,只有神棍吃的最心无旁骛,嘎吱嘎吱嚼着油条就豆浆,点评:“不好,炸的不脆!”
  木代坐在边上,怀里抱了本书,耐心等到一个个都迟疑着吃上了,才轻声说了句:“我知道七幅水影讲的是什么故事了。”
  炎红砂一愣,剥好的鸡蛋掉到地上,滴溜溜滚了老远,神棍被豆浆呛的一迭声咳嗽,一万三费力咽下口中的包子,直觉是噎着了,面红耳赤地朝曹严华要水喝,只有曹解放乐的不行,扑着翅膀下地去追鸡蛋。
  罗韧笑着看木代,说:“小丫头也是坏,专等人家吃上了说。”
  脸上是带着笑的,只是那笑容,殊无欢愉之意。
  一行人之中,神棍最急,嘴巴一抹,向木代追问:“什么故事?”
  木代把书面朝向他们。
  那是本硬壳书,书封上有个袍袖翩翩扎着纶巾的书生,典型的中国画风,边上三个大字《子不语》。
  曹严华站的最远,眯着眼睛看:“什么玩意儿?”
  神棍却哦了一声,像是见着老朋友一样:“子不语啊。”
  他解释:“这是中国的古典志怪小说。是清朝时候的袁枚写的,书名取自论语‘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袁枚这个人生性放达,自己说了‘广采游心骇耳之事,妄言妄听,记而存之’。”
  罗韧看他:“你看过?”
  神棍得意:“那当然。不过老早看的,忘记的差不多了。这书得……三十多卷吧,很多故事的。”
  蓦地反应过来:“这里头记了七根凶简的事?没可能啊,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木代沉默了一下,说:“这本书,第342页,在续卷里,有一个故事,标题叫《唱歌犬》。”
  曹严华没听明白:“嘛玩意儿?”
  “有两个耍杂耍的牵了条狗,在闹市上卖艺。观者如潮,因为……那条狗会唱歌。”
  曹严华倒吸一口凉气。
  “小师父,这狗是成精了吧?比水影里那个……会识字的狗还生猛啊。”
  神棍皱着眉头,像是苦苦思索着自己当年看《子不语》时,到底有没有看到这个故事。
  木代继续讲下去。
  “因为这表演太火了,被当地的县令遇到。他命令人把那狗带回来,对耍把戏的人说是要给太夫人看个乐呵,太夫人高兴了,会重重有赏的。”
  神棍嘴巴张的老大,似乎记起什么了。
  “狗带回来之后,县令让人把狗引进衙门,问那个狗说,你是人呢,还是狗呢?”
  一万三听的入神,倒是曹严华呵呵笑起来:“这不多此一举吗?当然是狗咯。”
  木代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把曹严华看忐忑了,磕磕巴巴:“难……难不成是人啊?”
  “这狗回答说,我也不知道我是人还是狗。”
  说到这里,神棍短促地“啊”了一声,他想起来了。
  木代停了一下,她有点说不下去,手指一直摩挲着书的立脊,炎红砂隐隐觉得或许不是个让人舒服的故事,但还是止不住好奇:“然后呢?”
  神棍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是恍然又是摇头,见木代有些犹豫,说:“我来说吧。”
  他想了一会:“其间还有些别的事,我就不细说了。总之是,那个县令起了疑心,让差役把那两个耍杂耍的捉来询问,那两人死不承认,后来动了大刑,他们才吐了实话。”
  “说是,这狗是用三岁的小孩做成的。先用药把皮烧烂,让皮全部脱落……”
  木代低着头不说话,炎红砂的脸色渐渐白了,再闻到面前茶鸡蛋的酱香气,忽然一阵接一阵的反胃。
  神棍也很不舒服:“然后用狗毛烧灰,和着一种特殊的药涂在身上,又让那小孩吃一种密药,身上的疮伤可以平复,不久之后,全身长毛,也生出尾巴,俨然跟狗长的一样。”
  屋子里静的像空的,曹解放小爪子滚着鸡蛋,略显不安地抬起头,不明白这些人,怎么突然间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接下来的内容,神棍也记不大真切,问木代:“书里怎么说的?”
  木代把书递过去。
  神棍翻到第342页,照着念,虽然是古文,但倒不影响理解:“此法十不得活一,若成一犬,便可获利终身。不知杀小儿无限,乃成此犬。”
  曹严华咬牙切齿:“这两王八羔子,后来呢,遭报应了吗?”
