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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娜娜啦啦

[架空古风] 《林记大宅门》作者:长沟落月【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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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1:3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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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东窗事发

  乱乱的忙了这一日的功夫,到了傍晚时分,林太太总算是将来恭贺她生辰的其他太太都送走了。
  林琼玉这当会早就是累的睡着了。
  一整日的功夫儿,她不是被这个太太接手抱过去,就是被那个太太接手抱过去,中间似乎还有个小孩抱过她,她听得有人在一旁笑着说了句什么,贤哥儿,玉姐儿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一片乱糟糟中,她哪里还顾得上去看什么贤哥儿,忙哥儿的。
  她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就想睡觉。
  一开始她发现自己穿越成了个刚出生的小孩儿的时候,想着还得装着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多费事。可后来她发现,这些她就是想装那也是装不了的啊。
  她现在的这个身子,完全的就是个小孩儿的身子。她想说话,声带还没发育好呢,张口说出来的顶多也就只是啊啊的声音。想走路?不好意思,两条腿那就跟下锅煮过的面条似的,软得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而且,她发现她还特别的容易累,想睡觉。
  一日多数的功夫儿都是在睡觉中度过去的。
  好在林琼玉也是个乐天派,想着多睡觉不正好?省得自己没事的也只能**兮兮的躺在那里数帐子上有多少个洞的。
  所以她一般睡觉的时候都能心无旁骛的睡个好觉。
  只是今日这觉睡的就不是很安稳。
  林琼玉也不知道自己是睡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之间只听到房间里有人在大声的说话。
  她睁开一双眼,迷迷糊糊的看了过去。
  外面的天早就是黑了,屋子里也是点起了蜡烛。
  只是今晚的这蜡烛点的却是比以往的多,屋子里灯火煌煌的,估摸着便是角落里有一只蜘蛛都能瞧得见。
  林太太单手撑在梳妆台旁,声音依然是很严厉:“给我找,仔细的找。我就不信,我这屋子里还真出了贼了不成。”
  屋子里丫鬟仆妇乱哄哄的一大堆,每个人都是在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东西。
  一片乱哄哄中,林琼玉终于是从她们说的只言片语中还原出了事实的真相。
  原来晚间林太太累极,早早儿的就想上床歇息着。但就在彩云帮她卸下头上珠翠的时候儿,她忽然的发现自己有一只装着首饰的盒子不见了。
  林家毕竟是个富贵人家,正房太太日常佩戴的首饰那自然是不会少的。饶是林太太不大喜欢佩戴这些首饰的,那她也有五六个首饰盒呢。
  首饰盒里不消说,都是些金银宝石制成的各式各样的奇巧首饰儿。所以这样一只首饰盒拿出去那都是值个两三千两银子的。
  所以林太太如何会不着急恼怒。
  只是一众丫鬟仆妇都只差将屋子里的每一块地砖儿都掀起来了,也找不见那个丢失了的首饰盒。
  林太太怒了,同时也是开始有些着急忙慌的,坐在那里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办。
  毕竟首饰盒里的那些金银珠宝首饰是值个两三千两银子的呢。
  这时彩云在旁出声说道:“太太,左右我们上房里的丫鬟仆妇都在这儿的,一个个的审问过去,总会有人看到是谁进了太太的这屋子里来的。再不行,一个个的搜将过去,就是各人的住处也都搜上一搜,总能找见太太的首饰盒的。”
  林太太定了定神,想着彩云的这个法子确实不错,便对着一屋子的丫鬟仆妇说道:“彩云的话你们都听见了?趁早说出来可看到有谁进了我这屋子里来。也不让你们白说的,”
  说到这里,她随手将手侧的一只描金檀木首饰盒打开了,从里面拣了根赤金的梅花簪子出来,拿在手中,望着众人说道:“无论你们谁说了出来,那这根赤金的梅花簪子就归谁。”
  这根赤金的梅花簪子,怎么着也得有个一两重的。那可就相当于是十两雪花银呢,谁不眼红?
  立时便有一个丫鬟站了出来,说道:“太太,今日我从厨房里提着食盒来给各位太太上菜的时候儿,眼一错,倒恍惚间见到有个人影从太太的屋子里出来了。当时我也没放在心上,想着许是太太吩咐了哪个姐姐或者嫂子去屋子里给太太拿什么东西儿的,因着她出来的时候,手上是拎了个青布包裹儿的。”
  林太太不待她将话说完,立刻就问道:“你可是看清楚了那个人是谁?”
  那丫鬟答道:“那人的容貌我看的真真儿的。不是别人,就是秀兰嫂子哩。”
  她这一句话刚说完,一时众人的目光就全都看向了周秀兰。
  周秀兰原先还是站在那里听着这人说话,想着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是敢趁着这么青天白日的就从太太的屋子里偷走首饰盒的,可她这好奇心还没等落地呢,就见那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接着满屋子人的目光就全都看向了她。
  她面上一时只唬得煞白,忙对着林太太连连摇手:“太太,她胡说。我没有偷您的首饰盒。我一整日的都在这里伺候着您和各家的太太,哪里有功夫去您的屋子里偷您的首饰盒呢。”
  林太太一时都不知道该信谁的话儿才好,毕竟今日一整天,周秀兰似乎确实都是在外间伺候着她和各家太太的。
  只是话又说回来了,谁知道她有没有趁着自己一眨眼的功夫儿就去里间偷了她的首饰盒呢。
  此时先前说话的那个丫鬟又说道:“太太,是不是她偷了您的首饰盒,去她住的屋子里一搜就知道了的。恒不能您的首饰盒会自己长翅膀飞走了的罢?”
  林太太一想也是这个理。于是她就对着彩云和彩霞说道:“你们两个带上两个丫鬟仆妇,去她住的屋子里好好的搜上一搜。”
  接着又转头对着周秀兰说道:“你暂且就留在我这里,等着她们搜完了你的屋子再说。”
  周秀兰一听要搜她住的屋子,一时只吓的面色都蜡黄蜡黄的。
  当日林老爷给她的那四件赤金首饰,还有日后陆陆续续给她的一些银子和衣裳首饰她可都是放在屋子里呢。她们这去了一搜,可不是就将这些都搜了出来?到时她可怎么跟太太解释呢。
  她现下可是没有那个胆子和林太太说,这些都是我刮刺上了老爷之后,老爷赏我的。她觉得林太太现下显然还没有待她亲厚到听了这些之后,立时就让她做了老爷的姨娘的地步。
  “太太,”周秀兰双膝一软,立时就跪了下来,“您的首饰盒真不是我拿的。我对天发誓,若真是我拿的,就教我身上长了碗大的疖子,脚底流脓,不得好死。”
  林太太一听,便有些犹豫不决了。
  先前说话的那丫鬟见状,连忙的就说道:“秀兰嫂子这是做什么呢,明着的说我诬赖你不成?既然秀兰嫂子都赌身发咒的说不是自己拿了的,那就让彩云姐和彩霞姐她们去搜上一搜。若是真个在你住的屋子里没有搜到太太丢失的那个首饰盒,那岂不正好是证明了嫂子的清白了?”
  周秀兰此时心里只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见那丫鬟话里话外的总是说自己拿了太太的首饰盒,又千方百计的撺掇着太太去搜寻自己住的屋子,她便转过头来,对着那丫鬟就怒骂道:“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做什么非要诬陷我偷了太太的首饰盒?”
  那人一听,立时也便跪了下来。
  “太太明鉴。秀兰嫂子自己也说了的,我和她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做什么平白无故的要去诬陷她?不过只是因着我是太太的奴婢,心里只放着太太一个人的,自然什么事都是要为太太着想。我明明见了秀兰嫂子从太太的屋子里拿了一包东西出来的,总不能说是自己没看见的吧?太太在上,既然秀兰嫂子是赌身发咒的说自己没拿太太的首饰盒的,我在这里也便发个誓,若是我今日没见过秀兰嫂子从太太的屋子里出来,那也教我身上长了碗大的疖子,脚底流脓,不得好死。”
  这人原是取了个巧。
  今日周秀兰确实是进过林太太的屋子,而且是不止一次。
  这下子林太太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她立时便让彩云和彩霞带了人去搜查周秀兰住的屋子了。
  周秀兰只瘫软在了地上,脑子里一时都是空白一片。
  彩云和彩霞去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回来了。
  一见到她们回来,林太太立时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前两步的迎了过去,急切的问着:“如何?可是找到我的首饰盒了?”
  彩霞便从身后的丫鬟手上接过了一个青布包裹儿,打开来看时,里面正有一只镶金嵌玉的檀木首饰盒。
  正是林太太不见了的那只。
  林太太立时便沉了一张脸下来。
  她转身过来,看着周秀兰,厉声的问着:“你刚刚口口声声的说不是你偷了我的首饰盒,眼见着现下可是从你的屋子里将我丢的这只首饰盒找了出来,你待要怎么说?”
