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夫》作者：灏漫(正文完)

蓝石

第九章 担心
    紫霞噎住了。
    她在四房里一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六小 姐房里，她连夜也没值过，活儿全是紫岚干的。
    她哪里知道四房的事儿？她就根本没关心过！
    守着黑土地，谁还去管那盐碱地啊？
    可今日，夫人刚刚才发了火儿，她若还是没个交代，万一惹得夫人不舒坦，夫人那脾气…….
    她脑子迅速的开转了。
    “夫人，”她慢慢的开口道，“四夫人一向不喜欢我们跟着，平素里来六小 姐房里，也都叫我们下去了。昨日又只是蓝草跟着，听说也没在跟前——”
    看着三夫人脸色渐渐不虞，她忽的灵机一动，“不过，现在紫岚如今到了四房——夫人想知道什么，日后想必总能打听出来，也不用急于一时。”
    紫岚？这倒也是。
    三夫人心里豁然开朗，对啊，自己还没想到这上面去。
    这紫岚虽是给了四房，可但凡有些眼力劲儿的也该知道靠哪边才有出路。
    四房连自己的手指头都比不上，她又是自己这边出去的人——三夫人在心里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自是不把四房看在眼里，可那件事若是老太君或者皇后那边知道了，对汐儿可是不大好的。
    虽然这段时日看来，四房也没起过疑心。
    不过，对四房，大防不必，小防一下以备万一也是好的。
    看着三夫人面色慢慢缓了下来，紫霞心下一定，又赶紧道，“夫人放心——奴婢是跟紫岚一块儿入府的，也是知道她的。”又小心的瞅了三夫人的面色一眼，低声道，“这事交给奴婢办就是，奴婢一定会把夫人的意思交待清楚。”
    三夫人看着这个知情知趣的丫鬟，心满意足了，再次挥了挥手，语气温和了不少，“下去吧——好好办差事，亏不了你们的。”
    看着三夫人同紫霞这番应答往来，又看着紫霞面露得意的离开。
    堂上立着的另外两个大丫鬟，紫檀紫雀二人却相视一眼，齐齐撇了撇嘴。
    “紫雀，去把春妈妈请来。”三夫人吩咐道。
    很快，早已得了信的春妈妈便随着紫雀来了，“小 姐。”
    三夫人看着春妈妈笑了笑，这次眼里算是多了几分真心。
    “乳娘，”她神态慵懒的道，“你今日得了闲便去四房跑一趟，把府里那些闲置的下人名册拿去让四房挑挑。”
    春妈妈点头应下，看了一眼三夫人，转了话题，“小 姐把紫岚给了六小 姐，那——”
    “乳娘看着帮我挑个机灵的补上便是——”三夫人漫不经心。
    春妈妈扯开一个笑，“奴才家中还有个侄女，也是个伶俐的——”
    “乳娘看着办吧——”三夫人不耐烦在这琐事上，对她而眼，反正也不过是个奴才，“既是乳娘的人，让她进来就是，不过府里的规矩可都是要签死契的。签好了，领进来便是。对了——汐儿今日早膳可用得好？”
    春妈妈得了首肯，心情自是大好，也多带了三分笑细细回道，“奴才已经问过紫茹了，说是用了一碗燕窝粥并两个珍珠丸子。另食盒里也备了八样点心，还有四盅汤水带到家学去。”
    三夫人满意的颔了颔首，又问，“诚儿，笙儿也都去族学了么？”
    “夫人放心就是，”春妈妈面上的笑意完全是与有荣焉，“三少爷五少爷的学问在族学里也是挂了名儿的，范老先生也夸了好几次——”
    说着又故意顿了顿，凑近一步低声道，“比二房那三个——可算是那萤火虫比月亮！”
    “乳娘——”三夫人又是得意，又是好笑，“你说意思是萤火之光岂能同皓月争辉！”
    紫雀紫檀也在一旁掩口而笑。
    “是是是，”春妈妈丝毫不觉尴尬，呵呵笑着，“奴才能知道个意思，也是往日里跟着小 姐偷来的——奴才的学问哪能同小 姐相比。”
    三夫人此刻心情舒畅，便眉目舒展的随口笑着，“那乳娘的侄女来了，便叫紫萤吧——也算是记了乳娘今日的这番学问。”
    春妈妈连声称好，自然是应下了。
    一时间，三房正房里倒是和乐腾腾。
    用过了午膳，春妈妈带着紫檀便到了四房。
    四夫人只按府里定例的一半，一共挑了四个二等丫鬟，六个三等丫鬟。
    待四夫人挑好了人，春妈妈想着三夫人说的如今且拉着四房，先防着大房二房才是的那番话，便面上带了笑道，“四夫人初来咋到只怕也不太熟这些门道，奴才倒是认识几个懂规矩的人牙子。若是四夫人不嫌弃，奴才明日便找两个好的来，让四夫人看看。倘若有合适的，便可留下，不合适，只管又另找。”
    四夫人想了想，也就谢过应下了。
    送走了春妈妈，四夫人带着蓝草来到了明思的院子里。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紫岚。
    而这个时候，刚刚接待过紫霞的紫岚，心里也有些沉甸。
    明思坐在桌前。
    看着紫岚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约莫猜到了紫霞的来意。
    紫霞的表情，一向是“语言生动”。
    紫岚会怎么做？
    看着紫岚有些发神的摸样，明思暗自揣测。
    对于这个丫鬟，明思一直觉得没有真正了解过。
    紫岚总是无懈可击，安之若素的做着一个称职丫鬟该做的一切。
    但是，无论是三夫人还是明思，好像对她来说并无多大区别。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紫霞不愿意过来，是意料之中。
    而紫岚居然没有拒绝，她却有些意外。
    毕竟，相对于三房来说，四房是绝对的冷炕头。
    自身无实力，“上头”又没人。
    从她现在的表情来看，她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做间谍和情报员的意图。
    可是现在，紫岚会怎么做——明思很是好奇。
    屋外的脚步声惊醒了屋内两个各怀心事的人。
    “见过四夫人——”紫岚先向四夫人见了个礼，她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嗯。”四夫人朝紫岚微微颔首，就转首看向明思，自然而然的露出了一个笑容，语声柔柔，“囡囡——”
    一边喊着步子也没落下，语声落时，已经到了明思跟前。
    “囡囡午睡可安稳？”一边抚着明思的头，四夫人转首问紫岚。
    “睡了一个时辰，”紫岚态度恭谨，“刚刚才醒两刻钟。喝了一盅茶，用了一块桂花糕。”
    四夫人略觉满意，细细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心里开始思量开。
    同明思一样，四夫人觉得自己也看不透这个丫鬟。
    是很尽心，可这尽心里，总觉着少了点什么，让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同样也在观察四夫人的紫岚，心绪也有些复杂。
    她没想到三夫人竟然派紫霞来说那样的话。
    一心二主的奴才——在哪个主子眼里都是死罪。
    即便死罪可恕，可往往那活罪只怕比死罪还难受。
    可三夫人的话……
    紫岚心里吸了口气，面色不变，抬眼看向四夫人，微微屈身一福，“紫岚如今已经到了这边，按府里规矩，还请夫人赐名。”
    四夫人默默的看着紫岚，沉默了片刻，“就叫蓝彩吧。”
    “谢夫人。”已经更名蓝墨的紫岚，又福身谢过一礼。
    看着蓝彩挑不出错儿的态度和礼节，四夫人默然的想了想，又看了一旁的蓝草一眼，才开口道，“以后你就到我房里吧——”
    这话一出，明思的心就提起来了。
    看四夫人这样子，只怕是想让蓝彩同蓝草换位置服侍了，这如何使得？
    蓝彩究竟心会在哪边还不知道——真要跟在心思单纯的四夫人身边，那才是危险！
    听着四夫人的话，蓝彩微微一愣。
    可还未等她反应，却见六小 姐忽的站起来，走了两步，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襟。
    于是，那个到了口边的“是“字，便噎在了口中。
    屋内的三个大人齐齐一愣。
    “小 姐？”蓝草满面讶异。
    “囡囡？”四夫人愣过后，惊中有喜，看着蓝彩一眼，又望回女儿，迟疑道，“囡囡——想要蓝彩？”
    明思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看着四夫人，大大的眼睛一霎不霎。
    四夫人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又看了女儿拉着蓝彩衣襟的那只手一眼，下定了决心，“既是囡囡舍不得蓝彩，那蓝彩就留下吧。”
    说完，转首看向蓝彩，“你以后就好好服侍六小 姐吧。”
    蓝彩这时候也是满心惊诧和意外，听了四夫人的吩咐，她又赶紧把这些情绪压下，“奴婢谢过夫人，谢过六小 姐。”
    可一说完，她的眼神儿就不由自主的朝六小 姐飘去。
    还是那副面无表情，呆呆痴痴的模样啊！
    她真真有些纳闷了——这六小 姐…….
    四夫人此刻却是满满的欢喜和希翼，再没有比这个更让她高兴了的。
    四郎真说对了，囡囡慢慢会好的。
    虽然明思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和表情，可她心中却充满了信心。
    她的囡囡一直都是最聪明伶俐的，一定会好的！他们一家也一定会像以前那样快快活活的......