  神棍往文后看了看:“那两人招供之后,说‘此天也,天也!只求速死’,县令‘乃曳于市,暴其罪而榜死之’,这个榜死,大概就是棰击而死的意思吧,活活用棍子打死了。”
  曹严华还是恨恨:“活活打死也太便宜这两个龟孙子了,该千刀万剐呢。”
  说着又想起什么:“但是小师父,这个跟我们的水影有什么关系啊。难……难道那条狗……”
  他蓦地想到什么,脸色一下子变了。
  就听罗韧说:“木代做这个梦,不会无缘无故。更何况,这书是在猎豹那里拿到的,如果可以把唱歌犬的内容套用到认字犬身上,那么水影的故事就是完整的了。”
  “那只狗之所以识字,甚至能认得镇上的私塾先生写的字,不是杂耍人教的好,也不是它成了精,而是因为,那根本就是个人。”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总之,那个认字犬逃出来了,甚至,还被私塾先生的女儿收留了。”
  炎红砂只觉得胳膊上的汗毛一根根奓起,胸口一阵发闷:“那那个私塾先生的女儿,知道认字犬实际上是……人吗?”
  罗韧想了想,缓缓摇头。
  “记不记得我们看到的第五幅水影,是私塾先生的女儿给认字犬喂食,那完全是当作家畜来喂养的。我觉得那个姑娘是个好心人,她如果知道那其实是个人又愿意收养,怎么说也会像人一样对待它的。”
  一万三冷不丁冒出一句:“而且,从那条认字犬的心理出发,它宁愿瞒着吧。”
  炎红砂觉得脚底都在冒凉气了,打了个寒战之后,不作声了,低头看到曹解放正在脚边,下意识就抱起来在怀里,暖哄哄的,当个热水袋也好。
  罗韧继续:“接着,私塾先生的女儿出嫁了,从水影里,我们看到大红喜轿,也看到那条认字犬,一直痴痴看着喜轿。”
  曹严华脱口说了句:“它……它不会对那姑娘,生出心思了吧?”
  罗韧脸色沉了一下,似乎不想在这个点上多作纠结:“紧接着,我们看到私家小院,竹帘里,男人和女人拥抱,而门外角落的阴影里有一只狗。”
  “起先,我们猜测太多,甚至怀疑那个女人是不是不守妇道,跟别的男人私相授受。现在想来,那个男人可能是她的夫君,那只狗才不正常。”
  那只认字犬,不是看家护院,而是在暗处……窥视。
  “再接下来,是那场火灾。”
  炎红砂“啊”的叫出声来。
  她想起来要把叔叔炎九霄送去火葬时,自己做的那个诡异的梦了。
  梦见焚化炉里,出现的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脸色痛苦而扭曲,像是拼命想爬出来。梦里,她冲出监控室,想去找焚化工,看到焚化工的裤子里,鼓囊囊的一团,像是有条尾巴。
  她结结巴巴:“那场,那场火……”
  罗韧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忍:“那场火,应该不是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唱歌犬》,出自袁枚《子不语》,续卷十。全文如下。
  长沙市中有二人牵一犬,较常犬稍大,前两足趾,较犬趾爪长,后足如熊,有尾而小,耳鼻皆如人,绝不类犬,而遍体则犬毛也。能作人言,唱各种小曲,无不按节。观者如堵,争施钱以求一曲,喧闻四野。
  县令荆公偶遇之,命役引归,托以太夫人欲观,将厚赠之。至则先令犬入内衙,讯之,顾犬曰:“汝人乎,犬乎?”
  对曰:“我亦不自知为人为犬也。”
  曰:”若何与偕?“
  对曰:“我亦不自知也。”
  因诘以二人平素所习业,曰:“我日则牵出就市,晚归即纳于桶,莫审其所为。一日,因雨未出,彼饲我于船上,得出桶,见二人启箱,箱中有木人数十,眼目手足悉能自动,其船板下卧一老人于内,生死与否,我亦不知。”
  荆公拘两人鞫(ju,平声)之,初不承认,玄命烧铁针刺入鬼哭穴,极刑讯之,始言:“此犬乃用三岁孩子做成,先用药烂其身上皮使尽脱,次用狗毛烧灰和药敷之,内服以药,使疮平复,则体生犬毛而尾出,俨然犬也。此法十不得一活,若成一犬,便可获利终身,不知杀小儿无限,乃成此犬。”
  问木人何用,曰:“拐得儿令自择木人,得跛者、瞎者、断肢者,悉如状以为之,令作丐求钱,以肥其橐。”
  即率役籍其船,于船下得老人皮,自背裂开,中实以草。问何用,曰:“此九十以外老人皮也,最不易得。若得而干之,为屑和药弹人身,其人魂即来供役。觅数十年,近甫得之。又以皮湿,未能作屑,乃即败露。此天也,天也!只求速死。”
  荆公乃曳于市,暴其罪而榜死之。犬亦饿毙。
  注:《唱歌犬》是我一年多以前在《子不语》当中读到的故事,因为都是文言,看的时候并不仔细,看完了就翻过。这一篇是看完之后,忽然又翻回去,通篇读完,毛骨悚然。
  因为看《聊斋》也好,《子不语》也罢,我的目的都在于去看比较奇异的妖怪、开脑洞的想象,看完了哈哈一笑,并不觉得可怕。唯独《唱歌犬》这一篇,完全是人对人的丧心病狂的迫害,而且目的只不过是“获利终身”的那个“利”字。
  袁枚文章里说“广采游心骇耳之事,妄言妄听,记而存之”,真心希望从头至尾,只不过是志怪之说,小说家言,从来不曾真的在历史上发生过。
  不过,我同样相信,人心是没有下限的。
  这一节我自己犹豫很久,还是原样写了,这样写出来,不是为了去渲染世界多么阴暗,人心多么可怕,而是希望每一个人,都可以睁开两只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它有爱有善,值得我们生活其中,但恶也如影随形,不要因为觉得失望就捂住眼睛塞住耳朵不去听不去看,适当知道,有助于更好的保护自己。
  我有段时间,特别喜欢看恐怖片,尤其是公路逃杀性质的,我的小伙伴们尖叫说为什么喜欢看这种片子啊,求刺激吗?心理不正常吗?