  周秀兰是直接给眼前的这一幕给惊懵了。
  她从来是只担心着彩云和彩霞从她的屋子里搜寻出林老爷给她的那些物事,她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她们会从她的屋子里搜寻出林太太的首饰盒的。
  于是她便叫道;“太太,您的首饰盒真的不是我偷的。”
  下一刻,她抬手指着彩云和彩霞她们:“是她们,是她们不知道从哪里找了这个首饰盒来冤枉我。太太你可得为我做主。”
  彩云是个急性子。原本她从周秀兰的屋子里搜寻出了林太太的这个首饰盒时,心里就很是瞧不上周秀兰。而现下见周秀兰又是口口声声的说她和彩霞冤枉人的,她心里一时怒极,便开
  口骂道:“你放屁。我们这四个人,八只眼睛儿的,都是亲眼见着太太的这首饰盒是在你屋子里找到的,难不成我们四个人都冤枉你了不成?”
  说到这里,她又转身从她身后的丫鬟手里拿过一只包裹儿来,走到林太太的面前,打开了来,说道:“太太,除了您的那只首饰盒儿,我们还在她的屋子里搜到了这些。”

☆、第29章 三堂会审

  林太太就着彩云的手上一看,只见那包裹里都是些新巧的金首饰,烛光一照,满目黄烘烘的一片。
  彩云还在那禀报着:“除却这些金首饰,还有几套缎子衣服和整锭的银子呢。”
  说罢一摆手,她身后的那丫鬟就又拿过来一个大些的包裹儿,打开了看时,里面果真是有几套妆花织锦的缎子衣服和几锭银子。
  林太太一开始看到自己的那只梳妆盒的时候,就已经是气的五脏肺腑都要炸了,这当会又看见这些,她一时只气的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出来了。
  她忽然伸手自丫鬟的手上拿过那个包裹来,劈手就朝着周秀兰扔了过去。
  “我倒不知你原来是个惯偷的。这些东西,你又是打哪里偷了来?”
  周秀兰嗫嚅着一张嘴说不出话来。
  林太太一见,那心中的怒气就更甚了。
  她冷笑一声:“你可不要告诉我,这是你家的汉子给你买的。想你家的汉子原也不过是我家买来的一个小厮儿,还能给你置办这些行头不成?他若是能给你置办这些行头,当初又何至于被我们家买了来。说,这些东西到底是你自哪里偷来的?若是不说,我现下就让人将你送去见官。到时十八种刑罚都受上一遍,我就不信你铁齿铜牙不说的。”
  周秀兰此时只有双膝跪在那里垂着头哭。
  一面哭,一面还是说着:“太太,你就信我这一次吧。您的首饰盒真不是我偷的。便是这些首饰衣裳,那也不是我偷来的。”
  但眼见得这些首饰衣裳都不可能是她和添福置办得动的,除却偷的,还能是哪里来的?
  所以满屋子的人都不信她说的这番话。
  自然,除却一个林琼玉的。
  倒也不是她有多聪明,实在是有一日她身边的那个老妈子抱着她去花园里玩儿,临了忽然肚子痛,就随手将她放在了一处空地上,自行找地解决她的个人私事去了。
  可巧不巧的,那时她后面正有一处假山的,她就听得从里面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那两人想来那时是在一处干的正好的,说来说去的无非也就是些淫-词艳-语,老爷长小妖精短的。
  林琼玉被迫于蓝天白云之下,树木葱茏之中听了一处活春-宫。
  那两人的声音她自然也是能听出来的,一个正是她名义上的爹爹林老爷,一个就是那周秀兰了。
  所以林琼玉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些首饰衣裳就是林老爷日后给了周秀兰的。
  至于林太太的那只首饰盒,拜托,先前指证周秀兰的那个丫鬟演技真的是让人很捉急的好嘛。
  口口声声的说着自己和周秀兰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但又话里话外的撺掇着林太太去搜寻周秀兰屋子的,倒仿似早就知道了林太太的那只梳妆盒正在周秀兰的屋子里一样。
  要说她不是故意的诬陷周秀兰,又哪里会有这么的巧了。
  而另外一个觉得这件事很巧的则是彩霞。
  不过她可是没有林琼玉这般的肯定,她只是心里影影绰绰的觉得,那个人怎么就是敢如此的肯定太太的首饰盒是周秀兰偷的?
  不过她原本就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且她觉得她和周秀兰之间也并没有那种,为了这一点猜测就公然的在林太太盛怒之下去仗义执言的情分,所以她便也只是将心里的这一点猜测压了下来,垂着手站在旁侧看着林太太发火的。
  “彩云,去前面给我叫个小厮来,带了她去见官。”
  林太太见周秀兰总是跪在那哭,说这些并不是自己偷的,却又不肯说这些到底是哪里得来的,一时她心中怒气更甚,便开口吩咐着彩云。
  彩云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去了。
  周秀兰一时惊恐交加,蓦地里只觉得胸腔中一股子冷气升起,四散到四肢百骸里,便觉得有些头晕眼花起来。
  “太太,”她想起身站了起来,去拉彩云,但不过才刚站起了一条腿儿来,忽然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竟然是就这么的晕倒了过去。
  这一下子变故众人都是没有料到的,一时之间屋子里都是安静了好一会。
  片刻之后,还是林太太先开口叫道:“这会子又在我面前装什么?还不给我起来。”
  但周秀兰依然还是先前那般趴在地上,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的。
  林太太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
  周秀兰若是在外面晕了,甚或就是死了,那也是不关她事的,她大可以不必去理会。可她要是在她的这屋子里晕了,或者是死了,传了出去,难免的会说她生了一副狠毒心肠的。
  于是她便重又吩咐着彩霞:“彩霞,去外面叫个小厮去请个大夫来。另外将彩云叫回来,送官的事,等待会儿她醒过来再说吧。”
  彩霞答应着去了。
  小厮的动作很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儿,大夫就请了过来了。
  林太太早就是让两个仆妇将周秀兰抬到她自己的屋子里去了,大夫也是直接让他去了她那屋子里诊治的。林太太则是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等着丫鬟来禀报那周秀兰到底是怎么了。
  她这里正在彩云和彩霞的服侍下喝着茶水,吃着玫瑰糕的,就见着彩衣从外面飞快的跑了进来。
  “太太,”彩衣站定了,也顾不上自己现下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气喘吁吁的就说着,“大夫说了,秀兰嫂子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子。因着惊吓太过,所以就晕了。还说这是不妨事的,将养得一两日的也就好了。”
  周秀兰怀孩子了?
