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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薰衣草

[架空古风] 《衣香》作者:15端木景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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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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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节 故人他行

  十小*姐没了?

  东瑗耳边兜兜转转,半天都是这句话在回荡。

  直到橘红声音微颤,问那小丫鬟:“十小*姐……好好的,怎么没了?”今天跟九小*姐去老夫人的荣德阁喝腊八粥还看到了十小*姐,她气色红润,腼腆坐在五夫人身后,不声不响的,一如既往的贤柔乖巧,怎么就没了?

  一向活泼的橘香则紧紧攥住自己的胸口,有些透不过气来。

  东瑗缓慢回神,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不带颤音:“还打听出什么了?”

  那小丫鬟摇头,不知是冷还是怕,身子哆嗦着,断断续续道:“世子夫人已经在桃慵馆了,荣妈妈和花忍、花烛两位姐姐守着,谁都不让进……我绕到后面厨房,塞给当值的小丫鬟两个八分的银锞子,才知道是十小*姐没了……”

  荣妈妈是世子夫人屋里的管事妈妈,花忍和花烛是世子夫人贴身大丫鬟。

  东瑗想起下午在杨氏的屋里,她喊十小*姐薛东婉略站站时,十一小*姐薛东姝那眉梢瞬间流露出的忧色。

  橘香遣了那小丫鬟下去。

  罗妈妈披了件绒袄进来,狐惑问东瑗:“小*姐,桃慵馆那边吵吵闹闹的,要不要派个人去打听打听?”

  橘香眸中的震惊与哀痛尚未回转,定定望着罗妈妈:“妈妈,十小*姐没了……”

  罗妈妈脸色大变,失措问橘香:“这年关的,十小*姐怎么就没了?怎么没的?好好的小*姐,我昨日去找玉佩,她还笑着问我咱们小*姐最近做什么针线,一点也看不出生病……”

  不可能是生病。

  荣妈妈和花忍、花烛是世子夫人荣氏跟前最得力的,出入就是行荣氏的令,她们挡在门口,就是世子夫人挡在门口。

  这样怕人知道?

  东瑗明白,薛东婉是自尽的。

  似三月桃蕊娇艳的年华,为何要自尽?对于这个庶妹,东瑗是了解的,没什么心机,为人憨厚单纯,又有杨氏的人“照顾”她,行事除了乖巧温顺,无甚可取之处。

  因为两人年纪相当,幼时总在一处嬉闹,薛东婉的生母何姨娘又是韩氏忠心耿耿的丫鬟,从小贴身服侍的,东瑗和薛东婉姊妹情分深厚。后来东瑗身边换了老夫人的人,杨氏就不准薛东婉跟东瑗太亲近,两人才少了来往。

  可儿时的交情还在的。

  薛东婉有时也来跟东瑗讨教绣花写字。

  东瑗屋里的糕点、果子、茶叶甚至小巧可爱的摆设,薛东婉倘若喜欢,就毫不避讳开口讨要。

  并不是她贪心,而是跟东瑗不客套。

  东瑗贵重的东西,她就从未张口索要过,就算一对赤金耳坠,东瑗送她,她就极力推辞不肯拿。

  这样娇憨的姑娘,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就没了。

  东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身子发软,心口似被什么撞了下,闷闷的疼。她扶着炕沿坐下,唇色发白。

  她来到这个世界,除了老夫人,跟谁都不太亲近,唯有薛东婉因为跟这个身主的关系较好,常常不请自来。

  东瑗见她毫无坏心思,又是和自己一样在杨氏打压下求生存的可怜人,有了几丝怜悯。相处久了,觉得这姑娘单纯善良,很是可爱。东瑗虽然从来不跟她说掏心窝的话,却是实实在在把她当成朋友般照拂。

  她是东瑗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同龄友人。

  东瑗又想起薛东姝的慌乱。

  下午的时候,杨氏留下薛东婉,薛东姝到底在害怕什么?或者说,她知道了什么?

  镇显侯府的姊妹中,薛东婉是个毫不起眼的。性格尚可,处世幼稚,模样普通,才情疏漏,实在不能成为手中棋子。

  杨氏到底做了什么,逼得薛东婉自尽?

  东瑗扶着炕沿的手越收越紧,关节咯咯作响。

  橘香见她这样,忙端了热茶给她。

  她一饮而尽,脸色才缓过来,眼角早已湿濡。

  罗妈妈心疼不已,拿着帕子替东瑗拭泪,柔声安慰她:“没事,瑗姐儿别怕,可能是误传。当年四爷房里的吕姨娘上吊,也是半夜闹,说她没了,后来还不是救下了?还生了馨姐儿……”

  罗妈妈口中的四爷,并不是东瑗的四哥薛华胜,而是四伯,那个庶出的伯父薛子健。

  吕姨娘是薛家八小*姐薛东馨的生母。

  东瑗接过帕子,自己摸了泪,对橘香和橘红道:“吩咐下去,咱们院子灯火通明,让丫鬟们都起来……”

  橘香和橘红微愣。

  罗妈妈便道:“小*姐,世子夫人叫人拦着,怕是不想太多人知晓,咱们歇了吧,当做不知。”

  “妈妈!”东瑗情绪松了几分,人也理智了些,“桃慵馆离咱们才几步路,吵得这样厉害,咱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咱们躲着装作不知,是什么意思?那可是我的姊妹。再说,从母亲、二夫人屋里来,要路过咱们拾翠馆,咱们点了灯,免得她们手里的宫灯太小看不清楚道儿,失足滑了……”

  装不知,也太过于刻意,好似她们知情似的。

  倘若叫人怀疑她们知情,少不得有人打听消息,不堪其扰,还不如堂堂正正的。

  罗妈妈微微思量,便重重颔首:“小*姐说的是。”

  然后又吩咐橘香和橘红:“我陪着小*姐,你们俩去桃慵馆,看看可需要帮忙。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橘香和橘红道是,转身出去了。

  罗妈妈劝东瑗到床上躺着,别冻坏了自己。

  东瑗才惊觉自己袖底的手冻得有些僵硬。

  她回房躺下,见罗妈妈依偎在床边的榻上,亦眉目紧锁,惆怅不已,不时侧耳倾听外面的脚步声,便知道她也心绪难宁。

  大约两刻钟,五夫人赶去了桃慵馆,然后是二夫人。

  半个时辰后,桃慵馆有呼天抢地的哭声,似五夫人那尖锐的嗓子,东瑗的心瞬间沉落,仿佛跌入万丈深渊。

  她的眼泪簌簌滚落。

  没有意外,薛东婉是真的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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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11节 风波前兆

  橘红和橘香看桃慵馆打听情况,却到酉初二刻才回来。

  不仅仅是她们,身后还跟着世子夫人身边的荣妈妈。

  因为老夫人喜欢东瑗,世子夫人向来对东瑗客气有加,荣妈妈是世子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察言观色功夫炉火纯青,见到东瑗,一向恭敬谦卑。

  而此刻,荣妈妈眼梢暗噙几缕严厉,对东瑗道:“九小*姐,十小*姐丢了只赤手栖凤璎珞手镯,屋里的丫鬟怕担事,一股脑儿嚷了起来,非要搜搜十一小*姐房里的大小丫鬟,结果却在玉桂柜子里找出来,闹得不可开交,吵着您歇息了吧?”

  玉桂,是十小*姐薛东婉的贴身丫鬟。搜旁人的柜子,最后贼却是自己人,这是个可以吵闹的绝好理由。

  东瑗垂眸,掩饰眼底的哀痛与愤然。

  簪缨望族,未出阁的女儿自尽,伤家族的声誉和体面,薛东婉的死,需要瞒下来。

  那个可怜的女孩子,连命赴黄泉都不能光明正大入土为安。

  东瑗藏在袖底的手攥得紧紧的,情绪好半天才平复,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吵得那样厉害,我叫了一个小丫鬟去打听,说什么十姐没了,吓得我都乱了,还让橘香和橘红去看看能不能帮忙。原来是为了只手镯,十妹和十一妹太胡闹了。辛苦妈妈走一趟。”

  荣妈妈微讶,目露几缕欣赏,还以为要认真劝说一番九小*姐才能明白世子夫人的用意,谁知道三言两语,她就懂了。

  这个九小*姐,果然是绝顶聪明的。她说那番话的时候,眼眸都在打颤,分明就是明白怎么回事,却能顾全大局。这样小的年纪,就是这般通透伶俐,家里的姑娘们无几人能及。

  既然九小*姐心中有数,那世子夫人交代的那些话,荣妈妈就没有必要再说了。

  她恢复了以往在东瑗面前的恭谦:“您这里灯光通明,一夜没睡好吧?您再歇会儿,老夫人那里,我们夫人马上要去回话,顺便也替您回一声,今早就不用去请安了。”

  老夫人只怕有事要处理,不方便让东瑗去。

  东瑗心中明白,便勉强扯了笑容:“辛苦妈妈了,替我多谢大伯母。我一夜没怎么阖眼,脸苍白得像纸糊的,祖母瞧了又该担心。我晚些时候再去看祖母。”

  荣妈妈道是,恭恭敬敬给东瑗行礼,才回了桃慵馆。

  辰初三刻,晨曦薄雾里,一轮骄阳冉冉东升,洒在金色碎芒,桃慵馆终于恢复了安静,世子夫人和家里的长辈纷纷各自回房。

  “……我们还没有进桃慵馆的大门,就被世子夫人跟前的海棠姐姐请到了桃慵馆的抱厦里,世子夫人屋里的大丫鬟海桐守在那里,眉目冷峻。不仅仅有我们,还有二夫人跟前的松霞、明霞,三夫人跟前的珍珠、紫珠,四夫人跟前的翠儿、喜儿。二夫人跟前的松霞小声嘀咕了一句,海桐立马就说,‘姑娘们都安静些吧,仔细祸从口出。’大家心里都明白,谁也不敢说话,直到刚刚,世子夫人身边的花忍、花烛、海棠,荣妈妈都来了,分别送我们回屋。夫人们早就走了……”橘香坐在东瑗床前的锦杌上,小声跟她说着桃慵馆的情况。