蓝石

第十章 缘分
    很快的就到了申时。
    四老爷这几天忙着述职的事，今天刚刚一回来又被老侯爷叫去了，便带话让四夫人同明思先过去老太君那里，他稍后就到。
    四夫人和明思换了身见客的衣裳，便带着两个丫鬟，朝老太君的“颐养院”行去。
    老太君住府中的东北面，从明思的“春芳院”过去要穿过小半个府邸。
    四夫人携着明思，一边走着一边细细的想着自己该注意的事儿，直到一声热情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回首一看，却正是二夫人。
    “四弟妹，”一身花团锦簇的二夫人面上的笑容同她的声音一样热情，“四弟妹可是去老太君那里？我也刚出门，正想着四弟妹呢——没想着就碰上了，还真是缘分了。”
    明思心里噎了噎。
    她们刚刚才经过了二夫人的“鸣兰院”…….只需派个下人在门口守着，这“缘分”应该也不难的。
    “二嫂——”四夫人礼貌的回应了一声，语声却不高。
    “呵呵，四弟妹，我同你说，明思果然是个有福的——”二夫人满面带笑，“昨儿个你同我一说，我便带了口信回去——你猜怎么的？”
    不待四夫人反应，她“呵呵”又一笑，“没想到啊，今儿个晌午，就得了信儿了。”顿住，十分欣喜的看了明思一眼，“我娘家的当铺今儿个早上正好收了块古玉！那成色是真正的好，老师傅把过眼了——少说也得有千儿八百年了！”
    看着四夫人仿若中奖般的神情，明思视野里的四夫人又开始变形了……
    昨天说的，昨天带信，今天就正好有了……——还真是巧啊！
    四夫人也怔了怔，她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消息了，但心里也还是有几分惊喜，但想到昨日四郎的话，心里又升起些许不安和防备。
    “二嫂，不知卖家要价是多少？”她迟疑着开口。
    二夫人一笑，“卖家是死当，铺子里给了三千两银子收回来的——”停住口，亲热的看了四夫人一眼，“我们一家人就不用说别的了，四弟妹只需拿两千八百两就是了——剩下的，算我这个婶婶给明思的添头。”
    两千八百两！
    明思暗自吸了口冷气。
    古代的玉可不比现代。
    而据她所了解的，在任何一个封建朝代，真正的银子是很值钱的。
    甚至于一些朝代里的穷苦百姓，一辈子手里也没拿到过银子。
    这个世界银子不是值钱？还是已经通货膨胀了？
    四夫人此刻心里倒吸的冷气也不比明思少——须知四房如今手里总共才不到八千两银子！
    四老爷在边郡不过才八品知事，一年只俸禄折换银两也不过三十多两。
    这八千两，还是四老爷外任八年的时间攒下来的。
    “四弟妹？”二夫人看着四夫人，眨了眨眼。
    “二嫂，且容我回去同四郎说一声。”四夫人强笑道。
    “哦——”二夫人笑意淡了些，语气中转了些不以为意口气，“那四弟妹可要同四弟好生商议了。我不过也是一片好意——若是我家的孩子需用，不论多少我也定是要求的。好玉养人，对小孩子总归是有益处的。”
    “二夫人可有给二——几位少爷小 姐求过？”蓝草试探着开口道。本是想说二少爷，觉着不对又马上改了口。
    明思心里喷笑了。
    府中五位少爷中，二房的二少爷出生时脐带绕了颈，虽是养大了，但估计是出生时大脑缺了氧气，到如今虽已十二岁了，可还是脑子不太灵光。
    在紫霞的口中，这二少爷也就比六小 姐好上那么一点儿。
    “我家的个个可都是伶俐的！”二夫人脸色立马落了下来，语气有些生硬，“好玉自然都是有的，却不用尽日里都带着！给他们备着，不过是个意头！”
    明思看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二夫人，又想起昨日大夫人唇边的那抹讥诮，心中顿时恍然大悟。
    转瞬她又有些疑惑，二夫人缺钱吗？
    连这么穷的四房也能下手？
    不能怪她反应迟钝。
    以前的她最不缺的就是钱，而眼下，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侯府夫人为了一块玉的钱，会诸般表演到这个份儿上！
    二房纵然比不上大房三房，可相对于四房来说，还是瘦死的骆驼大过马吧！
    “四弟妹，我可不是哄人——”二夫人又放缓了语气，“哪册书里不说玉是养人的！黄金有价玉无价——可同孩子比，又算得了什么？你可要想好，若是你不要，我便带话回去——只要放出风去，这大京里求的人可多的是。”
    听二夫人这么一说，四夫人心里又有些徘徊了。
    四郎说过好玉难求，这玉要真有那么好，二千八百两也值当。
    可又怕……
    略略想了片刻，四夫人看着二夫人，“二嫂莫急，我今日便同四郎说说，明日便给二嫂回话。”
    看出了四夫人的意动，二夫人笑着“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那我就等四弟妹的准信儿了。”
    朝前方望了一眼，四夫人浅浅的笑了笑，“二嫂可要一块儿过去老太君哪儿？”
    “四弟妹你先吧。”二夫人不以为意的笑着摆了下手，“我那几个丫头才刚下学，正换衣裳呢，我领她们一块儿——就不同你走了。”
    这话一说完，明思便看见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黄玉的唇角顿时抽了抽，很快的，便垂下了视线。
    明思默然了——刚刚明明说是“缘分”的……
    二夫人热情的告辞了。
    四夫人看着二夫人远去的身影，低声问蓝草，“蓝草，你看二夫人说的……”
    蓝草也小声回道，“若真是好玉还好，可我总觉着二夫人太过热心了些……”
    蓝草，你真相了——明思在心里默默背诗：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也有些担心，”四夫人轻轻的叹了口气，继而又转了口气，爱怜的看着明思道，“不过，若是真有用，那也值当了。”
    感觉到四夫人温柔的眸光，明思心中莫名的酸胀起来。
    就如同看到汶川大地震后，看到那条老乞丐捐款九十八块两毛的新闻时。
    金钱不能代表所有的东西，只有在它被赋予了深厚的心意时才是重于泰山的。。
    父母以前亲手给的银行卡、信用卡，塞满了她刘易斯威登的钱夹，她的感觉也从失望变成了漠然。
    钱到了一定界限，真的就是数字了。
    以前的任何一刻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她的心绪如此之莫名难诉。
    她悄悄的，不经意的垂了下头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走吧。”四夫人心里有了大致的打算，也收拾好情绪便对蓝草道。
    蓝草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好笑，“夫人莫急，我们慢慢走吧——二夫人都还没出门呢。”
    四夫人也抿唇一笑，嗔怪的看了蓝草一眼。
    她就算是心思浅，可二夫人那么明显的BUG，她当时没反应，现在也反应过来了。
    三人便且行且说着的朝前行着。
    快到颐养院时，四夫人忽的低声问蓝草，“五少爷你看如何？”
    蓝草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四夫人的意思，略略摇了下首，左右看了下，压低了声音，“五少爷是圆下巴，鼻子眼睛也都不同…..夫人且放心。”
    “嗯。”四夫人好似吃了颗定心丸，微微的吁了口气，“我看着也是——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五少爷？
    明思心里微微一愣，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四房的秘密究竟还有多少？
    她愈发的担心起来。
    “四弟妹，你们还没到啊！”一道很有穿透力的熟悉女声，“亮丽”的在身后追了过来。
    二夫人真是无处不在啊……
    明思垂了垂睫毛，便随着四夫人转身看去。
    好壮观的一群！
    二夫人竟然梳了尺许长的高髻！头上琳琅满目——竟然钗环花钿步摇的一个也没落下。
    明思嘴角抽搐了。
    三十多岁的二夫人身材依旧微微发福了。
    真是不太适合这种沉重和累赘的发式啊！
    在二夫人身旁，一字排开的则是三个衣衫鲜亮的小女孩——两大一小，都好奇的看着她们母女。
    再后面，还有一群穿着头等丫鬟“制服”的下人们……
    好壮观的出场！
    无论“装备”还是人数，四房这边都逊了一筹不止。
    明思默默了看了一圈，嗯——还是自己的娘最有看头。
    只要天香国色，清水也能出芙蓉……
    明思默默感慨，除非成长的效果等同于整形，否则自己绝长不到四夫人这种层次。
    对于她奇异的肤色，她心里也有着几分还未曾证实的猜测。
    惋惜是有点。不过，还好了，她在心里笑了笑，反正以前也不是什么美女。
    不影响市容就行。
    记得林俊的母亲第一次见到十七岁的她时也分外热情，“杨司令，你家颖琪长得真有气质啊……”
    她在心里走神却不知，她这副模样落到对面三个女孩眼里更坐实了六妹妹（六姐姐）“吓傻了”的传闻。