  都不是,我看这种片子,更多的是去学怎么更好的生存。不作死、不随便好奇、不冒冒然进入无人区域——你看,这种片子虽然可怕,却在另一个层面给你提醒和点引。
  爱这个世界,但不轻信这个世界。偶尔站到黑暗边缘,是为了清醒认识,及时避开,还能适时拉别人一把。
  
☆、第⑦章

  炎红砂想起乍看到第二幅水影时,自己说的话。
  ——这不是家养的狗吧,我家里要是养这样一条狗,还不如打死算了。
  当时那么奇怪:主人家遭遇大难,豢养的家犬不拼死上前营救也就算了,反而安坐如山,气定神闲。
  现在明白了:如果那把火,根本是那只狗放的呢?
  炎红砂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罗韧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怎么说合适:“你们没来之前,我和木代也讨论过,你很难用日常的人性去要求这只认字犬,《子不语》里的那个故事也提到了,县令问唱歌犬是人是狗,它回答说自己也不知道。”
  炎红砂低声说了句:“如果真是三岁……什么都还不懂呢,哪还能指望有正常的世界观啊。”
  若只是单纯的动物也就算了,主人给你一口食粮,你对主家尽心尽力,它又并不是,它有人心,却不懂人性,反咬一口、忘恩负义、引狼入室这种话于它,并没有特别意义。它对那姑娘有扭曲的愿望,得不到排解,用兽类的斗狠法则解决一切,却又荒诞而讽刺的使用了火。
  很多史书里都提及:火的发现和使用是旧石器时代人类最伟大的成就,从此,人类从树上走到地面,基本脱离了动物属性。
  也许,写史者都太乐观了。
  静默中,曹严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然后呢?”
  水影的顺序是倒叙,第一幅水影,就是整个故事的结局。
  曹严华清晰的记得,画面上,有一只狗,边上还有一卷凤凰鸾扣封住的凶简。
  “是不是说明,最后一根凶简,在那只狗身上?”
  罗韧缓缓摇头:“从年代上看,已经过了百余年了,不管是人还是狗,估计都已经死了。我倒是倾向于觉得……”
  他沉吟了一下:“我们之前猜测过,老子封印之后,七根凶简曾不断被打开过,所以,我倾向于觉得,最新一轮的凤凰鸾扣,是被那只认字犬打开的。你们还记不记得,尹喜问老子,如果有一天,凤凰鸾扣又打开了怎么办?”
  记得。
  传说里提到,老子哈哈大笑,浮尘一甩,径直跨青牛而去,说,放心吧,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开凤凰鸾扣。
  罗韧的声音很低:“现在,回头再看这句话,觉得话里有话。”
  老子对“人”的定义是什么呢?
  是一个有着人心、人性,具备最基准的道德,可以被称作人的“人”,还是仅仅有人的躯壳就可以?
  而上述种种,认字犬都不符合。
  它非人,亦非犬,生而为人,却活而做犬,有人心,却搭着兽形,承受了非人的苦难,又转而犯下令人发指的罪案。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开凤凰鸾扣。
  认字犬,恰恰就是那把意料不到的、严丝合缝的钥匙。
  六幅水影,自最初小商河水盆里泛着的幽幽水光,到曹家屯那次的风朗天清身临其境,讲述的,原来是这么一个故事。
  一直以来困扰的问题终于真相大白,曹严华觉得释然,又觉得不过了了,再一想,多少有些寡味:“还以为是提示我们下一根凶简在哪呢。”
  他嘀咕:“还是一筹莫展。”
  “这可不一定,我倒是觉得,它可能提示了我们另一样东西。”
  说到这里,罗韧特意停顿了一下,一万三心念一动,“啊”的叫出声来,第二个猜到的是神棍,兴奋的脸上通红,炎红砂不明所以,催促罗韧:“什么啊,你快说啊。”
  只曹严华心里酸溜溜的,想着:我三三兄又第一个猜出来了,哼。
  罗韧回答:“凤凰鸾扣。”
  “一直以来,我们的焦点在于寻找七根凶简。其实我们忽略了一点,七根凶简一定要用凤凰鸾扣扣封,即便集齐七根,我们还是得去找到那三样东西,也就是凤扣、凰扣、鸾扣。”
  “认字犬在那个镇上生活,那是它最后出现的地方。火灾之后,它就打开了凤凰鸾扣,我们不妨做个大胆的推测:发现七根凶简的地方,距离那个镇子不远。”
  “凤凰鸾扣其实相当于是锁,盗宝的人撬开了门,会拿走财宝,但没人会把锁都拿走……”
  神棍有点激动:“你的意思是,凤凰鸾扣很可能还在当地?”