  东瑗颔首,说了句她知道了。

  不仅仅是他们屋里的,就连几位夫人屋里的大丫鬟都要瞒着,像世子夫人荣氏一贯的手法。

  橘红手里捧着红漆描金托盘进来,橘香起身帮她摆饭。临窗的炕几上,布着青花碗碟,小半碗江米粥,一碟胭脂鸭信伴酱黄瓜,一碟糟蒸鹅脯,一碟酸笋,一碟甜酱黄瓜,一碟酱萝卜。

  橘红服侍东瑗用早饭,见东瑗看了几眼炕几上的菜,就解释道:“昨夜闹起来,厨房没人管着,炉子的火半夜灭了。现起的炉灶,只有这些东西,小姐将就些。”

  东瑗没有胃口,看着这些东西更加不想吃。可想到接下来肯定有一场风波,她需要健康的体魄和充足的精力,就在酱黄瓜和酱萝卜的扮佐下,努力咽了几口,然后让橘香橘红服侍她躺下,她要再睡一会儿。

  薛东婉离去带给她的悲伤应该快些过去,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的玉佩危机尚未解除;她屋子离桃慵馆近,哪怕瞒得再紧都有风声传来,肯定有丫鬟要被换掉,来震慑众人,令拾翠馆的丫鬟们缄默。

  她要主动些,放谁留谁还是主动提出来,免得老夫人不知情况,胡乱把她屋里的建构打乱,她又要重新安排一番。

  因为她派了人去看情况,又点灯照明,她自己不会是薛东婉死因的知情者,她是安全的。

  罗妈妈在外面吃了饭进来,替她掖了掖被角,柔声安慰她:“瑗姐儿别怕,妈妈和橘红橘香都在外间……”

  然后替她放下绿纱床幔,绣百碟穿花的幔帐阻隔了视线,床榻内一片昏暗。

  东瑗朦朦胧胧中,耳边竟然有薛东婉清脆又纯净的声音喊她:“九姐,九姐,您闻这栀子花香不香……”

  一个激灵,她猛然惊醒。

  后背有薄薄一层汗,屋子里青铜錾银鼎烧得太旺,被子又厚,她浮躁中虚热难耐。

  东瑗喊了橘香和橘红进来,问什么时辰了。

  却是罗妈妈和橘香进来,说巳正一刻了。

  东瑗微微喘气,道:“开半扇窗户,我闷得透不过气来。”

  罗妈妈把罗帐用金钩悬挂,见东瑗一脑门子汗,心疼的喊了瑗姐儿,然后吩咐橘香:“叫厨房端些热水来,给小姐擦擦身子。”

  然后起身从柜子里寻出一把绢绣团扇,替东瑗扇风,柔声劝她:“外面天寒地冻,刚刚醒有些热,回头吹了寒风,铁打的人也经不住,妈妈替你扇扇……”

  缕缕清风在团扇晃动下迎面袭来,有些许清凉,东瑗感觉自己呼吸顺畅了很多。

  小丫鬟打了热水来,橘香端进内室,拧了帕子给东瑗擦拭身子。

  “橘红呢?”换好了衣裳,东瑗才发觉橘红不在屋里,不免问道。

  “前几日老夫人屋里的紫鸢姐姐问她借花样子,她没描好。今日好了,她送过去了……”橘香声音故意微低。

  东瑗心中一凛,怫然作色:“谁让她去的?快叫了回来!”

  罗妈妈和橘香鲜少见东瑗发火,一时间面面相觑。

  门外便传来女子低沉轻微的脚步声,橘红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鬓角微乱,脸上却带着焦急。

  一进来,发觉东瑗后背笔挺,脸色轻拢薄霜,她微怔,声音嗫嗫嚅嚅叫了声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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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12节 训仆

  “你做什么去了?”东瑗声音不见了以往的温和,冷锐低沉,眼眸亦轻拢霜色,把橘红吓住。

  她不安朝罗妈妈和橘香望去,只见她二人亦被东瑗莫名的怒火震慑,表情既失措又茫然。

  橘红垂眸,声音更加低了:“我……我给紫鸢送花样子,她前段日子就问我讨了,一直没得空,昨日才画好……”

  “你早不送晚不送,为何今天去送?”东瑗咄咄诘问,眸子不见了往常的平静。她有怒意,更多担忧。

  橘红这下慌了。

  罗妈妈抢在橘红前头开口:“瑗姐儿,是我叫橘红去瞧瞧的。辰正二刻,几个粗使的婆子抬了顶翠幄青稠轿子,拎了好几个包袱走了,说送十小*姐去靖远庵静养……辰末巳初,又叫了十一小*姐去荣德阁。昨夜明明说十小*姐没了,如今又说去静养;而且这年关将近,没有道理送姑娘出去的。十一小*姐被老夫人叫去后,十一小*姐的乳娘金妈妈就给桃慵馆落钥,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关门的?我们都糊涂了……紫鸢跟橘红要好,我们合计,去探探口风,到底怎么回事……”

  东瑗深吸一口气,轻垂纤浓羽睫,才把情绪敛去。

  “你们说,为何世子夫人要挡在门口,封锁消息?”好半晌,东瑗才口吻平静问罗妈妈和橘红橘香,丝毫看不出她刚刚雷霆大怒的痕迹。

  见东瑗忽而暴怒,忽而又若无其事,罗妈妈等人心中都打鼓。

  橘香天真些,她道:“不想别人知道桃慵馆发生了何事?”

  东瑗听了,微微颔首,眉梢却没有半缕笑意:“那为何十一小*姐走后,金妈妈就锁了桃慵馆的门?”

  橘香哑然,这太简单了,不想人进去桃慵馆啊。这么简单的问题东瑗还问,反而让橘香不敢答。

  橘红则试探答道:“不想旁人去桃慵馆打听事情,又不想得罪人?”

  倘若是夫人小*姐们派人来,世子夫人不在,金妈妈等人可不敢傲气把人拒之门外,所以干脆锁了门。

  “不错!”东瑗道,“昨晚拦着你们,是世子夫人不想事情被别人知道;十小*姐送走,十一小*姐去了老夫人那里,金妈妈敢白天锁门,是老夫人的意思。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老夫人不想任何人知道!”

  橘香和橘红听了,居然颔首赞同。

  罗妈妈却后背一凉,她惊呼一声,抓住了东瑗的手:“既然不想旁人知道,那橘红去打听情况的事……”

  她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橘红和橘香听到罗妈妈的话,都微微一愣,而后,两人才各自变了颜色。

  “老夫人那么厉害的人,又防的这样严,自然知道谁去了荣德阁打探消息。她一定以为,是小*姐派人去打听的……”橘红脸色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怎么办?我害死小*姐了……”

  东瑗也叹气,丫鬟们擅自做主,虽然是好心,却真的害死她了!

  老夫人是多么精明的人,橘红都知道。很多事她总是睁只眼闭只眼,不计较。而这次却是大事,是东瑗不应该打听的。

  偏偏她的丫鬟就去了。

  她不清楚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是不是在老夫人心中大打折扣,甚至化为乌有。

  她的玉佩尚未找到,倘若真的是被那个“小太监”捡了,老夫人误会她心思深沉,行为不检点,害得家族蒙羞,从此对她心灰意冷,不管不顾,她的未来一片昏暗。

  这是最坏的结果了!

  这么多年,东瑗虽感激老夫人对她的溺爱,却从未奢望这份溺爱会长久。她总担心有一日,这份喜爱在她最危急的时候轰然倒塌。

  她处事谨慎小心,却忘了自己对身边的人太过于相信与宽容,她们又不知道轻重,擅自做主了!

  东瑗微微阖眼,有些疲惫,橘红橘香甚至罗妈妈,再也由不得她舍不得了。

  罗妈妈松开紧攥着东瑗的手,见她神色有些失落灰冷,顿时老泪纵痕:“瑗姐儿,是妈妈害死你了!倘若老夫人怪罪,妈妈领去,瑗姐儿……”

  东瑗听着这话,眼眸有些湿。

  五年来,罗妈妈温柔和顺,恭敬用心照顾她,像主子一般敬重她,像女儿一样疼爱她,让她这个身处异世的孤魂有些许温暖;橘红似姐姐般体贴,她话不多,性子和软;橘香则大胆活泼,言辞泼辣生动,常常逗得众人捧腹。

  她们也许不是很顺手的下属,却是最衷心的陪伴,她舍不得。

  橘香和橘红也跟着罗妈妈哭了。

  东瑗强打起精神,笑道:“没事,没事……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去打听情况也是情理当中,老夫人那么疼我,只怕不会怪罪。妈妈别自责,你们都别哭了……”

  “瑗姐儿,你又哄我们……”罗妈妈用帕子拭泪,却目光带着期盼望向东瑗。

  老夫人是疼爱她,可此刻正在气头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罗妈妈和橘红橘香已经没了主见,她还能说什么?

  她又笑着重复强调几遍没事了,罗妈妈和橘香橘红才停止了哭。

  “你走了趟荣德阁,惹了这么多事,可打听出什么?”东瑗说笑,捧起炕几上的青花瓷茶盏,轻轻撩拨浮叶,氤氲茶水蒸的她眼眸迷离,唯有旖旎笑意,不见雷霆震怒。

  橘红亦顾不上自责,脸色微敛:“不十分清楚,却听到十一小*姐没说几句话就哭了。还听到她好几次说九姐姐……”

  东瑗手里的茶杯微顿。

  怎么还扯上了她?难道是杨氏用她来挑拨薛东婉自尽的?