  正躺在床上,硬撑着不睡的林琼玉听到彩云说的这个,一时只差点笑了出来。
  那指不定这孩子还是她这个身子同父异母的弟弟或者妹妹呢。
  这下子可是有得乱了。
  而彩云和彩霞听了彩衣的这话,也都是心里一震的。两相对视了一眼,又装着面无表情的垂下了头去。
  林太太端着茶杯的手先是一顿,而后方才说道:“有了两个月的身子?都快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偷东西了?倒也不知晓给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的。”
  她扫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梳妆盒和那些来路不明的首饰衣裳,又说道:“纵然是她有了身子了,可这偷盗的事也不能放任着不管的,不然往后这一大家子的要是都有样学样的,让我还怎么管这个家?彩云,你现下就去问着她,这些首饰衣裳到底是打哪里来的。若是她吐口说了出来,念在她毕竟是有了身子的人,我也不难为她,让她和她家汉子收拾收拾,滚回他们的老家去,我也就不去报官了。若是她依然是铁齿铜牙,不肯松口儿的,你就告诉她,那我可是管不得她是有身子还是没身子的,直接让小厮将她往官府里一送。到那时她腹中的孩子要是有了个什么好歹,可别怪到我头上来。”
  彩云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准备去了。
  可这时,忽然有一个仆妇开口战战兢兢的说了一句话:“太太,有一句话儿,我不知晓是该说,还是不该说的。”
  林太太望了她一眼,干脆利落的说道:“说。”
  “周秀兰的汉子,添福小厮儿,他,他,”说到这里,那个仆妇明显的停顿了一下,而后方才又接着说了下去,“我记得他三个月前就是被老爷遣到外地做买卖去了的。”
  可刚刚大夫明明是说,周秀兰腹中的孩子才怀了两个月。
  那这个孩子他就断然不会是添福的种。
  这次林太太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原本看着她手脚伶俐,言语也是爽利的,就将她调到了我这上房里伺候来了。不曾想她这心眼子也是个伶俐爽利的,趁着自己的汉子不在家,倒学会着养汉了。可叹她还日日的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现下想起来,只叫我恶心。”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忽然就严厉了起来:“去给我查,仔细的查。我要知晓到底是谁和周秀兰有了首尾的。查了出来,也不用报官的了,直接将老爷叫了回来,连带着奸-夫淫-妇两个人直接乱棍打死。”
  她起身站了起来,面上的神色一时就更严厉了:“这好好的宅子,却让这些没廉耻的人弄的乌烟瘴气的。传了出去,不是要说我管家无方的?索性趁着今日的这事,都好好的给我查上一查。但凡有些不好的,都给我撵了出去了事。”
  林太太发了这么大的火,一时屋子里的众人哪里敢说话的了?真当是静的连屋外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都能听得见的。
  林琼玉在床上眨巴眨巴了眼,将一直都在的困意又暂时的驱散了一会儿了。
  得,瞧这架势,都快赶上抄检大观园了。
  静默的好一会儿,先前说话的那个人的声音又战战兢兢的响了起来。
  原来她是先前的那句话都没有说完的,这当会赶着来补了:“太太,近些日子我听见厨房里的媳妇子都在说,说,说是周秀兰一早就刮刺上老,老爷了。所以老爷才特地的将她的汉子遣了出去做买卖呢。”
  哗啦一声脆响,林太太手边的一个茶杯被她一个手抖,直接就给扫落到了地上。
  林太太是在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才招手让彩云出去找个小厮,让他去叫林老爷回来的。
  彼时林老爷正在行院里和李老爷等一干狐朋狗友一起,各人搂了一个红粉佳人,正在玩行酒令的。
  林老爷正好说差了一句诗词,在李老爷等人的哄笑声中喝了三大杯酒。
  小厮添禄就是这时找到林老爷的。
  他叫了一声老爷,然后就打了个软腿儿,跪在了林老爷的面前。
  林老爷醉眼朦胧,仔细的辨认了好一番儿才认出了添禄是谁来。
  “添,添禄啊,”林老爷将整个身子都靠在身旁的红粉佳人身上,大着舌头就说道:“你,你怎么来了这里?啊,难不成是你也嫌家里的媳妇子无趣,玩的腻了?所以就来这里嫖女人来了?来,来,今晚也没有什么老爷小厮的了,既然来了这里,那大家都是男人。今晚你看上了谁,尽管开口,老爷我给你出银子。”
  说到这里,他又强行从身旁的红粉佳人身上将上半身往前倾了一些,促狭的笑道:“只要你有本事的,今晚你想要几个就叫几个,老爷我有的是银子。”
  旁边的老爷们听了,都哄的一声大笑了起来。
  一老爷就笑道:“林老爷,感情你这宅子里的小厮都有你这般的好本事儿了?一个人对战几个人的。倒让我等今日也开了眼界了。”
  林老爷一双醉眼斜看着那人:“跟我这装什么纯呢。上次你在红杏阁里,可不是一气叫了五个的?怎么,最后你那杆枪不顶用了,败下阵来了不成?”
  周边的老爷便又都开始笑起先前说话的那老爷来。
  一派混乱中,小厮添禄只觉得自己现下是一脑门子的汗。
  “老爷,”他大着胆子又开了口,“太太来让我请您回去呢。说是有紧要的事要跟您说的。”
  先前那个老爷正被众人取笑的面红耳赤的,好不容易现下听到了添禄的这个话,赶紧的就说道:“林老爷,看不出来,原来你倒是个怕老婆的。怎么出来才这么一会功夫儿的,家里的太太就使着小厮来请了?怕不是日前你说的那些,天王老子都管不到你的话只是说的大话吧?”
  醉了酒的人,又哪里会听得出是不是调-笑的话了?而且林老爷原本就是个要面子的人。日常里听了这话只怕都是要发火的,更何况现下还是在醉酒的时候。
  于是林老爷一时心里大怒,就着身旁红粉佳人的手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他身旁的红粉佳人见状,赶忙的就上前来扶着他。
  林老爷跌跌撞撞的走离了席间,当下也无二话的,先是一脚将单腿跪在地上的添禄踹了一脚。
  醉了酒的人又哪里控制得了自己的力道了?兼着林老爷的这一脚又正好踹在了添禄的心窝子上,只让添禄刹那间就觉得喉间里一股腥甜了。总算最后是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而林老爷还在那说道:“回去告诉那个让你来请我的娘们儿,老爷我这里的哪个娘们儿不比她有风情有看头的了?没的我舍离了这里,倒巴巴儿的回去看她的那副棺材脸去。赶紧的,给老子滚蛋。”
  又是一脚踹了过来,只直接将添禄给踹的在地上翻了一个跟头。
  添禄没有法子的,也只得行了个礼,转身回来了。
  林太太此时正在屋子里审问着添禄媳妇子和添寿媳妇子。
  审问的自然是周秀兰和林老爷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添禄媳妇子一口咬定:“可不是真的。我曾经亲眼见过老爷使了他的贴身小厮德儿来叫周秀兰的,又给了她一套缎子衣裳的。那小贱-货乐的跟什么似的,收了那套缎子衣裳,巴巴儿的就随后去了花园里老爷的外书房里。”
  添寿媳妇子也在旁边附和着:“自打这个小贱-货刮刺上老爷之后,把我们通不放在眼里的了。该她上灶的日子做事马马虎虎汤汤水水的不说,行动也是给我们脸子看,就好似在她眼中我们是奴才,她是主子一般。”
  林太太沉吟着没有说话。
  看来周秀兰腹中的这个孩子,十有八、九就是林老爷的种了。
  林太太一时只气得恨不能咬下林老爷身上的几块肉来。
  通没廉耻的货,但凡长的有几分姿色的女人都不肯放过的,也不顾这个女人是不是有了汉子的。
  可林太太心里一时又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教她现下实在是顾不得去怨恨林老爷和周秀兰。
  门外彩衣忽然来报:“太太,添禄回来了。”
  林太太忙道:“快让他进来。”
  添禄是瘸着腿一拐一拐的走了进来的。
  原来他在行院里被林老爷给踹了两脚,当时还不觉得怎么样,可回来的路上人就觉得有些无力了,竟是手都握不住缰绳的,脚也踩不住马镫的,整个人就直接从马上滚了下来。
  好在那马走的不快,所以他摔的也不是很厉害。后来见那马也是在原地不走的,他便死命的从地上挣了起来,又爬上了马背。
  林太太听完添禄说的这一切,眉头皱的就越发的深了。
  可瞧着她面前的添禄现下面色如金纸的,便吩咐着添禄的媳妇子:“你好生的扶着你家汉子回屋子里躺着,叫个小厮请个大夫来给他好好的瞧一瞧。”
  转头又对着添禄说道:“这几日你就不要上工了,在屋子里好好的歇几日。今日累你,这十两银子就给你打壶酒吧。”
  说罢,就让彩云从桌子上放的那几锭银子里拿了一锭银子给添禄。
  这银子原先是林老爷给了周秀兰的,现下倒被林太太拿来做了个顺水人情。
  添禄接了这锭银子,一时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只喜的眉开眼笑的。
  他和媳妇子行礼谢了林太太的赏,而后便后退着下去了。
  林太太就对屋子里的众人说道:“今晚也是折腾了一晚的,大家也都乏了,都早些回去歇着吧。添寿媳妇子,回去对你家汉子说,让他去行院的门外守着,明早接老爷来家的。彩云彩霞,你们两个去叫上两个人,打扫下我这边一个屋子出来,将周秀兰接了过来在那住着。再找个做事稳重的丫鬟来,让她去伺候着周秀兰。可要小心些,别让她因着今晚的事动了胎气的。”
  吩咐了一圈之后,她便疲惫的摆了摆手:“好了,都下去吧。”
  众丫鬟仆妇行了个礼,陆续的退了下去。林太太这才拖着一双疲惫的腿坐到了床沿上。
  林琼玉虽然是有一颗八卦心,但掌不住身子里面的困意,早就是会了周公去了。
  林太太这当会看着自己女儿安静的睡颜,忽而苦笑了一声。
  都说是生儿热腾腾,生女冷清清的,娘便是再疼你,往后少不得你也是别人家的人。而且你又摊上了这么一个爹,自打你生下来到如今,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往后你就是嫁了个人家,没个坚硬的娘家给你撑腰,你在婆家的日子想来也不会好过的。
  所以说不得娘也只能给我们娘两找个靠山了。
  不说林太太在这边心里五味杂陈的,只说郑姨娘这边,现下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她早就是使了王三嫂来上房这边打探动静的,只是这左等右等的,总是不见王三嫂回来。
  郑姨娘一时只急的在屋子里来回的走动着,不时的就伸长脖子朝外望着。
  忽然一直在院门外守着的兰香跑了进来,对着郑姨娘就说道:“姨奶奶,王三嫂来了。”
  郑姨娘三步并作两步的就跑到了屋门口,手扒着门框朝外望着。
  现下已经是二更的天气了,便是长廊下挂着的灯笼有几盏的烛光也是灭了的,外面再无一个人走动。
  但远远的,她就看到了一个人影正在朝这边走着。
  看其身形,确然应该是王三嫂。
  郑姨娘就回头吩咐着芸香:“还不快去打了个灯笼接王三嫂去。”
  芸香答应了一声,伸手自架子上取了个灯笼下来,点了一截蜡烛放在里面,提起灯笼就转身走了。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芸香就接了王三嫂过来了。
  郑姨娘等不及王三嫂说话的,就已经先行开口问道:“如何,可是得手了?上房的已经将周秀兰撵了出去?”
