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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汤圆儿

[穿越重生] 《良陈美锦》作者:沉香灰烬(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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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1 11:3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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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弟弟

    母亲拉着锦荣的手道:“跟着朱先生学习,是比原先好了。只是母亲看你像是瘦了,在七方胡同是不是吃得好,穿得好?……”
    顾锦荣道:“既然是去读书的,儿子也明白要勤奋,吃的穿的母亲您每月都让人送来,自然是少不了的。儿子清瘦只是思念母亲,您病重在床,我却不能回来看看……”让书童把几个盒子拿过来,“……一些进补的药材,七方胡同里卖这些东西格外好,我就给您买了些。”
    他又拿起一个小小的雕牡丹的盒子:“这是给长姐带的。”
    顾锦朝接过来道了谢,纪氏看着就很欣慰:“你们两是同胞的姐弟,比别的姐弟更亲近,要是母亲以后有什么不测,荣哥儿你要帮衬着姐姐,别让别人欺负了她。”
    顾锦荣听着就安慰她:“母亲您还没看到儿子读书有成,怎么会有不测呢,定能够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母亲又问顾锦荣功课怎么样,四书读得怎么样了,锦朝心想顾锦荣才虚岁十二,四书只是大概读了,得他年龄再大一些,先生才会开了课深讲。母亲没读过多少书,自然不清楚这些。顾锦荣也没有不耐烦,平稳回答了母亲的话。
    问完之后纪氏就让他先回静芳斋,把东西整理好了再休息一下,他这一路也是舟车劳顿的。
    锦朝一时没有说话。
    纪氏主中馈这么多年,自然也什么都看得明白,锦朝和锦荣关系不好,她一直都知道。两姐弟刚才并没有多少交流,她靠着大迎枕,看着自己的女儿。
    等顾澜及笄礼过了,就是锦朝十六岁生辰,她的女儿长得娇艳如海棠,穿着却是素雅。乌发在阳光光晕下有绸缎的光泽,眸如潭水清澈,肤色细致白嫩。这样的容色,这样的家室,肯定要嫁得一个好郎君,才称得上她的女儿。
    纪氏想起刚才薛师傅来说:“……**聪颖非常,用了心学绣艺,那就学得飞快。”
    女儿自从病后,性子沉稳不少,她心中很是安慰。
    “你和弟弟要多走动,一母同胞的,以后要多帮衬。”纪氏嘱咐锦朝,“原先你不耐烦弟弟活泼,现在可别顾及这些了,我要是死了,那你也只有弟弟撑着腰……”
    顾锦朝心里都清楚,只是要改变一个人的看法并不是什么易事,她一时间太亲近弟弟反而不好。她心里都有度,听到母亲又担心自己的身体,她也没再多说。而是提起别的事情:“……母亲陪嫁的铺子掌柜里,可有您十分信得过的人?我想借来做些事情。”
    纪氏想了想,道:“铺子上的掌柜都是忠厚老实之人,田庄、宅子的管事也不错,既然是你想要用的人,除了忠厚老实,定还要有一番见识的。宝坻那几个铺子的掌柜倒是可以用……”
    并没有问她要做什么。
    纪氏又细细向她说了哪几个掌柜管事忠厚,哪些又非常机灵,哪些聪明非常。
    锦朝也明白母亲是想让她熟悉自己的陪嫁,母亲的陪嫁很丰厚,以后都是自己和弟弟的,她自然需要清楚。
    纪氏说了一会儿话就觉得体力不支了,锦朝服侍她睡下。又让随行的青蒲回去拿那两幅名家的字,想先去静芳斋探望顾锦荣,他年龄还小,只要是合得来说得上话,自然就亲近了。
    她心里思忖着,和青蒲一起走到了静芳斋,小丫头进去说了,又迎她到东次间先坐。
    顾锦荣过了一会儿才进来:“……正在收拾书籍,长姐久等了。”
    锦朝笑笑道:“是我打扰了你的。姐姐听说你喜欢书法,就着意收了两幅字,你看看喜不喜欢。”
    让青蒲打开给顾锦荣看。
    顾锦荣看了便称赞:“石田先生的字无拘束,潇洒淋漓。枝指山人的字温厚,都很好,长姐费心了。”他五官还没张开,有一点稚气,说起来这些来却头头是道。
    锦朝看着顾锦荣,想起自己的孩子陈玄麟,都说外甥像舅,玄麟少年时也是这样老成的样子……
    顾锦荣也确实喜欢这两幅字,看着爱不释手,却没和锦朝说几句话。一会儿又有小丫头进来了:“大少爷,二**来了!”
    顾锦荣的眼睛却立刻一亮,放下画卷急急就往外走:“是二姐来了么?”
    小丫头跟在他身后道:“大少爷,您还没穿披风呢,可别冻着了!”
    “不碍事的!”顾锦荣根本不在意。
    锦朝看着被扔在桌上的两幅字,心中一冷。又听到温柔清和的声音:“我们大少爷又长高许多,二姐都及不上你了。”
    两姐弟说着话进来,锦朝看到顾澜穿了大红色遍地金缎袄,容色秀美。锦荣比她高了一些了,低着头和她笑:“弟弟再长高也是二姐的弟弟啊!”
    顾澜拍了拍他的肩:“你怎么不说长姐也在这儿,我也没个准备。”又和锦朝请安。
    锦朝笑道:“不碍事,他只是见着你欢喜了。”
    顾锦荣就道:“长姐都说没关系了,偏偏你还说我!”语气轻快,这才是十一二的少年的样子。
    顾澜就拉了锦朝的手:“这几日长姐都不常到我那儿坐,今天算是碰上了,我们两姐妹可要好好说话,”又转身吩咐顾锦荣,“你怎么不给长姐上茶,不是说礼节学得更好了吗?”
    顾锦荣笑笑:“还没来得及,长姐喜欢喝什么茶?”
    锦朝觉得自己要是继续在这儿呆下去,恐怕也是惹人嫌的。
    她便起身说:“母亲那里还需要人照料着,我就先走了。你料理得空了也来多看看母亲,她日夜都想念着你的。”说到母亲,顾锦荣脸上的笑容少了几分,他点了点头。
    锦朝走进抄手游廊的时候,还听到顾锦荣的声音:“……这是给二姐带的,我亲手雕的,十八罗汉的象牙雕。你不喜欢金银,就这些东西摆设最好……”
    锦朝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来,青蒲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走出静芳斋就看到一片结冰的湖泊,锦朝一时间也不想回去,就沿着回廊走到了湖泊上的亭子里,看着对岸凋萎的枯枝。
    青蒲一向见到**都是飞扬明艳的样子,却少有如此沉默,一时间心中不忍:“……二少爷只是不懂事,您和二少爷毕竟才是最亲近的,他长大了就明白了。”
    锦朝摇摇头:“……我并不是在意这个。”
    她坐在亭子里吹着寒风,又把袖子里那个小小的雕牡丹的盒子拿出来,是一块样式普通的和田玉佩。雕的是燕京时兴的相禄寿喜。
    在自己喜欢和亲近的人面前,顾锦荣才有孩子稚气的一面。玄麟或许也是如此吧,把她当成一个徒有母亲称谓的陌生人看,自然是那样的少年老成。锦朝自嘲般笑笑,又收起玉佩道:“该回去看母亲了。”
    顾锦荣和她之间的隔阂还真不算浅,要改变这种关系恐怕还要费大功夫。
    只是想到日后顾澜是如何对他的,锦朝又觉得有些不甘。
    顾澜是真心把顾锦荣当成弟弟看,还是只是顾家的嫡长子呢?她和她母亲把锦荣赶出顾家的时候,可想过今日顾锦荣对她的信任和依赖呢。
    顾澜接过顾锦荣手中精巧的象牙雕,看着确实细致,佛陀栩栩如生。
    “你还真的去学了牙雕。”她有些责怪道,“姐姐不过是说着玩笑的,学这些东西可费了你读书的时间,要是因此功课拉下了,我可怎么向爹爹交代!”
    顾锦荣上次回来,顾澜便无意中说起自己喜欢牙雕工艺,顾锦荣为了讨二姐欢心,才去学了这个。他道:“这倒是不碍事的,我们书院先生教得好,比国子监读书的监生时间宽裕多了。”
    顾澜又说起顾锦朝:“……长姐虽然有些地方不对,那也是长姐,你可不能不恭从她。明日便去向长姐问个安,她早上也多是没事的。”
    顾锦荣一时有些感概:“她原先那样对您,您还为她说话,二姐你也不要太温和了——人善被人欺!”
    听到顾锦荣这么说,顾澜颇为无奈:“长姐毕竟是嫡长女,我怎么能违逆她呢,上次她瞧中我院里一个丫头,直接就要走了,我待那丫头也是极其好。她走的时候万分不舍……可我却不敢留她,只怕她现在在清桐院,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顾锦荣皱起了眉:“竟然有这样的事!我去替你把丫头要回来,顾锦朝向来就是这样脾气,看上什么便要什么,你不要急……”
    顾澜连忙道:“二姐和你说这些,可不是想你帮我的,只是想你在长姐面前要多恭从罢了,我受点气也是没什么的,要紧的是你要待长姐好一些。她毕竟才是顾家的嫡长女!”
    顾锦荣一时有些不屑:“她这个嫡长女,早将顾家的脸丢尽了,和我一起读书的好些人都知道她,都说她不过是个草包,空长了一副好皮,脾气又坏,又不知羞耻!真是……真是……”
    顾澜抚了抚他的背,轻声道:“管旁人说什么,她也是你血浓于水的姐姐,可别说这样的话了。”
    顾锦荣低声道:“我倒宁愿没这个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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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1 11: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茶点

    第二天一早,顾锦荣却还是来清桐院向锦朝请安了。
    这个弟弟可不常来她这里,锦朝先请他坐下喝茶,又亲自去备茶点。
    顾锦荣道:“长姐怎么还亲自做这些,让丫头婆子去就好了。”
    锦朝笑道:“你在七方胡同大半年,也没吃过家里的点心,是姐姐新学的,做了就给你吃,用不了太久,要是嫌闷得慌,我书房里倒是有些书可以看。”
    顾锦荣一时有些错愕,他不知道锦朝还会做糕点,更不知道她也会看书的。
    他一直以为她就像外界传闻的那样,草包美人,什么都不会,只会使大**脾气罢了。
    不过转念一想,书摆在那儿也未必会看,倒是显得自己学问足。
    顾锦荣踏进锦朝的书房,看到她满架子的书,一时之间有些可怜这些书,也不知道主人懂不懂赏识!
    留香在旁伺候,道:“大**常看书,这些还是日前从蓟州刚送来的。”
    书房里有一张紫檀木案桌,摆了青花笔洗、笔山,一方澄泥砚砚台。靠窗有一张贵妃榻,半开的窗户能看到院子里的雪景,旁边只立着一个白瓷花瓶,插着几只腊梅,香气清幽。墙上没有挂名人字画,而是一幅墨竹,上书:数径幽玉色,晓夕翠烟分。声破寒窗梦,根穿绿藓纹。渐笼当槛日,欲碍入帘云。不是山阴客,何人爱此君。
    这是少陵野老的诗!