  橘香和罗妈妈同样担忧望着东瑗。

  东瑗笑了笑:“哭着还能听到说九姐姐?十有八九是丫鬟们听差了……”

  罗妈妈等人并没有因为她这样的解释而脸色好转。

  东瑗又转移话题,她想起自己先前的打算,便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开诚布公道:“不管桃慵馆发生了何事,老夫人是不想任何人知道的……她老人家身子骨不好,早就不管家里的事,最后肯定是世子夫人善后。咱们拾翠馆离桃慵馆近,哪怕藏在再紧,都免不得被咱们的人听到风声,咱们院子自然要整治一番,才能震慑下面粗使的丫鬟婆子,不让他们乱嚼舌根……”

  罗妈妈、橘红橘香微缓的脸色又紧绷起来。

  “依着世子夫人办事的惯例,要震慑下面的,自然要动你们三个……”东瑗声音平静安详,“咱们合计合计,如何能如了世子夫人的意,又不至于乱了咱们的阵脚……”

  橘红脸色灰白,早已僵在那里。

  橘香不安看着东瑗,又看了罗妈妈。

  此刻,罗妈妈倒没有慌乱。

  “瑗姐儿,我们都听您的安排!”罗妈妈镇定望着东瑗,语气肯定里带着相信与坚定。

  橘红回过神,声音苍白里带着哀求:“我也听小姐的……”

  橘香亦重重点头。

  东瑗微微舒了口气,让她们去遣了外间服侍的小丫鬟,放下内室的毡帘,几个人小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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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13节 风流示弱

东瑗这边主仆四人小声谋算,住在锦禄阁的杨氏亦坐立不安,等五老爷薛子明下朝归来。

却迟迟不见身影,她冒着寒风,在五阶丹墀不停来回踱步。

她站在门口里,一屋子丫鬟婆子皆不敢进屋,冻得瑟瑟发抖。

杨妈妈看不过眼,拿了件五彩缂丝灰鼠裘披风,一边替她披上,一边柔声劝道:“夫人,您进屋等五爷吧!天寒地冻的,您冻坏了,五爷又该担心了。”

杨氏蹙眉,推开杨妈妈的手,极目远眺,始终不见五爷,她嘟囔着抱怨:“平日这个时候早回了,今日是怎么了?”

她头上那支伽楠香嵌金丝镂空花卉蝙蝠簪在她步履见摇曳生辉,蝙蝠通体黄金闪耀,日光一照,金光熠熠,富贵丽,衬托杨氏原本白皙丰腴的脸颊越发光彩夺目。

只是唇色冻得发乌,给她白皙凝脂脸庞添了一抹刻薄。

杨妈妈见自己劝说不了,又给一旁的碧桃使眼色。杨氏屋里四个大丫鬟,属碧桃最机灵。

碧桃会意,上前接过杨妈妈手中的五彩缂丝披风,轻轻走到五夫人跟前:“夫人,这么冷的天,您披风都不穿,要是让十二小姐和六少爷瞧见了,肯定有样学样……您要是冻着了,谁疼惜我们十二小姐和六少爷?再急也不能不顾身子啊!”

杨氏听了,不再推开碧桃,任由她帮自己系好披风。

见杨氏听得进去,碧桃就冲杨妈妈努努嘴,然后指了指杨氏的手。

杨妈妈心中明白,轻轻点头,转身进了屋子。

须臾,杨妈妈抱了只錾银点翠蝴蝶闹春纹饰嵌蓝色宝石的手炉出来,交到碧桃手里。

碧桃轻轻把手炉靠近杨氏的手边,笑道:“夫人,您暖暖手……”

暖流便顺着衣襟外肌肤传到杨氏心头,她才惊觉手冻得发僵,便顺势把手炉抱在怀里,回头问碧桃:“派人去问了没有,五爷怎么还没有回来?老侯爷和世子爷呢,他们回来没有……”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粗使婆子忙开门。

薛家五老爷薛子明刚刚踏进锦禄阁,有些吃惊。一屋子大小丫鬟、婆子全部站在屋檐下,个个冻得身子微缩,脸颊紫红。

而最显眼的,还是他的夫人杨氏。

她穿了件翠玉色福寿如意纹嵌折枝海棠纹交领长袄,披着五彩缂丝灰鼠裘披风,宝蓝色竹子喜鹊双喜临梅暗地织金湘裙,冬日稀薄日光里,衣衫璀璨闪耀,华美异常。

头上那支伽楠香嵌金丝镂空花卉蝙蝠簪更是灼目绚丽,耳朵坠着一对镶猫睛石金蝶耳坠,坠子随风款摆,五彩光芒四溅,宛如神女般美丽奢华。

倘若没有记错,这些都是杨氏陪嫁的衣裳首饰。

怎么了?

腊八节过了,她穿的这样贵重华丽,又把自己陪嫁压箱底的首饰拿了出来,这是要做什么?

五老爷微讶,脚步不由顿住。

杨氏却转眸瞧见了丈夫,飞奔而来,眼眸闪烁着晶莹泪珠:“五爷,您可回来了……”

雨花石小径早已打扫干净,没有淤泥与残雪,可酷寒冬日露华重,小径被重霜覆盖,虽扫去,依旧湿滑,杨氏穿着葱绿色双粱绣花鞋,差点滑了。

杨妈妈和碧桃碧柳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扶住了她。

薛子明亦快步上前,蹙眉疑惑问道:“好好的,全部站在外面做什么?”

杨氏回神,不再说什么,给五爷福身行礼,请了他进屋。

垂了防寒帘幕的东次间暖流阵阵,薛子明只觉身子倏然轻了不少。

“您先去更衣……”杨氏勉强笑着,见薛子明狐疑打量她,她心中突突的跳,推他去净房。

薛子明满头雾水,却还是先去了净房。

等他出来,换了家常的蓝墨色绣柿子如意头纹葛云稠长袄,带了只白玉盘螭簪。

杨氏忙请他往炕上坐,亲手斟茶递到薛子明手边。

薛子明端起浮雕仙人乘风的官窑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龙井清冽香味徜徉唇齿间,他微微吸了口气,感觉周身都舒坦轻松。

杨氏已经遣了屋里服侍的众人,眼角一红,滚滚似米珠的眼泪便沿着白皙凝脂般脸颊滑落。

薛子明又是一诧,柔声问她:“怎么哭了?”

“五爷,我要回娘家……”杨氏用帕子拭泪,声音哽咽不清,“您跟我一块去同娘说说,让我回娘家住些日子……”

薛子明蹙眉,腊月里就是年关了,这个时候回娘家做什么?这不合规矩的。可瞧着妻子哭得梨花带雨,又心口发软。

“好好好!”薛子明满口应承,溺爱的哄着杨氏,“不就是回娘家?我帮你跟娘说去。大嫂管家,你又没事,回去住住无妨。”

“您不知道,您都不知道……”杨氏哭得越发伤心,“五爷,家里出事了……婉姐儿,婉姐儿她没了!”

薛子明听清了“婉姐儿没了”,只觉得脑袋似被什么击中,嗡嗡作响。昨夜他睡得迷糊,好像听到杨氏身边的碧桃喊杨氏起身,说什么十小姐和十一小姐拌嘴。

而后杨氏一直未归,他就去上朝了,心想着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拌嘴吵架太过于平常,又是内宅之事,不用他操心,不曾放在心上。

“你好好说话,婉姐儿怎么没的?”薛子明声音不由发紧,脸色瞬间紧绷着,眼眸簇火望着杨氏。

杨氏不敢再啼哭,抽抽噎噎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薛子明:“……妾身到的时候,婉姐儿已经咽气了。她睡前把丫鬟婆子们都遣了出去,然后就用白绫上吊。半夜屋里的窗牖被风挪开了,呼啦啦响,才吵醒了睡在外间的丫鬟玉桂,敲了半天门都不见人答,点灯进去,就……”

说罢,她忍不住附在织金重锦引枕上,呜呜哭起来。

薛子明脸色紫涨,额角有青筋暴突,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五爷,婉姐儿原本好好的,昨日我留她说话,她回去就把自己的金银首饰衣裳全部赏了丫鬟,半夜就……五爷,当时您也在屋里,妾身什么都没有说……可保不齐有心人满口胡嚼。五爷,妾身带着琳姐儿和逸哥儿回建衡伯府住些日子。妾身什么闲话都不怕,可不能连累了琳姐儿和逸哥儿……”

薛子明回神,定定瞧着杨氏。

好半晌,他倏然站起身,脸色铁青望着杨氏:“你什么都没有说?你说了萧国府的事,还说了萧国府那个嗜血成性的五少爷!我还纳闷,好好的,你怎么说起那个混帐腌臢东西来!原来你……你说,你私下里是不是还跟婉姐儿说了什么!”

语气十分严峻,口吻带着雷霆暴怒。

杨氏的心却遽然间安定下来,她就等薛子明问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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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14节极度信任

“五爷!”丈夫的暴怒并没有让杨氏软弱惧怕,她猛然拔高了音量,腮边噙泪,却眼眸锋利望着薛子明。

哭过的眼眸光芒更甚,薛子明的气焰突然就矮了一截。

他怒焰未灭,却不再如刚刚的汹涌,梗着脖子道:“婉姐儿没病没灾,就这样没了,你叫我怎么不难过?”

他难过,说话自然就会很冲。

“您难过,妾身不难过?”杨氏见薛子明略微松懈几分,亦不再强悍,眼眸柔和凄婉,“那是妾身从小养大的孩子…….”

说罢,又哽咽难成声。

薛子明怔怔望着杨氏,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怒焰终于消了八成。他想起薛东婉那乖顺的模样,心中有抽搐般的疼。

“五爷,妾身嫁到镇显侯府,整整十四年。这十四年,妾身自认无德操,却不失为人子女、为人妻妾、为人父母的品行。对公婆叔伯妯娌小姑,妾身恭谦孝顺,和睦谦让;对五爷,妾身恪守妇道,教养子女,管治内宅,家里姑娘姨娘从未做过损五爷颜面之事;对孩子们,妾身呕心沥血,尽心抚养,一个个都养大成人,举止得体,温和娴静。妾身自问对得起薛家,对得起五爷!可五爷……”她说到最后,泣不成声,“五爷居然怀疑妾身谋害薛家子嗣!”