蓝石

第十一章 “抽薪”！
    纳兰府的确好风水。
    三个女孩子都长的好，大的亮丽，小的粉雕玉琢。
    最大的那个约莫十岁左右，已脱去婴儿肥，初见少女雏形。鹅蛋脸柳叶眉，眉目生媚——是二房三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个，只比明思见过的五小 姐明汐略逊半筹。
    这该是陆侧夫人所出的二小 姐纳兰明雪了，已经回过神的明思暗忖着。
    府中的各位小 姐已经被紫霞以各种不同的语气再配以相应的表情各自精彩点评过了。
    喜欢吐槽是个好习惯啊。
    在紫霞眼里，论美貌，三房的五小 姐第一，二房的二小 姐第二。
    论才气好学，则大房的三小 姐当之莫属…..
    就在两房人马互相见礼时，梳着三丫髻的七小 姐纳兰明欢偏头好奇看看四夫人，又看看明思，然后眨了眨眼，偷偷的拽了拽她二姐的袖子。
    看着这个才五岁的小丫头，明思觉得有些有趣。
    不用说，七小 姐对她和四夫人的巨大的相貌反差很是好奇。
    七小 姐的动作，二小 姐自然感觉到了。
    只见她身形未动，只用眼角余光轻轻的瞪了自己的同母小妹一眼。
    七小 姐有些焉焉的垂下了头。
    看着两个异母姐妹的小动作，八岁的四小 姐纳兰明依却撇了撇嘴，随即低头，藏住了唇边的笑意。
    不是一个妈生的果然不够团结啊。
    明思看着三个女孩子的站位和各自的小动作心道。
    礼节走完，两房人便一起款款朝前行去——颐养院的大门已经在望了。
    穿过院门，顺着包着小花园的回廊走了半刻钟，便看到颐养院的正房堂屋大门了。
    阵阵笑语正从大门飘出。
    “呀——大嫂和三弟妹他们都到了。”二夫人抿唇一笑，又是一叹，“偏就我是个最最磨蹭的，又笨——最是不会讨老人家欢心了。”
    四夫人勉强着一笑，大概也不知该怎么接话，也就没有出声。
    明思继续默然。
    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
    二夫人抢先一步迈进了门槛，语声上扬得十分喜悦，“哎呀——老太君，我可是来迟了……”
    二房的人也穿花儿似得跟着二夫人鱼贯而入。
    等二房的人都进去了，四夫人才带着明思和两个丫鬟走了进去。
    这时，里面端坐在右首的三夫人凤目微挑，正似笑非笑的接着二夫人的话，慢悠悠的道，“二嫂今儿个可真是迟了——往回可都是你最早呢……今儿个怎么就耽误了时辰？”
    二夫人呵呵笑着，“呵呵呵，今儿个我家这三个丫头误了点时辰…..”
    二夫人果真是很有喜感啊——明思缄默。
    抬首将室内的情形一扫。
    极尽奢华、华贵尊荣、壁垒分明——她迅速的做出了概括。
    奢华的是屋子，华贵的是人，分明的是阵势。
    窗户是镶了玻璃的双交四椀菱花格心的格扇窗。
    五抹头的门——上面的格心是三交六椀菱花式样，下面是浑金如意头的裙板。
    门窗菱花心上的铜制梅花钉子颗颗埕亮…….
    室内，地上铺着花纹喜庆的团花地衣，屋内家具全是红花梨的，每张椅子上都铺着鹿皮垫子。
    而每个桌案上除了薄胎瓷的茶具，还各有一套六件的银錾折枝花果碟，上面盛着松子、干葡萄、龙眼等各式干果……
    明思忍不住暗自吸了口气——她自己的院子对她而言，已经是够震撼的了。
    可比起老太君的屋子，她的春芳院却真的可以称为“寒舍”了。
    一个侯府竟然奢华至此——看来这大汉国还真是富庶。不过，繁华过后是尽头，历史的足迹总是起伏的。
    明思忽的想起了红楼梦的结局，这眼前的繁华何其相似？只希望不是荼靡之花吧，她如今可是身在局中呢。
    想着又心中一笑，自己真是杞人忧天——这大汉国都传承九百多年了，这偌大的侯府总不会自己一来就有事吧。
    而此刻的明思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被她自己一笑置之的偶想竟然会在未来一语成谶。从而使她自己的人生也完全的改变了轨迹。
    明思抛开杂想，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屋内的几位主角身上。
    与屋内的奢华想比之而毫不逊色的，是堂上几位主子的气势和装扮。
    她略略扫了一眼，好像除了老夫人，府中女眷们好像都到齐了吧。
    最引人注目的是首座上一个长相富态的老太太。
    只见她着一身对鸟纹锦的大带翟衣，腰间是青鞓玉带，身后绶带露出腰间。
    好一个贵气的老太君！
    明思不由暗赞。虽已是满头白发，但肤色仍旧红润光亮，看得出保养得极好。
    在她下首，壁垒分明的大夫人和三夫人则是各居左右。
    大夫人穿着外套背子的大袖襦，头梳凤髻，发髻当中是一只造型繁复的金飞天面花，而发髻两旁却各簪了两只成套的掐丝金珠宝钿。
    两个夫人年纪相仿，风格却是不同。
    大夫人的妆扮是华贵稳重型，而三夫人却是华美飘逸型。
    她身穿蓝底团花红边的大袖连裳，双臂挽着红色的披帛，长长的拖垂到地上。
    头梳流苏髻，上面当中配着一把绿象牙五色宝石梳篦，左边簪了一只镂空穿枝菊花钗，右边则是一只丹凤朝阳的垂珠金步摇。
    这完全是一个古代服装发布会。
    她此刻完全是误入天鹅群中的鸭子，还是一只黄毛鸭。
    大房和三房中的三位小 姐，此刻也都或紧或疏的围在了上首的老妇人身边，紧的是两位年纪相仿的小 姐，而疏的，则是年龄最大的那位小 姐。
    五小 姐是见过的，另个着黄衣的自然是三小 姐了。
    明思又看了下离老太君稍远的那位十一二岁神情有些拘谨的粉衣少女……大小 姐…….
    此刻，三位小 姐或转头，或偏头，都将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
    比起二夫人的先声夺人，好像沉默的四房，尤其是“她”更能引人注目吧。
    纳兰府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可这傻子——却是独一份儿的。
    “孙媳见过老太君，老太君安好——”抑住心中的些许紧张，四夫人先牵着明思先朝老太君福身行礼，又转向各自一边的大夫人三夫人，“见过大嫂，三嫂。”
    “都是一家子，没外人，老四媳妇你且放开些——”老太君和颜悦色的笑道，目光随即落到了明思身上，朝她招了招手，“六丫头过来，让老祖宗好好看看。”
    四夫人赶紧牵着她走到上首。
    “看来身子骨好多了。”老太君端详了片刻，笑呵呵的做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这两日好了许多了。”四夫人小心的回应道。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君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转对着身后一个梳着侧髻的俏丽丫鬟笑着吩咐道，“双禄，快去把我那玉猪龙取出来——”
    “是。”双禄脆脆的应了声，利索的转身朝内堂行去。
    老太君的话一出，屋内的气氛便有些不同了。
    先是刚刚坐下的二夫人面上的笑容蓦地一僵，而在她上首的大夫人垂眸则端起了茶杯，唇角却略略翘了翘。
    坐在她们二人对面的三夫人并未察觉两位妯娌的神情变化，只看着上首位置的四房母女，脸色微微的一沉。
    老太君的玉猪龙是带过来嫁妆中的箱底货！这是要给那个小贱种…….
    而闻言一愣的明思回过神却心中一凛——老太君这是碰巧的？？？
    双禄很快就回来了。
    双手托捧着的托盘上垫着一层红色绒布——上面一块环形猪龙玉佩造型古朴，色泽微微发黄。
    老太君朝四夫人示意，“这是早给六丫头备下的——你且收起，待祭了童花娘娘后便给六丫头戴上。”
    “老太君…..”四夫人既惊且喜，嗫嗫道，“这，这太贵重了些….”
    “你只管收着便是，”老太君带笑嗔怪道，“这是我给六丫头的——即便你是她娘，也没得替她推老祖宗礼的道理。其他几个丫头年年都是有的，只六丫头在外头还没得过……今儿个先补一件，以后日子还长着，老祖宗再慢慢都补上……”
    “那孙媳就代明思谢过老祖宗厚赐了。”在老太君连说笑带说明的一通话后，四夫人真心感激的看着座上的老太太，又微微退了一步，福身一礼，这才带了几分欣喜的转首朝蓝草微微示意。
    不待蓝草上前，笑嘻嘻的双禄立刻见机上前一步，将托盘抬上几分，送到蓝草跟前。
    蓝草双手接过托盘，满心都是欢喜——老太君给的，还能有不好的？
    这下，银子也省了，问题也解决了，再好也不过了。
    在先前老太君唤明思上前后，十二岁的大小 姐明初便轻轻退下了，站回到大夫人身边。
    而三小 姐明柔同五小 姐明汐却只让开了当中的位置，挪到了两旁。
    只见明柔抿唇微笑着立在老夫人左侧，神情带了五分恬静五分柔美。上身鹅黄绣花的小袄也衬得肤色分外白嫩细腻。
    而五小 姐明汐，则笑嘻嘻很随意的半偎在老太君右肩侧，目光时不时的在四夫人和明汐身上游移交替着。
    只在蓝草接过托盘时，目光微微的闪了闪。
    见蓝草接过托盘退下后，老太君满意的点了点头。
    “老祖宗——”这时，一身粉红袄裙的明汐微微偏头，看着老太君娇嗔道，“汐儿也要好不好……”
    随着她的动作，左右两颗系在双丫髻上的硕大明珠也随之颤巍巍的晃动着，显得神情天真娇俏之极。
    “你这馋丫头，”老太君伸出左手食指，在五小 姐精致的鼻尖上轻轻一点，乐呵呵的笑道，“有，个个都有——等你们今年生辰的时候，老祖宗自然都是少不了的，呵呵呵……”
    随着老太君的笑声，堂上的大小女眷也都或真心或捧场的笑了起来。
    老少四代女眷济济一堂，此刻显得无比和谐欢乐。

蓝石

第十二章 家宴
   “嘻嘻，汐儿就知道老太君最好了……”五小 姐得意的摇晃着脑袋，又好似算数般天真道，“现在是三月，再等三个月汐儿就有礼物收啦！”
    “你这个丫头——”老太君指尖虚点着五小 姐，脸上的笑容无奈而宠溺。
    这时，左侧立着的三小 姐看了五小 姐一眼，依旧是抿唇而笑——却微微挪了一步，伸手很自然的把住了老太君的胳膊。
    左右哼哈二将啊…….明思暗忖着，都才八岁…….
    见此刻情状，四夫人牵起明思轻轻的朝一侧退开了几步。
    站定之后，明思视野一转，正好扑捉到大夫人矜持笑意中，看向五小 姐的那抹深沉。
    反观紧挨着大夫人坐的二夫人——此时笑容中的羡慕嫉妒倒是明显的兼而有之。两位夫人并坐着——这样一对比，反而情绪明显的二夫人还显得让人可亲些！
    明思心中蓦地一动，这样的眼神儿……大房同三房得有多大的争端啊！
    天色渐渐有些微沉了。
    屋内的笑语也渐渐沉寂下来，二夫人左右看了看后，轻轻的“咦”了一声，神情似有些奇怪，眨了眨眼后又朝门口方向望了一眼，最后转回头看向老太君似要开口。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一个梳着倭堕矮髻，唇边一颗胭脂痣的俏丫鬟唇角含笑的出现在了门口。
    只见她双手轻提裙角，迈过高高的门槛，疾步的走到了堂中站定后，微微福身一礼，“禀老太君，侯爷和老爷少爷们都到了。侯爷遣奴婢来看看，夫人小 姐们可是都准备好了？”
    “折枝，”老太君目光在屋内一扫后，又笑看着这个丫鬟，“你去回侯爷，我们就来。”
    折枝？这个名字倒有些意思。
    明思想着，看来这个丫鬟在老太君面前还是有几分脸面。
    听口气，这折枝是侯爷的丫鬟了，这名字也有些意思，倒与府里其他的丫鬟不同。
    “是——”老太君交待完后，折枝唇角笑意不灭，应了一声后，朝老太君福了一礼，“那奴婢便回去回话儿了。”
    老太君看着这个俏丫鬟转身离去后，便偏头对一旁的双寿吩咐道，“你去同墨妈妈说——我们都齐了，让厨房先把冷盘热盘都挨个先上了。酒筵也要备好了，用完了饭，大家伙儿再好好饮酒。”
    双寿利落的应身而去了。
    老太君才带着满意的笑容看了一圈堂中的这些后辈们，最后将目光落在三夫人身上调侃道，“今儿个老三媳妇——可别怪我这个老婆子抢了你的差事了！”
    三夫人拈起绢帕，掩唇一笑，“这银子是老太君出的，这活计也被老太君做完了——我可是占了好大的便宜，哪里还敢怪罪老太君？只要老太君不嫌我躲懒便行了。”
    明思看着此刻三夫人凤眼忽闪忽闪，满面娇笑的摸样，活脱脱是一个成人版的五小 姐！
    遗传还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明思想。
    “你让乳娘把八丫头也抱过去吧——”老太君吩咐三夫人，“今儿个一则也算是替老四一家子接风，二则，也是我这个老婆子贪热闹——都叫上。”
    三夫人笑着点头，便朝紫檀看去，示意她去知会八小 姐的乳娘。
    “好了，那咱们就一块儿走吧。”老太君站了起来。
    二夫人也紧跟着站了起来，左右东西的张望了一下后，笑问，“婆婆她老人家还没到吧？”
    “她身子不舒服，先前已经让玉歌捎过话儿了。”老夫人语气听起来十分平常。
    “哦——”二夫人微愣，然后应了一声。
    随即眼角的余光便朝四房母女瞄去，却很快的，又若无其事般的转开了。
    等其他人都差不多出去了，四夫人才携着明思跟上。
    不多时，便到了设宴的正德堂。
    明思一走进去，便看见里面的三张席面上已是坐满了一桌，却正是纳兰府这三代的男主子们。
    大汉国风气开化，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堂中也并未设有屏风。
    双禄双福扶着老太君一进去，里面老老少少的男子都站迎起来，躬身行礼。
    “都坐，都坐，”老太君摆摆手，说着又回头对孙媳重孙女们笑道，“你们也不必见礼了，赶紧坐下吃菜是正经。”
    见几个嫂子都笑着应了，四夫人也只好朝蓝彩点点头，把明思交给了她。
    老太君带着四个孙媳妇一席，而小 姐们却又单独一席。
    只片刻，众人便都入座了，蓝彩看了一眼，将明思安顿在了七小 姐明欢的右侧。
    明思刚一坐下，那五小 姐明汐也坐到了她身边的空位上。
    明思心里生了些警惕，面上却不露。
    这时，桌上的八冷盘是已经上好了，待她们一落座，早已等候好的下人们便鱼贯而入，将八热盘摆上了桌。
    八个冷盘糟鹅掌、糟鹌鹑、金丝鸭舌…..这都不必说了，那八个热盘却是——燕窝鸡皮鱼丸子、燕窝万字全银鸭子、燕窝寿字五柳鸡丝、燕窝无字白鸭丝、燕窝疆字口蘑鸭汤、燕窝炒炉鸡丝……
    老太君好大的手笔！明思暗暗惊叹。
    可再一看，好像除了她，其他人面色却是极为平常的。
    明故作不经意的抬眼朝其他两席上望去，老太君那席隔得远些，看不真切，但旁边老侯爷的那席上的菜式好似却与她们这桌不同。
    不管上的什么菜式，想必也不会比这燕窝席差。真真是好大的气派！
    只见老太君举箸后，大家才纷纷起筷，没有人说话，偌大一间屋子里，只闻轻微的脚步声和咀嚼声。
    上菜的下人们脚步放的极轻的进出着，各色菜肴流水般的送了上来，起落之间十分熟练，几乎听不见碗盘之声。
    主子们的仪态更是端庄优雅，就连明思对面的八小 姐纳兰明婉也稳稳的端坐着，秀气的吃着乳娘夹到碗中的鸭舌。
    还真是食不语……
    蓝彩站在她身后，为她选了些菜肴挟入碗中。看到这些大多只曾听闻过的菜肴，她也不禁有了胃口，也就认真的吃了起来。这才发现无论鹅掌还是各式肉类皆是无骨，且味道异常鲜美。
    蓝彩也服侍的用心，但凡看到哪个菜肴她吃得快些，便会多挟几箸，若是未动的，她便片刻后挟出放到一边。
    除了蓝彩和八小 姐的乳娘，其余的丫鬟都站在几步外安静的候着。
    偌大的一个厅堂里，数十号人却是清风雅静的很。
    可就在这时，“铛”的一声脆响在堂中响起，打破了寂静。
    明思正对，抬眼一看，只见老侯爷那桌上一位十一、二岁的胖胖少年正拿着调羹发傻。
    看到众人都看向他，圆胖的脸上便带了些紧张的涨红结巴道，“丸子….丸子掉，掉了，我想，捞，捞起来。”。
    一时间，几桌人脸上神情各异。
    二夫人脸上顿时有些讪讪的，坐在老侯爷隔手位置的一个中年男子面上也有些不自在。
    “杰儿莫急，无妨的。”老太君语气温和的出声安抚了他一句，又转头看向二夫人身后不远处的大丫鬟黄玉吩咐道，“还不快去伺候二少爷。”
    明思身旁的明汐脸上立时现出了一抹嘲讽的笑。
    二少爷如今却已经十二岁了，竟然也要同三岁的八小 姐和“傻”了的六小 姐一样让人服侍用膳……
    偏这时，胖胖的二少爷还巴巴的又来了句，“多谢…谢老祖宗关….关照。”
    这下连明柔的脸上也现出些忍笑的神情了。
    二房夫妻顿时尴尬更甚。
    明思扫了一眼，身旁的七小 姐明欢大约年纪还小，正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明汐明柔。而二房的另外两位小 姐，二小 姐明雪和四小 姐明依面色却是极为平静淡定。明汐脸上的嘲笑也好，明柔的忍笑也罢，好像统统都没有看见。
    小波折很快就平歇下去，堂内再度恢复了平静。
    明思喝了一碗汤后，就觉得再也吃不下了。
    蓝彩见碗中菜肴没有再动，也就停手站到了一边。
    这时老太君发话了，“都撤了吧，上酒筵。”
    下人们极利索的撤去了桌上的菜肴，很快就换上了一桌酒筵。
    与先前不同的是，多是一些下酒的菜肴还并着一些干果类。
    酒是甜米酒，小 姐们的面前也摆了一小盅儿。
    “大家不必拘着了，”老太君乐呵呵的声音响起，先看着老侯爷那桌，“你们爷几个自说你们的，我有几个孙媳妇陪着，不用顾着我。”
    停下来，又看向明思这桌，“你们姐妹几个也好好说说话儿。”
    原来吃饭不能说话，酒筵却是可以的。
    老太君发了话，堂内也就热闹起来。
    只听老侯爷先是同几位老爷说了一些官面上的一些事儿后，便开始点评起几位少爷的功课了。
    “我们纳兰侯府自数百年来皆是文品风流，我们学学问做诗词与那些俗人不同，我们求的并非官位，而为的是修自身而传家世。你们可明白？”老侯爷看着五位少爷威严道，“我今日考校你们的诗词，虽有些进步，却也有限的紧。尤其是老大老二，你们二人是兄长，当为幼弟之楷模，日后须得多用些心，知道么？”
    老侯爷一说完，五位少爷便齐齐站起，“孙儿谨记。”
    不求做官？那刚才还说了那么多？