  王三嫂答道:“得手是得手的了。太太当时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只说要将那周秀兰送官查办的。只是到后来,唉,这事谁都没有料想到。”
  郑姨娘忙问道:“后来怎么了?”
  王三嫂就把后来周秀兰晕倒,请了大夫来,结果说是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子,并着后面太太又知晓了周秀兰和老爷有首尾的事都说了一遍。
  末了她叹了一口气说道:“现下我也不晓得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竟是让人将那周秀兰接到了她的上房里住着,还遣了个丫鬟伺候她的。等闲别人都近不得她的身呢。”
  郑姨娘一听完王三嫂说的这些,整个人就先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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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1: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0章 深夜撒泼

  郑姨娘呆得片刻之后,开口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难不成她知晓了这事竟然是不恼的?还要学着当年对安彩萍的那样,让老爷也抬举了周秀兰做个姨娘不成?”
  一时又咬牙切齿的说道:“是我高看她了。原以为她也是个眼里容不下半粒沙的人,结果就忘了当年她在安彩萍这事上的态度。为了讨老爷喜欢,不说只是一个小厮的媳妇子,哪怕就是个**女子呢,只怕她都是容得下的。”
  一时她又对着王三嫂怒道:“还说的什么借刀杀人,管教这次让那周秀兰咸鱼不得翻身的。结果现下好了,人家不但是翻了身了,只怕都是快要跳了龙门了。呸,你献的什么好计谋,人家正愁龙门跳不上的,你倒好,上来就给人家助力了。你这个老猪狗,可等着明日里那周秀兰跳上了龙门好生的谢你吧。”
  郑姨娘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只把王三嫂给骂的头晕眼花。
  她欲待正要开口解释上几句,但郑姨娘明显的不想听她说了。
  “兰香,”郑姨娘开口吩咐着兰香,“给我把这老猪狗撵了出去。我这院子里也是容不下她的了,往后她爱上哪就上哪去,反正我是管不着了。”
  王三嫂一听郑姨娘说的这话就急了。
  郑姨娘如此说,就相当于是撵她离开这林宅的了。
  因着现下林家的家事都是林太太在管着。现下郑姨娘撵了她离开这里,她少不得的就要去回林太太,让林太太重新给她安排个地方。只是这些年来,她可谓是帮着郑姨娘出谋划策的,没少出主意和林太太那边作对的。现下让她去回了林太太,指不定的林太太就会直接的让她离开这林宅的呢。
  “姨奶奶,”王三嫂忙着急忙慌的扑了上前来,一把就抓住了郑姨娘的衣袖子,哀求着,“姨奶奶责罚我一顿吧,只求不要将我撵了出去就好。”
  但郑姨娘用力的自她的手中将自己的衣袖抽了出来,一面就骂道:“我这衣服可是云锦的,扯坏了袖子就是把你卖了你都是赔不起的。兰香,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个老猪狗撵了出去。没的站在我面前就教我心烦。”
  兰香答应了一声,上前来就死活的拽着王三嫂出去了,而后扑的一声就将院门关了起来,再不去管外面王三嫂在说些什么。
  郑姨娘这一晚只翻来覆去烙煎饼似的没有睡着。
  只要一想着这些日子林老爷对她的冷落,还有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弄到手的太太的位置,她就只觉得心里心烦意乱的都快要炸了。
  可就在她心烦意乱的这当会,隔壁偏偏的传来了林承祖响亮的哭声,且是一时都不停的。
  郑姨娘只气得猛然的就翻身下床,然后快步的走到了隔壁间,对着那两个照顾孩子的奶妈子就骂道:“你们两个是死人啊?哥儿都哭了就不会哄着他?没的这半夜三更的倒来吵着老娘睡觉。”
  那个负责照管林承祖的奶妈子就说道:“姨奶奶,我如何没有哄的?只是怎么哄,哥儿他依然都是这般的哭。”
  郑姨娘原本就是在气头上,正愁找不到人撒气的,可巧这个奶妈子就撞了过来。
  于是她也无二话的,上前去就直接的一把扯住了那奶妈子的头发,劈手就是两个耳刮子甩了过去,骂道:“我把你这不知好歹的淫-妇儿,你是我花了银子找来的奶妈子,行动就该听我的话才是。可怎么我这做主子的不过说了这两句,你就有这一箩筐的话来对着我了?好不好的,剥了你全身的衣服,直接的扔到宅子外面去。”
  那个奶妈子现年其实也不过二十四岁的年纪,比着郑姨娘尚且还小着岁把呢。只是穷苦人家日日操劳的,看着倒像是三十来岁的年纪。
  她被郑姨娘的这劈头盖脸的两巴掌打的人都有些发懵了,待得反应过来,她就哭道:“姨奶奶犯不着如此打我。我又不是你们买来的丫鬟,由着你打骂不敢还口的。我不过是你们花了银子雇我来做奶妈子罢了。好不好的,我离了这里,不再奶你家哥儿也是了。只是姨奶奶,便是说到花了银子,那也不是您花的。当初我记得真真儿的,我可是从林太太的手上接过银子的,可没接过您手上接过一文钱的。说到主子,正经后面上房里的林太太才是我的主子呢。”
  她这话里话外的,无非也就是说林太太才是这林宅里的主子,她郑姨娘不过也就是个妾罢了。
  这正好戳中了郑姨娘心里的痛,她一时只气得眼都红了。
  “罢么,罢么,现下竟然是连一个外面找来的不三不四的奶妈子都是敢开口挖苦我的了。我索性打死了你了账,大不了明日我给你偿命就是了。”
  说罢,也不顾那个奶妈子的挣扎的,直接就是手脚齐上,又踹又掐的,一时只把那个奶妈子打的杀猪似的叫。
  只是那个奶妈子毕竟是整日做事的人,手劲也大。粗使郑姨娘打着她,她是惧怕着,不大敢还手的。可后来被打的狠来,心里一股子狠气上来,也就顾不得许多了,一时不管不顾的也就还起手来了。
  真论到动手打架的这事,整日里养尊处优的郑姨娘又哪里打得过那个奶妈子了?不一会儿的功夫,郑姨娘就已经是被那奶妈子给挠的头发上散开了,面上也是东一道痕子,西一道痕子的了。
  而旁边的那个奶妈子早就是被吓呆了,只管呆呆的站在床边上看着这两个人打架的。
  但床上的林承祖却还是依然的在那扯开嗓子哭着。因着一直都没人哄他的,他的声音就愈发的哭得大了,这当会只哭的嗓子都有些哑了。
  里面的这一番大动静终于是惊动了外面的人。
  兰香和芸香率先冲了进来,一见屋子里的这两人还在打着,连忙指使着随后赶来的婆子们将她们两个人扯开了。
  但那奶妈子也是真的动了气的,就算是被婆子硬抱着腰往外扯的,她也是不管不顾的就一脚朝前踹了过去。
  这一脚正中郑姨娘的右腿膝盖,只将她痛的一时心肝脾肺肾都差点要移了位。
  于是她也顾不上被人抱着腰往后扯的,也是有样学样的往前踹了一脚过来。
  只是可惜的很,那边的婆子见得奶妈子踹出了一脚的,生怕她再踹出一脚来,连忙拼尽了全力将奶妈子抱着面向那边的,而自己却的背对着了郑姨娘这边。
  于是郑姨娘的这脚就结结实实的踹在了婆子的身上,只痛的婆子嗷的一声就叫了出来。
  郑姨娘披头散发的,还在骂着:“小淫-妇儿,我要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奶妈子回道:“便是我再吃不了兜着走的,左右那吃的也不是你花的银子买的。”
  郑姨娘气极,待要上前去给那奶妈子一耳刮子的,无奈腰这边被她身后的婆子死死的抱住,便是分毫都动不了身的。
  她于是便弯腰脱下脚上的一只大红色绣着蝴蝶繁花的绣花鞋,劈手就朝着奶妈子砸了过去。
  奶妈子也不是吃素的。她偏头躲过了这只大红绣花鞋儿,而后也有样学样的弯腰脱下了自己右脚上的鞋来,劈手也就朝着郑姨娘扔了过去。
  只是关键时刻,后面抱着她腰的婆子手上一个用力,让她这鞋扔的失了些准头,倒砸着了门口进来的一个人。
  那个人哎呦一声,伸手就去摸自己的额头。
  众人回头一望,见这人正是林太太屋子里的彩霞,她身旁还站着彩云。
  彩云一见彩霞的额头被奶妈子的那只鞋给砸中了,忙伸手就来替她揉着额头,一面转头过来就骂道:“三更半夜的,你们这一个个的不睡觉,倒是都在这里做什么?太太都要被你们吵醒了的。”
  奶妈子是认得彩云和彩霞是林太太那边的丫鬟的,所以她一见她们两个人来了,立时便老实了下来。
  但郑姨娘此时正在气头上的,别说只是彩云和彩霞来了,便是林太太来了,只怕她也是敢呛上一两句的。
  于是她便鼻中冷冷的笑了一声道:“我当是哪个主子来了呢,这般大的威风儿,敢在我这个做姨奶奶的面前大呼小叫的。闹了半日,原来只是你们两个丫鬟啊。”
  言下之意就是,怎么说我也是个姨娘,也能算是你的主子了,你们怎么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
  彩霞说话最是个绵里针的,她望了一眼郑姨娘,也不说其他的,只是道:“姨奶奶还是先将自己的鞋穿上,头发梳一梳再来训斥我和彩云吧。”
  其实无非也就是挖苦郑姨娘不顾自己的身份,和奶妈子打架打的衣裳不整罢了。
  而彩云是个直接的人,说话可没有彩霞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她直接的开口就道:“原来姨奶奶也知道自己是个主子的?做主子的倒是不顾自己的身份,跟个奶妈子打架打的披头散发的?传了出去,这到底是您这个做姨娘的没脸,还是奶妈子没脸?”