    顾锦荣心中紧绷又急促的情绪舒缓了不少,这诗让人心静。
    青蒲也被**吓着了,她竟然要洗手作羹汤了!
    锦朝一边揉面,一边对她道:“没什么大不了,前几日都来见厨娘做,觉得也不难。”她揉面的手法有些样子,只是力道有点不够。青蒲看着也有些放心了。
    锦朝心里却想,果然是舒坦日子过多了,这手都没有力气了。想原先在小院,她一个人就能抱起储水用的大缸呢。这厨艺也是那个时候学的,人闲无事,总要给自己找事做。拾叶与宛素一个是四川人,一个是陕西人,她南方北方的菜都会做,而且做得极好。
    想想也觉得可笑,自己不屑学的东西,竟然后来学得最多,也最好。她原来擅长的琴艺、书法却有些荒废了。不过也该多找些时间练练,总不能真的荒废了……
    青蒲却不懂:“您为何要亲手做这些东西?”
    锦朝想了想,她本来是懒得解释的人,觉得自己做事的效果出来了,旁人自然会看。但是如果想和青蒲更亲近,那还是让她多了解自己的行为比较好。
    “外界说什么,我也不是全然不知的。”她把面擀薄,又加了一层炒香后碾碎的黑芝麻和花生碎末,一层白糖。“大少爷在外面读书,这些东西肯定听了不少,加上家里总有些不安分的人在……我在他心中恐怕就是个骄纵无知的嫡女——说不定还不如。要想让他和我亲近些,至少要让他先对我改观。”
    锦朝也不想理会外人说什么,她前一生受的流言蜚语还少吗。
    她想起后来顾锦荣曾经来看过她一次。那个时候父亲去世没多久,他看上去十分的落魄,来看她话却不多,最后说:“长姐,还是我对不起你的。你在陈家好好的过,总比回到顾家好……”笑容十分麻木。
    他走的时候给自己留下了两千两银子。
    锦朝当时不明白他的处境,后来才知道宋姨娘和顾澜的所作所为。她心想那个时候,两千两银子恐怕是他能拿出来的全部银子了。竟然全部给了她,给了他一直不屑,见都不想见的亲姐姐。也许真的是血浓于水,他到最后还是顾及她的。
    想到那个高大却落魄到背都佝偻的男子,锦朝也不忍放任锦荣不管。
    青蒲和李婆子在一旁伺候**做糕点,不时递过擀面杖、配料一类的东西。
    锦朝做了千层酥,一层薄皮交替一层豆沙,用温油炸得金黄酥脆,表面化渣,又洒了芝麻白糖。蒸了一盘云子麻叶面果糕,用麻叶碎与糯米和面,外面裹了层糖粉。又做了一叠咸皮酥,羊角的形状,内里是新嫩的蛋黄,表皮则是椒盐的。
    青蒲看着新鲜,咸皮酥她没见过。
    锦朝洗了手,让人把东西送到书房,她随后就过去。
    顾锦荣也没有真在锦朝的书房里看书,而是坐在太师椅上静等。不一会儿雨桐和雨竹就端着盘子进来,又给他放了碟筷,三盘点心搁在青花白瓷的盘子上,热气腾腾的,看着非常惹人食欲。
    顾锦荣却觉得有些不自在,在书房吃东西……他可没做过。
    锦朝很快就进来了,笑道:“不动筷,是嫌弃姐姐手艺不好?”
    说起话来很亲昵,顾锦荣抬头看她。锦朝衣着素雅干净,如水的乌发上只佩了木簪,雕了玉兰花。他记得每次见锦朝,都是娇艳非常,满头珠翠的,她现在却做如此素净的打扮……
    “母亲爱吃这个,她病着,口味重的东西吃不得,这碟云子麻叶面果糕清甜软糯。”锦朝亲自夹了一块到他的碟子里。
    顾锦荣尝了一口,果然甜而不腻,还有淡淡麻叶清香,外头虽然裹了糖粉,甜度却刚好。
    “长姐做点心的手艺真是好。”他也由衷夸赞道。
    他心中却有淡淡疑虑,仔细看顾锦朝,她却笑得温和,又替他夹了咸皮酥:“……燕京这点心不常见,你尝尝鲜。”
    顾锦荣却放下了筷子,犹豫了片刻。“吃东西倒是其次的……我前不久听说,长姐从二姐那里要了人,可真是这样?”他的语气充满质疑。
    锦朝抬头看着他,心中突然有些冰冷。昨日的事她不用计较,毕竟他是和顾澜一起长大的,两人更亲近也是应该的。但是她失望于顾锦荣竟然如此容易受到别人的言语挑拨!
    听说?还能听谁说呢,除了顾澜,谁会告诉他自己要了丫头这种小事。想必在顾澜的叙述中,她就是那个仗着自己身份张狂欺压庶女的无知嫡女罢了。顾锦荣虽然年龄还小,但是已经到了明事理的时候了,顾澜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还眼巴巴的就来责问她,迫不及待要给自己的二姐讨公道!
    锦朝心中虽然愠怒,面色却十分平静,淡淡答道:“确实如此。”
    顾锦荣想起顾澜忍气吞声的模样,又想起她素日温和不喜欢与人争斗,竟然被锦朝欺负成这个样子,一时间也什么都忘了,冷声道:“二姐的人,怎么长姐说要就要!你虽然是嫡长女,但是也断没有这样欺压庶女的道理,兄弟姐妹之间不温恭和睦,传出去岂不是落了父亲母亲的面子!我看您也该把人还给二姐,你自己已经有了这么多丫头,又为何要二姐的!”
    这些话,无处不显露两人积怨已深。
    锦朝平静地看着他道:“兄弟姐妹温恭和睦?锦荣这样说,那你先做到了吗。我也是你姐姐,长姐如母,你对姐姐这么的不恭敬,做没做到温恭和睦?你在七方书院读了这么久的圣贤书,也不明白吗。”
    “你说我从你二姐处要了一个人,你是否先打听了这人是谁,对你二姐来说是否重要,她又是否自愿?这样急着跑来问我,又想没想过你要是讨了那丫头回去,我的脸面在哪儿。你要是讨不回去,自己的脸面又在哪儿?你如今虚岁十二,也不小了,为什么行事作风还像个小孩子,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最后一句话,声音陡然冰冷。
    顾锦荣一时之间怔住,他原以为,自己来找她,要是顾锦朝不在意,那就能立刻带那丫头走。要是她在意,大不了吵一顿或者闹一番,反正他也不满顾锦朝很久了!
    他没想过顾锦朝的话竟然步步紧逼,逼得他一时无言。
    他不知道顾锦朝口才这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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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怀疑

    顾锦荣仔细想一想脸色就不好看了,锦朝说的那些,他确实没有在意。二姐说了他就来了,完全没考虑过这事的真假,也没考虑过两人的脸面。自己行事也确实有些鲁莽,要是传到父亲的耳朵里,他又要被训斥了。
    锦朝看着他不说话,尚且稚嫩清秀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觉得应该让顾锦荣自己想想,又缓了语气说:“母亲尚在病中,她要是听闻你我不和,又闹了事端,身体怎么会好?你不喜欢我就罢了,不能不在乎母亲吧,再怎么说,我们身上流的血也是一样的。”
    顾锦荣过了片刻才问:“……那,长姐,这个丫头是否真是您从二姐那里强要的?”
    锦朝只道:“这丫头现在就在门外,我让她进来答话吧。”
    她径直走出书房门,过了会儿,顾锦荣才看到一个身量很高的丫头走进来,先给他磕头请安,才开始说:“奴婢青蒲,原是大**的贴身丫头,后来奴婢犯错,大**罚了奴婢。前些日子在二**处看到奴婢,也觉得想念,又念在奴婢已经改过自己的情况下,才让奴婢回来继续伺候。”
    青蒲说话平稳,连眼皮都没抬。
    顾锦荣看这个丫头也确实是锦朝原先一直带在身边的。
    又看她手上戴着玉镯,发髻上用了两朵累金丝珠花,样式虽然简单,但东西都不是寻常货色,想这丫头在这儿过得也好。
    他继续问:“你是自愿跟着大**的?”
    青蒲淡笑道:“奴婢本就是**的人,在二**的小厨房做了一年的粗活,手也弄得伤痕累累,自然想继续跟着大**。至少大**待我极好。”
    顾锦荣眉头微动:“你在小厨房做粗活?”
    青蒲摊开手,声音依旧平稳:“奴婢原本娇生惯养的,倒是让二**练出一身的厚皮。粗活最是磨练人了,用手劈柴,大少爷肯定没见丫头做过吧?”
    一双原本细白的手,掌心中纵横交错着疤痕,深深浅浅的,连手掌纹都模糊了。
    颇有些怵目惊心。
    顾锦荣离开清桐院,就立刻去了翠渲院。他想要问个究竟,他不相信一向温柔的二姐会苛待原本伺候长姐的人。如果真是如此……那二姐的用心可想而知了。
    顾澜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心里还道不知是和顾锦朝闹翻了,还是真让他把青蒲带回来了,当然这两种她都喜闻乐见。不过顾锦荣脸色很不好看,却冲着她这儿来……
    是在顾锦朝那儿受了气?还是……发现了什么?
    顾澜想到最近她越来越看不透的顾锦朝,一时间心里戒备,念头一转就定了神迎上去。
    “我们荣哥儿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
    顾锦荣看到顾澜温柔如水的笑容,心中静了些,他低声道:“二姐……我有话问你,进书房说吧。”
    听完顾锦荣说的这些,顾澜也很惊讶:“我竟然不知道小厨房的人这么苛待她!原先顾锦朝把她赶出来,什么也没给,我看她可怜,才留在翠渲院……本想着待她好些,找到良人就配了。竟然在我这里发生这样的事……”她小脸都白了,眼中隐隐噙着泪,“是我对不起她,还怕她回去后长姐会不喜欢她。才想留着她……”
    顾锦荣见二姐如此自责,刚才的质疑也消除了些。
    毕竟两人有这么多年的姐弟情,二姐为人如何他也不是不知道,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她怎么可能存心去虐待丫头呢。心头微松后顾锦荣就安慰她:“二姐,您可别哭……您想救她毕竟是好心的,这事情也不能全怪你,你再哭,宋姨娘看见了定是要心疼的……要是怕对不起长姐,我准备些东西送那丫头就好,长姐也应该不会怪您的。”
    顾锦荣走后,锦朝吃着自己做的点心,点心已经冷了,不过味道还是不错的。
    青蒲帮她捏腿,那日在雪地中站久了,腿一直有些隐隐作痛。
    “您觉得大少爷会疑心二**吗?”她问道。
    锦朝道:“不知道……顾锦荣既然这么容易被我三两句话说动,必然很容易被顾澜说动。他毕竟还小,怎么会真的分辨得清。我只希望他心中存下怀疑,有一点都好。”
    又说:“刚才做糕点我做了两份,另一份你装到食盒子里,我们给母亲带过去。”
    提着食盒到了斜霄园,母亲却正在睡觉,半个时辰后母亲才醒过来,躺在罗汉床上和锦朝说家常。
    年关快到了,去年还是母亲主中馈办的,今年应该是宋姨娘了。不过纪氏也叮嘱她多帮助宋姨娘,这些事她也该学着做,以后要是到婆家主中馈了不至于手足无措。
    “也该为你再打两副银丝髻了,瞧着你最近衣饰都朴素,是原先那些不喜欢了?”纪氏笑着问她。
    锦朝知道母亲宠爱自己,也笑着道:“不过是觉得太奢华也不好而已,女儿的库房东西可多着呢,不用再做了。”
    纪氏道:“纪家在常州府有一家金银铺,里面能工巧匠甚多,打金丝髻头面的手艺也非常好……常有王公大臣的亲眷去订做,你及笄半年了,倒是不爱打扮起来,这可是不行的……母亲有一盒红宝石,透亮红润,难得的上佳之品,给我锦朝打两副金丝髻头面可好,再加一对金玲珑草虫头面。”说起来很兴致勃勃,精神都好了许多,“……用十二两的金子,莲纹祥云图案……”
    锦朝有些啼笑皆非,十二两的金子,顶在头上可不嫌重得慌!但是见母亲兴致这样好,并没有拒绝。
    锦朝没见着宋姨娘,便向徐妈妈问起她。
    “近年关了,老爷在朝中的事就少些,宋姨娘多半是陪着老爷的。”徐妈妈笑着应道。
    顾锦朝心中一凛。要是按照宋姨娘这样和父亲朝夕相处,那怀上孩子是早晚的事。如果母亲真的有不测,而宋姨娘再生下男孩,成为主母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到那个时候,她想要扳倒她可就难了!