蓝石

第十三章 怨恨！
  明思一细想，这才觉着有些奇怪。
    府里的四位老爷，除了四老爷如今是暂时闲赋等候述职外，其他三位老爷却都是有官职的。
    大老爷是礼部参知，三老爷是工部常侍郎，都是从四品的官，在大京也只算个不上不下的官职，而且还不是什么要紧的部门。
    二老爷官位就更低了，只有从六品。而老侯爷据说如今除了爵位并无实职。
    作为一个传承数百年的二等侯府来说，两代里竟然没有一个上三品的大员，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明思暗忖着，莫非……看来自己需要找个机会多了解一些了。
    既然已经来了这里，无论是这纳兰府，还是这大汉国，要好好活下去——她只能去适应。
    要适应，就得先了解。
    身边的谜团只能等机会慢慢解开，但其他的这些应该算不得什么秘密，想了解也应该是不难的。
    等机会吧，她想着。
    一边寻思着，她端起了酒盅，还没到嘴边，只觉突的一股大力撞到了她的手肘，正好撞到她发麻处——顿时手一松，酒盅便落了下去。
    只听“砰”的一声，白玉杯飞花溅玉的砸了个粉碎！
    她霎时一愣，却见右侧的明汐不但不惊，还正微弯着嘴角——她随即反应过来，立马好似惊吓到了一般，身子一颤，双手在桌上胡乱一挥——明汐面前的酒盅就被挥到了她胸前!
    她不怕出丑，可她也不愿背黑锅，更不愿四老爷四夫人像二房夫妻那般被人嘲弄。
    这个五小 姐还真当她是傻子了！
    于是，有些粘稠的酒液带着几颗米粒统统洒在了明汐前襟上。
    大红色的缎子立时现出黑黑的一大团，衬着白糯米粒，十分的显眼。
    堂内众人一个变故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另外一个，面上都现出惊诧。
    “这是怎么回事？”三夫人冷着脸先出声了。
    明汐措不及防之下被明思反摆了一道，看着衣裳上的痕迹瘪了瘪嘴，却还是记得先告状，“六妹妹她打翻了我的酒！”
    三夫人眸中的冷光立刻朝明思发射过来。
    明思自然不会出声辩驳，只做满脸惊慌的站起来，拉住了蓝彩的衣袖。
    “是五妹妹不小心撞到了六妹妹的手，”忽然，二小 姐明柔轻声开口了，“六妹妹酒盅便掉了，后来便吓着了，所以才不小心碰到了五妹妹的酒盅，打湿了五妹妹的衣裳。”
    五妹妹不小心撞到了六妹妹的手，六妹妹不小心碰到了五妹妹的酒盅？
    好一个“不小心”！明思在心中大为喝彩！
    果然是小才女，那个“撞”字用的极妙！六妹妹是不小心“碰”到酒盅的，而五妹妹是不小心“撞”到六妹妹的手……
    三小 姐的语音一毕，堂中众人的神情便各自微妙起来。
    明思面色惊慌，心底却暗自一笑，目光微微一抬，忽见那边桌上一个年纪最小的男孩子正定定的看着她，神色却与他人有些不同。眉清目秀的脸上，眼神却有一抹说不出的莫名意味。
    发现明思在看他，他马上转回了头躲开了。
    五少爷？
    明思微微一愣，还来不及细究，只听堂中大夫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大夫人轻声笑了起来，语气中却是十足的似笑非笑，“既都是不小心的，也就罢了吧。明思才受了惊吓，这可莫要再吓到了。”
    那个“都”字的音似乎稍稍咬重了半分，却又恰好让人听得仔仔细细。
    堂上安静了片刻。
    四夫人有些想起身，却在四老爷的目光安抚下坐了下来。
    老太君的眼皮微微的耷了耷，抬眼起来却朝一旁二房的紫茹紫檀笑道，“站着做甚？还不赶紧带你家小 姐下去更衣。小 姐们吓着了，你们难不成也吓着了？”
    紫茹紫檀这才回过神儿，齐齐应了一声，过来带着明汐下去了。
    三夫人的脸先是白了白，很快便被一抹阴沉取代，看了大夫人一眼，便朝老太君道，“孙媳想去看看汐儿，老太君请容孙媳先告退一步。”
    “唔，去吧。”老太君一直挂着笑意，“你去看看也好，宽慰五丫头几句，不过是意外，不要吓着了。”
    待三夫人离开后，老太君又看着坐立不安的四夫人，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本来的兴头也消了。
    “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她看着老侯爷那桌道，“孩子们明日还要进学，也该让他们歇息去了。”
    老侯爷站起身子，恭谨答道，“母亲说的是。”
    双福双禄将老太君搀扶起身，儿孙们也都站起来恭送。
    老太君走到门口，忽又停住，转身过来对老侯爷道，“你媳妇那里你也去看看，若是身子不爽利，该补该养的，也都别落下了。”
    “儿子知道了。”老侯爷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还是应下了。
    老太君身影很快不见，老侯爷皱着眉头挥了挥手，“都回去吧。”
    待四个儿子带着家眷都散了，老侯爷朝一旁的折枝看了一眼。当看到那颗似曾相识的胭脂痣时，无数的前尘往事便涌上了心头。
    最后却全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逝者已逝，如今他还是得按着母亲的吩咐去看他的正妻。
    无论他对这个女人有再多的不满，百年之后却还是必须和她同寝同穴，共归尘土。
    当看着两个儿子面上吧！他安慰自己道。
    折枝看着老侯爷这番神情便知道他定是又想起了旧事，又思及老太君方才的话，便猜到他是要去看老夫人。
    她自是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便笑道，“侯爷，您书房里今日还有几张帖子未曾清理，奴婢去唤凤引来伺候侯爷，可好？”
    老侯爷也不想带这个丫鬟去桂芳院，“唔，去吧。记着都收仔细了，对了，那篇永遇乐便烧了吧——辞色不够，留也无用。”
    不多时，老侯爷便带着另外一个伺候笔墨的贴身丫鬟凤引朝老夫人的桂芳院缓慢行去。
    桂芳院就在正德堂右侧不远，半柱香的时间也就到了。
    此时天色已大暗，只略略看得清人影。
    老侯爷一路走到正院，刚靠近门口便听见了老夫人的声音，刻薄而怨恨，“……贱种一个，我还去给他添脸面？”
    老侯爷脚步一顿，脸色僵住了。身后的凤引面上立时也现出了尴尬来。
    又听老夫人跟前大丫鬟玉歌的声音劝慰着，“老夫人不该同侯爷置气，您同侯爷才是白头夫妻，侯爷的脸面也是老夫人您的——”
    “脸面！”老夫人的声音高亢了好几度，语声中怨气冲天，“当年因为那个贱蹄子的事儿，他是怎么对我的？他何曾给我脸面？这些年，他又给我几回脸面？”
    “老夫人——”玉歌的声音有些无奈。
    “擅诗会词，舞文弄墨？我呸！一个就会写些淫词艳诗的下贱丫头，他也当宝一样——人家还没把他放眼里过！！”老夫人的语气中，讥嘲怨毒全混在了一块儿，“自以为风流才子，尽日里就知道写那些破烂玩意儿，还折枝、凤引、玉歌、佳色？——真以为自个儿能流芳千古！也不怕笑死个人！”
    ………
    凤引尴尬之极，心中只暗暗叫苦，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们这房的丫鬟原本都是以花为名，后来老侯爷嫌俗，统统改成了词牌。玉歌是从玉人歌化来的，折枝是从折柳枝得来的，而她的名儿则取自凤楼引，还有佳色、踏月……
    她偷偷瞅了一眼，只见老侯爷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只见老侯爷袍袖一甩，话也没落句，直接转身就走。
    凤引赶紧小步跟上，身后老夫人的声音还隐隐随风传来，“…..贱 人贱种……”看着老侯爷的背影，她只得暗地里磨牙，心里把折枝给骂了千万遍不止。
    这小蹄子怕嘴上那颗痣惹了老夫人的眼，却把她给害苦了。
    颐养院。
    老太君斜靠着茶床上，半闭着双眼，似睡非睡，双寿跪在后面正轻轻的替老夫人捶着肩膀。
    一个穿着蓝背子的中年妇人正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拿着一根抹额在改针线。
    “墨染啊，这些活儿就让她们几个丫头做便是了，”老太君抬了抬眼，“你年纪也大了，别把眼睛给使坏了。”
    “这些贴身的东西还是我来做的好，”墨染收好最后一针，拿小剪子把线头剪掉藏好，站了起来，“好了，老太君您再来试试——”
    说着走了过去，老太君将头微微前倾，墨染比了一下，笑了，“这下正好了。”
    双寿在一旁也是笑，“老太君惯了墨妈妈的手艺，也只墨妈妈做得才体贴，我们几个可都要好生多学着才是。”
    老太君没有被双寿的话逗出情绪，只轻轻的“唔”了一声，双眼也闭了起来。
    墨妈妈见这般，微微垂了垂眸后，朝双寿使了个眼色。
    双寿轻轻的下了茶床，退了下去。
    “墨染啊，”老太君还是闭着眼，语气却有些意兴阑珊，“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作为老太君身边的头一个贴心人，墨妈妈自然早以知晓今日种种。
    她笑了笑，“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呢——老太君不必多虑。”
    老太君摇了摇头，睁开了眼，“一个娘一代子孙——你看看府里如今这四个媳妇——竟是个能主事的也……老二老四是庶子，也就罢了，可老大老三那两个……..”
    墨妈妈不好置评，也只有沉默听着。
    老太君好似也没有要墨妈妈说什么的意思，只又缓缓的闭上了眼，“我想着原先的老大媳妇是我挑的，偏又是个短命的——后也就懒得管了。她要挑便让她挑，三个都是她挑的，可你看看如今？老二那个眼皮子浅，只盯着钱串子……老三媳妇看着伶俐，却是个里头糊涂的……老大那个本看着还有些根基和盘算，可如今…….只怕心也是长歪了…..还有老四那个——”
    老太君没有说下去，只一声长叹。
    房间中，只余尾音袅袅消散空中......