  郑姨娘先是被彩霞绵里针似的话挖苦了一番,再又是被彩云明面上的嘲讽了一番,她原本就是个小气性的人,一时只气得恨不能冲上前来,对着彩云彩霞两个人就是一顿耳刮子。
  但她身后的婆子却是十分没脸色的,依然是紧紧的抱着她腰。
  而彩霞此时眼睛扫了一眼屋内,已经是在说道:“那个奶妈子你过来,跟着我们去见太太;兰香,扶着你们姨奶奶去梳洗;芸香,将屋子里打乱的东西都收拾一遍;那两个婆子留下,今晚哥儿和姐儿就暂时由你们照看着,其他的闲杂人等没事就先散了罢。”
  把这一切都吩咐完了之后,她看也不看郑姨娘的,直接就和彩云一起,领着奶妈子出了郑姨娘的屋子。
  等到郑姨娘好不容易的挣脱了身后婆子抱着她腰的手,彩云和彩霞已经是出了郑姨娘的院子了。
  郑姨娘心中一口恶气没地撒,转身过来,劈头盖脸的就是对着抱着她腰的婆子一顿打。
  她一面打,一面还骂着:“你是个死人啊?就这么没有眼力见儿的?眼见得我被那两个小蹄子都给嘲讽成这样了,你还死抱着我腰不撒手做什么?赶明儿人家上赶着要打我了,你是不是也这般的死命的抱着我的腰,倒方便别人来打我了?”
  打了一顿,骂了一顿之后,依然是觉得不解气的,便又提起脚踹了一脚,一口口水朝着那婆子的面上就吐了过去,又骂道:“呸,个吃里扒外的孬货。”
  作罢这些之后,才气愤愤的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而林太太那边厢,她翻来覆去的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刚刚有了点困意,正要睡着的时候,就被郑姨娘这边的那番大动静给惊醒了。
  她不悦的就叫来了彩云和彩霞,问着这是怎么回事。
  彩云仔细的听了一会,就道:“好像是郑姨娘那边传来的的声音。”
  林太太不悦的说道:“这三更半夜的,她不睡觉又在那做什么幺蛾子?也罢,你们两个就过去看一看。”
  彩云和彩霞答应着去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带着奶妈子就过来禀报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林太太今夜原也是心里不得劲的,这下子猛可的又听了这事,一时心里只大怒的。
  她便骂道:“什么东西?原不过是个小裁缝家的女儿,整日的替人量身做衣裳的人罢了。抬举她做了个姨娘的,好歹也是要注意下自己现下的身份,没的倒是还和以往做姑娘时一般,泼妇样的就和一个奶妈子打起架来了。头发也揪散了,衣裳也扯破了,这当会却来说自己是个主子了?狗屁的主子。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主子了?彩云,现下去玉堂苑那里去传我的话,就说郑姨娘仪态不端的,还有她院子里的丫鬟仆妇平日里也不知道规劝主子的,玉堂苑上下所有人等,都给我扣了三个月的月例银子。有不服的,也不用来报我了,直接拖了出去打一顿棍子就是了。”
  玉堂苑正是郑姨娘所住的院子。
  彩云答应着一径去了。
  而这边彩霞还在回禀着:“太太,那个奶妈子还站在院子里呢。如何处置,请太太示下。”
  林太太就道:“这还回我做什么?都敢和主子动手的奶妈子还留着做什么?直接撵了出去就是了。”
  彩霞答应了一声,转身也去了。
  林太太这才重又躺了下去了,想接着睡。
  只是刚有的一点睡意又是被这起事给冲的一点都没有了。于是林太太只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次日她便嘱咐了彩衣去前面看着,只要林老爷一回来了,立时就来禀报她的。
  只是从清晨等到深夜的,别说是林老爷了,就是个人影也都没有看到。
  次日也是如此。
  直到第三日晌午时分,彩衣终于是跑回来禀报了:“太太,老爷刚刚回来了。正在他的外书房里呢。”
  林老爷的外书房,就是那个如意苑了。
  林太太听了,赶忙的就带上了彩云和彩霞,一径的去了如意苑。
  到了如意苑的外面,有小厮报了进去,很快的,林老爷的小厮德儿就出来了。
  “太太。”
  德儿打了个软腿儿,叫了一声。
  林太太敷衍似的嗯了一声,抬脚就想要继续的朝前走的。
  “太太,”德儿的声音这次提高了一些,“老爷才刚歇下睡午觉呢。”
  言下之意就是让林太太不要进去。
  林太天皱起了眉,抬眼打量着面前半跪着的这个小厮。
  德儿生就一副清秀的面貌,肤白唇红的,看起来甚是引人疼。
  林太太知道,这个德儿是林老爷心尖上的一个小厮,且这个小厮本身也是个伶俐的人,自己虽说是这林家的太太,可等闲也还是不要得罪这个小厮的好。
  于是她皱起的眉头便又松了开来,语气也放得轻了些:“你能否去对老爷说上一声的,就说我来找他,有要紧的事。也不耽误他多长时候,一炷香的功夫就够了。”
  说罢就递了个眼色给身旁的彩霞。
  彩霞会意,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块银子,约莫也有个一二两重的,递了过去:“这些银子,小哥你就拿去打壶酒喝罢。”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况且林老爷原本也没有睡的,方才那句话不过就是不想见林太太的托词罢了。自己再去禀报一声,值得什么?左右见与不见的都是老爷说了算,自己说了不算的。
  于是德儿就喜笑眉开的收下了这块银子,对着林太太笑道:“太太请稍等,小的这就去禀报老爷。”
  彩云由不得的旁边轻哼了一声。
  她是看不上德儿这样的人的。
  虽说都是做奴才的,可也不能眼皮子浅成这样的。随便的谁给了银子,只差有个尾巴就是太太屋子里的那只哈巴狗了。
  这次德儿的办事效率很快,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就出来对着林太太笑道:“太太,老爷请您进去呢。”
  林太太让彩云和彩霞留在外面,自己独自一个人进了林老爷的书房。
  林老爷此时正上半个身子随意的歪躺在一张花梨木的太师椅中,下面两条腿则是翘起交叉着搭在了面前的书案上。看见林太太走了进来,他也不起身的,只是笑着说道:“太太今日怎么有空闲来了我这书房里?”
  论起来,林老爷其实是个标准的纨绔了。靠着祖上的福荫,每日无所事事,单管花银子的。除却一个赌,其他的吃喝嫖穿他都是占全了的。
  只是他这个纨绔,却又高于其他一般的纨绔。
  因为林老爷长了个好相貌。
  面如冠玉的也就罢了,他却是生就了一双标准的桃花眼。
  纵然他原本底子里是个滥情之人,可那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却又是满目深情,倒叫许多女子就醉在了他的这深情的目光之中。
  而且他又是个会穿衣的。平日里衣饰华美,衣摆上连个褶子也见不到的,走到哪里去不会引人注意的了。
  现下他就是家常的穿了一件象牙白的银丝暗纹圆领长袍,身子随意的往椅子那里一歪,除却他那两条架在案上抖个不停的两条腿,端的就是一幅画了。
  林太太望了他一眼,随即就移开了目光,看着其他地方。
  可以说,林老爷永远是林太太心里的一根刺。
  不见的时候痛的跟什么似的,可真见着了,那也依然是痛的。
  林太太便眼望着墙上的山水吊屏,也不与林老爷打什么虚语的了,直接开门见山的就说道:“周秀兰这个媳妇子想来你总是该知晓的吧?这个媳妇子现下已是有两个月的身子了。我听得有丫鬟仆妇说,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可能是你的种。现下我就是来问上你一句,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种?”