    但是此事却并非她可以阻挡的……要是能想个法子,让两人不再朝夕相对就好了。
    纪氏却并不在意:“……老爷身边也需要人伺候,宋姨娘脾性还是极不错的。我这里她倒是不必常来……徐妈妈,你等一下便去鞠柳阁传话。说近年关了,宋姨娘就留在老爷身边服侍,不用到我这儿来了。”
    锦朝眉心一动,握住母亲的手,道:“万万不可。”
    纪氏有些疑惑,她病着不能亲身伺候,这妾室伺候老爷,那可是天经地义的。
    锦朝让徐妈妈先把丫头带出去关了门,才低声道:“母亲,如果要您为父亲纳一房姨娘,您可有人选?”
    傍晚后顾锦朝才离开。
    徐妈妈送了锦朝后,让小丫头进来换早已经冷掉的炭炉,看到纪氏的表情怔怔的。
    她有些担心,走到纪氏身边替她掖了锦被:“夫人难得出神呢。”
    纪氏笑起来:“朝姐儿也长大了,知道事在人为……”
    徐妈妈听出这是纪氏要告诉她什么了,果然纪氏接着说:“锦朝让我再帮她父亲选一房姨娘,身家才德不用考虑太多,听话乖顺,容貌姣好最重要。”
    徐妈妈心中一惊,大**果然是她外祖母带大的,如此大胆行事,别人可做不来!哪儿有子女提出要帮父亲选妾室的道理,还是待出阁的**,这传出去对姑娘的声誉会有影响的。
    但是她看纪氏的表情并不像是生气,就问道:“那您觉得呢?”
    纪氏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我不全信宋姨娘,却也相信她温恭良和,难得心思细腻、懂得照顾她人。但是锦朝不信宋姨娘,却是全然的戒备堤防……也不知这孩子私底下听别人说了什么,还是她自己想的……”
    徐妈妈道:“您是觉得……大**身边有人说闲话?”
    纪氏点点头:“她最近性格温和许多,却更聪明,懂谋略了。如果不是有人在她旁边指使着,怎么会变化这么大,我的孩子我还是了解的。”
    徐妈妈有些迟疑道:“那要不要奴婢……”
    纪氏说:“不用,这倒是我愿意见到的……朝姐儿想见的管事,你帮她选好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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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姑母

    母亲并没有同意锦朝的建议,给顾德昭抬一房姨娘。
    锦朝一边侍弄自己种的四季海棠,一边静静思考。
    母亲不愿意也正常,谁想自己的丈夫取一大堆的妾室,何况两人曾经如此郎情妾意。而且在母亲看来,也没有再娶一房姨娘的必要,现在家里几个姨娘都算得上听话,要是新进门的姨娘不听话也头疼。
    虽然纪氏这么想,但是顾锦朝却不能。
    她不能让宋姨娘怀上孩子,有了孩子做倚仗,宋姨娘以后的路可就好走多了,又在顾锦荣向着顾澜的情况下,自己可谓是先机尽失。得让母亲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怕之处才行,而且还不能明说。
    留香帮她递剪刀,修理完花草之后,又服侍她用暖房里新制的玫瑰花汁洗手。
    顾锦朝又让青蒲抱几盆兰花送到父亲和顾锦荣那里,冬天里兰花少见。她的暖房里倒是养了许多,读书之人多半是爱惜兰花的,想必父亲和弟弟也喜欢。
    今天是二十二,府中已然热闹起来。管母亲陪嫁的掌柜和管事早早的来拜年,等到初一就没时间来了,东西也带了不少,母亲正好让常州府的葛衣葛掌柜帮她打银丝髻,说要加紧做,最好能在元宵节之前做好。锦朝听着啼笑皆非,元宵节里会永阳伯家要举办灯会,母亲是盼着她去找个如意夫君回来。
    母亲又给她引见了宝坻的宋川宋掌柜、罗永平罗掌柜。宋川身材很瘦,一把山羊胡。罗永平穿着绸缎袍子,印宝相花纹,样子白白胖胖笑呵呵的,母亲又说罗永平:“老家在新乡府,是你外祖母同乡的。”
    锦朝听到新乡府,才又看了此人一眼。这人她有印象。
    当年她开始管自己的嫁妆时,原先的掌柜早被宋姨娘换了七七八八,这个罗永平却一直都在,他一张嘴十分的能说会道,巧舌如簧。原先母亲在时,十分不喜欢这类油嘴滑舌的人,看他办事还算利索才留下他,却一直没有重用。
    但是当年顾锦朝的绸缎铺子出了差错,全是靠他一张巧嘴才起死回生的,后来那家绸缎铺子也被他经营得风生水起,还通过纪家的商船从四川、湖南等地进工艺精湛的蜀绣、湘绣倒卖。可惜她被夺权,连嫁妆也一并被收,后来这些铺子都落到了二嫂手里。
    等几位掌柜都退下了,锦朝让徐妈妈把罗永平准备的礼拿过来。
    “……是一对翡翠玉镯,成色极好。”徐妈妈对着光看了看,回禀纪氏。
    纪氏皱了皱眉:“朝姐儿觉得此人可用?我倒是觉得宋川更靠得住些,而且他当年中过秀才,为人亲和。”她不太喜欢罗永平,不过也是母亲给她的人,又看在是同乡的,不好打发罢了。
    顾锦朝知道母亲不善这些,笑道:“这做生意和做学问又不一样,母亲可别以貌取人。”
    顾锦朝就在东次方见了此人,他是母亲陪嫁的掌柜,算是她的家奴,也无需男女之妨。
    罗永平没想到大**要见自己,受宠若惊,磕了头又说了许多恭维话。锦朝让他起来,问了他在宝坻那家绸缎铺子,又把留香家兄的事情交代了一番,罗永平欣然应诺,大**交待的事自然要办好。
    日子走得飞快,二十三祭灶天,二十四写对联,又在祖宗牌位前摆了三牲熟食,瓜果酒水,等着大年初一祭拜。这些事现在是宋姨娘做,锦朝也跟着协助。
    宋姨娘本以为她年纪小,做事情不熟练必定手忙脚乱的,管灶上的事情就交给了她。锦朝原来管理偌大一个陈家后院,这点小事自然游刃有余,倒是宋姨娘忙得足不沾地,伺候父亲的人也换成了郭姨娘。
    锦朝又找佟妈妈来,要过年了,她想给清桐院的丫头都制备一套新的冬衣和首饰,再分一些银钱。
    这时候白芸走进来通传:“**,真州府的姑太太来了。正在和夫人说话呢,徐妈妈让品梅过来告诉您一声。”
    姑太太?锦朝皱了下眉,她一时想不起真州府还有顾家认识的人了。
    青蒲低声提醒:“……是老爷嫁到真州府的胞姐。”
    青蒲这么一说锦朝才想起来。父亲排行第六,上面却只有一个胞姐,嫁到了真州府许家。
    这时候来顾家做什么?正在年关上,她又主中馈,忙都要忙死了。
    锦朝念头一转,她先去探望了母亲……应该是在外头听说了什么,来看看母亲的病情。母亲病了大半年不见好,身子却也没变坏,只是病怏怏的拖着。顾家怎么也得来看看,却不知道为什么让已经出嫁的姑太太过来……
    “您现在就要去吗?奴婢服侍您更衣。”留香问她。
    锦朝摇摇头:“等一下父亲自会派人来让我去,更衣也不必,穿这身挺好的。”她穿着着荼白色绣鹤望兰的综裙,水青色缠枝纹织花缎袄,虽然素净了些,但是也大体庄重。不过去见姑太太也不能太简单,锦朝褪了自己手腕上常戴的镂空的银镯子,换了一对颜色透碧的翡翠,又饰了三朵累金丝宝石珠花。
    果然不一会儿,父亲身边的碧月姑娘来传话。
    姑太太正在鞠柳阁的会客室里,因为母亲身体不适,又叫了宋姨娘、杜姨娘陪她说话,顾澜等三个妹妹都在这里。
    顾锦朝跨入室内,父亲就招她过去:“锦朝,快来见见你姑母!”
    顾锦朝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大红妆花麒麟补丝布绒衣、头戴银累丝挑心、金福寿鬓花的妇人,正笑着看向顾锦朝:“我们朝姐儿,也长这么大了,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
    父亲也很高兴的样子:“您上次见着她还是十一岁的时候,可不长大了。”
    锦朝端正地行礼问安,父亲又让她和众妹妹一起坐下来,顾澜就拉住她的手,小声说:“长姐,青蒲的事情,我还要向您道歉呢……”她穿着绛红色缎袄,比平时更艳色些。
    锦朝笑得不动声色:“二妹说的是什么事?我都不记得了。”
    顾澜一时语噎,她要是说明白了,岂不是摆明了自己和顾锦荣来往甚密,连顾锦荣去锦朝那里质问也是知道的。
    “是妹妹忘记了。”顾澜笑笑,“青蒲还有些首饰在妹妹那里,等明儿给她送去。”
    锦朝坐正了身子,嘴边掠过一抹笑容。饶是顾澜聪明多谋,但是还太小,沉不住气。
    姑太太和父亲说话:“我的侄女,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朝姐儿明艳,澜姐儿清丽,汐姐儿与漪姐儿也是粉雕玉琢的美人胚子。你以后选女婿的,定也是一表人才、满腹经纶之人。”
    顾澜就笑道:“都说外甥像舅,我们也是像您的。”
    大家都被她逗笑,姑太太夸她:“这孩子伶俐聪明,夸得人心花怒放的。”
    顾锦朝却注意到宋姨娘笑容一僵,别人是高兴了,她这做生母的听到女儿这么说,心里肯定不痛快。
    这时顾锦荣也过来向姑太太请安了,姑太太显然最喜欢的还是顾锦荣,夸了他好几句,又把自己常年佩在身上的平安符赏了他:“这时姑母从大国寺求来的,十分灵验。”
    锦朝听到这里忍不住笑,顾澜那爱讨赏的习惯估计又要来了。果然顾澜立刻拉着姑太太的手道:“姑母偏心,荣哥儿都有礼,我们姐妹四个也要,也算是压岁钱了。”
    她状若撒娇,不仅不惹人讨厌,反而让人爱怜。
    不过扯上她们做什么,她又不想要压岁钱,况且都是及笄的人了。锦朝便道:“几位妹妹要就行了,我就算了。”
    姑太太有些为难,她来得匆忙,没准备礼物。手上的东西送出去也不好。
    宋姨娘也发现了,暗道顾澜这喜欢讨礼的习惯得改改,就打圆场说:“我看不如老爷来送,府里才送了一些金银首饰,十分精致呢!”