蓝石

第十四章 买人
   见老太君满脸意兴阑珊，兴致低落的样子，墨妈妈虽是心明如镜，却也无话可接。
    在这府里二十多年，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事儿哪里还有她不清楚的？可她能说什么？那些事儿只能烂在肚子里，连梦话也不敢让人听见！再说了，这满大京的大家族里，哪个不是锦绣堆里一包事儿，到底有多脏有多臭——也就只有自个儿最清楚！老太君也太不容易......每日对着这一大家子，却总要顾着一个“家和”两字——可这“家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啊！
    怎么接也不对，最后，她只得强笑着，“我看四夫人还是个守礼的，待六小 姐也疼惜…..”
    “呵呵，”老太君睁眼淡淡一笑，唇角略弯了弯，“我知道你同清音那丫头好，她当日私下里也托了你看顾老四。我也记着她的情，所以当初才允了老四的这段婚事。”
    老太君顿了顿，轻轻的摇头，“可这老四媳妇到底是门第不够，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小门户出来的。再说了，这么多年也没个生养……老四房里如今一个人也没有——且好好的一个丫头竟也能被药冲了……”
    墨妈妈只能闭了嘴。
    纳兰府有太多在暗处的事儿了，她看得真真切切，却也时常心惊。
    老太君也太不容易，把所有的事儿都揣着，按着，费尽了心思也就想图个家和万事兴。
    可如今小 姐们也慢慢大了，大老爷三老爷的岁数也快上去了——
    如今且能按下，可再有九年——太子就十八了，到那时……
    一个爵位，一个后位……
    她只能暗暗叹息。
    老太君此刻又闭了眼，身子也靠躺在了锦垫上，语声似自语般未停，“还有九年…..我只盼我能活到那时候…..这一家子只需出一个…..出一个就有一甲子的富贵安宁啊……”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多年以后，一切都变了。
    她所希翼的终究是成了泡影。
    大厦将倾——皮之不存，毛又岂能安附焉……
    在鸣兰院的路口，四房同二房道别后，一行五人便朝春芳院而行。
    见二房那一大堆人已经人影不见，四老爷呵呵一下，俯身明思抱起来，“囡囡，咱们回家。”
    四夫人却有些郁郁，“四郎——”
    四老爷朝她摇了摇头，笑着止住她，“无须多虑，这家宴也不是日日都有。”
    四夫人一想也是，也就默默的点了点头。
    到了四房所在的鸣柳院后，一家三口便进了书房，蓝彩看了蓝草一眼，也跟着退下了。
    四老爷把明思抱到了书架旁，指着一本《词论》，“囡囡，今日爹爹给你读这个可好？”
    明思却一眼看到了那本《大汉史论》，心道，这不正好是个机会。于是也顾不得那么多便探出身子，伸手捉住了那本厚厚的书册。
    “四郎，囡囡她——她竟然还记得！”四夫人惊喜莫名，却把她给弄了个糊涂。
    四老爷也面带喜色的大笑了起来，伸手一拉，便把那本《大汉史论》取了出来，“好，爹爹就给囡囡读这个！”
    后来明思才知道，很有些书生气的四老爷给女儿启蒙所读的第一本书与别人却是大不同，既不《千字文》，也不是《三字经》，却正是这《大汉史论》。
    “四郎，我们的囡囡真的已经好了……”四夫人上前来，一边抚着明思的二丫髻，又带笑把今日明思留蓝彩的事儿说了一遍。
    四老爷含笑点头，虽喜悦却不以为奇，“本来便无事，我看我们囡囡心里可是极明白的，不过是眼下还不想说话罢了。”
    明思心里一动，想着她这爹不是信心过度，便是目光如炬了。
    不过无论怎样都好，至少四老爷和四夫人都是不会害她的，所以她才敢做出这些举动。
    这装傻不过也是过渡之计罢了。
    四老爷抱着明思在书案前坐下后，便打开书册开始从第一章读起。而四夫人则喜滋滋的拿出绣棚坐在一旁慢慢的绣着花，不时的看他们父女俩一眼。
    一个时辰后，看明思有些发困了，夫妻俩又才一起把明思送回了隔壁的春芳院。
    明思也有些无奈，这个身子太小了，即便她心急想多听一些，也无法控制倦意。
    好在来日方才，也不用急于一时。
    第二日一大早，春妈妈联系的人伢子便带着人来了。
    大约是昨日惊吓事件的缘故，春妈妈并无出现，而是门房传人唤了蓝草去把人带进来的。
    四夫人看了一圈，只觉得都差不多便随手点了个十三岁的女孩子，打算留在自己房里，可轮到挑明思房里的时，却有些踌躇了。
    人伢子是个中年妇人，做惯了这行生意的自然是机灵，一看主人家的摸样就明白大约是不知道如何挑，便道，“夫人只管放心，春妈妈吩咐过的，小的岂敢不送好的来——这十来个都是教过的，来历也都清白。“说着好似想到了什么，又叹气的感慨，“夫人若是看上了，也是她们的造化。”
    蓝草问，“这里面可有拐来的？若是有，我们可是不要的。“
    人伢子笑了起来，“姑娘说岔了！我王大嫂做生意向来干净，从来不做那些拆人骨肉的伤天害理事儿。再说了，若是拐的也只能往那楼子里送，哪里敢送到你们这些高门大户来？再说了，如今世道不好，卖儿卖女的也多，这人口也不值钱，何必费那心思去担干系？你看这小子——”
    她伸手指着后面的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这小子饿了几日了，还是自卖自身，只求有顿饱饭——听说府上四老爷是才还大京的，不如把这小子买了去，当个小厮使唤吧！”
    明思循眼望去，这才看见一个衣衫破烂得不成形的少年站在人后。约莫十一二岁，脸上也有些脏污，远远的也看不清面目到底如何。
    蓝草皱了皱眉，“怎么也不换身干净的衣裳？”
    这送来的男男女女无论胖瘦美丑，却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独这个少年藏在里面没注意，此刻前面的人一散开，他便尤其显眼了。
    王大嫂有些讪讪的解释，“这个是我在路上碰上的，我看他也饿得不成了，便想着若是能到府上，也是一桩善事，夫人若看得上，我算便宜些…….”
    那刻少年却有些奇怪，此刻院里所有的目光都看在他身上，他却只半垂着头，身形连动也不动，从头至尾，目光也未曾看向任何人。
    蓝草见他这般古怪，便摇了摇头，“这来历不明的可不能——”
    “那就留下吧！”蓝草的“不能要”的“要”字还没出口，四夫人却忽然出声了，“这个孩子我们要了，正好也给我家老爷做个跑腿的。”
    明思分明听见四夫人那强作镇定的声音里有一丝热切和紧张，她又盯了那个少年一眼却发现少年破烂的前襟中露出的左侧肌肤上似乎有块黑色的纹路。
    纹身？
    明思一怔，只见那王大嫂倒是大喜过望，连声道好。
    也由不得她不喜——这少年是她方才在纳兰侯府外捡到的，当时的确也饿得狠了，她便发了些善心，找了点水又给这少年买了块馍，待这少年缓过来后知道她身份，却当即要求自卖自身。只提了一条，他可以不要卖 身钱但却一定要进像纳兰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
    王大嫂倒也不生疑，这世道穷人愈加多了。实在活不下去只好卖 身当奴才，要卖自然要选这高门大户，谋个好出路。
    她也想着让他收拾收拾，下回再找去处卖，可这少年却定要一同进来。她想了想也觉得试试无妨，也就这么来了。
    没想竟然还成了！一个馍馍的本钱，怎么说也值当了！
    选了这个少年后，四夫人没有再踌躇，又在剩下的里面挑了个清秀干净的十四岁女孩子，这就算挑完了。