  罗韧淡淡一笑:“你不是说,我们身上有凤凰鸾扣的力量吗?凶简可以依附人身到处游走,凤凰鸾扣如果也可以,应该早就来找我们了,既然从未出现过,那就有八成的可能还在原地——至少不会离的很远。”
  曹严华忽然想到什么:“我想起来了,那副杂耍的水影里,有人说了句话,‘让咱垄镇私塾里的卫老夫子来写’,这话信息量好多啊。”
  炎红砂也反应过来:“那个镇子叫垄镇,那个姑娘姓卫,她爹是个私塾先生。万烽火连猎豹的祖上都能查到,要是再多点信息,咱们说不定能查到当年的细节。”
  不消她说,那头一万三已经拿出手机,去搜索“垄镇”了。
  看了一会之后摇头,说:“没有,没有叫这个镇子的。”
  罗韧倒并不担心:“很多镇子,建国之后是重新改过名字的,青木回来之后我跟他商量一下,尽量今天之内就能出院——你们看到的水影画面都不全,我觉得,如果我加入的话,应该能再多点线索。”
  想了想又补充:“因为我受伤,时间已经耽搁很久,我也怕误了七七之数,你们待会回去,顺便收拾一下行李,有雾镇那里,咱们尽快过去一趟。”
  早饭大多都没动,吃不下去了,又不好浪费,炎红砂一份份扣起,给罗韧留了些,其它的原样拎回去,出门的时候招呼木代:“一起回去吗?”
  木代兴致不高,说:“我再坐会。”
  人忽然就走光了,病房里空落落的,木代坐了一会,抬头去看罗韧。
  从昨晚到现在,她一直有点恍惚,即便是在正常的说话,不自觉的,也会突然打个寒战。
  她抬头看罗韧。
  罗韧说:“过来。”
  她起身过去,慢慢伏到罗韧怀里,两手搂住他腰,脸在他怀里埋的很深,他身上,浆洗的干净的床单味道、苏打水的味道,还有熟悉的,罗小刀的味道。
  罗韧伸手摩挲她头发,低声说:“我从前,很恨猎豹。塔莎出事之后,尤瑞斯他们出事之后,我恨不得她死。但是很奇怪,现在,忽然之间,居然对她有点感激。”
  木代笑了一下,轻声说:“我也是。”
  ——来,选一个。
  ——这代表什么?
  ——代表你的命运。
  ——我有更新奇好玩的法子,只不过,有些残忍。
  ……
  木代紧紧闭上眼睛。
  她不想去想当初另一个“选项”到底是什么,但后背控制不住的一阵阵发凉,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但又觉得,所有的坚强,都有一个类似命门的东西,一戳就破。
  扪心自问,如果她连人的形态都不存在了,她活得下去吗?
  如果猎豹再把她带去罗韧面前展示,罗韧也完了吧。
  多么奇怪,忽然之间对一个穷凶极恶的人生出感激,只因为她手下留情了。
  木代手臂收紧,手指死死抓住罗韧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不想抬头,也不想看见任何人,就想拼命朝他怀里钻,似乎能钻出什么出口来。
  门响,神棍的声音响起。
  “那个……打扰了,那本书我能拿走吗?研究一下。”
  真感谢他的到来,木代那一股子劲忽然泄了,疲惫袭来,感觉罗韧伸出手,托住她的脸。
  神棍的脚步声过来,耳边传来书页的哗哗声,木代不想动,就那么趴着,而神棍,似乎也并不觉得她反常。
  他的所有心思,都在那本书上。
  自言自语说:为什么猎豹会有这本书呢,难道她也知道唱歌犬的故事?
  木代觉得,或许是知道的。
  凤凰鸾扣知道,凶简也一定知道,收伏凶简以来,猎豹是跟凶简结合的最可怕的一个,亚凤对凶简都能有所感知,猎豹一定侦知到的很多。
  神棍忽然“咦”了一声:“还有英语呢?”