    姑太太感激地看了宋姨娘一眼,父亲就道:“府上新送来的金银首饰本也是给你们的,看到什么喜欢的就去拿。”他并不在意这些。
    顾澜笑道:“我看从常州府送来的两套金丝髻头面就十分不错,上面嵌的红宝石透亮清澈,一个是婴戏莲纹的,还有镂空的青玉镶嵌。一个是莲纹祥云,十二两金子打的,还配了金玲珑草虫头面……”
    锦朝心中微动,这是常州府葛掌柜送来的她的头面,想不到这么就送来了。怎么顾澜提起这个,难道她也想要?她虽然不看重这些,但是这是母亲为她做的,还拿了自己压箱底的红宝石出来,上面什么配饰都是母亲想好了亲自吩咐葛掌柜的。
    父亲说:“常州府葛掌柜……那是湘君做给锦朝的东西。”
    湘君是母亲的字。
    宋姨娘笑道:“瞧我们澜姐儿,你还没及笄,也戴不着那些,长姐的东西自然是长姐的。你要是想要,母亲那儿还有些蓝宝石,给你做一个累丝的蝶恋花簪子可好?”
    顾澜也有些羞愧:“竟然不知道那是长姐的,倒也是,我看那上面红宝石如此漂亮,做工又精湛,自然是母亲给长姐做的……”
    顾锦朝手捏紧了。
    顾澜小小年纪,说话竟然这么毒,她这摆明在说母亲偏心。要是不给她,反倒是自己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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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病发

    姑太太跟着打圆场:“都是两姐妹,说这些岂不是见外了……”
    顾锦荣却道:“长姐房里好的东西多,我看二姐倒是没几样,不如长姐吃个亏,让给二姐吧。”他看顾锦朝沉默不语,眼神有些冷漠。
    每个月纪家送给长姐的东西就多,她房里金银首饰无数,二姐不过是想要个金丝髻头面罢了,看她那样子也十分舍不得,恐怕是想扔在角落里发霉也不给二姐吧!
    这般场景,杜姨娘和郭姨娘自然不敢说话,顾汐拉着顾漪的手眼圈都红了。
    顾德昭看了看锦朝,又看了看顾澜,顾澜双目盈出了泪水,样子十分惧怕,锦朝却紧抿着嘴唇,看起来很倔强。他道:“朝姐儿,你是姐姐,这东西就让给澜姐儿,你看可好?”
    顾锦朝心里被刺了一下。
    她笑笑道:“父亲这是什么话,既然二妹早就瞧好了,还偏偏瞧上了我的东西,我自然要送给妹妹的。澜姐儿说什么是做给长姐的,也太见外了些。”话一顿,“本来这两个金丝髻头面是母亲想我在过年时所戴,也好参加元宵灯会,不过想想二妹也要及笄了,戴金丝髻头面肯定更好看些。”
    话说完,顾澜脸色一僵。
    顾锦朝这话太有深意了。不过她确实就是瞧上了她的东西,顾锦朝又能怎么样,如今有父亲和弟弟帮她,母亲又在顾家管理内院,她不信顾锦朝还能拒绝!
    姑太太也是个和善人,看两人神色不对,便说到别的事情上去了:“母亲说了,今年初八,还是请大家回祖宅一聚。分家多年,相互往来不多,手足情谊都淡了……”
    吃过茶点大家就散了。
    四下已无旁人,姑太太才和顾德昭说起纪氏的事情:“……我去看过弟媳了,病重孱弱,虽然一时无性命之虞,但恐怕是好不了的。”
    顾德昭叹了口气:“我二人也是二十年夫妻了,虽然不如当年情深了,但是情谊还是在的。她病了大半年,我也不忍心去看她,怕看到当年那个湘君憔悴得不成样子……”
    姑太太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个情深意重的人,母亲这次让我来,也是知道你一向最听我的话,才让我劝你几句……你可是要想清楚的,要是弟媳有个什么不测的,得准备好续弦人选,毕竟你仕途正顺,后院不能没有主母帮衬着。”
    她怕顾德昭念及旧情,一时不肯续弦。
    见顾德昭沉默不语,姑太太继续道:“别怪姐姐话说得不好听,纪家虽然在财物上能帮衬你一些,但是对你的仕途没有裨益,当年你执意娶她为妻,不惜与顾家决裂,现在可不同往日了。”
    顾德昭知道母亲和姐姐的意思,当年他考中进士,就一心想娶湘君为妻。当时的纪家远不如今天荣华繁荣,顾家书香门第,家风严谨,怎么可能要他娶纪氏为妻。他与顾家决裂,这些年为官,有纪家的财物作为支撑,顾家也暗中帮了他不少,一路平步青云官居五品。
    顾德昭目光落在槅扇上,外头亮着红灯笼的暖光透过镂空的槅扇,格外静谧温和。
    “我也是知道的……那姐姐觉得宋姨娘如何?”
    姑太太点点头:“宋姨娘尚可,澜姐儿也是俏皮可爱,十分讨人喜欢。倒是朝姐儿……”
    顾德昭皱了皱眉:“姐姐觉得朝姐儿不好?”
    姑太太笑着摇头:“倒不是如此,只是我在外头听多了朝姐儿的谣言,以为是个骄纵跋扈、不知礼节的**,如今一见倒是觉得朝姐儿性子沉稳,说话比澜姐儿懂得分寸,而且容貌风姿都格外出众,怎么又是外界传的那样,一时之间觉得惊讶罢了。”
    提起长女,顾德昭神情微松:“自她母亲病后,朝姐儿性格沉稳不少,最近越发懂事听话。知道我喜欢兰花,前几天还送了我几盆冬日罕见的墨兰……”
    长女不是长在他膝下的,平时和他并不亲近。说起来还是澜姐儿、荣哥儿与他更亲近些。他心里也觉得有些亏欠长女,平日里她要不是犯了大错,都是纵容的。
    ……
    入夜了,斜霄园里点了灯。
    墨玉半扶着纪氏喝参汤,刚喝完一盅汤,正靠着大迎枕休息。就有一个小丫头被徐妈妈带进来,模样干干净净的,梳丫髻,十三四岁的样子。
    纪氏半睁开眼睛,那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奴婢去取大**的金丝髻头面时,管事告诉奴婢,那两副金丝髻头面再加上金玲珑草虫头面,都被二**房里的人取走了。”
    纪氏皱了皱眉:“怎么回事,管事为何让二**取走?”
    小丫头答道:“那管事说,是老爷同意了的,他才给了二**。”
    纪氏脸色十分不好看,点头示意徐妈妈:“……把在鞠柳阁服侍的晴衣叫过来。”
    晴衣很快就来了,纪氏便问她:“今天姑太太来,鞠柳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晴衣跪下来道:“奴婢在会客厅伺候着,大**过来了……”把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看纪氏的脸色越来越沉,声音也拘谨起来,最后说:“老爷还和姑太太说了会儿私话,奴婢就不知道说的什么了。”
    纪氏又问:“当时大**说了什么?”
    晴衣低声道:“大**却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就把东西让出去了。”
    纪氏气得脸色铁青,挥手让这丫头退下。她重重的咳嗽起来,身体缩成一团,徐妈妈忙快步上前,扶住她担忧地说:“夫人,您可千万别动气,身子要紧!”
    纪氏的手捶在小几上,声音像是被掐住般嘶哑:“我还没死呢,一个个都这么欺负朝姐儿!我要是死了,他们还不把朝姐儿活吃了!……顾德昭竟然也放任她们欺负我的朝姐儿,当年乌公案时他四处碰壁,求救无门,还不是纪家拿钱把路子打通的!现在竟然这样对我们母女……”
    徐妈妈看她嘴角都渗出了血丝,惊得忙抚她的背:“夫人,快别说了!奴婢给您找大夫来!”
    纪氏又紧紧揪住她的衣襟:“不要找大夫,把老爷叫过来……”
    动静大了,墨玉和墨竹等一干丫头连忙进来,有人去请大夫,又有人去叫大**。纪氏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是力气用到了极致,却突然被什么抽空了一样,身体突然软了下去,眼睛也闭上了。
    徐妈妈连忙掐纪氏人中,嘴中叫着夫人,急得都哭了。
    而此时锦朝正和两个妹妹坐在临窗大炕上。
    从鞠柳阁出来,顾漪与顾汐就在她这儿小坐,吃了晚饭,又是顾汐提议剪窗花玩。
    顾漪递过手中的剪纸:“长姐看,流云百蝠的图案,贴在窗上正好。”流云形似如意,表示绵延不断。百蝠,即百福不断之意。常见的窗纸样式,顾漪剪得很好看。
    锦朝见她剪纸时手平平稳稳,觉得顾漪难得心性宁静,虽然才十三岁,但是这份沉稳像是与生俱来的。与她的生母杜姨娘一点都不像……
    她夸了顾漪几句。
    顾汐手里的红纸却怎么也剪不好,都剪坏好几个了,愁眉苦脸的展开她剪出的海棠花,花朵样子还是不错的,就是缺了一角,也不知在哪儿给剪掉了。
    “本来还想送给长姐的……”声音弱弱的,很沮丧。
    锦朝笑着摸摸她的头:“这样的我也喜欢,既然是要送给长姐的,可不准收回去了。”
    顾汐很认真地道:“以后剪一个大大的菩萨给长姐……跟您屋子里这个一样。”
    顾漪笑着看看顾汐,又把目光移到锦朝手上:“……也不知道长姐剪的什么。”
    “福从天降。”锦朝展开自己的窗花纸,见上面剪了捧着飞蝠的胖娃娃。
    顾汐睁大眼睛,用小手指戳了戳这个胖头娃娃:“他长得好可爱,脸圆嘟嘟的。”
    锦朝就把这个窗纸送给了顾汐,顾汐抱着剪了胖头娃娃的窗纸,样子很满足。两人没多久就向锦朝告辞先回去了,锦朝也喜欢顾汐的童趣,被顾汐感染,心情也好了许多。
    青蒲觉得大**还是有点孩子心性的,竟然跟着两个**剪了半天的窗花纸玩,嘴角带着笑。
    帘子却被挑开了,留香快步走进来:“**……斜霄园那边出事了。”
    锦朝心中一惊:“出什么事了?”