薛子明听着她的哭诉,最后几分怒焰亦消。

这些年,杨氏的确无大的过失。

他屋里很少出事,姨娘们温顺恭敬,十姑娘薛东婉和十一姑娘薛东姝乖巧娴静,十二姑娘薛东琳活泼可爱,儿子薛华逸聪明知礼,除了长得像韩氏的九姑娘薛东瑗让他不喜,其他的孩子们,薛子明都很疼爱。

这一切都是杨氏持家有方。

想想大嫂,行事果决杀伐,以至于大哥有些惧内,房里只有两位老姨娘,毫无闺房乐趣;二哥早逝,三哥叛逆,四哥是庶出,兄弟里只有他房里最和睦。

他也是尽享娇妻美妾、儿女成群。

这都是杨氏的功劳。

他叹气,安慰杨氏:“你别哭了,刚刚是我言辞不思量,惹你伤心。”

杨氏用帕子捂住脸,佯装哭泣,唇角露出几分松懈与得意。丈夫肯相信她,在婆婆面前帮她说话,婆婆又是要体面的,不会驳了儿子的话,更加不会管儿子房里的事,薛东婉的死又瞒了下来,这件事应该很快就会过去的。

想起薛东婉,杨氏眼眸瞬间阴鹫狠辣:真是个没用的,只不过吓唬她几句,居然寻死!

还一下子就真的死了!

多少人自杀未遂,偏偏她就死了,想想都晦气。

薛子明见杨氏依旧在哭,声音更加柔和:“你不是要回娘家住些日子?我陪你去跟娘说,就说你伤心过度,在家里触景伤情,想去建衡伯府小住半个月。”

然后又想起薛东婉,薛子明心口猛然被撞了下,闷闷的发疼。

她到底为何上吊?

上次她还柔声细语跟薛子明说:“爹,我替您做两双鞋过年穿,您喜欢双粱墨色贡缎鞋面的,还是青灰色绸布鞋面?”

杨氏回眸,见薛子明依旧眉梢暗淡,知道他还在伤心,心中不满。一个庶女而已,到底有什么好伤心的?

他还有琳姐儿呢!

“五爷,我们现在去和娘说……”杨氏抹了泪,眼眸含着期盼与哀痛望着薛子明。

薛子明颔首。

杨氏叫了碧桃、碧柳打水来服侍她净面,重新匀了水粉,把脸颊抹得粉白,显得很虚弱,才起身跟薛子明去老夫人的荣德阁。

前段日子一直下雪,最近几日都是难得的好天气。

快到拾翠馆,远远便瞧着那丛翠竹迎风摇曳,深绿浓翠,生机盎然,为酷寒冬日添了几抹活力。

碧荫丛里,有个穿着石青色羽缎披风的曼妙身影,由一个穿银红绫袄的丫鬟搀扶着,绕过拾翠馆门前小径,往薛府正东发生折去,身姿婀娜娇媚。

是薛东瑗和她的贴身丫鬟橘红。

往正东方向,是通往世子夫人元丰阁的方向。

杨氏脚步微顿,眯起眼睛打量薛东瑗的背影,心中隐隐猜测,她此刻去找世子夫人,是做什么?

难道跟昨晚薛东婉的死有关?

可薛东婉的死瞒了下来,除了家中长辈,小辈应该不知。

直到身边的薛子明一声冷哼,杨氏才回神。只见薛子明亦望着薛东瑗远去的方向,眼眸阴寒。

“五爷?”杨氏柔婉喊他。

薛子明嗯了一声,继续举步往前走,对杨氏道:“回头我禀了娘,把瑗姐儿还给你照顾。她长得那副德行,将来遗留了韩氏的操守,一家子跟着丢脸!”

语气很严峻,对韩氏充满了怒意与憎恨。

都这么多年了,薛子明依旧不能释怀。

“妾身不敢!”杨氏急道,“五爷,婉姐儿才……您别惹娘生气,娘最喜欢瑗姐儿……”

薛子明重重冷哼一声:“天成的谄媚模样,早些年就该送去庵里!”

却不再提让杨氏重新照顾薛东瑗的话,杨氏松了口气。

她可不想为了薛东瑗得罪老夫人,只要能把薛东婉的事处理干净,她此前心头大患就解决了。至于薛东瑗,她已经不抱希望,想收拾她可不容易,只求她赶紧嫁了,别在家里挡琳姐儿的道。

荣德阁的内卧,墙角腊梅傲然盛绽,幽香浮动,满屋子浓郁梅香。

临窗炕上,老夫人斜倚着织金点翠万寿无疆引枕假寐,听詹妈妈说着话儿。

刚刚把失了分寸的薛东姝安顿在自己的暖阁里,老夫人很疲惫,詹妈妈见她这样,说着话儿就顿住了。

老夫人微微睁眼:“怎么不说了?”

詹妈妈陪着笑脸:“您歇歇吧?”

“我没事,回头再歇,你说你的……”老夫人冲她摆手,声音很低沉,没什么力气。

詹妈妈知道老夫人的脾气,不敢忤逆她,依旧说着刚刚的话题:“四夫人身边的翠儿来见了宝巾,五小*姐身边的银杏见了宝绿,九小*姐身边的橘红见了紫鸢……”

老夫人睁眼,道:“你去打听打听,橘红来的时候,瑗姐儿在做什么。”

詹妈妈微愣,问道:“那四夫人和五小*姐?”

“不用。”老夫人轻声道,“我要瞧瞧,瑗姐儿屋里是谁在当家!”

詹妈妈有些莫名其妙,却转身去吩咐绿浮去打听。

她转身回来,坐到老夫人身边,替她捶腿,老夫人微阖着眼帘,好似睡熟了。

绿浮打听了回来,撩起毡帘见老夫人睡了,就冲詹妈妈招手。詹妈妈准备捏脚捏脚走出去,老夫人就轻声道:“我没睡,就是阖眼歇会。绿浮,你过来说话……”

绿浮道是,走到炕前,细声把打听的情况告诉了老夫人:“昨夜没睡,辰初吃了饭,九小*姐一直睡到巳正一刻才醒……”

老夫人的眼眸便露出几丝欣慰,摆手让绿浮出去。

“我自己养大的孩子,我最知道!”老夫人神色有了几缕明朗,“瑗姐儿是极聪明的,又是在我屋里养大,了解我的脾气。昨夜闹起来,她住的那么近,自然明白。这种风口上,她断乎不会派人来打听消息,定是丫鬟婆子自作主张。”

詹妈妈连连颔首,顺着老夫人的意思。心中却想,倘若是别的孙女,老夫人只怕不会这样想,她真的是疼爱极了九小*姐。

“她屋里的橘红、橘香都快十八了吧?该放过去配人了……”老夫人低声絮叨着,“罗妈妈的男人在田庄上,她有个九岁的丫头也在庄子上长大,不如让她出去,换了她的女儿进来……”

詹妈妈一一记下。

“上次那个顶了宝巾一天缺的小丫头,叫什么来着?模样好看,口齿伶俐,人也机灵……你再去叫来我瞧瞧……”老夫人想起来,就一刻也等不得。她是想找点事做,来压抑心口的疼痛。

婉姐儿……

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婉姐儿那乖巧的模样,上次给她送了两双鞋,绣活精致,家里的姑娘都不及。

就这样没了。

詹妈妈知道老夫人说的是蔷薇,账房莫管事的女儿,生的伶俐机敏,在老夫人屋里做二等丫鬟。

上次宝巾生病,她顶了一天缺,老夫人对她印象很深刻,总说这孩子模样好。

那次,詹妈妈觉得蔷薇肯定要留给九小*姐做陪嫁的…….

那样精致的眉眼,最适合做通房丫鬟;可又生的口齿伶俐,机敏勤快,大约只有九小*姐那样聪慧的人能降服她。

詹妈妈领了蔷薇进来,才进东次间,宝巾就冲她摆手,指了指内卧:“五爷和五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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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15节老夫人发怒

詹妈妈领着蔷薇斜坐在东次间的炕上,低声问她老子、娘最近可好。

蔷薇的爹是账房的管事,姓莫,为人老实又细心,十几年兢兢业业,从小小账簿做到了账房的总管事;她娘在厨房做二等管事婆子,活络热情,她男人又体面,厨房上上下下都买她的账。

蔷薇见詹妈妈声音很轻,亦压低了嗓子,柔声说都好,劳妈妈挂念等语。

正说着话儿,外间的小丫鬟撩起帘子,低声喊了声“世子夫人来了”,詹妈妈忙下炕,亲自迎接。

来的不仅仅是世子夫人,还是九小*姐薛东瑗。

詹妈妈屈膝给两人行礼,东瑗就扶起詹妈妈。见屋内静悄悄的,她的声音更加柔和婉约:“父亲和母亲在祖母跟前说话?”

詹妈妈就轻微颔首,然后请世子夫人和东瑗炕上坐,亲自拉过板墙西边立着的墨绿色掐金丝折枝海棠靠背给二人。

宝绿吩咐小丫鬟上茶。

东瑗和荣氏静静喝茶,都侧耳听内室的动静。

“……媳妇没有……媳妇只是想风风光光回娘家,不丢薛家的脸……”倏然,听到噗通一声膝盖清脆跪在内室的地面上,杨氏的哭声透过厚厚毡帘,传了出来。

宝巾、宝绿彼此对视一眼,忙招呼服侍的大小丫鬟全部退出去,只余世子夫人荣氏和东瑗在东次间,詹妈妈在旁边服侍。

“起来吧!”老夫人的声音遽然拔高,外面听得一清二楚,“我说了一句,你就又哭又磕头,倘若伤了,建衡伯夫人还为我这个老太婆虐待儿媳!”