  这么大的事,林老爷听了,却是面色如常,一些儿变化都没有。
  他眉毛往上挑了一挑,面上带了些许笑意,一双桃花眼也是勾了起来,看起来十分的*:“你说的是添福的那个媳妇子?啊,我是与她勾-搭了有五六个月的了。要是这般算起来的话,唔,那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还真有可能是我的种。”
  林太太一时只被他这番话给气了个手足俱冷。
  这般大的一个事,怎么在他的口中说出来,只不过就是我刚刚喝的是龙井茶还是碧螺春?算了,就当是碧螺春的吧。
  什么叫还真的有可能是我的种?
  林太太一时只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林老爷一见林太太被他给气的眼睁睁儿的,掌不住,便失声笑了起来。
  他的这个太太,论起来真的是个合格的太太。
  这么些年,仍凭他在外面再如何的眠花宿柳,几日几夜,甚至于几个月都不归家的,可这偌大的林宅,还是被他这个太太给打理的井井有条的。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家里的事他从来都不过问,由着林太太自行去处理的原因。
  他自然是知道,林太太今日特地的来找他,自然不会只是为着问他周秀兰的肚子里到底是不是他的种的事,所以他便在椅子里将身子重新的歪向了另一边,调整了个更舒服些的坐姿坐好,这才笑着问林太太:“太太,你今日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

☆、第31章 如意算盘

  但可惜林太太是个属棒槌的,她锲而不舍的继续追问着:“周秀兰肚子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种?”
  林老爷无奈,只得说道:“谁知道呢。既然周秀兰她能勾-搭我,那自然也能勾-搭其他人的了。”
  言下之意就是,爷哪知道她肚子里的那孩子到底是谁的种啊。
  不过在林太太那威逼的目光中,最后他双手一摊,颇为自嘲的就笑道:“得,就暂且算是我的种吧。”
  于是林太太的第二个问题紧跟着也就来了:“你打算抬举她做个姨娘?”
  林老爷耸了耸肩:“小厮的媳妇子,花点银子随便的玩一玩也就算了。真要抬举她做了个姨娘,以后出去还怎么混?不得被我那些朋友给笑话死啊。”
  纵然知晓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夫君,可林太太这当会也是有想上前去扇他两耳刮子的冲动。
  实在是太混账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其实不也是不想让林老爷纳了周秀兰为妾的么。
  林太太沉默了下来。
  于是林老爷便又笑道:“太太今日想问我的就是这两件事?”
  林老爷这话其实或多或少的就有点下逐客令的意思了。
  事情都问完了,那还不赶紧滚蛋?
  但这两个问题只不过是餐前甜点罢了,正菜还没上来呢。
  林太太此时正在思索着这正菜该怎么上的问题。
  可思索到最后,她觉得还是简单粗暴的直接上吧。
  于是她便抬起头来,直视着林老爷说道:“周秀兰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我想要。”
  饶是林老爷自始至终的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儿坐在那里,看笑话似的看林太太不时的被自己气的直瞪眼的,可这当会也是被林太太的这一句话给吓得差点一个没坐稳,直接从椅子上摔落了下来。
  “啥,啥?”
  林老爷一改方才面上泰山崩于前而依然不改我风流本色的模样,不可置信的就问了一句。
  林太太这根棒槌就又重复了先前她说的那句话:“周秀兰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我想要。”
  林老爷默默的抓起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咽了下去,安抚一下自己刚刚受到惊吓的小心肝。
  待得他手中的那一杯茶水都喝下了肚子,林老爷也就明白了林太太的意思。
  林太太其实是想要个儿子,给自己将来一个保障。但她知道,自己给不了她,所以便将这个主意打到了周秀兰身上。
  想他和林太太之间,其实也说起来也是一段孽缘的了。
  早先他被自己的老子硬逼着娶了她,新婚之夜一看,林太太长的还算不错,便也就顺利圆房了。新婚燕尔的时候,两个人有一段时期也是相处的不错的。只是后来,林老爷实在是烦透了林太太没事的就说些让他读书上进的话了,索性便是和她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
  后来他又是迷恋上了郑姨娘,为着她跟林太太也是闹过好几次,再后来又是开始花街柳巷的行走,什么样有风月的女人没有见过?又哪里是会瞧得上林太太这样没情趣,整日只知道说些上进的话的人了?
  索性便是她住的屋子也不去的。便是林琼玉,其实也不过是他醉酒之后误入了林太太的屋子里才有的。
  别看林太太大义凛然般的说出了那句话来,其实她心里也是发怵的。
  现下她见林老爷只是在那里沉吟不说话的,由不得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可这又毕竟关系到她和林琼玉的将来,所以少不得她便又大着胆子说了一句:“这些年来,我尽心尽力的操持这个家,不说有功劳,苦劳总还是有几分的吧?怎么,难道我这些年的苦劳,竟是连一个保障都不配有的?”
  林老爷便笑了,她这是不相信自己呢,或者是怕自己死在她前面,她后半辈子没有保障的。
  想来这些年她纵然是坐在太太的这个位子上,可心里其实一直还是担惊受怕的,特别是去年郑姨娘生了个儿子之后。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扶了郑姨娘做太太的。
  若是郑姨娘做了太太,这整个林宅只怕就会是鸡犬不宁的了。到时后宅不稳,他还如何能安心的在外面寻花问柳?所以他其实心里也是巴不得林太□□安稳稳的坐在这太太的位子上,替他好好的打理这林宅呢。
  于是林老爷就笑着看了林太太一眼:“后宅里的这些事儿,太太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来问我。”
  这就算是答应了。
  林太太舒了一口气。
  自己所求的已经求到了,她便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了。
  “那我走了。”
  她简单明了的撂下了这句话,然后转身就想走的。
  别看林太太平日里和其他太太在一起的时候,说话很是客套得礼的,可在林老爷的面前,她说话从来都是这般的直来直去,甚至是连老爷都不愿意叫的。
  在她心里,她仍然是对林老爷有怨恨的,觉得这么多年来,他亏欠了她的。所以她总是不肯在他的面前低头。
  林老爷如何会不知?
  当初少年心性的时候,他为着林太太的这个犟脾气,也很是不喜她。但今日里看来,不知晓为什么,他忽然莫名的就觉得林太太的这个犟脾气有时候看起来也甚是可爱的。
  “太太。”
  林太太不过才刚走了几步路的,就听到后面林老爷在出声唤着她。
  她停下了脚步,没有转头,也没有说话的,等着听林老爷想跟她说些什么。
  “太太,”林老爷的声音里带了些许笑意,想来此刻他的那双桃花眼眼尾定然也是勾了起来,眼中笑意无限的,“等到来日我老了,再也没有力气在外面寻花问柳了,说不定到那时,你
  我还能牵手在一起看落日,听着你日日的督促我读书上进的呢。”
  林太太的身子踉跄了一下,而后她便落荒而逃了。
  她一路走的飞快,心中先是恼了一阵,觉得林老爷说的这番话,多少有些嘲讽她的意思。
  怎么等到他老了,没有力气在外面寻花问柳的时候,就晓得回来找她来了?
  可林太太恼了一阵之后,心里却又隐隐的升起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甜意来。
  他这算是给她许下了个白头到老的承诺么?还是说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有她的?