    “刚才夫人犯病晕过去了,到现在都没醒……”留香道。
    锦朝手捏紧了衣袖,从大炕上站起来:“……青蒲,取我的披风来,我们立刻去斜霄园。”
    母亲上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锦朝心急如焚,要是母亲有什么意外,她一时间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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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寻凶

    到了斜霄园,已经看到两位姨娘在了,锦朝当即让丫头打开窗户通风,又把炭炉移到床旁边,别人都到东次间里坐着,只留下徐妈妈看着。不一会儿宋姨娘、姑太太一起过来,再一会儿顾澜、顾汐等人也来了,都先去西次间坐着。最后顾锦荣才急奔而来,连他的书童清修都没拉得住他。
    “母亲!”他眼眶通红,直奔床前拉住母亲的手。
    再怎么老成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少年,母亲病急命危,他也乱了分寸。
    徐妈妈劝他:“大少爷,您去西次间等着吧!”
    顾锦荣十分固执地摇头:“我要在这里陪母亲!”
    锦朝皱了皱眉,她这弟弟也太不懂事了,向清修、清安两人点头示意:“把大少爷拉到西次间去!”
    清修、清安面面相觑,他们一向只听大少爷的。
    锦朝语调变得十分冰冷:“你们再不动手,我立刻把你们赶出顾家,信不信?”
    她没忘记这两个书童后来是怎么把顾锦荣引向深渊的。
    两人这才把顾锦荣拉起来,顾锦荣恨恨地看着她,连伪装都不屑了:“顾锦朝,你为什么不让我在这儿陪母亲!你凭什么!天底下哪个女子像你一样蛇蝎心肠!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人厌!”
    他努力挣脱书童的手,锦朝听着他大声的叫骂,走上前一步。
    “你在这儿陪着母亲,你是大夫吗,你陪着有什么用,你反而碍手碍脚耽误了别人知不知道?你说我蛇蝎心肠,母亲还病着,你在她床前大吵大闹,让她看到我们姐弟不和,你又是何居心?”她语气冷淡平静,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席话。
    墨玉上前帮忙,把顾锦荣拉了出去,锦朝都不耐烦看顾锦荣的脸。
    丫头的药端上来了,锦朝接过来就先喝了一口试温,青蒲还拦她:“……**,是药三分毒!”
    锦朝道:“现在顾不得这些了,把夫人扶起来。”她亲自舀了药喂到母亲嘴边,母亲刚吞下去一点却又吐出来了,根本喂不进去。
    她用锦帕把母亲嘴边的药渍擦干,问道:“大夫还没到?”
    墨玉回道:“给夫人看病的柳大夫住在青莲巷,已经派马车去请了,应该快到了。”
    锦朝不记得母亲这么严重地发过病,但是她记得母亲是隆庆六年四月十八死的,也就是明年。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这些事情发生了改变,她心中念头急转,要是母亲挺不过这关她该怎么办。
    不到半刻钟大夫就提着箱奁进来了,父亲跟在大夫身后。
    他见长女坐在杌子上沉默不语,手捏得衣袖紧紧的,眼神紧盯着屏风后方。
    “朝姐儿,不要担心,你母亲会没事的。”父亲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发,又想起她已经及笄了,而且父女俩也从没有过亲密的举动,手僵了一下,慢慢放下来。
    锦朝抬头看父亲也是一脸担忧,她笑了笑。他要是真心对母亲,前世在母亲死后不到半年就让宋姨娘成了夫人?他一年的守丧期都没有过!连她小厨房的厨子死了老婆,那厨子都守了半年丧呢。
    柳大夫这时走出来:“……夫人气急攻心,血脉逆行,得施针才能让她醒过来,醒了喝了药便好说了。只是这施针……”
    锦朝明白,再好的大夫,施针隔衣而行也有差错,但是也不能不顾及男女之妨。
    果然顾德昭犹豫了片刻:“这施针却也不太妥当,可有代替的方法?”
    柳大夫道:“老朽倒还可以试一试用药水冲,但是可能效果不大,而且对夫人的身体有损伤。”
    锦朝道:“那便让大夫用纱蒙眼施针,即看得清位置,也免遭人闲话,这可好?”
    柳大夫点头:“医者父母心,老朽自然懂得。”
    见女儿和大夫都这么说了,顾德昭也不再说别的,让内室的丫头婆子都退下了,他在旁边看着施针。
    锦朝去了西次间。
    顾澜还在安慰锦荣:“……都这么大的人了,可别哭了。”
    顾锦荣看到锦朝来了,擦了擦眼泪,他不想在顾锦朝面前哭。定了定神,站起来对顾锦朝说:“刚才长姐教训得是,我不该任性的。”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拉着顾澜的衣袖。
    锦朝现在没空管他的心情了,点点头道:“长姐也是为母亲好,你别记恨就好。”
    姑太太又问:“那现在弟媳怎么样了,可醒过来了?”
    锦朝道:“大夫正在看,我也不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徐妈妈过来说:“夫人醒了,不过不能起身,柳大夫说今日大家就不要去看了,等明日夫人养足了精神再来拜访吧。”又向锦朝说,“大**先留下来。”
    锦朝点点头道:“正好,不知柳大夫走没有,我有事想问问他。”
    柳大夫的医术在燕京是出了名的好,他的柳氏医馆也向来门庭若市,为人却十分亲和。
    他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精神矍铄,笑容慈祥。
    “……大**问夫人的病,这却是不好说的。夫人这是弱症,要是好生养着不像今日这般折腾,再活几年也是行的。但要是调理不佳、心中又牵挂许多的话,就难说了。”
    锦朝点点头:“多谢柳大夫了,这东西您要收下。”她早让下人去府里的库房拿了几坛秋露白酒过来,前世与此人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也无别的什么嗜好,酒却是最钟爱的。
    本以为她要送些金银俗物,自己都准备好了拒绝,想不到这顾家竟然送他秋露白。这是非常珍贵的一类酒,济南产的最好,以一只浅盘放在一处碧草茂盛、丛叶倒垂的劈立崖壁之下,收集草叶上的露水所制,味醇香洌。
    柳大夫闻了闻酒香,颇有些爱不释手了,亲自抱在怀里都没交给一旁的药童,道了谢:“大**有心了。”又更细致地嘱咐了锦朝该注意些什么,拿了调养的药方出来。
    让丫头送柳大夫出垂花门,锦朝想去看看母亲。
    锦朝走到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徐妈妈一惊,锦朝低声嘱咐她:“别出声。”
    她站在原地,听到母亲病弱的争执,又听到父亲不耐烦地敷衍:“谁又曾欺负朝姐儿了,倒是你偏心的很,做金丝髻头面也不想着给澜姐儿做,让姑太太看笑话……品秀平日伺候你伺候我已经忙得团团转了,现在还要主中馈,操劳内院的事。你也不想着她的女儿!”品秀应该是宋姨娘的小字。
    “澜姐儿还没有及笄,我想着朝姐儿要去灯会才让做的。”母亲解释的声音很断续,没什么力气,“那上面的红宝石,是年轻的时候你送的那盒……你还记得吗?”
    父亲一时沉默了,然后开口说:“都这个时候了,你想我去把东西要回来吗?”
    锦朝站在夜风里,听着听着觉得身体冰凉。红灯笼的光静静地洒在石阶上,冬夜岑寂无声。
    她都觉得难受,何况是母亲听着呢?
    锦朝转头道:“既然母亲与父亲还在说话,麻烦徐妈妈把这斜霄园大小的婢女、婆子都叫起来,我有事要吩咐。”徐妈妈应诺,看**虽然面容决绝,身姿却笔挺着,好像有种谁都不能摧毁的骄傲,她鼻子一酸,忙转身去叫斜霄园中的人。
    人很快都被集中到了后院里,大冷的天,又飘起了细碎的雪,个个冻得瑟瑟发抖。
    锦朝让身后的青蒲、留香先回避,扫视了一圈这些丫头,冷声问道:“当日母亲要为我做金丝髻头面的事情,谁知道?”
    她早就想过了,除非有人先把这件事告诉顾澜,不然她怎么可能借题发挥!母亲单独为她打的金丝髻头面,不仅让她落了偏心、自私之名,甚至让她气急攻心,差点没醒过来!
    她要是把这个人找出来,绝对不会轻饶她!
    很快就有三个人上前一步,是当日在母亲房里面伺候的墨玉、墨竹,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小丫头。
    徐妈妈躬身道:“奴婢当时也在里面,也是知道的。但是奴婢可以保证,我和墨玉、墨竹两位姑娘对夫人绝对是忠心耿耿,不可能把消息告诉别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锦朝自然信得过徐妈妈,她把目光放在了那个唯一的小丫头身上。
    不过十一二的小丫头却哇的一声哭了:“奴婢……奴婢当时只是在里面烧炭炉,后来也没有出过斜霄园,不是奴婢说的!大**你一定要信奴婢!”
    锦朝看了一眼就知道不是了,胆子这么小,手脚都在发抖,她没那个勇气也没那个心机去告密。
    如果不是母亲的人,那当时……房间里还有留香在伺候!
    留香和顾澜来往甚密,是不是留香透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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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惩戒

    锦朝回到清桐院时脸色低沉,仆人们大气都不敢喘,小心伺候着。留香姑娘上茶时,大**嫌茶烫手,一把给拂在地上,让她先出去别来伺候了!
    青蒲明白锦朝的用意:“**是怀疑留香姑娘?”
    锦朝点点头:“我先把她支开,也不想白白冤枉了她反倒让她落了疑心,你找和她私交甚好的雨桐来,另外,把打扫的李婆子叫过来。”
    雨桐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奴婢没觉得留香姑娘有什么地方不对。”青蒲先带她出去,锦朝向她使了个眼神,两人也有多年的主仆默契了,青蒲知道这是让她叮嘱雨桐守嘴别多说。
    李婆子却立刻跪在地上,细细说起来:“奴婢是打扫前院的,也常见留香姑娘出院子去……只是前几日留香姑娘很不寻常,到傍晚才出去,奴婢以为是您吩咐的,她却不到半刻钟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对了!是一对金钗,嵌蓝宝石的梅花钗!但是这对东西,奴婢再也没见留香姑娘戴过。”
    锦朝赏了李婆子一些银裸子,让她先别声张。
    她心里已经有七八分把握,为了以防万一,却没有惊动任何人。留香照样每天伺候她,心里却和打鼓一样,自从上次她偷听到**在暗中查自己来历的时候,她已经十分惊慌失措了。她努力想表现得好一点,争取能够留下来,她怕自己又回到从前贫穷不堪、被父亲兄长打骂的生活。
    她从小就受尽了贫穷之苦,因此特别爱惜财物,锦朝的东西,她估摸着她不记得、不在意的小玩意儿,都拿了许多。但是这远远不够,顾澜给她提供了更多的首饰、财物。上次听到金丝髻的事,她便知道这消息肯定能换一件金饰,果然顾澜给了她一对金钗!
    顾锦朝虽然没有怀疑她,但是并不如以往喜欢她。留香想到自己那些宝贝,忍不住在心里安慰自己,不怕,就算她被随便配了人,那些东西也足够她过上好日子!
    锦朝差人叫了罗永平前来。这罗永平回去不过几日,就把事情打探清楚了,恭敬地回禀顾锦朝:“留香家里只有个兄长,叫宋达。娘在她年幼的时候就死了,前两年她爹也去世了。但是她这兄长并没有在俞家当差,是个闲散游民,嗜赌如命。而且出手很大,玩儿赌的样式也多,双陆吊牌骰子他都玩儿,常在万春赌坊赌钱,多的时候一个晚上都能输一百两……”
    难怪留香跟个销金窟一样怎么都填不平!