东瑗、荣氏和詹妈妈都听得一头雾水。

而后又有杨氏抽噎的哭声。

“娘……”薛子明声音带着祈求。

他刚刚开口,叫了一声娘,老夫人立马盖住他的话头:“小五,娘怀胎十月把你抚养成人,你偏袒屋里人,娘不怪你。可咱们母子总有些情分吧。你倒是说说,娘的孙女刚刚殁了,你媳妇作为嫡母,衣着华贵,娘说了句怎么穿得这样隆重,她就又哭又磕头。小五,今日你在场,你说说,娘这句话说重了没有,值得她这样小心害怕吗?”

这话听在耳里,十分悲凉,亦十分惊心。

提起薛东婉,老夫人都没有说五爷“你的女儿”,而是说“娘的孙女”,她很伤心吧?

老夫人字字严厉,是在指责五爷没有人伦。他的女儿刚刚去世,妻子衣着华美,好似庆祝般,他亦不计较,没有做父亲的仁爱;娘亲刚刚说了他媳妇一句,他立马开口维护,没有做儿子的孝顺。

不孝不仁的人,在这个时空是被人唾弃的。

五年来,家里也发生了些大大小小的事,可东瑗第一次听到老夫人说这么刻薄的话!

那么,薛东婉的死,十有*跟杨氏有关。想到这些,东瑗的手便紧紧攥住了靠背的一角,紫色的浓郁流苏从她指缝间倾泻,越发显得青葱十指修长莹润,却单薄无力。

东瑗的心像被针扎般的疼痛,好不容易深埋起来的伤痛又忍不住浮起。她恨的,恨杨氏贪心不足,薛东婉谨言慎行,丝毫不触犯她和薛东琳的利益,还是被她害死。

老夫人的话,薛子明自然亦听得明白,他脸色大变,立马跪下:“娘……”

别的话再也不敢说了,只听见重重的磕头声。

突然,一声清脆瓷器崩裂,茶盏砸向了地面,老夫人的嗓音又拔高了一成:“磕头做什么!娘又说了你什么,吓得你磕头!”

空气凝滞,屋里屋外的人全部凝神屏息,荣氏、东瑗和詹妈妈都呼吸都轻盈,不敢用力喘气。

“小五啊,你们兄弟五人,你的子嗣最多。少则贵重,多而贫贱,大约你是不在乎的吧?”好半晌,老夫人的声音又锋利又凄凉。

荣氏和詹妈妈听了,都眼眸微黯。

东瑗的泪珠就禁不住滚落下来,她银齿陷入樱红唇瓣里,压抑着哭声。

“娘!”薛子明声音带着哭腔,又是重重的磕头,“儿子错了!”

“娘,都是媳妇的错,都是媳妇的错!”杨氏亦高声啼哭,凄婉哀痛,“您不要怪五爷,是媳妇没有管好后宅,没有照顾好婉姐儿……娘,您别生气,也别怪五爷,都是媳妇的错!”

“起来吧,都起来吧!”老夫人没有丝毫的松懈,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小五媳妇,你不是要回建衡伯府?宝巾……”

听到老夫人喊宝巾,詹妈妈立马撩帘入内。

“你差人去告诉葛总管,拿着老侯爷的帖子,让建衡伯府来接人!”老夫人见进来的是詹妈妈,亦不计较,吩咐她道。

詹妈妈愣住,微带诧异望着老夫人。

媳妇回娘家,最常见的有两种情况会通知娘家会派人来接:第一个是新婚三朝回门;第二个则是犯了大错被休弃!

可五夫人这种情况,老夫人又没有说休弃她,却让建衡伯府来接,到底算怎么回事?

“你还不快去,愣着做什么!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老夫人望着詹妈妈,声音更加严厉低沉。

荣氏见情况有些失控,立马进了室内,瞧着薛子明夫妻都跪在老夫人炕前,地上茶水四溅,五爷的衣襟被茶水染透,一片狼藉,她微微叹气。

“起来吧,你们都起来。”荣氏搀扶杨氏,又给薛子明使眼色,然后冲詹妈妈努嘴,“还不快去差人去找葛总管?”

詹妈妈回神,终于明白过来,给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福了福身子,退了出来。

“娘,您昨晚没睡好,我帮着送送五弟妹,您歇会吧?”荣氏笑盈盈的,把杨氏和薛子明都拉了起来,然后冲毡帘外面喊,“宝巾、宝绿,进来服侍老夫人歇息。”

东瑗在外间听到,立马出去喊了宝巾和宝绿进来。

荣氏拉着满身狼狈的杨氏和薛子明出来,正好被东瑗碰了罩面。

杨氏看到东瑗,眼眸有狠戾闪过,薛子明却没有顾上瞧她。荣氏给她使眼色,让她进去一起服侍老夫人。

东瑗瞧着杨氏满身金光熠熠,便明白了最开始老夫人为何发怒了。她给他们几个胡乱福了福身子,就随着宝巾宝绿进了内室。

荣氏陪着杨氏和薛子明去了他们的锦禄阁。

杨氏就拉着她的手,呜呜的哭诉她的委屈。

荣氏只是听着,用台面上的话安慰着她。

两柱香的功夫,薛子明身边的小厮福泉进来禀告:“五爷,葛总管说马车备好了,让问夫人什么时候启程。”

薛子明微愣:“不等建衡伯府来接吗?”

荣氏佯怒瞪他:“你啊,真是个书呆子!娘气头上的话,你们还当真?没事啊五弟妹,娘倘若真的生气,可是一句话都不说。她老人家既然发火了,这事就过去了。你别多想,回去住些日子。二十三之前,我一准派人去接你,你安心吧!”

腊月二十三开始祭灶神,便正式开始了新年。出了嫁的闺女不能留在娘家过年的,腊月二十三必须回婆家。

听到荣氏的话,杨氏这才微微放心,她抽噎着说了句多谢大嫂,叫碧桃、碧柳拿了她的包袱,回了建衡伯府。

荣氏送她到穿堂前,才折身回老夫人的荣德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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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16节放丫鬟

东瑗进了内室,幽郁梅香飘渺袭人。覀呡弇甠墙角摆的还是上次那盘红梅,深棕色虬枝梢头,血梅盛绽,傲视酷寒。

宝巾带着两个小丫鬟打扫地上的碎瓷,青石砖地面被茶水泅开了一朵淡墨花,别样妩媚。

宝绿重新拿了只骨瓷描金的茶盏,给老夫人沏茶。

老夫人阖眼,依偎着织锦点翠万寿无疆引枕,神情很疲惫。她穿了色孔雀蓝海屋添筹纹交领长袄,玄青色八宝奔兔暗地织金福裙,鬓角斜插一支沉香木嵌珠翠碧玺簪,额头带着镀金点翠嵌雪米珠蝙蝠纹喜字遮眉勒,阖眼时,脸色很苍白,珠玉绫罗亦不能遮掩她的虚弱苍老。

东瑗仔细瞧着,才发现老夫人的鬓角露出几缕雪丝,好似一夜间蹦出来的,更添老态龙钟。见祖母这样,又想起了薛东婉,东瑗眼睫湿濡。

宝绿沏好了茶,放在老夫人面前的炕几上,柔声道:“老夫人,您喝茶……”

老夫人微微睁眼,就看见了穿着藕荷色缠枝梅花纹交领长袄的东瑗,眸光顿时柔和下来,笑容亲切:“瑗姐儿来了?来,坐到祖母身边……”

东瑗依言,坐到老夫人身边。

“祖母,您是不是从昨夜就没睡?您瞧着没什么精神……”东瑗担忧问老夫人,眼睛被晶莹泪珠浸润,越发丽妩媚,眼神有夺人心魄的华采。

老夫人瞧着就心中喜欢,脸上笑容添了一分,淡然颔首:“祖母年纪大了,难得才有个好觉。躺着也睡不踏实,还耽误了晚上的瞌睡,索性懒得睡……”然后又问东瑗中午吃了什么。

东瑗一一说了。

老夫人又问她怎么过来了,现在不是晨昏定省的时辰。

东瑗强撑起甜腻可爱的笑容:“我去了大伯母的元丰阁。大伯母说来看看祖母,我就跟着一块儿来了。”

“去了元丰阁啊?”老夫人被她的笑感染,亦笑起来。覀呡弇甠

其实彼此心中都明白,婉姐儿去了,她们却要装作若无其事,笑着总比垮着脸强些。

东瑗嗯了一声,又笑道:“想着快过年了,大伯母事情多,明年开春更加忙络,我屋里有些事,提前和她说说,免得临时给大伯母忙中添乱。”

老夫人表情比刚刚松弛了不少,笑容自然了几分,问她什么事。

“橘红和橘香两位姐姐的事……”东瑗道,“橘红姐姐都满十八了,橘香姐姐明年二月也满十八,咱们家的规矩,该放出去了。两位姐姐是祖母赏的,原应先问过祖母的,可我思忖着家里是大伯母当家,还是先禀了她,再来告诉您。大伯母也说,问问您的意思,我们就一起过来了……”

老夫人眼底的笑意越发浓郁,甚至有些意外惊喜。

这孩子居然跟她想到了一块儿。

“是这个理儿……”老夫人笑道,“咱们家可没有把丫鬟们留成老姑娘的规矩,十八岁是可以放了的。”