蓝石

第十五章 对视！
    打发王大嫂走后，四夫人便吩咐蓝草带新买的丫头下去洗漱安排，又让蓝彩把明思带回春芳院。
    明思出门前偏头望了一眼，却见四夫人说了句什么，那少年便跟着四夫人进房了。
    看着蓝草脸上的若有所思，明思暗自寻思——莫非是故人？看着也不太像啊…..
    想着想着，心思又回到了昨日的家宴……
    几位老爷之间看起来倒还平常。
    大老爷虽已介中年，却还有几分斯文俊秀的底子在，不过那眼底的青影却也明显了点。
    二老爷有些发福，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摸样。
    三老爷长得是最好的，但鼻梁微勾，总给人一副难以亲近的阴柔感。
    而五位少爷除了二少爷胖了些，长得也都不错…….可五少爷看她的眼神也未必奇怪了些。
    这个只大她八个月的五哥，心里头有什么秘密？
    大夫人同三夫人，明柔同明汐……
    还有大房竟然只有一个庶女一个嫡女，连一个儿子也没有——作为又嫡又长的一房来说，这种情形也太不正常了……
    还有老太君那好像知道一切，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奇怪态度……
    已经回到房中的明思心底被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塞的满满的，看着正在替她清理房间的蓝彩，明思几度张口欲问，可又想到如今自己的处境和蓝彩的心思未知，最后也只能放弃。
    如今四房的秘密好像越来越多了，她心里隐隐生出了一种有些急切的担忧。
    四老爷虽有些头脑，毕竟是个大男人，且还有些书生气，没有女人们那些千折百回的心思和算计，而四夫人……
    她暗暗叹了口气。
    四老爷还算好些，她更担心的是四夫人。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已经发现这个外表明艳动人的四夫人其实是一个生性有些单纯而性格柔弱的女子，而且还有些许的粗心。
    至少，在一些细节上，比如那张绣鸟手帕……
    想到这里，她忽的一愣！
    自己什么时候把四老爷四夫人也划到了自己的保护圈内？她所做的一切初衷也不过的自保而已。而现在，她竟然比担心自己的处境还要更甚的担忧四老爷四夫人？
    说实话，来到这里的生活并不好。侯府的水太深，周围的人心太复杂，四房夫妻的秘密也太多，使她一直有一种压力感。她从清醒神志的第一刻起，就把谨小慎微这四个字发挥了十成十，她防着身边每一个人。
    可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感觉好像变了。
    是四夫人那温柔无限的目光，那明明只有很小力量却要将她护在怀里的决心，还是四老爷那醇厚温暖的诵读声，那不时递上的一杯水，一块点心…….
    “我们囡囡……”
    “囡囡乖…….”
    “娘的好囡囡…..”
    她忽的眼眶一热——原来被人需要的感觉这么好…..
    即便她现在是一个傻子，也有人能这么的宠，这么的爱她…..
    手不觉攥紧，生生的把那热热的液体逼了回去。
    她深呼吸一口。
    一转头，却见蓝彩手里拿着一件衣裳，正怔怔的看着她。
    她心里一惊，却没有收回目光，只定定的看住蓝彩不动。
    她的目光清澈而锐利，一双杏仁大眼黑亮得惊人！
    蓝彩呆了。
    她的心中此刻满满都是惊涛骇浪！
    两人目光对视良久，明思那不说话的眸光中似有太多太多的内容。
    她愈发心惊，愈加惊诧！这六小 姐…….过了好大一会儿，她的神情才恢复了正常。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她恍若无事般低下了头，继续清理着明思的衣橱，只轻轻的说了一句，“夫人小 姐们的四季衣裳府里是有定例的。府里的春裳已经发过了，明日去登记夏裳时，奴婢会跟何妈妈说一声，咱们这房的也应该是可以补的。”
    此刻虽已经三月，天气咋暖还寒，却还是穿春裳的，而四夫人同明思都还是穿的从边城带来了衣裳。
    明思静静的盯着她的每个动作和表情，听着每一个字，待她说完后，才慢慢收回了目光，伸手在桌上拿起茶壶取过一个茶杯，倒了杯茶来喝。
    倒完茶后，她瞟了一眼蓝彩。
    蓝彩的手很稳，没有一丝的颤动。
    明思轻轻一笑。
    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倚——福祸也不过一念间而已…..
    到了下午，蓝草便领着新买的丫鬟过来了。
    “奴婢蓝灵见过六小 姐。”
    穿戴一新的女孩子看起来多了几分秀气，虽有些怯怯的，但也看着顺眼。
    明思自然是不会发话的，仍旧好似被声响吸引住般看了一眼，就转头研究起了新换的桌布。
    蓝彩大约是发现了她的喜好，这几日的桌布帷幕都是按着不重样的刺绣花样来替换。
    明思虽看着那些刺绣的技法越发的郁卒，但也惊叹于这个丫鬟的细心。
    蓝彩看着新来的丫鬟，语气温和，“你新来怕有许多不懂，也不必怕，只多看多学，有何不明之处，且问我便是。”
    大约是蓝草已经同她交待过了一些，她点了点头，“多谢蓝彩姐姐教导。”
    一旁的蓝草看了一眼蓝彩，又朝新丫鬟笑道，“我们都是一样的，只要尽心服侍主子便是。我们这房的主子都是极好的人，你日后便知。”顿了顿，又道，“过两日，还有一个服侍小 姐的小 姐妹唤作蓝星的也要回来了。你们三人若能同心协力，夫人也就放心了。”
    蓝灵乖巧的点头，“奴婢知晓了。”
    蓝彩却微微一愣，看着蓝草迟疑道，“蓝星——可是七巧？”
    蓝草笑了笑，颔首道，“正是那小丫头，吵了好几日了。今日夫人才应了她两日后让她回来。”
    蓝彩轻轻的点了点头。对于这个才八岁的小丫鬟，她倒是印象深刻。
    据说当日后院莲池的门是反锁了的，便是这个小丫鬟爬上墙头看到了掉在池中的六小 姐，大声叫唤了人后，又跳了下去。头上摔了个大口子，还去拉六小 姐，结果自己也掉到了池子里。
    若不是六小 姐的乳娘滢娘来得及时，只怕这主仆二人都会不测。
    是个机灵的丫头，还很忠心，蓝彩想。
    七巧要回来了？
    明思有些心喜，对于这个勇猛救主的小丫鬟，她是很有好感的。
    而蓝草没有提乳娘，那看来乳娘的身体只怕还未大好了。
    而四夫人突然决定让七巧回来，只怕也是担心蓝彩蓝灵，一个心有旧主，一个又是新来的吧。
    心底微微一笑，有这样的爹娘，感觉是还不错的。
    正想着，四夫人便带着她房里的新丫鬟过来了。
    明思眼神一扫，却不见那个少年的踪影。
    四夫人进来同蓝彩问了几句明思今日的膳食休息情况后，便朝蓝草使了个眼色。
    蓝草微微一颔首，便对其他几人道，“大家都跟我下去吧，蓝灵蓝枫都新来，大家下去也先商量下，也把各自的活计先分一分。不懂之处，也好问个清楚。”
    只片刻，四个丫鬟都退下了。
    四夫人缓缓的走到明思跟前坐下，温柔的神色中，有一丝凝重。
    “囡囡，”四夫人凝视着女儿，慢慢开口，“爹爹说囡囡是记得些的，说囡囡心里也有些明白的，囡囡——可还认得娘，记得娘？”
    明思踌躇了下，眨了眨眼，没有做声。
    四夫人轻叹微笑，伸手抚摸着她的脸，“没关系的，囡囡现在不想说，咱们就不说。等那日囡囡想说了，咱们再说，好么？”
    明思轻轻的垂了下睫毛。
    四夫人好像有什么心事，说了这句后便沉默了。