  他磕磕巴巴的念:“哎曲,阿意,地,呃,这是什么英语啊?”
  罗韧说:“我看看。”
  木代抬起头,胳膊撑着身子,头发因着刚刚的揉钻,显得乱糟糟的,罗韧一手接了书,另一手很自然的帮她抚顺头发。
  那是书的封底内页,很潦草,H-I-D-E,隐藏、隐蔽的意思。真不知道神棍英语是怎么学的,把最后一个E读成“呃”,他以为是读拼音吗。
  ***
  当天傍晚,罗韧出院,其实身子还没大好,医生和护士都瞠目结舌,私下议论着:“这人不要命了。”
  青木反而觉得没什么,在他看来,这子弹只要不穿心、不穿颅,都只是“一点枪伤”。
  郑伯紧张的很,早早歇了凤凰楼的生意回家准备,罗韧刚躺到卧房的床上,郑伯那边就把文火熬了好久的鸡汤奉上,满心以为罗小刀会感动,说两句诸如“还是家里人最亲”之类的贴心话,谁知道罗韧皱着眉头,端起汤碗闻了闻,说:“男人也喝这个吗?这不是女人坐月子时候喝的吗?”
  郑伯满心没好气,倒是边上的聘婷,噗的就笑出来了。
  罗韧住院的时候,聘婷和郑伯也经常过去探望,他和聘婷聊过几次,她现在虽然还在吃药,但言谈举止上,的确跟普通人无异了。
  他问聘婷:“以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聘婷愣了一下。
  “那时候从小商河把你带过来,是因为你生着病,我实在不放心——没问过你的意见,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儿。”
  聘婷小声说:“我挺喜欢这儿的。”
  罗韧笑:“不是喜欢就行了,你是修艺术的,我觉得康复之后,还需要进修一下比较好。有看中的学校吗?国内还是国外的?”
  聘婷沉默了一下,忽然说了句:“小刀哥哥,你是不是想赶我走啊?”
  罗韧皱了一下眉头,看了郑伯一眼,示意他回避。
  郑伯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了:虽然平日里,他也会恶声恶气说罗韧几句,但其实心知肚明,遇到拿捏大事的时候,一家之主还是罗韧。
  罗韧拉了聘婷的手,示意她在床边坐下:“叔叔已经去世了,虽然留下一点遗产,但我仔细算过,不足以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郑伯会照顾你,但是他年纪大了,收入也有限。所以聘婷,你得尽快把自己立起来,进修一下,让自己多点含金量,总是好的。”
  聘婷眼圈一红,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小刀哥哥,不是还有你吗?”
  罗韧一笑:“我当然会照顾你,可我没法一辈子照顾你。亲兄弟都会分家各自生活,我不会一日三餐,都去检查你锅里有没有米。”
  聘婷没说话,顿了很久才说:“小刀哥哥,还是从前好。”
  罗韧说:“人只有一双眼睛,老盯着从前,就看不到现在了。”
  ***
  晚上,酒吧打烊之后,木代她们集体过来,又试了一次水影。
  这一趟,再没有空白的碎片了,场景更加清晰,不要说是声音和气味了,就连走在街市上,偶尔和人的擦碰,那感觉都异常真实。
  罗韧嘱咐几个人:别老盯着耍把戏的看,注意周围,有什么突出的地形地貌,任何值得留意的线索,都可能是后续查找的关键。
  五个人,就在街市上分头散开。
  开戏的铜锣一想,一万三他们还是好奇的不行,争相挨了过去,有了《唱歌犬》的故事打底,这一趟看的更加仔细,互相咬耳朵说:“还真的,仔细看那个狗的脸吧,还真有点人的模样。”
  木代不想看,因着猎豹,对这个场景,她本能的反感和反胃。
  她在人**之外信步闲走。
  看到个算命测字的摊儿,算命先生撸一缕山羊胡子,鼻梁上架个小黑框的山羊眼镜,身后的挂幌子上写:测字、算命、代写家书、吉利名。
  这业务还挺多样。
  有个中年男人,坐在摊子前头的马扎上,扎着裤管,憨憨厚厚,跟那算命先生说话。
  木代听到他说:“媳妇儿肚子争气,刚落地了个大胖小子。俺认字不多,想请先生给起个吉利名儿,要是能立个谱系,就更好啦。”
  “贵姓啊?”
  “姓尹。”
  算命先生翻着边上的姓名册儿,装模作样:“要立谱系,自当从头开始。《道德经》里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以此类推,谱系不绝。甲子变换,子丑寅卯,鼠牛虎兔,流年更转,瓜瓞绵绵。”
  “今年是……龙年,此子当名尹道龙……”
  那人连连点头,一副“先生言之有理”的模样。
  木代只觉得好笑,这算命先生,不是随便糊弄人家么,哪有拿十二生肖给人瞎起名字的,要知道,十二生肖里有一个是猪,哪一代轮到这个“猪”字,岂不是呕的要去撞墙?