    锦朝揭了茶盏喝茶,继续问道:“她兄长这么输钱,又没有什么营生,不早把家产输光了?”
    罗永平笑道:“说来也怪,这宋达十分有家底,就算没钱了,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了金银首饰去典当!”锦朝心中一动看向他,罗永平已经把东西拿了出来,“奴才去当铺赎了一些,还有许多。”
    这罗永平果然是个会办事的。锦朝点头,让青蒲叫佟妈妈进来辨认。
    佟妈妈都反复看了很久,才拿定主意:“大半是**的,这个蝶恋花的簪子,只有**用了黄色葡萄石镶嵌……还有些奴婢就不认得了,对了,这个!”她从里面拿出一对红珊瑚耳环,“奴婢见二**身边的紫菱姑娘戴过。”又指了一枚碧玉扳指,“这个东西,奴婢看到杜姨娘佩戴过。”
    杜姨娘?锦朝想起佟妈妈当时打探,留香曾经在杜姨娘那里服侍过。
    佟妈妈也被震慑了:“都是**的东西,难怪留香不到奴婢这里来要登记册子,没有登记册子,她要拿东西就方便多了,得亏奴婢还熟悉**的东西!”
    顾锦朝点点头:“我原以为她只是和二**有牵扯,没想到连杜姨娘也和她有联系。”养了这么大一只蛀虫,可不几下就把她啃光了。
    佟妈妈微一皱眉,低声道:“**您说,会不会是杜姨娘和宋姨娘勾结着……”
    “也有可能。”锦朝也想到了,要是这两个人早就联手起来了,她想动她们就艰难了。
    “……虽说这两位姨娘我们暂时不知道,但是留香姑娘恐怕不能再留了!”佟妈妈比了个手势。
    “想在不惊动这两人的情况下除去她,却一时办不到。”锦朝想了想,道,“如果能在她偷窃时,当场抓个现形,我也有个理由把她打出府去。”
    罗永平拱了拱手:“大**,这万春赌坊是纪家所有的。原先宋达在万春赌坊赌钱,都是打着大**的旗号,说他妹妹是大**身边最得宠的丫头,那方圆十里都没有人敢得罪他。看在大**的面子上,宋达在万春赌坊输钱都是被压着的……不然,可不止输这么点。”
    锦朝前世什么腌臜事没听过,在赌坊输钱,只要赌坊想操纵,那就一点都不难。
    她笑了笑:“让他们不必压着,宋达这么爱赌,肯定要多输点才好。”
    “奴才立刻就去办。”罗永平笑着退下了。
    几天后,留香来向大**告假,急得眼睛都是通红的:“**,求您准我回去一次,我家兄生病在床,我想回去看看。”
    锦朝正在给她的腊梅剪多余的花骨朵,闻言道:“大过年的,也别让你家兄不好过,你先回去吧。”
    留香急匆匆收拾了她屋子里的一两件金饰和银裸子回去了,她家在清平巷子,屋外还养了一条皮包骨的老狗,看到留香摇头摆尾的跟上来,被她一脚踹开。
    留香走进内室,发现家里原本的红木床、柜子、桌凳都不见了。穿葛布衫的瘦小汉子裹了一床薄棉被,缩在木板上,一条断腿无力地耷拉着,伤口全是血,都把被子染红了。他一看到留香回来,立刻叫骂:“死蹄子,老子叫你回来你不回来!非要老子被人打断了腿你才甘心是不是!”
    留香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你不想想,这一来一回都是一天的时间!都成这样了你还骂我!钱呢,家具呢,都去哪儿了,你给我说,东西你都拿去哪儿了!”
    宋达满不在意:“老子赌钱,当然先拿去当了!也不知怎么的,最近手气邪门得很,都输了千多两银子了,你带银子回来没有,先给我找个大夫来,剩下的我拿来翻本!”
    留香气得浑身都在抖,赌……都赌成这样了,他还想赌!
    “我现在没带什么银子,你还差赌坊多少钱?”
    宋达想了想:“四百两吧……老子也记不太清楚了!你不是有个大**伺候吗,人家可是纪家的表**,你去求她,让她给我免了赌债,快给我去!”
    四百两……留香浑身冰冷,四百两,现在佟妈妈管清桐院,就是打死她也拿不出四百两来!
    “你这事还想闹到大**前面,要是她知道你在赌钱,我们俩以后都没活路了!”留香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她就这一个兄长,宋家的血脉也不能断在这儿啊,再怎么样她还是要救他的。她咬咬牙,转身走向院子里,去翻枣树底下的一块土砖。
    宋达诡异地笑了:“你在那里藏了金子是不是?”
    留香心中突然一跳。
    宋达继续说:“贱蹄子,背着老子藏东西,我早就挖出来用了!哈哈,早就用了,给红桃买了一套珍珠衫,还买了五两的金丝髻……”
    金丝髻!又是金丝髻!
    留香的表情却突然狰狞起来,她跳起来走到兄长床前,掐住他的脖子使劲儿喊:“把我的金子还回来!我存了这么多年!我存了这么多年!……”喊着喊着声音又小下来,眼泪扑簌簌地掉。
    都没了,金子银子都没有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宋达说:“你没有,大**有啊,你去拿大**的金子,先让我翻本……”
    留香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对……对,大**有金子,二**也有,我要先回去拿金子了,我要先回去了。”她捡起她的包裹冲出了房间,宋达就气得直捶床,“你给老子找个大夫接骨啊!小贱蹄子!不顾老子死活……”
    皮包骨的老狗摇着尾巴走进来,绕着宋达转圈,又舔他的脸。
    “娘的!几顿饭不吃还没死!”宋达避开老狗粗糙的舌头,“快滚!没吃的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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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1 11: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除奸

    留香的手一直在抖。**的妆台奁子里有金子头面,她左侧的柜子里放了几个金的烛台,她先拿一个,**不会发现的,先拿一个存起来。
    她走到西次间,看到没有丫头婆子守着,心里暗自窃喜,多半是和**一起出去了,一定是和**一起出去了!没有人发现她,没有人看到她!
    她的手先摸进了奁子里,抓了一大把自己平时碰都不敢碰的东西,也没有看清楚是什么,就全部囫囵塞进了包裹里,又推了推柜子,发现上了锁。她急了,对着柜子又抓又挠,但也弄不出里面的金子。
    门却突然被推开了,传来采芙的声音:“留香姑娘,你这么快就回来……你在干什么!”采芙看到她包裹里露出一串绿色的玛瑙珠子。她瞪大了眼睛:“你在偷**的东西是不是!快来人,她在偷东西!”
    留香跳起来,她心跳如麻,想冲过去捂住采芙的嘴让她别叫。但是门外很快冲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她们把她按在地上,又用绳子绑起来,嘴巴里塞了臭气冲天的鞋袜。
    “人赃俱获,姑娘还要说什么吗?”婆子一脸凶相,留香突然认出,这不是清桐院的婆子,这是两个喂马的婆子,力气最大,手段最狠。
    喂马的婆子怎么在这里,她还没想明白。
    锦朝正和母亲下棋,母亲的身子比原来好些,能半坐起来了。
    “抓着了?”听到佟妈妈的消息,锦朝笑了笑,“先把这事传得全府都知道,我们再去审她,把东西审出来就交给官府,该怎么处置怎么来。”
    纪氏看女儿气定神闲,心中也欣慰。“慢慢来,明天就是三十了,也让她先过了年。”
    锦朝笑道:“得让她活着,死了太容易了。”
    她带着青蒲先回去审留香,青蒲掐了一下留香的人中把她掐醒,又拖着她上前来。锦朝坐在暖阁里,别的丫头婆子都看着留香,留香迷迷瞪瞪地扫了一眼,都没看清楚。
    “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偷**的东西的?”佟妈妈问她。
    留香突然一惊,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从来没偷过!**要相信我!真的真的!”
    佟妈妈转头回禀锦朝:“……看样子有点疯了。”
    锦朝挑了挑眉:“这就疯了?”
    佟妈妈笑道:“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的,生怕**你拿她的错处,又被她兄长刺激过头,可不是就神神颠颠的了。”
    锦朝语气平静:“枉我费心拿她,早知道便叫人吓一吓好了,继续问她。”
    佟妈妈便转头继续问留香:“你是不是和二**勾结着,要害大**?”
    留香歪着脑袋想了很久,又摇着头说:“不是不是,我不害大**!但是二**给我金子!杜姨娘也给我!我也不想害大**的,但是我想要金子。”
    佟妈妈呸了一声,狗东西,掉到钱眼里面了。
    锦朝却想起她那些首饰里的珊瑚耳环和碧玉扳指,就问她:“二**……和杜姨娘来往多吗?”
    留香笑嘻嘻的:“……不知道啊。我就看到二**的丫头和杜姨娘说话,就看到丫头说话!”说着又惊慌起来,“大**别杀我!我没偷你的东西,是采芙偷的,采芙和白芸偷的,我从来没偷过。”
    她叫嚷得很大声,采芙面色不变,白芸却觉得有点难堪。
    顾澜却来了。带着紫菱,踏进暖阁时满面带笑。
    “长姐,留香姑娘这是怎么了?”
    锦朝笑笑,不枉她传遍了全府,还是有人来上钩的。
    佟妈妈回答:“偷了我们大**的东西,咱们正审着呢。”
    顾澜抚了抚胸口,声音轻柔:“长姐吓得我……平时留香姑娘伺候你不是最好吗,偷一点小东西,罚她也就算了,怎么还做得这么大。这又是大过年的,看在这个份上也得宽恕留香姑娘啊。”
    锦朝突然有点看不惯她娇柔的样子,她笑道:“这东西胆大包天,我可是忍不下来了!你要是想要的话,不如你领回去用,反正你也爱从我这儿弄人回去。”
    顾澜被噎了一下,这个空当,留香却从地上爬起来,立刻朝她扑过来,她退几步也没退开,让这东西给抓住了胳膊:“二**,我没有金子了!你给我一点金子好不好!大**有什么我都说给你听!我跟你说,大**也喜欢金子,你送她金子她肯定很高兴,可能就把嫡女的位置让给你了!”
    她这一番话,所有人听着都变了脸!
    顾澜虽然明里暗里的针对顾锦朝,但表面却还维持着姐妹情深。一时间也挂不住脸:“留香姑娘你说什么……你可别乱说话。”
    锦朝本来只是想着敲山震虎,却没料到留香直接就咬出了顾澜!
    留香还是笑嘻嘻的:“我不乱说话,我和你说了金丝髻……你想寻夫人的错处,你就去讨金丝髻。夫人差点被气得犯病死了!要是夫人真死了你肯定高兴了!你要给我金子!”
    锦朝没想到留香咬得这么利落干净。
    留香却还没有说完:“你让我每天都和大**说陈玄青的事,你让我劝她喜欢陈玄青……你没想到吧,我也防备你,我还没跟你说过呢,大**她早就……”
    锦朝突然道:“快拉住她,疯言疯语的!”