蓝石

第十六章 秘密
    半晌之后，只见她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抬头看着明思一字一顿道，“娘替囡囡做了一个主——”
    她顿住话头，低头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伸手慢慢打开，里面有三个凹坑，却只有一颗药丸。深褐黄色的药丸和那油黑发亮的木盒一起，散发着一种深沉莫名的岁月意味。
    明思视线不觉一滞——难道……
    “归女丸共需一百零八种药材，九种药引，虽似毒却实为圣药，一颗调外，两颗养内，三颗驻颜——”四夫人的神情中是满满的追忆和怅惘，视线的焦点也似乎没有落在明思身上，“是我白衣苍山一族传女不传媳的独家圣药，很多代了…..都是有方而无药….自你祖姥姥的姆妈一代传下来就只有这三颗，祖姥姥让娘食了一颗，食药三月后，娘便成了白衣族最漂亮的小姑娘……”
    白衣族！元国三大族中以毒而盛名的白衣族！
    弩族擅武，白衣擅毒，商族擅驭兽——这也是大汉国人看不起元国而却不曾攻打元国的缘由之一！
    明思呆怔的看着四夫人的雪肤花貌，心底惊讶无限。
    四夫人微微一笑，回转神来看着明思道，“五十八日前，娘也给囡囡食了一颗，所以囡囡的头发和肤色才会变黄，但只食一颗的话，三月后，肤色发色便会慢慢回转…..”
    明思心里一颤——恢复容貌？也像四夫人这般肤质如雪玉，发色如墨染丝滑？
    即便她的五官不如四夫人漂亮，但一旦有了这样的肤色发色，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不过很快的，她便在心里摇了摇头，如今眼下的境况，这恐怕不是个好主意。
    四夫人的神色慎重起来，她紧紧的看着明思，慢慢吐字道，“可是娘不想囡囡去跟她们争！娘也不想囡囡入宫！”看着盒子里的药丸，她忽的有些迟疑起来，“可这颗若是食下，囡囡的容貌便是一直这般，直到月信来后，才会缓慢渐退……至少要十年才能完全退去…..
    说着说着，她情绪突然又有些激动起来，伸手把明思揽入怀中紧紧拥住，“囡囡可会怨娘阻了囡囡的富贵？可会怪娘让囡囡被人嘲笑容貌？”
    入宫？
    明思的心思被这两个字震撼了！
    她想起了那日紫霞同现今的蓝彩——当日还在三房的紫岚，二人的对话。
    太子、皇后、那主子……
    大夫人三夫人的较劲儿，大夫人看明汐的深沉眼神，明柔明汐之间的暗斗……
    她顿时明白了，这纳兰府定是与皇室有着某种关系或者协议，以至于这太子妃也就是将来的皇后之位，也成了纳兰家的囊中之物一般。
    这一通干系猜想明白了，很多事也就明了了。
    老太君为何非要让她们一家回来？——这位置想来也有她的资格一份儿！多一个孙女也多一份保障！
    她也明白了四夫人的担忧。
    既怕在斗争中牺牲，又怕争胜了之后的深宫似海！
    进宫！？
    跟几十甚至几百个女人去争一个男人？当了皇后还得劝皇帝要雨露均沾，广延子嗣？
    ………
    除非她脑袋秀逗了！
    前世的她都宁愿跟着教授去挖泥！
    既然不想去争，那就干脆不要当别人的靶子——这颗药，她真是愿意吃极了！
    她抬起头，张大着眼睛看着四夫人，心里默念着，快给我吃吧，我一点儿也不怪你，更不会怨你…….
    母女俩就这样紧紧的环拥着，屋内一片安静。
    好一会儿，四夫人这才轻轻的松开明思，拈起了那颗药，“囡囡若是想吃便张嘴好么？”
    明思眨了下眼，乖乖的张开了嘴。
    药丸入口，有一股又香又涩的味道，四夫人赶紧递过一杯水。
    明思咽下了药丸，心里也大定了。
    “囡囡啊，”四夫人又把她搂进了怀，“娘也是没办法，这第二颗药丸须得三月之内服用才有效…..囡囡莫要怪娘…..不过囡囡食了这药……..日后身子便会强健许多…..囡囡且忍这十年……”
    四夫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语声柔如春风……
    明思忽然感到很安定，内心深处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安宁感觉。好像有一种一直漂浮在空中的东西，在此刻，安然落地…….
    在四夫人的抚触中，她轻轻闭上了眼。
    又过了两日，明思终于等到了蓝星。
    这是一个长着很漂亮的心形脸，有着很漂亮大眼睛的小丫头。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梳起的丫髻下方，左边发际线那个位置有个月牙形的疤痕。
    看着这抱着自己又哭又笑的小丫头，明思深深感动了。
    这个小丫头好像一点儿也没纠结自己的破相，却一直看着与往日举止完全不同的小 姐抽泣不止。
    “小 姐…..小 姐……”眼泪大滴大滴的，“小 姐你怎么…怎么….”
    还是蓝草止住了她，“你急什么？老爷说了，小 姐慢慢会好的，你好生伺候着，小 姐总会有好的一日。”
    小丫头止住了哭声，定定看着明思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用力点头，“蓝草姐姐放心，我会好好伺候小 姐的，一定把小 姐伺候好！”
    明思不觉心里失笑。
    这小丫头倒是一语双关了！
    自蓝星来了，这春芳院也就热闹了。
    这是一个相当机灵而活泼的丫头，做事麻利且看顾明思非常之用心。
    “小 姐，起来走走，你刚吃了两个糯米卷儿，要消食……”
    “小 姐，多吃点鱼肉，这个长聪明！”
    “小 姐，喝点酸梅汤，待会儿可以多吃点饭……”
    “小 姐…….”
    ………
    连蓝彩蓝灵看着这尽日了没停歇过的小丫头也止不住的好笑。
    日子流水般过去，转眼便到了五月。
    两个月的时间，四房好像并无甚变化，却也有很多东西在默默变化着。
    四房仍旧是关紧大门过自己的日子，无事不出也不纳。
    期间当然老太君也定时派人过来看看。
    四老爷已经述职了，谋了个六品的典史吏，帮皇室管理管理藏书典籍。
    七日一休沐，俸禄不高也不算低。
    蓝灵蓝枫这两个新买的丫鬟虽不知心思具体，但至少做事也慢慢的上了手。
    期间侯爷同大夫人也各自派人来送过一些东西。
    皇后也派人来探望和送礼品共两次。
    明思想着，只要她一直“傻”着，估计皇后的礼品每月应该都有一次吧。
    这也算是福利了。
    老夫人依旧不见声响，不过三夫人好像也没刻意再为难四房。这两月里，有了蓝彩对府里的制度熟悉，四房的各项待遇好像也好了不少。
    其间，紫霞来找过蓝彩两次，说了大约半刻钟。
    蓝彩回来后神情很镇定，言语中虽然没有提及说话的内容但也没刻意隐瞒紫霞来找她的事儿。
    蓝灵还没什么反应，蓝星却有些忿忿的，“蓝彩姐你别跟三房太近乎，她们可不是好人。”
    在蓝星心里一直认定小 姐的落水同三房有关，自然没有好脸色。
    只见蓝彩轻轻笑了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蓝星一时激愤，说了之后便有些讪讪的，挠着头道，“蓝彩姐，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我就觉得…..”
    蓝彩笑看她一眼，止住了她，“我明白的。”
    蓝灵看着蓝彩，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也跟着默默的点了点头。
    看着三个丫鬟，明思暗暗的在心里点了点头——算来，这两个月的收获也真是不少了。
    每日跟着四老爷，书也读了不少，之前很多疑惑也都解开了。
    四夫人的心思好似也慢慢安定了，不再像原先那么暗藏惊惶，脸上的笑容也明朗了许多。
    最好就这样平静的过完这九年吧！
    等那个什么劳什子太子十八岁选了太子妃和常妃，那他们一家子就解脱了。
    这大汉国疆域辽阔，她对她娘口中那天蓝水绿的边城倒是很有兴趣呢……
    “蓝彩姐，阿刁来了。”突然，蓝灵打着帘子朝外望了一眼，转回头细声细气的道。
    闻言，蓝星却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这家伙又来干什么？”
    蓝彩同蓝灵看着蓝星的反应轻笑起来。
    明思也暗自好笑，自从蓝星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便好奇的问了一连串问题却没得到一字回答后，便总看这阿刁不顺眼。
    对于这样一个古怪的少年跟在四老爷身边，小丫头是非常的不放心，偏生还不知道这小子的来历…..
    蓝彩笑了笑，打着帘子迎了出去，“阿刁，可是老爷又有什么东西让你送来？”
    四老爷自从述职后，出门碰上些有趣儿的小玩意儿便会买下，让阿刁送来给明思解闷儿。
    只见那眉目英挺的少年点了点头，递过一个盒子过来，却只道了两个字，“扇子。”
    蓝彩接过盒子，看着这个惜字如金的少年，颔首一笑，又抬首看了看明晃晃的天，“要不要进来喝口茶？”
    少年却只轻甩了下头，便转身离开了。
    蓝彩无奈的摇了摇头，回身进房，把盒子打开放在桌上，果然是一把很精巧的绢制团扇，上面绣着猫扑彩球的图案。
    蓝灵却朝窗外望了一眼，直到阿刁出了院门才回头，“这阿刁长得还挺俊，可惜就是不爱说话。”
    蓝星却不服气的嘀咕，“好看什么——古古怪怪，整日里好像谁欠他钱不还似的，还会功夫——没准儿还是哪里犯过事儿的……”
    坐在西次间书案跟前的明思心里顿时一愣！——这阿刁会功夫？

蓝石

第十七章 和谐
   而这厢，蓝彩蓝灵也惊异了。
    蓝彩怔了怔，回过神来看向蓝星，“你如何知道他会功夫的？夫人知道吗？”
    说到这个蓝星却郁闷了，悻悻道，“上月十三夜里，我看见他翻墙了，那样高的墙，他一下子就跳过去了——肯定是会功夫的…..”顿了顿，又泄气，“我同夫人说了，夫人也没说什么，只叫我别管。”
    蓝彩低头琢磨了片刻，抬头起来安慰她道，“既然夫人知道了，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也别想了。”
    蓝星哼了哼鼻子，磨牙道，“我叫他教我翻墙，他却理都不理我——转身就走，真真是太没礼数了。”
    原来症结在这儿！
    两个大丫鬟都笑开了。
    蓝星怏怏不乐的嘟着嘴，“你们笑什么？我学了功夫，以后就可以保护小 姐了，不会像上次那样笨手笨脚……”
    蓝彩一愣，看着蓝星，神色间慢慢沁了些东西出来。片刻后，她上前拍了拍蓝星头顶，轻声劝慰道，“你的心是好的，不过我听说学武之人都是有门有派的，或是师传或是家传——或许阿刁是不方便传授于你？”
    蓝星想了想，点了点头，忽又抬首看着蓝彩愣愣道，“蓝彩姐，你现在可比以前好多了？”
    蓝彩一怔，蓝星嘻嘻一笑，“你现在比以前多了好多人气儿呢？”
    蓝彩又是一呆，然后反应过来不禁好气又好笑，伸手欲拍她，“你这丫头！说什么呢？难不成我以前不是人么？”
    蓝星“哧溜”一下从蓝彩掌下滑开，边跑便嚷，“小 姐，你都坐半个时辰了——我们去院子了晒晒太阳吧……”
    明思正也想活动一下，便随着蓝星起身，走到门口，她朝打帘子的蓝彩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心急的蓝星走到门口却又跑回桌前，把那把新送来的扇子取在手上，复又跑回，“小 姐，这扇子正当用呢！咱家老爷可真好！”
    蓝彩也微微一笑，嘱咐蓝星道，“莫晒久了，多在树下站站，漏缝儿的光不伤脸。”
    蓝灵也在屋内笑着，“我去备些点心吧，待会儿小 姐回来也正好垫垫肚子。”
    “蓝灵你做山药糕吧——玫瑰馅儿的，还有枣泥馅儿的……小 姐爱吃…..”蓝星已经到了院外，声线却提高了传了进来。
    蓝彩顿时抿唇轻笑，“小 姐分明喜欢吃玫瑰馅儿的，是她自个儿爱吃枣泥的吧……”顿住，还是笑着看向蓝灵，“去吧，多做一些，也给老爷太太送些去。”
    待屋子里的人都出去了，蓝彩走到桌前，把先前装着团扇的盒子收了起来，放到西次间书房的柜子上。
    窗外，蓝星欢快的声音不时传入。
    蓝彩看着六小 姐那安静的身影不觉怔忪起来。
    她至今也还有些糊涂，自己是怎么下了决定的？
    那样的一双眼，那样的清透而隐含锐利的眼神儿……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
    那双眼好似有魔力般，那一刻她竟然没有害怕，而是很快的下定了决心，做出选择。
    她只隐隐觉得，她所希冀的生活，只有这双眼的主人能带给她……
    这双眼里虽然有许多的东西，却独独没有恶意
    她也隐隐有一种感觉，这纳兰府的小 姐里，只怕只有这六小 姐才是个真正不同的。
    这些日子里，她与六小 姐之间好像也有了一丝无言的默契。
    她也感觉到了，这六小 姐心里好像装着很多很多…..
    可是，她暗自发问，六小 姐——难道你想一直这样下去么？
    其实这个问题，院中的明思也正在想。
    不过，她也有她的纠结和打算。
    其他的先不说，这头一个问题便是一旦她恢复正常了，就得管四老爷四夫人叫“爹娘”……
    这两月来的每个初一、十五，四夫人都会把她脖子上的那块玉猪龙取下来供奉童花娘娘。
    每次当她跪在四夫人旁边，听着她那无比虔诚的许愿，心里都会有一种冲动，想要脱口而出…..
    但每次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以她如今的心态，只怕这声爹娘叫出来也会显得有些怪异，说不定还会让他们起疑。与其这样，不如先顺其自然。
    反正，如今大家对她这样也已经习惯了——那就给自己多点时间吧。
    何况，一旦恢复正常，说不准她也要像其他那几个姐妹一样去上家学。
    如今府上，连五岁的七小 姐明欢也是进了家学念书的。
    她以前大半辈子都在学这个学那个的，如今好不容易轻松了，何必给自己找罪受？再说了，按她看来，这府里的小 姐虽然年纪小，却早熟的紧，除了七小 姐单纯些外，只怕都不是省油的灯。
    四房夫妻既然不想掺和进府里的是非中，那她自然也是能躲则躲了。
    这头拎清了，明思的心思不由的又转到了那个奇怪少年阿刁身上。
    这个十二岁的少年身上的确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平日里不爱说话，也从未见他笑过，明明是一个英俊少年，可看着人的时候却显得特别的冷清和深邃，几乎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但是明思感觉得到，这个少年好像特别听四夫人的话。而对于其他人——包括四老爷和明思在内，他似乎都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抵触和戒备感。
    而明思之所以从未对这个少年生出戒心，就是因为他的一双眼。
    第一次见到清理干净的这个少年时，明思便为他的眼神所惊！那双眼冷冷的抬起——冷清、孤傲，而干净…..
    而看着四夫人时，这眼神中又好似多了一抹依赖和信任。
    就是因为他眼神中的那抹干净和对四夫人的那种依赖和信任，明思放弃了对这个少年的戒备心。
    有那样干净眼神——这个少年应该不会是一个坏人。
    何况，按四夫人的性格必然是会给四老爷有所交待的，既然四老爷没有反对，反而把他收到了身边，那说明这个少年应该是无害的。
    明思也就按捺住了好奇心，反正她现在也不可能去问四老爷和四夫人。
    可今日蓝星提到的这点，却又让明思有些忘却的好奇心重新提了起来。
    一个会武功的孤僻少年，一个有些孤傲眼神的少年…….就好像山林中的一匹年少孤狼！
    山林！
    明思心中一动。
    片刻后，她转头看向四夫人所在的鸣柳院，心中似乎若有所悟。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阿刁又有什么样的过去？又为何会来了这大京呢？
    ……….
    一旁的蓝星看着她又出神了，不由好奇，“小 姐，你在看什么呀？”
    等了片刻不见明思回答，她又朝明思看去的方向瞅去——蓝天白云……没什么特别啊…..
    她只得默然无奈的转回头，看着明思哀怨叹气道，“小 姐啊，你什么时候才跟蓝星说话啊？不说话真的很闷的呀……”顿了一顿，又点头总结道，“对了——小 姐，一个人说话也很闷的……”
    又如此般过了五日，就在明思以为四房这样的安宁似乎可以一直这样持续的时候，宁静的日子终于被打破了。
    这日上午刚过了早膳时间，宫中来人了。
    这次来的人却不是普通的内务太监，而是**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上官常妃！也是上官皇后的一父异母的同房庶姐。
    常妃作为大汉国**中仅有的妃位，地位自然尊宠。
    而且据说这上官常妃同上官皇后这对姐妹的关系是非常之融洽，以致于上官常妃之子只比皇后所出的太子小三岁。而按大汉**的惯例，一般是皇后五年无子，常妃方可怀孕——仅这一条来看，皇后待她这个庶姐的确是非同一般。
    毕竟按大汉国这样一后、一妃、众夫人的**制度来说，同出一府的常妃既是皇后的最大助力，也有可能是皇后最大的竞争对手啊。
    正在换衣裳的明思想着《大汉史论》里提到过的有关大汉国的**宫制，不禁对常妃的突然到来感到有些奇怪。
    常妃的直接领导是皇后，可这个月皇后不是已经派了人到府里送过东西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来了？还是常妃亲自来…..
    一旁替她整理衣服的蓝彩看了她一眼，轻声自语道，“想必宫里是有什么事儿——听说太后快过五十寿诞了，兴许是这回事儿吧。”
    正在妆台边选着珠花的蓝星也转过头，“是啊，我听帽儿说三夫人这些日子正备礼呢——说是请人雕了个真人一般大的白玉净瓶观音，还是仿着太后的摸样雕的呢！”
    真人大的玉观音？——明思噎了噎，这马屁拍得可够响的！
    不过细想来也算不得什么，反正皇后都是这四大侯府轮流着选，转来转去都是亲戚——如今又到了纳兰府，三夫人大约是想着提前给亲家送礼吧！也顺便打好关系…..
    听四老爷读完了《大汉史论》的明思终于搞明白了很多以前不懂的东西。
    大汉国的**制度与她以前所知的是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创新的体制！
    当然——凡事皆有因果，这样的宫制也是有起因的。