  她忍着笑,推算着算命先生取的混账名儿。
  这第一代叫尹道龙,第二代就是尹一蛇……
  身后飘来算命先生的声音:“蛇字用名不吉,去一半字首,曰尹一它……”
  果然怎么样牵强的解释都成,那第三代是……
  木代心里忽然一激。
  尹二马,第三代叫尹二马!
  
☆、第⑧章

  说到尹二马,没人比神棍更来劲,毕竟,那是他熟人。
  他找了张空白纸,配合着墙上挂的大地图,写写画画。
  “尹二马住尹家村,那个地方,距离函谷关景区已经挺远的了,但是,依然位于我推测的,老子出函谷关行进路线上。”
  “那是南依秦岭,北眺黄土坡,要是站山头上,隐隐约约,都能看到黄河。”
  随手在纸上圈了个圈,权当那是尹家村:“尹家村很小,山头上零落散布了十来户,尹二马七十岁不到,如果按照谱系,他是第三代,就算二三十年一代吧,水影里的事,应该发生在一百二十多年前。”
  “那个时候,村子还要更小,周围更荒。”
  罗韧点头:“所以,水影里的那个街市,不可能是尹家村,而是附近的、大的城镇,四乡八里的村民赶集会去的地方。”
  神棍同意,在那个圈外头,又加画了个大圈:“以尹家村为圆心的这块区域,各个方向都有可能。再加上垄镇、卫姓,可查找的范围,就小的多了,小万万一定查的出来的!”
  真是曙光初现,长吁一口气的感觉。
  木代笑嘻嘻的:“那你给万烽火打电话,你打不要钱。”
  神棍可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乐颠颠的到外头拨电话去了。
  罗韧憋着笑,心说:太会过日子了。
  初定第二天中午出发去有雾镇,时间也挺晚了,几个人先回酒吧收拾。
  下楼的时候,正看到青木上来,他回国在即,跟罗韧应该也有不少话要聊。
  青木跟木代告别,依然很客气,半鞠躬,说:“木代**,以后罗就拜托你了,请多多关照。”
  他跟另外的人不熟,只是点头打招呼,一万三瞥了眼炎红砂,她有点不自然,随大流地寒暄着:“一路平安,以后去日本,说不定还能见面的。”
  ……
  回去的时候,木代刻意走的很慢,渐渐的就落到了只剩一个人。
  她抬头看罗韧的房间窗户,灯光明亮、通透,隐约的可以看到走动的人影。
  青木和罗韧会聊什么呢?
  木代竟有些惆怅起来,彼时丛林里生死与共的兄弟,现在尘埃落尽,即将各安一方,两个国家,说远不远,近也不近,以后即便可以经常联系,重心也会慢慢转移,清淡成逢年过节的一抹问候。
  头再仰些,透过贴近地面表层的灯火,居然能看到夜空里疏落的星。
  都说人生是条线,有时候和他人的相交,有时平行,木代觉得不像,她觉得每个人都像广袤宇宙里的渺小星体,身侧亿万星流。
  原本都有着既定轨道,想象里的、计划好的,但这宇宙太过杂乱无章,陨石、流星、星体的坍塌和黑洞的形成,多少小行星狠狠撞来,撞得你手足无措,瞬间改弦更张,一直在无极处游荡,擦肩无数过客,直到突然间,引力恒定,彼此贴近,形成小小星系。
  每个人都是暗夜里的星,每段感情都是星体间的引力,星系的平衡、颠簸、被打散、重归,像极了人的一生。
  命运是什么呢,也许就是宇宙中无数的无序和杂乱无章。
  身后忽然传来聘婷的声音:“木代姐姐。”
  木代回过头,眉头不经意的皱起:“你一个人跑出来,多危险啊,郑伯知道吗?”
  其实她年纪跟聘婷差的不算很多,但或许是因为聘婷生病,有一段时间痴痴傻傻的缘故,总觉得她还是个处处要人照顾的小姑娘。
  聘婷说:“走两步就回去了,不碍事。”
  也是,这里能看到罗韧的房间灯光呢,距离大门,也就几步的功夫。
  “找我干嘛?”
  聘婷不说话,看了她很久,才说:“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你跟罗小刀在一起。”顿了顿,又咬起嘴唇,问她:“你是不是很得意?”