  想到这里,林太太的脚步又渐渐的慢了下来。
  彩云和彩霞在她身后互相望了一眼,都闹不明白怎么林太太自林老爷的书房里出来之后,倒像是后面有一只疯狗在追着她似的,走的那般的飞快了,她们两个人险些都没有追上她的。
  一路紧走慢走的,最后终于是回到了林太太住的上房里。
  有了林老爷说的那句后宅里的这些事儿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话,林太太就开始放心大胆的做起事来了。
  她一方面对外宣称着自己怀了两个月身孕的,一面又说周秀兰趁着自家汉子不在,和宅子里其他的小厮乱来的,坏了她林家的门风,所以已经是先打了周秀兰和与她**的那个小厮儿每
  人各五十棍子的,而后统统的撵出了林宅。
  而另一方面,她又挑了几个信任的人,暗地里安排起人手来了。
  她先是让人在她住的这个上房后面的罩房里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来,将周秀兰安置在那里,再是在上房里众多的丫鬟里挑选了一个做事稳重,她也信得过的丫鬟,名叫阿棠的,拨了过
  去,日夜伺候着周秀兰。又拨了一个婆子过去,也是日夜伺候在那里。
  接下里就是吩咐了下去,周秀兰一应饮食都是自上房里的小厨房里供应着,外面来的饭食,一概不许进了她的屋子。
  而且还让小厮每隔半个月就去请一次大夫,给周秀兰诊断一下胎气是否稳固。
  等到周秀兰肚子里的孩子有了五个月大的时候,林太太专门的让小厮先后请了两个大夫来,想看看周秀兰肚子里怀的孩子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如果是女孩,她往后自然是不必如此的费尽周折的照料周秀兰,甚至是往后都可以不用再管周秀兰的了。
  结果两个大夫给出来的结论都是周秀兰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子。
  林太太大喜,一面给了两位大夫每人五两白金作为诊金,一面便吩咐着丫鬟仆妇要更加用心的照料着周秀兰。
  只是对外,这一切却都是瞒得紧紧的,不透一丝风儿出去。
  而这一切周秀兰都还蒙在鼓里。
  她见自打林太太知晓了自己怀了林老爷的孩子之后,不但是接了她来上房里住着,遣了丫鬟和婆子日夜的伺候着她,更是每日饮食上都是花了极大的心思,还三不知的想着林太太果然是
  个能容人的,便总是想着要去给林太太请安的。
  顺带也旁敲侧击的问一问,林老爷这是打算什么时候将她纳为妾呢。
  但阿棠和婆子自然是拦着她不让她去的。
  周秀兰便道:“太太对我这般的好,这些日子我又是都没有见到太太的,怎么说也该过去给太太请个安才是。”
  自打那晚丢了梳妆盒之后,林太太虽然是对周秀兰的饮食起居日日的都要问一遍丫鬟,但自己却是从来不来这里看周秀兰的,也不开口叫周秀兰过去的,说起来,周秀兰倒是有三个多月没有见到林太太了。
  阿棠是个做事稳重勤快的人,但却是笨口拙舌的,周秀兰这般一问,她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但还是拦在她面前,不让她出屋子的。
  好在那婆子是个会说的,当即就道:“太太今日不在家,正带了玉姐儿去其他太太家里做客呢。你便是再要请安,那也得等太太回来了再说吧?”
  那婆子自然是在扯谎哄骗周秀兰的,其实林太太现下正坐在上房的明间里逗弄着林琼玉呢。
  一晃这么些时日过去,林琼玉都已经是有九个多月大了。
  扶着她坐了起来,她也能坐上好一会儿的了。若是高兴了,说不定她还能爬上一会儿的。
  只是这爬的姿势,林琼玉就只有望天了。
  无奈她两只胳膊的力气支撑不起她的身子啊,所以只能是肚子贴着床往前爬了。这姿势便是自己再看不着的,但想一想也知道,定然是跟那毛毛虫爬行的姿势一般。
  太丢脸了有木有啊。可关键是林太太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将她放在床上,前面拿了个拨浪鼓或者是个其他什么玩意儿,诱哄着她:“玉儿,快爬到娘这里来。”
  林琼玉待要不爬,可又怕林太太以为她是个傻子,不定的以后就不待见她了,所以说不得也只能豁出自己的这张脸不要,毛毛虫般的往前爬了过去。
  林太太一见她爬了过来,自然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一把就把她抱了起来,举的高高的,笑道:“还是我的玉儿最厉害了。”
  说罢就是不停的亲她。
  林琼玉唯有叹息的份了。
  这么些时日处了下来,她对林太太也不会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
  林太太这个人,虽然是嫁到了林家呼奴唤婢了这么些年,可但凡一碰到林琼玉的事,大部分都是亲力亲为,不假手他人的。
  林琼玉还记得上个月的时候,她发了一次高烧,反反复复的足有个三四日的吧,林太太怕她难受,竟是硬抱了她在怀里三四日的,无论是彩云彩霞来劝,还是平日里负责照料她的那个老妈子来劝,她都是全然不撒手。一直到她的烧后来是终于退了,林太太才累极了在她旁边睡下了。
  林琼玉当时就在想,就冲着林太太的这份情,甭管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样的,这辈子还是老老实实的做林太太的女儿吧。
  所以在这之后,在林太太逗着她,不时的哄着她做出拍手,叫娘,或者是爬到她那里去的诸多要求,她也是豁出了自己的那张脸不要,十分的配合林太太了。
  林太太自然是每次的高兴的不行,逢人便说自己的玉儿是如何的乖巧,如何的聪明,才九个月大的孩子,竟是你说什么她都知晓的呢。
  现下林太太就正将林琼玉抱在自己的怀里,笑着让她叫娘。
  九个月大的孩子,就算是叫娘,那也不是很清晰的,而且自然也带了一点糯糯的感觉,可林太太依然还是高兴的紧。
  母女两个正在这里玩耍着,外面彩云就进来禀报,说是钱太太来了。
  林太太便将怀中的林琼玉交给了在一旁侍立着的老妈子,方才面上温柔的笑容不见了,立时便吩咐着彩云拿了枕头过来给她系在腰里,装作是怀了五六个月身孕的样儿,而后她换上了一副待客的那种标准笑容,这才吩咐着:“快请钱太太进来。”
  林琼玉在一旁看着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当初真的是看错林太太了。
  想当初自己刚穿过来的那会儿,总觉得这林太太是个遇事只会哭,全没有自己一点主见的脓包样的人。可这段时日她看下来,不知晓是不是当时林太太是正在坐月子的缘故,所以人便要较平日里软弱些,还是因着林太太是个做娘的人了,为母则刚的原由,总之林琼玉觉得林太太这些日子的表现真的是可圈可点。
  她接待众家太太的时候大方得体,在宅子里的时候杀伐决断,必要的时候为了自己的利益其实也实在是够狠心。
  譬如就说周秀兰的事。
  林琼玉通过这些时日听到的只言片语,早就是推断出了林太太是想夺了周秀兰肚子里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儿子来养的。
  可怜那个周秀兰还三不知的被蒙在鼓里,在那做着自己有朝一日做姨奶奶的梦呢。
  待人接客大方得体的林太太此时正走到了门边,迎接着正进了院门的钱太太。
  “钱太太,你来了?”林太太迎了上前去,赶着嗔道,“你怎么不早些遣个丫鬟来说你今日要来呢?你看我,这也没准备什么。”
  钱太太伸手接下了身上的莲青色披风,递给了身后跟随着的婆子,对着林太太也笑道:“你我之间都这样的情分了,还要讲究些什么虚礼儿?没的倒是还要准备些什么。”
  林太太笑了一笑,侧身让了钱太太进屋子里坐下了,便吩咐着彩衣上茶来。
  彩衣答应着转身去了,不一会的功夫便用朱红描金茶盘拿了两杯茶上来。
  林太太招呼着钱太太喝茶,再是两个人坐在一起说了些别后的闲话儿。
  钱太太先是笑着恭贺了一番林太太,说是她福气好的,又怀上了孩子,而后便是和林太太说了一番这些日子听到的好笑的传闻,便打算将今日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原来经过这些时日和林太太的来往,钱太太觉得时机约莫也是成熟了,可以开口和林太太提结亲的事了。
  于是昨日,她便和自己的丈夫又提起了这个事。
  只是她的丈夫听了,却不是十分的乐意。
  按照他的意思,他虽说只是个衙门里的主簿,可好歹那也是个九品的官儿,那林家虽说是有个巨万之富的,可说了出去那也只是个白衣人。两家若是结成了亲家,往后家里请客吃饭的,同僚间都是官服,他林老爷一个什么功名都没有的白衣人坐在席面上像个什么样子了?没的倒是丢了我的脸。
  钱太太一听,当时只气得就伸了手指狠命的戳了一下她夫君的额头,骂道:“你少拿你那绿豆芝麻大的官说事了!你倒是做了个官不错,出去穿的也是官服,可是就你那点薪俸,养活得谁起?不说让我和康儿住着宽敞的大院子,呼奴唤婢的罢了,日常屋里屋外的,只得一个老婆子伺候着,有时候都要老娘自己上灶的。这便也罢了,煮个饭儿的,倒恨不能数米下锅呢。出去穿的也是这般的寒碜,没事的倒要被你那个同僚,县尉家的太太笑话着我。你说你这个主簿做的,不说养家糊口,倒是要饿死老婆孩子的了。”
  钱太太在家里强势惯了,她丈夫只被她骂的一时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钱太太歇了一会,拿起丈夫面前的茶水喝了,润了润嗓子,又开始教育着自家的丈夫了。
  “那个林家,你是没去过的,七进七出的大宅子呢。雕梁画栋,假山池水,珍贵花木,哪一样没有的了?奴仆成**的,便是穿个鞋儿都不用自己弯腰的。老娘也不跟你说些虚的,老娘也想过上这样的日子。”
  她丈夫就说道:“便是按照你说的,和他家结成了亲家,那也是康儿娶了人家女儿来家,不能是康儿入赘了人家的吧?便是康儿真入赘了人家,康儿住到了他家去,没道理让你这个做娘的也住了进去。你又怎么能过上那样的日子了?”