按照现行的法令与道德,家里的丫鬟二十五岁之前必须都放出去配人。盛京很多簪缨望族为了显示德昭鸿天,丫鬟到了十八岁就开始放出去,很少会把人真的留到二十五岁。

“你大伯母怎么说?”老夫人又笑着问东瑗。

东瑗正要回答,东次间伺候的宝巾便朝内室喊了声“世子夫人来了”,说罢,亲自替荣氏撩起毡帘。

荣氏见老夫人不似刚刚的清冷严厉,恢复了往常的和蔼慈祥,笑容越发从容温柔,给老夫人福身行礼。

老夫人让她炕上坐,宝绿就给她上了茶。

“我和瑗姐儿正说你呢,你就来了……”老夫人笑容慈爱,看不出半点伤心。

可荣氏知道,老夫人一生大风大浪,最能承得住气。不管表面多么平静,婉姐儿的死,老夫人还是万分悲痛的,否则也不会那样对杨氏了。

她尽量说着开心的事,哄老夫人开怀些。

“您和瑗姐儿背后编排我什么来着?”荣氏笑语嫣然,斜坐在老夫人对面。

老夫人笑起来,把东瑗告诉她的话,说给荣氏听。又问荣氏,准备怎么处理橘红和橘香的事情。

“是娘赏给瑗姐儿的,瑗姐儿跑去问我怎么放出去,我倒是为难了。娘屋里的人,我可不敢做主,就带着瑗姐儿讨娘示下……”荣氏笑着说罢,看了眼薛东瑗,心中感叹这小姑娘的聪慧。

管家的对牌在荣氏手里,哪怕是老夫人做了决定,最后还是要通过荣氏执行。直接去告诉了荣氏,尊重了她这个当家的;丫鬟拿的是老夫人屋里的月例,荣氏肯定会尊重老夫人,来讨老夫人的意思。

最后拿主意的,还是老夫人,跟薛东瑗直接告诉老夫人没有区别。

可薛东瑗这样一绕弯,就给了荣氏尊敬和体面,不得罪荣氏。

荣氏不由又打量东瑗一眼,她讨老夫人喜欢,也是她应得的。荣氏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如此面面俱到的精明。

“这个家是你当的,怎么你不能做主?”老夫人呵呵笑,眉宇间少了方才的煞气。

荣氏顺势道:“那娘就疼我一回,帮我拿个主意吧!”

东瑗抿唇笑。

老夫人也笑,她略微沉吟,却转眸望着东瑗:“瑗姐儿,你可有好主意?”

若是平常,东瑗是绝对不会出头的。可这件事关乎橘红橘香的未来,她不能再放任不管。这两个丫鬟像姐姐一般忠心陪伴她这五年,东瑗对她们是有感情的。

“我开始想着两位姐姐要放出去,我跟罗妈妈也商量了下。两位姐姐从祖母屋里到我屋里,原是委屈的,尽心尽职服侍我这么多年,我也想她们有个好前程。罗妈妈说,她大伯家有两个双胞胎侄儿,在咱们家庄子上的,明年满十九,都没有说亲……”东瑗一边说,一边揣摩老夫人和荣氏的表情,见她们没有蹙眉,就知道自己说的不差,胆子也大了些,越说越顺,“罗妈妈的男人也在庄子上,她说,要是两位姐姐能嫁到他们家,她也想出去,让她的女儿进府来见见世面……”

荣氏听着东瑗的话,一开始有些狐惑:嫁到庄子里,算什么好前程?

然后又突然明白过来,将来可以从庄子上选陪房!

有了陪房的身份,自然就不同了。薛东瑗这般精明谨慎的人,除非是浑不楞的婆婆,否则都会满意她;又是天成的娇媚模样,丈夫对她不会太差,她的陪房,说不定将来真的是锦绣前程。

荣氏心中不免又对这个侄女增了一点份量。

老夫人却眼眸微闪望着东瑗,表情很莫名其妙。

荣氏微愣,难得东瑗的主意,老夫人不赞同?

须臾,才听到老夫人呵呵的笑声。

这笑声,是从心底发出来的满意,开怀又得意。

荣氏心中大定,看来瑗姐儿说的,正中老夫人的心思。她就抢先表态:“娘,咱们瑗姐儿跟在您身边,行事说话学了几分娘的风骨。我听着这主意很不错,您觉得呢?”

“行啊,你也觉得不错,就照瑗姐儿说的办吧。”老夫人笑呵呵把东瑗搂在怀里,笑着对荣氏道,“这孩子,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想什么都知道!”

荣氏虽不解,仍附和着笑。

“瑗姐儿大了,罗妈妈想出去,就让她出去吧。”老夫人又道,“等她出去,就让她闺女到瑗姐儿屋里服侍。”

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对荣氏和东瑗道:“我看了一个好孩子,准备给瑗姐儿使,等明年橘香橘红放出去了,她屋子里不至于乱套。”

然后喊詹妈妈,让她把蔷薇带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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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17节赠送

詹妈妈见老夫人还能想起蔷薇,猜测五爷夫妻带来的风暴大约过去了,心中甚喜,忙叮嘱蔷薇几句,就领了她进内室。

东瑗和世子夫人荣氏的目光都落在蔷薇身上。

十四五岁的年纪,天成的白皙肌肤,小巧一张鹅蛋脸,眼波胜秋水,樱唇赛桃蕊,粉腮若烟霞,贝齿似银镀,薛家的小姐都无几人能及她的容貌。

她规规矩矩给老夫人、世子夫人和东瑗磕头,行了大礼。

詹妈妈拉起她,世子夫人就哎哟一声,啧啧称赞:“这孩子,也只能给瑗姐儿使。模样如此标致,除了瑗姐儿,旁的主子都要被她比下去……”

东瑗抿唇笑,蔷薇的确长得漂亮,是很正统的美人,不似她,太过于妖娆。

可世子夫人这般说辞,也太抬举她。

东瑗细细观察她的反应,是恃色而骄的懵懂还是谦和谨慎的内敛。

就见蔷薇眸露惶恐,世子夫人的话音一落,她复噗通跪下:“夫人抬爱了,蔷薇愧不敢当!家里的主子们是千金贵体,皇天眷顾,十个蔷薇百个蔷薇都不及一分。”

她没有反驳世子夫人说她漂亮的话,只是说自己福薄,比不得小姐们。这个时代,女孩子的身份地位远远比容貌重要百倍。就算漂亮,天生的奴才命,又怎能和小姐们比?

蔷薇有此见识,不妄自尊大目无主上,老夫人微微颔首。她呵呵笑起来,让詹妈妈搀扶起蔷薇。

世子夫人也笑:“这丫头,也太小心了些……”

东瑗却眼眸微闪。

听到蔷薇一番话,她有点不想要这个丫鬟。

倘若她忠诚,就是百般玲珑剔透的得力干将;倘若她心存杂念,又这样漂亮,在薛家还好,将来带到夫家去,被丈夫看中了,东瑗肯定要费一番心力才能收拾她。

而她真的危机四伏,不想连身边的丫鬟都要斗。

她宁愿要橘红橘香那种或单纯可爱或木讷老实的丫鬟。

可瞧着老夫人的笑意,东瑗知道,这个丫鬟她必须收下,老夫人很喜欢蔷薇。

老夫人是这个年代的正统思维,她的认知东瑗亦能明白:这个年代的仆人有奴性的,轻易不会背叛主子。他们忠诚本分,只求主子荣华富贵,他们鸡犬升天。倘若主子真的失势,才可能会有欺主恶仆。

想着,东瑗忍不住又打量蔷薇。

相由心生,这般清湛眼眸的女孩子,应该心无恶念吧?假如她忠心耿耿,自己亦多个帮手,往后的路更加顺畅,她亦轻松不少,不是很好吗?

如此自我安慰,东瑗唇角微翘,露出淡淡笑意。

“……我屋里,还有叫‘薇’字的孩子没有?”老夫人笑盈盈问詹妈妈和宝巾、宝绿,“‘薇’字好,薇者,菜也,古诗云采薇而食。多放几个叫‘薇’的小丫鬟在瑗姐儿身边,瑗姐儿将来衣食无忧。”

东瑗忍不住笑,古时人喜欢在各种字眼上讨吉利,一点都不假,连老夫人这般杀伐果断的人,都信这些。

世子夫人荣氏和詹妈妈、宝巾、宝绿也笑。

宝绿想了想,笑道:“厨房有个叫玖薇的,最得刑妈妈喜欢。”

宝绿说的厨房,并不是薛家的大厨房,而是老夫人屋里的小厨房。刑妈妈就是老夫人屋里小厨房的管事妈妈。

老夫人也不顾及刑妈妈了,让宝绿去叫了来。

须臾,宝绿就带进来一个穿着红绫袄、青石色棉裤的粗使丫鬟。她瞧着身量不足,十二三岁的模样,怯生生的望了望屋子的众人,又连忙垂首,不及蔷薇的玲珑,她显得很笨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宝绿让她给老夫人、世子夫人和九小姐磕头。

她就慌忙跪下磕了,实心实意的,额头磕的有些红。

一屋子人被她的窘态逗得哈哈大笑,连东瑗都忍俊不禁。可想起上次见她穿着厚重木屐,拎着大半桶水,却落足无声,东瑗的笑意又微敛。

“你就是玖薇?”老夫人慈祥问她。

玖薇又慌忙跪下,急急道是。

老夫人又笑。

宝绿扶起她,笑道:“别怕,老夫人是菩萨心肠,又不是要罚你,站着好好回话。”

玖薇点头如捣蒜,模样憨厚傻气,又惹得老夫人一回笑。

“她力气很大,一个人顶三个人的活儿,厨房里总是抢着做事,刑妈妈可宝贝她了。来前刑妈妈还担心她是惹事了,一个劲问我老夫人找玖薇做什么,担心极了……”宝绿见老夫人很喜欢玖薇的样子,就替她说起好话来。

“是个勤快的!”老夫人止住笑,叫玖薇到跟前来,左右仔细打量她,然后对世子夫人荣氏道,“你瞧瞧这孩子,天庭盖饱满,将来是有福的。只是玖薇……咱们瑗姐儿排行第九,改个字才好……”

却又拿不住改什么,一时间犹豫起来。

世子夫人荣氏知道老夫人喜欢吉利的字眼,就笑道:“娘,白薇、紫薇都是不错的名字……”

老夫人略微沉吟,笑道:“那叫紫薇吧。紫者,紫气东来,正合咱们瑗姐儿的名字。”