  木代好笑,只当听了孩子话,过了会走过来,握住聘婷的胳膊,说:“走,送你回去。”
  连拖带拽,聘婷拗不过她,被她拉着跌跌撞撞的走,一直送到半开的门边。
  木代把她推进去了才松手,两个人,门内,门外,灯光打在聘婷的侧脸,这个姑娘,看起来分外落寞。
  木代看自己的手,罗韧总说她“小姑娘”、“一阵风都能吹倒”,这话用在聘婷身上更合适吧,木代觉得自己瘦是瘦,透过皮肉,那骨头总还是硬的,打出去的拳头还是能让人叫痛的,可是聘婷,刚刚握住她胳膊的时候,都不敢用力,她柔软的让人不忍心沉下脸。
  她说:“你羡慕我跟罗小刀在一起,只不过是羡慕他身边的这个位置,这个位置,没有我,也有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改天你羡慕我,是因为我是木代,我才觉得是被恭维了。”
  说完了,门一关,掉头就走。
  当然不得意,非但不得意,还有点愤愤不平。
  ——怎么没人因为罗小刀跟我在一起而羡慕罗小刀呢?我觉得我也挺不错的啊……
  ***
  回到酒吧,灯还没关,神棍在角落里翻着那本《子不语》,曹严华和一万三的行李都收好了,两个包,放在吧台前头,一万三手里还拎了个宠物笼子,跟曹严华商量:“这个,装解放,怎么样?”
  木代奇怪:“曹解放也去?”
  曹严华一脸的忧心忡忡无可奈何:“不敢放它自个儿待着啊,小师父,它暴力啊。”
  也是。
  木代坐到神棍对面,伸手在桌面上敲了敲:“看出什么来了?”
  神棍把硬壳书往桌面上一立,下巴搁书脊上,乍一看,跟书上长出了个人头似的:“这个hide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这本书崭新,应该是猎豹入境之后买的,而且整本书里,没有写划的迹象,所以,这个突兀出现的“hide”,总像是有特殊意味。
  “罗韧不是告诉你了吗,隐藏、躲藏的意思啊。”
  神棍压低声音:“你不觉得,这个词意味深长吗?”
  “怎么说?”
  “亚凤和猎豹,她们是人,而不是凶简。被凶简附身之后,类似于一种感知和交汇,她们都得到了一些凶简的讯息。”
  没错儿,大家伙儿也这么认为。
  “但是,猎豹跟亚凤不一样。首先,猎豹的祖上曾经犯齐了七桩凶案,像你们猜测的那样,有了这个‘七’,或许有什么被激活了。其次,猎豹没被附身之前,就不是什么好鸟,邪戾的程度是远远大过亚凤的。”
  这个说法,木代也同意。
  见木代听的仔细,神棍不免得意:“所以,猎豹从凶简那里,可能得到了更加直白的点拨,否则,她一个东南亚华裔,干嘛一入境就买了一本半文白的《子不语》呢,她长的可完全不像文学爱好者。”
  这话说的,就跟他见过猎豹似的。
  木代嗯了一声:“所以呢?”
  神棍到底想说什么呢?
  “这本书是凶简给到她的讯息,她又在这本书上,写了个‘hide’,我在想,也许这个‘hide’,是凶简传递给她的另一道讯息。”
  木代的心砰砰跳,声音也不由压低:“那你觉得,给了她什么讯息呢?”
  “那就是:第七根凶简,被藏起来了。”
  木代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都不受控的痉挛了一下。
  下一刻,她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要你说?我不知道它被藏起来了?它要是不被藏起来,我们早找到了!”
  说完了起身,一脚把身下的凳子蹬开老远,自顾自上楼去了。
  身后传来神棍不满的嘟嚷声:“小口袋是怎么回事嘛,越来越不可爱了……”
  ***
  临睡前,木代把行李打好,好多花哨的衣服,小猫小兔大象头,拎起来看,不觉皱眉。
  对着镜子比了一件,可爱粉嫩的颜色,衬着深邃而又冷静的眼神,唇线抿起,眉梢微翘,领口往下一拉,锁骨处的匕首纹身冷冽而又疏离,不笑的时候,每一个身体微语言都好像在说:离我远点。
  木代拖了张椅子在镜子前面坐下,怔怔看了自己很久,还故意做了个可爱的表情。
  似乎,不管怎么样,都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她把那些衣服团在怀里,脸埋在衣服里,抱了很久,喃喃说了句:“小口袋。”
  有点惆怅,像是跟过去的时光打了个再无回应的招呼。
  再然后,抱着被子枕头,打开屋角的柜门,钻了进去。
  怀个旧吧,以前,很喜欢钻在柜子里睡觉的。
  没两分钟,柜门哗啦一声响,又被她推开了。
  真是……闷死了。
  她把枕头往斜下拉了拉,柜门大敞,再一次闭上眼睛。
  这一次,终于睡着了。
  始终睡不踏实,柜子毕竟不是床,总觉得逼仄,又硌得慌,迷迷糊糊间,听到房间里有动静。
  她睁开眼睛。
  真怪,房间里居然起了大雾,团团蒙蒙,像是回到了有雾镇的那个晚上。
  有窸窸窣窣、窃窃低语的声音,从看不见的雾里持续地传过来。
  木代睁大眼睛。
  影影绰绰的,看到数条瘦高的影子,细长的不合比例,隐在团雾里,窃笑着,细语。
  木代知道这是个梦,大概魇到了。
  她努力动着身体,想醒过来,那声音忽近忽远,有时又像是贴在耳边说话,她一时恼怒,喝到:“谁!”