    青蒲单手钳住她的胳膊一扭,又把刚才塞她嘴的鞋袜塞回去,接下来的话终于咽进去了。
    顾澜脸色发白,过了会儿才顺过气,又笑了笑:“长姐的人管教不善,怎么到处乱咬人,咬错了可就不好了。”
    锦朝也面带微笑道:“这倒是怪了,别人都不咬,就扑着二妹就咬过去了。二妹身上没带着点肉骨头过来吗,不然她怎么想扑你呢!”
    她身边的紫菱不甘示弱地接嘴:“说不定是大**指使了那丫头污蔑我们**的呢!”
    锦朝冷冷地看向她:“这里容得着你说话吗,你刚进来,对我既不行礼也无尊称,现在倒还敢顶嘴,若是不罚你,以后这阖府的丫鬟婆子岂不都有学有样了!青蒲,掌她的嘴!”
    虽然这丫头一时嘴快让锦朝拿住了话柄,顾澜也知道她是一心护主,她自然要护着自己的丫头。上前一步,道:“长姐!我敬你的身份让着你,你可别逼急了我。大不了我闹到父亲那里,总得让他老人家说句公道话!”
    锦朝看着她那张清丽娇美的脸,想起在前世父亲如何偏心她,弟弟又如何偏心她。连她这嫡亲的女儿和姐姐都不理会了,一时间新仇旧恨都一起上来了,便向青蒲轻一点头。
    青蒲就轻易抓住了紫菱,她尖叫着挣扎、叫骂,但是怎么挣得脱青蒲的手。脆亮的掌嘴声,青蒲几个巴掌下去她的小脸就高高肿了起来。
    “我们青蒲的手糙,打起人来肯定很疼。”锦朝不紧不慢地说完,顾澜依然面带笑容地看着她,手却捏得死紧,那巴掌声脆亮得很,活像是扇在她脸上了。
    “我看紫菱姑娘也长记性了,青蒲,停下来吧。”锦朝起身走到顾澜面前,盯着她,慢慢说:“二妹,今儿姐姐不妨把话说在这里,你想要从这个家里得到什么,我这做姐姐的都可以不计较,身外物,姐姐我还从来不妨在眼里,只要你不要动母亲,也别让她生气了。别的姐姐都可以陪你,但若是母亲有了不测,我就会让那些害了她的人一同陪葬!顾澜你听好了,我顾锦朝说到做到!”
    顾澜仍然保持着微笑,但是没人知道她心跳得极快。真有些想不明白,眼前这个眼神冰冷,语气充满决绝之意的女子,真的是往日里那个骄纵无知,任自己揉搓的顾锦朝吗?这个人看上去锋芒凌厉,气势压得她忍不住手都在发抖!
    又强笑着说:“长姐说的话我听不明白呢,我想要这家里什么东西了,您可要说清楚,不然叫别人听去了,说不定还以为您刻意污蔑我呢……既然长姐已经决定了留香的生死,我就不劝您了,先告辞了。”
    在这儿呆下去只会更丢人,她在这儿受的侮辱已经够了。
    顾澜转身就离开,紫菱从地上爬起来,瞪了青蒲一眼,才跟在她们家**身后走了。
    人走后,佟妈妈也乐得见到见牙不见眼,夸青蒲:“……姑娘身手真好!”
    青蒲有些不好意思:“算不得什么,对付一般人倒是可以的。”
    锦朝笑道:“你可别谦虚了,在外祖母家的时候,你一个人能对付四个护院呢!”
    “大**,留香姑娘现在要赶出去吗?”两个押着留香的婆子又问。
    锦朝说:“随你们处置,别让我再看到她就行了……也别让她死了。”
    两个婆子笑道:“奴婢知道!”刚才看了这么出,颇有种站在大**阵营的感觉,两人走路背都挺了几分。
    锦朝又吩咐佟妈妈给两个婆子送五十个大钱、两只酱鹅、一挂腊肠去,也好过个年。
    青蒲扶着锦朝回西次间,道:“**,您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可是除夕呢。”
    锦朝看着檐上的灯笼,轻轻叹了口气:“是啊,除夕了……”她重生的第一个除夕。
    紫菱陪顾澜走在路上,看到自家二**的手止不住在抖,脸色也非常难看。
    她小声问道:“**您怎么了?”
    顾澜看着远处落满雪的屋脊,声音有些急促:“我们要快点去找母亲!快点!”
    紫菱有些疑惑:“**找夫人做什么,这个时候她该还在睡吧……”
    “蠢东西!我们要去找宋姨娘,你知道吗,瞧顾锦朝那个样子,她还是顾锦朝吗?”顾澜听到她说话忍不住发火,她看着大雪又飘下来,脚步忍不住更急促了。
    紫菱却听不懂,什么顾锦朝不是顾锦朝了,但是知道**正在气头上,她一句话也不敢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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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1 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除夕

    除夕吃团年饭,父亲让下人在湖旁亭榭里摆了桌子,挂了灯笼,湖里也放了些莲花灯。到了晚上,父亲、宋姨娘与几个妹妹一起坐着,郭姨娘与杜姨娘身份不够,站着伺候她们。
    父亲道:“让厨房做了三鲜、白菜、荠菜几种饺子,有些包了金豆子,吃着要当心些。”父亲清俊的脸神色飞扬,前几日与母亲闹得不痛快,已经看不出来了。
    锦朝却暗自摇头,顾汐才八岁,要是吃饺子不小心吞下去怎么办,父亲也真是不多想。
    顾澜却笑道:“这倒是好彩头,谁要吃出了金豆子,明年必定过得顺顺利利的。”
    结果吃下来人人都得了金豆子,锦朝还得了两颗,先装在荷包里。
    吃过了饺子和菜席,厨房就上了甜品,冻梨、枣泥糕、柿饼、白糖梨酥等糕点都放在高盏和瓷盘上端上来。锦朝却站起了身:“父亲先吃着,女儿恐怕要先退下了。”
    她一站起来,顾澜就立刻看向她,面上还是带着笑容,眼神却让人看不透。
    宋姨娘坐在锦朝旁边,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笑着说:“朝姐儿是有什么事要做吗,能否缓缓,这提前离席也不太好……”除夕的年夜饭,提前离席是不太吉利的。
    锦朝笑道:“只是想着屋子里母亲还孤单的一个人,想去陪她而已。”
    父亲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点点头:“她吹不得风,一个人在斜霄园怪闷的,你去陪她也好。”
    顾锦荣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把头别到一边看湖里的莲花灯,夜里凉风吹来,那飘在湖面上的莲花灯影影绰绰,显得十分美丽。锦朝就带着青蒲从席上下来了,也回头看了一眼莲花灯。
    莲花灯啊……
    她刚到陈家那年,陈三爷在陈家办了次元宵灯会。陈玄青为俞晚雪准备了一湖的莲花灯,从远远的溪流里如光芒璀璨的银河般缓缓流入湖泊之中,衬得灯会所有灯都黯然失色。她当时只觉得陈玄青性格收敛,不爱表露,她不知道原来他真心的疼惜一个人,竟然能把那个人疼到骨子里去。
    看得别人犹如眼中含砂般不舒服,不舒服的那个人自然是她。原来,想只看着这个人,和看着他时忍受的巨大痛苦完全是两回事。后来等人都散了,她让丫头牵着手,小心地探身下去捞了一盏灯起来,一直放在自己的书房里。她握着这偷来的灯,心跳有些快,好像这灯真是他送给自己的一样。
    ……幸好都过去了。看到母亲的斜霄园就在眼前,锦朝扬起笑容。
    母亲还没有睡,徐妈妈服侍她擦脸擦手,满室都是烛火弱弱的暖光,因为没有人说话,显得格外冷清。
    锦朝想起刚才亭榭里的欢声笑语。
    听到她来了,母亲抬起头时显得十分高兴,招她过去坐在身边,又忍不住责备她:“……年夜饭也敢这么早离席!”锦朝把头倚在母亲怀里撒娇:“没有母亲,怎么能叫年夜饭呢。”
    又掏出自己的荷包,笑着打开给母亲看:“吃饺子时吃到两颗金豆子,给母亲挂在帐帘上,祈求风调雨顺。”
    纪氏笑着看自己女儿,觉得她还像个孩子。她找了徐妈妈来要红色丝线,打成攒心梅花络子把东西挂在母亲的帐帘上,纪氏也来了性子:“今天陪我的锦朝守岁好不好?”
    锦朝笑着道:“自然好,不过干等着怎么好玩!”让徐妈妈又拿了许多的五色丝线来,要和母亲打络子玩,还缠着她说:“母亲打的络子最精致好看了,要多给我打一些!”
    纪氏无奈笑笑,伸手挑了几根线就开始打。她的络子确实打得很好,手指间丝线绕来绕去,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个个都成形了,栩栩如生的。
    母亲总是会一些她不擅长的事,锦朝想着,好像每个母亲都是这样的。
    这个时候丫头们也被叫去凑了下人的年夜饭,屋子里只有徐妈妈一人,和她们说着话,连有人走到门口都没有发现。
    “母亲……”是顾锦荣的声音,他走过了屏风,手里拿着一个荷包。
    他看到母女俩,还有徐妈妈都看着他,皱了皱眉又颔首道:“长姐安好。”他看顾锦朝从席上下来了,心里也想着母亲,因为不想见到锦朝,掐着时间过来的,本以为她该走了,没想到还赖在这里。
    纪氏看他手里拿着藏青色绣岁寒三友的荷包,笑问道:“荣哥儿来干什么?也是给母亲送金豆子的?”
    顾锦荣颇为奇怪:“母亲怎么知道!”
    纪氏指了指内室的帐帘:“那个是你姐姐送的,你们倒真是姐弟两想一会儿去了!”
    顾锦荣咳了一声,捏着荷包的手收紧了,他怎么知道顾锦朝也是打这个主意的!
    锦朝却笑着道:“我们正在打络子玩,你也要来吗?”
    顾锦荣抿了抿嘴道:“不了,二姐邀了我一起守岁!”
    锦朝听出他话里的冰冷,心想他到底才十二岁,装都装不出和她和睦的样子来。便哦了一声随口说:“那你去吧。”
    顾锦荣正要离开,却看到锦朝和母亲说话,挑着母亲打的络子笑问她是怎么打出来的,侧脸被烛光照得格外温和,模模糊糊看着竟然和母亲有五分像!
    顾锦荣怀疑自己看错了,锦朝可是一点都不像母亲的,她更像年轻时的外祖母,美得娇艳如海棠。但是他的脚步却停住了,母亲正病着,自己抛开她去和二姐守岁,岂不是不孝了。
    他走上前去,道:“既然长姐邀请了,我自然要多陪母亲的!”叫了书童去给顾澜回话说不去了。
    徐妈妈看着他别扭的表情却笑起来,给这母子女三人拿了更多的丝线来,玩过一会儿络子,锦朝一时兴起,让去厨房的土窖拿白萝卜过来。
    纪氏很疑惑:“拿那东西做什么!”
    锦朝但笑不语。萝卜拿过来,她又要了绞线用的小刀,灵活地雕起萝卜来。
    这下子不仅纪氏和徐妈妈,连顾锦荣也看得目不转睛的。锦朝手指灵活,不一会儿就雕出个嫦娥奔月,怀里还抱着玉兔,嫦娥栩栩如生,敞袖羽衣,披帛飘逸。
    纪氏也不知道锦朝有这么一手活,啧啧称奇:“我的锦朝手可真巧!”