蓝石

第十八章 共夫
     大汉国自五百多年前因外戚造反，司马皇嗣几乎被屠戮一空。
    最后拨乱反正的那位仅剩的皇子继位后，便定下了新的**制度——由几大德才兼备的宿老选出了公孙、上官、欧阳、纳兰这四大家风严谨的百年世家作为司马皇族的后族。
    凡司马皇氏的太子妃和常妃皆必须出于这四家，且每届一轮流。太子妃由皇帝皇后太子三人所选，且必须为家族嫡女，而常妃则由该届后族自选，不限嫡庶——入宫后，协助皇后管理**众夫人及教导众皇子。
    只有该家族通过宫选的嫡女人数少于三人时，才由除去上任皇后所在的另外两个家族，各又推选一名嫡女参选。
    而相应的，四大后族的男丁则最多只能官拜三品，这样一来便几乎杜绝了外戚干政的可能。
    皇后即使有再大的权利，但没有家族的支持，尤其是没有兵权的支持，那也造不了反了。
    多么高杆的手段啊！皇权这东西还真的好用！明思感叹着。
    这四大侯府整个儿就是皇室圈养的一个“皇后生产及培训基地”啊！
    皇后工作干得好，讨皇帝喜欢了，那皇帝御笔一挥，就给你家族提爵了！
    而纳兰家却比较倒霉，老太君嫁过来是时候，据说当时侯爷的三姑姑就入选了太子妃。
    这位纳兰小 姐据说不仅貌美，而端庄贤惠才高八斗，深得太子喜欢。可惜命却不够好，嫁过去没两年还没等生下子嗣就一命呜呼了。
    纳兰家族又只好选送了一名待字闺中的七小 姐入宫，可这七小 姐性格内向且爱争风吃醋，同纳兰常妃的关系也很是紧张。
    最最重要的是，连当时的太子后来的皇帝也一直不待见她。
    如果不是碍于祖制，皇后无谋逆、叛国、毒嗣三大罪不可废也——估计这纳兰七小 姐早被废了千儿八百回了。
    不过她也足足坐了十九年的冷板凳，连皇子也没能生下个，只生了一位公主便郁郁而终了。
    那一任的太子最后是由**中的一位得宠的夫人所生，既未出自纳兰皇后，也未出自纳兰常妃。
    皇子虽说都是认在皇后名下的，可毕竟是不是从这个肚皮出来——这个问题是相当的关键啊！
    叫你一声“母后”不等于真把你当娘……
    这对于四大后族来说，基本算是最大的失败和耻辱了。
    也就是因此，其他三大侯府都已经位列一等候了，只纳兰侯府如今还是一个二等。
    所以，老太君卯足了劲儿，定要在这次机会中一雪前耻…..
    明思暗暗的叹了口气，还好不用蹚这滩浑水了！
    九年后太子十八选妃，她这幅模样，宫选是铁定过不了的！
    可是明思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和四老爷四夫人都漏掉了一条——常妃由后族自选！
    ……..
    纳兰府的宣德堂是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明思还是第一次来。
    上次上官常妃来的时候，她还昏迷着。
    明思同四夫人到的时候，纳兰府的五位少爷刚刚拜见了常妃退了出来。
    一见四夫人，几位少爷还是很有礼的微微躬身，分别见礼，“见过四婶，见过六妹妹！”
    其中居中那位少爷还特意道，“祖母同几位婶婶，还有姐妹们都到了——四婶同六妹妹快些进去吧。”
    明思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这个三少爷不过才九岁，说话却很老成，完全是一副小大人的摸样，难怪深得老侯爷的喜爱。
    她正想着，却又发现最末侧的五少爷纳兰笙又在偷偷看她。
    一见她又发现了，立时又转过头，去看花圃中的一颗桂花树。
    明思暗自失笑，这三房的两位少爷倒也有趣，似乎也没有遗传到三夫人那骄横的性子。
    估计三夫人平素里都把心思放在了明汐身上，对这两个儿子少教导吧！
    明思总结道。
    只见四夫人含笑点了点头，便携着明思进去了。
    才踏进门槛，明思便接收到了两道相当冷飕飕的目光。
    抬眼尾光一扫，正是坐在老太君对面的一位身穿深蓝缎打子秀一字襟坎肩的老妇人发射过来的。
    坎肩上的雀鸟眼珠是用珍珠镶嵌的——衬着主人那冰凉厌恨的眼神，一同散发的冷幽幽的光。
    明思不再给自己找不痛快，赶紧把目光收回来，看向上首。
    这时，老太君也笑呵呵的看着她们母女，“还不来见过常妃娘娘——”
    四夫人这才放开明思的手，福身一礼，“贱妾见过常妃娘娘。”
    说完，又看了一眼呆立的明思，朝上首的上官常妃露出了一丝尴尬。
    只见穿着一身紫色团花宫装长裙的上官常妃笑容异常亲切，语调温和，“不必多礼了，四夫人六小 姐还请入座。”
    四夫人一看堂中夫人小 姐都是各有位置，四位夫人分别坐于老太君同老夫人下首，而八位小 姐却按长幼又坐在夫人们的下首——这样一来，明思却正好又坐在明汐的下首……
    她顿时面色微愣，有些踟蹰——这时蓝彩牵起明思的手轻声道，“六小 姐，奴婢送您过去。”
    四夫人这才回过神，定了定心，走到三夫人下首坐好。
    而这厢明思走到明汐下方，也坐了下来。
    上官常妃含笑在全场巡视了一圈，转首对老太君笑道，“本宫多日未来，府中少爷小 姐们倒又变了些样子了，个个如今都是大家风范，更加知书有礼——老太君真是好教导啊！”
    老太君笑接道，“都是天恩浩荡——纳兰府的这些许福气也是沾了天家的恩宠。常妃娘娘实在过誉了。”
    上官常妃又跟老太君和老夫人寒暄了几句场面闲话，这才微微一笑，把话转到正题上，“本宫此番是受太后同皇后所托——特来贵府相请的！”微微停顿片刻，四下里扫了一圈后，才又接着道，“十日后便是太后她老人家五十大寿，皇上本也想着为太后好好操办操办。刚好这个月，西胡国太子也要来朝岁贡，也正好为太后贺千秋。”
    老太君轻轻“哦”了一声，“西胡国太子也要来？”
    “正是——”上官常妃颔首，浅笑得仪态端方，虽不十分的美貌，却自有一股韵味儿在其中，只听她又道，“而且皇上已经下了旨意，此番还召回了四府将军和诸位分封在外的皇嗣，一同为太后她老人家贺寿。”
    老太君点了点头，面上笑容未变，心里却不禁微微蹙眉——皇上此举好似有些不大妥当了，明知西胡太子前来岁贡，竟然还特意将四府将军召回…..虽是明为太后贺寿，不过这场面也未免太打脸了些！
    老夫人却笑道，“皇上仁孝天下——想必这番定有一通热闹，也让咱们跟着太后她老人家沾光了。”
    “可不是——”上官常妃含笑道，“太后本不想操办太过，却又不忍拂了皇上的一片孝心，同皇后商量了些后，便想着既是如此，不如请各府亲近的女眷都来一块儿聚聚。只因咱们这几家关系分外不同些，所以皇后便让本宫亲自来府上相邀。十日后，太后设宴御花园——还望到时候，千万腾出空儿来——太后也念府上的夫人小 姐们的紧。”
    听到太后设宴宫中，常妃此番专为相请而来——堂上的夫人小 姐们并未关心别的，面上很快的都露出了喜色。
    而四夫人听见上官常妃的最后一句话时，却微微叹了口气。
    这样看来，只怕囡囡也不能不去露个面了。
    明思此刻却在琢磨那上官常妃——姐妹同伺一夫，这关系咋处？这常妃的位置虽仅次皇后，看似荣宠，却名为半主实为半仆……只听那上官常妃口口声声不离太后皇后的就知道了，这常妃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时候还真不如“万人之下，一人之上。”——毕竟踩在你头上的人越少，反而越是显眼，越是戳心！踩得人多了，反倒是容易习惯。古往今来造反的，哪个不是位高权重！
    可这上官常妃从明思进来后所观察到的来看，无论表情还是语气用词——还真寻不出丁点儿错处！
    天家气度恰到好处，既无张扬之处也无捧高踩低之意，高雅中又带着温和可亲，说起太后皇后时，口气又十分谦卑有礼——完全的无懈可击！
    还真的能娥皇女英？同心协力？
    明思想着姐妹同伺一夫的情形，心里只觉说不出的膈应。
    不过对于这些从小耳濡目染的女子来说，接受自己的姐妹——也许比别的女人更容易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