  那数条影子顿时惊慌起来,似乎在互相推搡,木代听到耳语样急急嘈嘈的重复。
  ——被发现了。
  ——藏起来,藏起来。
  ——她找不到的。
  ——放心,她找不到的……
  那声音和身影,就这样慢慢隐在了雾、夜色、空荡荡的房间里。
  ***
  第二天早饭时间,木代坐到桌子边,两个硕大黑眼圈,一坐下就瞪神棍,都赖他,害得她做噩梦。
  神棍埋头吃的正欢,压根连眼神都没跟她交流一次。
  反而是霍子红盯着她看:“没睡好啊?”
  一边说一边给她夹了个糖心煎蛋:“多吃点,这趟回去送你师父,好多要操办的事,够你忙的……听说收了曹严华当小徒弟,那他回去也应该的。一万三也一起去吗?”
  吧台那头,正埋首做咖啡的一万三噌的就把耳朵偏过来。
  身为欠着一万三千块账款的打工者,每趟出去回来,交代理由都憋的像难产,以往有曹胖胖跟他共同分担,这趟不同了——曹严华摇身一变成了蹬鼻子上墙的小徒孙,走的合情合理。
  只剩下他,想找理由都没名头。
  木代嚼着煎蛋,不紧不慢:“红姨,只大师兄和我忙不过来的。你想啊,丧葬仪式,总得排开桌子吃饭,迎来送往得有人张罗吧。罗韧虽然陪我过去,但他伤还没好,不好太累。”
  霍子红叹气:“也是,这活儿,还就一万三能干。他脑瓜子嘴皮子都活,应付得来。”
  是吗?冷不丁的就被夸了,一万三有点受宠若惊,沾沾自喜的余劲还没过,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抬头,炎红砂正走下来,两只眼睛跟锥子似的,专盯他。
  孽障啊,一万三想抽自己两个耳光:都怪自己多事,二火失恋就失恋呗,下次,她失恋去跳长城,自己也不管了。
  他把咖啡杯推过去,心说:这炮仗大概要炸了。
  果不其然,炎红砂的声音阴森森的,浓浓的火药味:“一撇?今儿给我更一撇?以前还按字呢,现在按笔画更了是吗?”
  餐桌那头,所有人,目光齐刷刷转向这边:有得吃,还有戏看,谁也不愿错过机会。
  一万三强作镇定:“二火,注意看,这是逗号,逗号。”
  炎红砂再也不吃他这一套了:“标点符号也算?你今天给我更一段,必须更一段。”
  一万三清清嗓子,决定说实话。
  “二火啊,我看你精神挺亢奋的,我想你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就到此为止好了。”
  炎红砂盯着他看:“你是不是根本就没写什么文章,忽悠我呢?”
  这不明摆着吗,当然没写啊。
  一万三换了个委婉的说法:“重点不在于文章,而在于帮助你走出低谷,你看你现在多精神,提刀就能造*反……”
  炎红砂盯着他,盯着盯着,眼圈忽然红了。
  一万三心里一慌,不敢说话了。
  听到她说:“什么人啊,欺负人这是。”
  说完了,负气走到酒吧中央,也不去餐桌坐,随便选了一张,噌一下坐下,往桌子上一趴,气的要命的模样。
  没人说话了,静默中,木代拿了块煎饼,裹了油条和榨菜,又抽了张纸巾,起身过来,坐到炎红砂身边。
  炎红砂接了煎饼,拿纸巾胡乱抹了把眼睛,眼睛通红的,像个受欺负的小兔子。
  木代说:“一万三,你今天必须写一个,哪怕胡诌呢,也给红砂诌一个出来。”
  曹严华心花怒放,一万三吃瘪,实在是他喜闻乐见的事:“三三兄,必须写,不写影响团结。”
  神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乐得眉开眼笑,连从来不搅事的霍子红都说:“一万三,看把红砂气的,写一个怎么了。”
  写一个怎么了,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万三梗着脖子抗议:“又不是作家,这要灵感的,哪能说写就写啊?”
  声音很大,中气十足,力压各方意见。
  张叔呼哧一声,喝光了碗里的米粥,起来收拾餐盘,絮絮叨叨:“现在说没灵感了,当初上网发帖,不是挺溜的嘛……”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Archiver|版权声明|免责声明|小黑屋|屯溪网 ( 皖ICP备14001316号-1 )

GMT+8, 2024-11-28 22:20 , Processed in 0.156271 second(s), 66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