    锦朝把玩着小刀,边道:“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辰。嫦娥应毁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寂寞。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是不是也是说她的?
    是她害了俞晚雪的孩子,所以被困在小院孤独病死!
    前世俞晚雪失势后,还常来小院里看她。她小产后就生不出孩子了,陈玄青又娶了妾室,她一个人觉得孤独,就来找锦朝陪她说话,带许多的东西过来。此人确实心思赤纯,待她十分的好,自己原来被怨妒蒙了眼睛,竟然这么害她!
    纪氏却道:“可惜了,这东西放在中秋倒是不错,现下除夕,朝姐儿不如雕一个麒麟,祥瑞。”
    锦朝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道:“……那我可是不会了,女儿只会雕嫦娥而已!”
    顾锦荣却把目光放在长姐身上,他刚才是否看错了,怎么会觉得顾锦朝的神情……寂寥?
    说是守岁,母亲还是因为体弱,困乏先睡了。锦朝和顾锦荣相对无言,这时候丫头们都回来了,便让墨玉拿一盘围棋过来,锦朝笑道:“姐姐还是能陪你下棋解困的!”
    顾锦荣却不信她棋下得好,几局下来她果然溃不成军,锦朝也痛快承认:“我是个半吊子,陪你下这几局就算了。”又说,“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还要祭祖的,姐姐在这里守岁就好。”
    她承认得这么爽快,顾锦荣反倒觉得她随意洒脱,默了一会儿竟然说:“……会下就不错了。”他本是好意,要知道顾澜可不会这些。但是说完这句自己又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出斜霄园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也许这个姐姐真的不是外人口中那样,也不是顾澜口中那样,她给自己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太清楚。
    外面却有一个小丫头等着他,他认出是二姐身边的木槿。她笑着行礼说:“……我们二**还等着您呢。”
    顾锦荣皱了皱眉,有些心疼又有些责备:“二姐还等着……她也真是的,都这么晚了!”却又快速朝翠渲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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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1 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初一

    顾澜正坐在房中思索,自从她发现顾锦朝的异常后,她一直都不怎么安稳。昨个和母亲说了,母亲只告诉她,既来之则安之,毕竟优势还是握在她手里的,只要运用得当,一个顾锦朝又怕什么!
    有了母亲安慰,她心中也放松了。只要把握好顾锦荣,等纪氏一死,这顾家岂不是她们母女的天下!
    今夜邀他守岁,他本来是答应的,却遣了人说不来了。他一向是最在乎她这个二姐的,她说喜欢象牙雕,他就能废了大半的时间为了她去学!为什么爽约了?
    顾澜知道顾锦荣吃软不吃硬,既然爽约,那她就等,不信这个她从小把握的弟弟不心软。
    听说顾锦荣来了,她心里暗他道果然还是心疼她这个姐姐的,忙迎上去,请他进来喝茶吃点心。
    两姐弟说了一会儿的话,顾锦荣突然问:“二姐,你说,若是你听到‘嫦娥应毁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句诗,心里是什么感觉?”
    顾澜笑着道:“嫦娥偷灵药,自然是她的惩戒了。本来就是应该的。”
    顾锦荣却觉得顾澜应该不太懂这句诗,很快紫菱进来上一盏生小花果子油酥,顾锦荣看到她的脸似乎有伤,看得到高高肿起的掌痕,怵目惊心的,便问了一句她这是怎么了。
    顾澜柔柔地叹了口气:“本是不想告诉弟弟的……紫菱触犯了长姐,被她叫人掌嘴,我在旁看着阻止不了,也无奈得很。算了,你可不要向上次似的去找长姐问话,闹得你们姐弟不痛快就不好了!”她特意吩咐紫菱先不要涂消除淤青红肿的药膏,就等着给顾锦荣看了。
    顾锦荣皱了皱眉:“……长姐真不应该,竟然把她的脸打成这个样子。”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锦朝刚才念着那句诗的表情,觉得顾锦朝不应该是一个这样的人。不过想想她以前对阖府丫头婆子张嘴就是打骂责罚的脾气,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他又说:“长姐脾气不太好,别触犯她就行了。”
    顾澜笑着给他夹菜,闻言笑容滞了一下,又重新笑起来。
    “我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前日处罚她的丫头,你可知晓此事?”
    顾锦荣自然点了下头,这事挺大的,他听说了一句,不过处罚的只是个丫头,他又怎么会在意。
    “那丫头服侍她许久了,她兄长生了急病没钱医治,才让长姐借一点银钱给她。长姐却不肯借,说她吃自己的用自己的,难不成连兄长生病了,还要赖着她不成。那丫头没办法,心疼自己兄长,才偷了长姐一个早就不戴的碧玉扳指去救兄长,结果当场就被抓了……”
    说到这里声音却低了下来,顾锦荣不自觉就提起了语气:“怎么样了?”
    顾澜道:“五花大绑,打得不成样子!人都疯癫了!”又徐徐叹了口气,“我听说这件事,心想那丫头平时也是和和气气的人,从来都是老实本分的,这次不过是看着兄长生病太急迫了而已。总不至于被打死的……就想去劝阻,”淡淡苦笑,“倒是我自不量力了,劝阻不成,反倒惹得紫菱被打,还是我没用……”
    紫菱却道:“**快别这么说,若不是你阻止大**,求她放留香姑娘一条生路,留香姑娘恐怕要被打得命都没了!如今只是放出府交给官府惩办,也是好的结果了。”
    顾锦荣听完顾澜的一席话,半个身子都凉了。
    “她……竟然真的这么狠毒,不近人情?”
    顾澜又拉着他,轻声说:“你这次可不要再去问她了,上次你去问那丫头,她便疑心是我说的,私底下不曾给我好脸色,恐怕也是怨恨我,才打了紫菱……”说着便泪盈于睫,“只可怜留香姑娘了,如果不是她想救性命垂危的兄长,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顾锦荣却立刻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气得手都在抖:“还当真是心如蛇蝎……”看顾澜担忧地看着自己,他又安慰她道,“二姐别担心,我不会再去问她的!”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有这样一个嫡姐!还每天都要装着和她和睦的样子,母亲面前也不能和她撕破脸!不如把这件事告诉母亲,让她管管顾锦朝……不行,母亲病重,怎么能让她知道顾锦朝这些破事!那还不气得犯病吗,连他听到都气成这个样子。
    顾锦荣匆匆回了静芳斋,左思右想都睡不着,想到今天是除夕,这是过年的关头,顾锦朝竟然差点活活打死她的丫头!就是因为人家想救她的兄长!他又坐起来,上次的事情便是他误会了顾锦朝,这次呢?他也该问清楚才是,于是天还没亮就让清修去找一个清桐院附近的丫头来。
    这丫头是个扫地的,是马房里面的。听闻大少爷找她,吓得不得了,手脚都在发抖。
    顾锦荣直接问她:“……你可知留香被打出府,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声音也在抖:“奴婢不太清楚……听马房的嬷嬷说,留香姑娘的兄长病了,她就来偷……偷**的金子,被抓住了……”
    顾锦荣心里冷了几分,继续问她:“然后呢?”
    小丫头都快哭了:“不……不知道,留香姑娘疯疯癫癫,哪儿说得清楚……反正被赶出去了。”
    顾锦荣继续问她:“留香是怎么疯的,被打疯的?”
    小丫头更是不知道了,她一个扫地的,嬷嬷愿意和她说几句,那是天大的恩赐了,对了……腊肠!小丫头隐隐记得自己吃过一片,味道很香很香的腊肠,又想起嬷嬷吹嘘的那些话,都依葫画瓢说了:“是被打了……青蒲姑娘打人可厉害了!马房的嬷嬷也帮了,**还赏了腊肠和酱鹅!”
    听到这里,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顾锦荣心里完全冷透了。她果然是这样一个人……他竟然还觉得顾锦朝或许不该是那样的人,当真是可笑!
    他让清修赏了这丫头几个大钱,小丫头开心地捧着钱走了。他则站在书房的窗棂前,看着一盏盏明晃晃的灯笼,心里笼罩着失望和恨怒。
    锦朝卯时回到清桐院,睡了大半个时辰就起来了。大年初一了,她房檐下那盏长寿灯还通亮着,采芙说:“……奴婢一夜都看着,亮得很。”脸蛋红通通的,应该是被寒风吹的。
    为了给她看着长寿灯,也真是不容易了。锦朝笑着夸了她,又赏了赤金的一对耳坠给她。采芙被锦朝一夸,却又显得口拙:“奴……奴婢只是想**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长寿灯点着是祈福的。
    这些日子她看**行事,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大**,她对她们是十分亲和,而且遇事沉着冷静,足智多谋。为**守着长寿灯一夜没合眼,也觉得心里是乐意的。
    已经是隆庆六年了啊。
    既然是大年初一,自然要穿得喜庆些,青蒲给她找了件淡红妆花仙鹤缎袄,用了平时不常用的宝石嵌莲花金簪。青蒲看着妆镜里**的脸,心中感叹她不过是随意打扮,即便没用胭脂,也是红唇娇艳,肤色如玉,翡眸中水光莹莹,如溢彩流光般,竟然看得人迷了神。
    锦朝看青蒲久久没替她戴上耳环,笑道:“怎么傻了?”
    青蒲回过神来难免脸红:“**真好看,奴婢一时失神了。”
    锦朝只是笑笑没说话,她实在不太在意容貌了。
    辰时,祖宗牌位前放了三牲熟食、神像前放了果子素食,又有纸钱和金箔元宝。由父亲领着一大家的人祭拜。祭拜祖先之后,子女又要跪拜父亲母亲,等礼节都完了,顾汐拉着顾漪来找锦朝,要一起做‘闹嚷嚷’。
    父亲便笑她们:“你们一向不爱找朝姐儿玩这些的。”
    顾汐小声道:“长姐手巧,肯定做得好看!”
    顾澜正站在父亲身边,她穿着青织金妆花缎袄,衬得小脸如皓月皎洁。看顾汐拉着锦朝的衣袖,觉得有些奇怪。
    顾汐胆子小,除了顾漪一向是谁都不敢亲近的,现在竟然敢拉着顾锦朝的衣袖。
    顾澜便笑着问顾汐:“二姐也好久没做过闹嚷嚷了,汐姐儿想让二姐也一起玩吗?”
    顾汐年龄最小,性格又羞涩,大家都喜欢和她说玩笑话。
    “二姐自然可以来……”她说完这句话觉得顾澜表情不太对,连父亲的笑容都收起来了。她又紧张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锦朝却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二妹要来可赶快些,不然我们就不等你了!”又向父亲告退,三人回了清桐院做闹嚷嚷,用乌金纸做出蝴蝶、飞蛾、蚂蚱,大如拳头小如铜钱,插在头上显得十分喜庆。锦朝给顾汐的丫髻上插满了闹嚷嚷,她笑得十分清脆。
    顾漪性子沉默,也弯着嘴角看她们。三人又做了许多分给各院的丫头婆子戴,闹了一会儿之后顾汐扯着锦朝的袖子问她:“二姐不是说要来,怎么现在还没来?是不是我刚才说错了话……”
    锦朝摇摇头:“许是有别的事吧……你可不要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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