紫气东来,是吉祥的征兆。

世子夫人荣氏最先想到亦是紫薇,也想到了紫气东来。可紫色非正色,不仅仅有“紫气东来”,还有“恶紫夺朱”,是以下犯上的意思。

倘若这孩子将来老实还好,要是有什么变故,再有人嚼舌根,老夫人就要把罪责推到荣氏头上。

荣氏不敢直说,只得寻了白薇二字凑数,让老夫人选。

老夫人很满意,笑道:“蔷薇到瑗姐儿屋里贴身服侍,紫薇先学几年规矩,再到瑗姐儿房里吧。”

就是说,蔷薇是做二等丫鬟,紫薇仍是粗使丫鬟。

东瑗忙起来,给老夫人行礼道谢。

宝绿就领了她们俩出去,介绍给东瑗的大丫鬟橘红:“都是老夫人赏给九小姐的。”

然后说了蔷薇和紫薇分别是什么等制。

橘红一听,顿时面露喜色,却有微带怅然。

她所喜的,是九小姐的主意老夫人同意了;所愁的,是要暂时离开小*姐了,心中失落。

见宝绿还在,她敛了心绪,对蔷薇和紫薇道:“我回去吩咐一声,让她们备好屋子,酉初二刻再来接两位姐姐。”

老夫人屋里的,她都叫姐姐。

蔷薇和紫薇道谢,各自回了屋,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搬到薛东瑗屋里。

内室里,世子夫人跟老夫人道:“您屋里要不要添几个人?我屋里好几个机灵的丫鬟,要不要先拨过来给您使?”

“不用,不用!”老夫人笑道,“你看看我这满屋子的人,不缺服侍的。”

老夫人屋里的定制丫鬟比世子夫人屋里多二十人,赏给孩子们几个,的确不短人手。世子夫人就笑:“那等明年三月,家里放出去一批,再买些孩子进来,挑几个机灵的给您。”

老夫人笑着道好。

外间的丫鬟说老侯爷回来了,然后撩起毡帘,老侯爷走了进来,东瑗和世子夫人荣氏忙起身,给老侯爷行礼。

老夫人亦起身行礼。

老侯爷让她们都坐,但眉梢噙着不虞。

东瑗和荣氏借口屋里有事,都起身告辞。

老夫人看得出老侯爷不快,就没有留东瑗和荣氏,让宝巾、宝绿送她们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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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节不争

东瑗出了荣德阁,在竹林青石小径上同世子夫人行礼辞行,便带着橘红回了拾翠馆。

荣氏却忍不住矗立远眺,望着那抹石青色背影愣神。

她身边贴身服侍的大丫鬟花忍笑道:“夫人,您瞧什么呢?”

荣氏回神,眼眸的光泽意味深长:“五年了,老夫人赏了多少好东西给瑗姐儿?可是你瞧她,一件石青色灰鼠裘披风穿了五年;只要不出门,从来不施脂粉,头上总是那支金莲花开一点油簪子……”

花忍不明所以,只得笑道:“九小*姐长得漂亮,素淡妆扮也好看……”

荣氏感叹:“是真的漂亮。从前觉得太妖冶了,如今瞧着,聪明又漂亮,她应该有个更好的前程。”

花忍便更加不明了,又不敢深问,只得搀扶着荣氏,陪着笑。

没走几步,远远瞧见数名丫鬟婆子簇拥着两名华丽身影往荣德阁来。

穿着五彩缂丝缠枝石榴花蕊吐娇纹披风的明妍少女,搀扶着穿宝蓝色添香稠如意云头褙袄的四旬妇人,脚步轻柔往老夫人这边来。

是二房守寡的冯氏和十七岁的五姑娘薛东蓉。

身后跟着她们各自的丫鬟、婆子。

看到荣氏,二夫人冯氏和五小*姐薛东蓉纷纷行礼,荣氏忙还礼。

“刚刚在娘那里陪坐,屋里还有点事,就先回了。”世子夫人荣氏笑着跟她们寒暄几句,便错身而去。

二夫人冯氏和薛东蓉到了荣德阁,小丫鬟忙给她们撩起毡帘,给她们行礼,然后无声冲她们摆摆手,指了指里面。

二夫人和薛东蓉明白,轻手轻脚进了东次间。

宝巾、宝绿和詹妈妈都在东次间,内室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三人屈膝给二夫人母女行礼后,詹妈妈笑着对冯氏道:“二夫人,侯爷和老夫人说话,怕一时半会说不完。您要不先回去,迟了天暗下来,路结冻不好走。”

她的声音极轻,说话时不停冲内室使眼色。

二夫人和薛东蓉自然明白。

二夫人脸色微黯,正欲说什么,薛东蓉拉住了她的胳膊,抢先一步道:“我们就先回去了,明早再来给祖母问安。”

詹妈妈恭声道是。

二夫人便不再多言,转身要出去。

詹妈妈亲自替她穿了木屐。宝绿、宝巾忙服侍薛东蓉穿了木屐,亲自送她们母女出门。

出了荣德阁,二夫人便让丫鬟们远远跟着,只由薛东蓉搀扶着她。

“蓉姐儿,你说,侯爷和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二夫人声音轻如蚊蚋,“上次我们来,明明听到内室侯爷和瑗姐儿的笑声,詹妈妈挡着不让进,说侯爷病了;今日你大伯母和瑗姐儿刚走,又不让咱们进。这是专门针对咱们母女的吗?”

薛东蓉搀扶着母亲,笑容恬静:“娘,您想多了,凑巧而已。”

“你这孩子,心怎么如此大!”二夫人的声音不由微高,“你父亲不在,咱们孤儿寡母,生死都在旁人手里。侯爷和老夫人在还好说,将来侯爷殁了,谁管咱们娘们死活?”

“娘!”薛东蓉压低了嗓音,“祖父身体健朗,您别再说这种话,叫人听到,平添口舌。”

二夫人也后悔自己的失言,忙打住不提。

“娘,我知道您替女儿担心。”薛东蓉见二夫人脸色依旧微沉,笑着宽慰她,“祖母向来心中有数,哪怕……哪怕真的换瑗姐儿进宫,祖母亦会弥补耽误女儿这些年的光阴,替女儿寻门好姻亲……”

母女二人向来不隐瞒什么。

薛东蓉的婚事,她自己是清楚的。

她留下来这些年,二夫人跟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提过数次,对方虽未明言,却言语间暗示二夫人,薛东蓉的前程不可限量。

二夫人心中就隐约明白。可是没有准信,她不放心,好几次追问世子夫人,世子夫人总是不肯明说。

去年端午节的后几天,世子夫人陪老夫人进宫谢恩,回来跟二夫人话家常,二夫人又提起蓉姐儿的婚事,世子夫人禁不住她磨,就道:“前日我陪娘进宫,贵妃娘娘还说起,从前家里姐妹,大些的都出阁了,余下那些小的她都太不记得,唯独记得蓉姐儿,问蓉姐儿好不好。你啊,守着女儿过几年贴心日子吧,要是哪日荣华富贵了,再见面,三拜九叩,唯有君臣,哪有母女啊?”

二夫人听了,眼角直跳,心终于放了下来。

薛东蓉是要留到元昌四年选秀的。

明年五月,便是选秀的日子。

可最近老侯爷和老夫人不太正常,好似躲着她们母女;又有老夫人极度宠爱瑗姐儿在先,二夫人心中便不安。

昨夜桃慵馆出事,二夫人亦被丫鬟吵醒,跑来看了。可等她到的时候,人都散了,她一头雾水。

今早又听说把薛东婉送去了靖远庵修养,她就更加糊涂了。再三思量,二夫人没有告诉薛东蓉,就打发薛东蓉身边最机灵的银杏来老夫人屋里探听情况。

薛东蓉十岁那年一场大病,二夫人就把女儿接到自己的和宁阁照料。老夫人怜悯她守寡不易,让人扩建了和宁阁,在旁边多添了四间耳房、四间抱厦,让她们母女相依。

母女俩住在一起,丫鬟都是彼此共用的。薛东蓉身边的银杏比二夫人身边的丫鬟都机灵,有什么难办的事,二夫人就吩咐她去做。

后来薛东蓉知晓后,皱眉说这件事不应该,老夫人只怕不想旁人知道,二夫人就心有戚戚焉。

现在来请安,老侯爷和老夫人是不是因为今早的事恼了,还以为是薛东蓉派人来的?

要是因此耽误了她的婚事……

二夫人越想越怕,反手紧紧攥住了女儿的手:“蓉姐儿,你可别糊涂,过了年你都十八了,门当户对的婚姻难寻了,极可能是给人做继室,娘舍不得,你可是侯门千金!再说,进宫了,有朝一日你做了皇贵妃,薛府上下都要给你叩首行礼,这才是你应得的前程!”

薛东蓉的手微颤,心口似万箭齐攒的疼。

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好去处,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极其尊贵,可谁又想到一朝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悲凉?

就算圣宠永存,可皇宫是血肉模糊的战场。为了活下来,没有姊妹情,没有母女情,没有夫妻情,只有争斗,只剩下无声的谋算,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连睡梦都不得安生。

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

不,她不进宫!

可母亲盼的不是薛东蓉给她带来什么,而是盼薛东蓉能一生富贵,这份真心实意的母爱,她又怎么泼母亲的冷水?

“天快黑了……”她搀扶二夫人,脚步不由加快,“娘,您放心吧,祖母不会让瑗姐儿进宫的。只要瑗姐儿进宫,得了圣宠,那些文臣定要把当年韩家的事翻出来。参瑗姐儿一本佞妃祸水,她命不长久!祖母肯定想到了,她舍不得的……”

二夫人听了,不由大喜,拍着薛东蓉的手:“我怎么忘了这茬?那个韩氏,倒是替咱们母女做了件益事呢……等你进宫成了皇妃,娘要烧些纸钱给她。”

薛东蓉听着母亲不着边际的话,有些啼笑皆非。可总算把母亲的不安安抚下来,她微微舒了口气。

这一世,她誓死不进宫!

薛东蓉的目光不由望向拾翠馆的方向,拳头微攥,长得那么美丽的薛东瑗,既然上天赐予她美貌,就让她去皇宫受圣恩,将来母仪天下吧!那些虚荣,她薛东蓉再也不要了!

韩家的事,皇族想掩饰都来不及,那些文臣看似个个直言不讳,铮铮铁骨,却最懂帝王心。谁敢提当年韩氏女的事,谁便是死罪,什么韩氏成为薛东瑗进宫的障碍,只是薛东蓉哄二夫人的。

“瑗姐儿,你要谢谢我,我再也不同你争那个机会了,再也不羡慕……不嫉妒你的一切了。”薛东蓉想着,脸上的笑容越发恬静淡雅,她搀扶着体态丰腴的母亲,一步步轻盈回了和宁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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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节契阔

薛老侯爷在外院听世子薛子侑说了薛东婉的事,大发雷霆。

今日他的老友,世袭第三代二等奉国将军杜国公爷来访,薛老侯爷原本打算在外院吃了晚饭再回内院。世子的小厮去找他,他留下杜国公,在外书房见了世子爷,两人说了几句,薛老侯爷就拍案而起,直径回了荣德阁。

“给我查,查不出个缘由,五房谁都别活!”老侯爷跟老夫人确定了薛东婉是上吊自尽,顿时将茶盏拂在地上,一手扶着炕几一角,捏得手背青筋暴突。

老夫人沉默不语,她了解老侯爷的脾气,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是火上添油,任由他把情绪宣泄出来,再劝不迟。

好半天,老侯爷扶住炕几的手不再打颤,脸颊的雷霆怒意亦隐去四五成,他有些哀痛阖眼,试图平复自己的暴怒。

老夫人把自己手边的汝窑茶浮雕蝙蝠纹盏递给他。

清冽暖茶入口,唇齿间留着铁观音的浓香,那微甘似苦的茶水浸润五脏六腑,让人莫名的心田宁静,老侯爷才算真正平静了几分。

“我做主,这件事瞒下来,只有大房和五房知道。”老夫人声音似冬日梅树梢头雪,看似安静平和,实则暗噙蚀骨寒意,“先假称婉姐儿被厉鬼缠身,半夜袭扰姝姐儿。送去靖远庵,让葛总管帮着料理她的后事。等过半年,再说她病逝,我再替她开丧,请佛僧、道士为她超度,不枉她托身在薛府十四年……”

说道最后,她越说越慢,生怕自己声音带着哽咽,重新勾起老侯爷的愤怒与哀痛。

老侯爷听了老夫人的话,半晌不语。

“不查?”他倏然回眸,紧紧盯着老夫人。

迎上老侯爷锋利的眼眸,老夫人表情平静里带着坚持:“不查!好好的姑娘家,无故寻死?总会牵扯出家里的一些人和事!咱们镇显侯府,除了二房的蓉姐儿,剩下待嫁的姑娘,都是五房的。只要查,就难免走漏风声。一旦有风声,人言可畏又可恨,对五房其他姑娘都不好。婉姐儿上有瑗姐儿,下有姝姐儿、琳姐儿、妍姐儿、娴姐儿……”

老侯爷却听出一些话音,他脸色复又阴沉,问老夫人:“你知道婉姐儿的死因?”

老夫人定定望着他:“侯爷,妾身替您管内宅将近四十五年,您见过妾身什么时候错杀一个,什么时候错放一位?侯爷放心,妾身都记在心里,婉姐儿不会枉殁的!”

老侯爷听着,长长叹了口气。

“要惩戒一番!”他严厉道,“咱们府里,再也不能发现婉姐儿这样的惨事!”

老夫人道是。

内宅的事,老夫人比老侯爷清楚,而且这么多年,老夫人是怎样的性格,老侯爷一清二楚,他很放心把内宅全权托付给她。

既然老夫人说她心中有数,老侯爷这才消迩亲自追究之心。

可哀痛还是难以遏制,那是个活生生的生命,是他的孙女!他微微阖眼,眼角的皱纹凝聚,显得苍老。

家族的繁昌与凋零,衡量标准之一就是人口的众寡。尚未及笄便陨殁,是不幸的预兆。

老侯爷既心疼婉姐儿,亦担忧家族。

最近朝廷如此不安分,他有种惊涛骇浪里陷行的恐惧与疲惫。

第二日,老夫人递了名帖进宫,为腊八节的赏赐谢恩。

腊月十三,宫里有了回话,太后娘娘腊月十八辰初三刻召见镇显侯夫人一品诰命詹氏、镇显侯世子嫡妻三品淑人荣氏。

又言薛皇贵妃娘娘恭谨仁厚,拥_却行,如今天下符瑞并臻,皇恩浩荡,特准薛府嫡出小*姐进宫,圆皇贵妃姊妹情分。

换句话说,皇贵妃娘娘想见家里的姊妹了,如今江山休徵祥瑞,天下太平盛世,太后特赦,昭显皇恩浩荡,体谅皇贵妃娘娘思念亲人心切,准许薛家嫡女进宫朝见。

这是几朝都没有的规矩!

老夫人接了懿旨,打发了传旨太监,让小厮去外院大门口等着老侯爷和世子爷下朝。

她则和世子夫人默默坐在东次间,各自手里捧着暖手炉,表情微带不安。

任何改变,总叫人摸不着头脑,心中惶恐。

虽然能猜到什么,可总是内宅妇人,不如男人们消息准确,只有见到老侯爷和世子爷,老夫人才会安心。

腊月十三这天的早上,东瑗并不知禁宫传下懿旨之事。她拾翠馆亦发生了一件事,便是橘香和罗妈妈今日出去。

离薛东婉自尽已经过去五天,薛府的谣言越发沸腾。

桃慵馆已经落钥,说闹鬼,十小*姐被恶鬼缠身,送去了靖远庵;十一小*姐被十小*姐吓着了,如今老夫人养在身边,歇在老夫人的暖阁。

十小*姐的丫鬟、婆子全部送去了庄子上。

十一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芙蓉留下来,管事金妈妈和另一个大丫鬟茜草、众位粗使丫鬟、婆子,也一并送到了田庄。

众人不能从桃慵馆打听到什么,亦不敢去老夫人的荣德阁打听情况,纷纷借口来东瑗的拾翠馆,她这里离桃慵馆最近。

东瑗原本打算腊月二十三让罗妈妈和橘香先出去。

橘红沉稳些,留到蔷薇熟悉了她屋里的情况,再从粗使丫鬟中提拔一个二等屋里服侍的,再送她走。

而后东瑗才知道,杨氏丢下满屋子的事,回了建衡伯府。

这下,谣言越发张狂,说什么五夫人穿着陪嫁的衣裳回娘家,是老夫人撵她走的。

十小*姐到底怎么回事,就传得越来越扑朔迷离,倘若不震慑屋里的大小丫鬟、婆子,只怕从拾翠馆说出什么来,世子夫人怪责,连累了她辛苦替橘红、橘香和罗妈妈算计好的前程。

东瑗只得提前送橘香和罗妈妈走。

“小姐……”橘香拎着自己的包袱,泪如雨下般给东瑗磕头,她娘就领了她先回去。

橘香的娘是厨房的一等管事妈妈,她老子原先在号房听差,总是喝酒误事,就免了他的差事,让他儿子到号房听差。

橘香的哥哥像她娘,会钻营,人又勤快机灵,没过几年就从号房调到了买办上,如今在薛府买办做个小管事,她嫂子在浣衣房,亦是个小小管事妈妈。

橘香娘是厨房的一等管事妈妈,有些见识,东瑗先找了她,暗示几句,又赏了一根金托点翠嵌红宝石簪和一根如意云绿玛瑙金鬓花簪给橘香,她便都明白,领橘香回去的时候,脸上没有怨怼。

罗妈妈则拉着东瑗的手,一个劲说瑗姐儿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别叫人欺负了,说得橘红和东瑗都眼泪簌簌。

东瑗赏了她一对银镀金点仙人乘风嵌珠翠碧玺簪,她推辞不肯要。

橘红劝道:“妈妈拿着,要不然小姐心里怎么过得去?”

罗妈妈抽噎着抹泪,只得收下东瑗赏赐的一对簪子,起身给她行礼,也出了拾翠馆。

罗妈妈和橘香辞行的时候,蔷薇知道她们契阔之际,自有知心话说,她是新来的,在跟前不方便,就借口上次问老夫人屋里的丫鬟要鞋样子没拿,远远避开了。

罗妈妈和橘香一走,橘红又严厉叮嘱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倘若胡乱嚼舌根,桃慵馆众人的下场便是她们的下场。

拾翠馆的丫鬟婆子们人人自危,再也不敢多言。

罗妈妈和橘香出去、老夫人赏了两个丫鬟给九小*姐的事不胫而走,从此,也再无人上门打听桃慵馆的事。

晚上东瑗去给老夫人问安。

世子夫人荣氏和二夫人冯氏、五小*姐薛东蓉已经围着老夫人坐下,满屋子珠围翠绕,欢声笑语。

见东瑗进来,老夫人笑盈盈望着她:“瑗姐儿总是最早来,今日倒是迟了……”很高兴的样子。

东瑗含笑给众人行了礼,说了今日橘香和罗妈妈出去,她给她们送行,屋子里的事又要重新安排一番等等,所以来晚了。

世子夫人先一步拉过东瑗,搂在怀里:“怪不得眼眶红红的,还以为受了谁的欺负,没事就好。瑗姐儿,咱们腊月十八进宫……”

东瑗微怔,咱们?

哪个咱们?

这个咱们,也包括她?她可是未出阁的小姐,没有封号的,怎么能进宫?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块玉佩,背后有些凉意,眼眸不由自主望向老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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