  钱太太白了他一眼。
  “说你傻,你还真不伶俐的。林太太可只得林琼玉这么一个女儿呢。你是没看到,林太太是有多宝贝她这个女儿,恨不能天上的月亮都摘了下来给她的。她若是嫁到了咱们家,林太太会亏待了她?嫁妆都够咱们从从容容的受用一生的了。再一件,若是咱们两家现下结了亲,林太太为着自家的女儿着想,怕不是现下就会帮衬我们一二?我早就是想好了,但凡只要我们结了亲,问着林太太借些银子使上一使,只说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的,我担保林太太到时肯定是会同意的。到时你拿了这些银子,上下打点下,你这官就不能往上升一升?自古都说官字两个口的,有了银子通融,到时说不定你都能进了京做了御史的。到那时儿,你再说咱们家是做官的人家,看不上他们做生意的人家,我肯定不拦着你。”
  言下之意就是林家,哦,准备的说是林家的银子,是他们往上升官的一块跳板而已。真等到用完了,这个跳板自然就可以弃之不用了。
  她丈夫闻言,不但是没有反对,反而是称赞着自家太太聪明伶俐。
  只是他又有一样担心:“若是照你说的林家这般的富贵了,又是只有林琼玉这一个嫡女的,人家又哪里肯与咱们这样的穷人家结亲的了?”
  一说到这个,钱太太面上便又有些得意了起来。
  “任凭他们家再富贵罢了,他也不得不巴结着咱们家。一来是你好歹是个做官的,他林家出外采办货物不得通关交税的?这件不就得求着咱们官府?他也得掂量着,若是有了你这么个亲家,通关交税的时候你多少说两句话儿,他能少交多少税银?若是我去提议结亲他拒绝了,往后他家通关交税的时候,你再多少说两句话儿,卡在那里,他家那货物能顺利进城的?这二来,林太太原先也是个秀才家的女儿呢。她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读书人家了,轻易看不上做生意的人家。咱们家虽说是银子上紧张了些,可说起来那林琼玉不也是嫁了个做官的人家?林太太只怕高兴都来不及的,断没有不允许的理由。”
  钱太太和自家丈夫在家里商议好了这些,次日钱太太便带了老婆子来林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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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1: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2章 婚事初定

  对结亲的这事,钱太太是带着含笑的口吻提了出来的。
  她便打量着,林太太定然是会同意了这门亲事的。
  而果然,林太太一听了钱太太的提议,当即就喜形于色的答应了。
  先前钱太太和自家丈夫说的林太太定然会答应的第一条原由,其实林太太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上面去。
  她想的是那第二条原由。
  怎么说钱家也是个做官的人家,书香世家的,便是再寒酸,林琼玉嫁了过去,那名声儿也是好听的。
  再说寒酸些又怕得什么,大不了到时嫁妆多给些就是了,左右她不会让自家女儿吃苦的就是了。
  林太太一答应了下来,便让彩云去告诉林老爷,问着他是什么意见。
  哪知林老爷现下并不在家的,彩云便让小厮添寿快马加鞭的赶着去和林老爷说了这事。
  林老爷近来又刮刺上了一个粉头,且是打得火热,只差整日的就住在她那行院子里了,所以添寿倒是一找就一个准的。
  添寿打了个软腿儿,叫了一声老爷的,便将林太太吩咐着他来说的事说完了。
  林老爷眯了眯他那双桃花眼。
  他此时想的自然是钱太太所说的那第一条原由了。
  林老爷虽然纨绔,可到底也知晓,纨绔是要银子的,所以家里的生意他看上去是不管的,只是整日的在外面吃喝嫖罢了。可实际上,于他而言,满城的富家大户家的当家的有哪个是他不熟络的?有些生意便是酒桌上,大家搂着粉头玩乐时的一句话就成了。再者说了,家中铺子里的账簿哪个月他又不查账的了?
  所以这些年来,林家的生意不但是没有做小,反倒是有越做越大的趋势了。
  现下林老爷听了添寿说的这一番话,首先考虑到的便是钱太太的丈夫在官府里的作用了。
  于他而言,多了个官府里的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他在子女这事上看的并不算多重。
  林琼萱还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呢,按理来说,第一次当爹该是有多激动?便是林琼萱再是一个丫鬟生的,那他也该高兴才是。
  可是他并没有。及至到后来,林太太生了林琼玉下来,他都是懒得给林琼玉取名字的。便是郑姨娘生了林承祖和林琼芳下来,他高兴,那也是因着他终于是生了个儿子,了却了个后继香火的心事。
  便是这高兴,也没有持续一个月,后来照样是很少去看林承祖的,只是吩咐着但凡在林承祖的花销上不要心疼银子就是了。
  舍得花银子,便是他对子女的爱了。
  说到底,林老爷是个爱自己多过于其他所有人的人。
  于是林老爷就挥了挥手,躺在那个粉头的大腿上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懒散的说着:“回去跟太太说,这事她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不过就是一个女儿罢了,大不了到时多陪些嫁妆也就是了。
  这点他倒是和林太太想到了一块去了。
  添寿磕了个头,转身回宅子里来复命来了。
  林太太听了林老爷的答复,便笑着和钱太太一声:“往后咱们就不用钱太太来林太太去的叫着了,直接叫亲家就是了。”
  钱太太也笑道:“是啊,叫亲家显得多亲切。”
  一面说,一面就招手让那老婆子将带过来的包裹拿过来。
  包裹打了开来,里面是个红漆描金的红酸木盒子。
  钱太太伸手将红酸木盒子打开,双手捧了过去,对着林太太就笑道:“我也没带得什么来的。这对簪子和这对镯子,就当做是给玉姐儿添箧之用吧。”
  林太太看了过去,见盒子里面是一对赤金的鸾凤簪子和一对赤金的绞丝镯子。
  于钱太太的家境而言,这份礼算是很贵重的了。
  林太太伸手接了过去,转头叫过彩霞来,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声。
  彩霞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同样手捧了一个盒子来了。
  只是这个盒子,却是较钱太太拿出来的盒子华美不少。
  紫檀木的盒子,虽是面上没有油漆的,但盒子通身就已经是有一种缎子似的光彩了。
  就价值而言,光是这个紫檀木盒子,就顶得了钱太太拿出来的那对簪子和镯子了。
  林太太示意彩霞将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对雕刻着祥云图案的羊脂白玉牌,并一串蜜蜡琥珀手串。
  “亲家,”林太太笑道,“这两样小玩意儿,就给了康哥儿玩吧。”
  钱太太满面笑容的收了下来。
  不说她们两人在旁边亲家长亲家短,只说林琼玉现下还目瞪口呆的在旁边看着林太太呢。
  不是,她这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就这么被林太太给打发了?
  而且那钱少康她也是见过的,顽劣异常,绝对的是熊孩子一个。
  但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这孩子他才五岁啊。可自己上辈子好歹都是个二十三岁的人了,若是搁这年代里,她都能生下一个钱少康这么大的孩子了。
  林琼玉觉得很郁闷,而且是相当的郁闷。
  这一郁闷,就导致她有了好些时日都没有叫过林太太一声娘的。
  而就在她的郁闷中,树上的树叶儿已经是要么悄然飘落,要么红火一片。接着枫叶也随着冬日的寒风飘落到了地上,又被今年的第一场雪给全都掩盖住了。
  转眼已是腊月,农历新年在望。
  进入腊月,林宅里的下人自然是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一来自然是为着即将到来的农历新年准备着,二来却也是忙着林琼玉,林琼芳和林承祖他们的周岁生辰。
  林太太早早的就为着林琼玉他们三个人每人做了一套新衣服的,都是大红的簇锦团花缎子小袄子和裤子。又每个人打了一个赤金的璎珞圈,上面挂了一个赤金的,正面錾刻着莲花纹,反面錾刻着长命百岁的长命锁,再是每个人又打了一对赤金的带着两个小铃铛的手镯子。
  后来经过彩霞有意无意的提醒,林太太便又让裁缝和银匠又照样做了一份衣裳和璎珞圈,手镯子出来,让彩霞送去给林琼萱。
  彩霞拿着这三样去给林琼萱的时候,安彩萍正在屋子里绣着一副白衣观音图。
  安彩萍住的这个小院子十分的偏僻。院子里虽说也一般的有着一明两暗三间屋子,但因着长时间没有修葺过,风吹日晒的,所以看上去甚是破旧。便是屋子里也是一般的,家具物件看上去也是灰扑扑的,并没有什么亮眼的摆设。不过好在是收拾得干净,看上去倒也还可以。
  见着彩霞来了,安彩萍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起身笑着迎了过来:“你来了。”
  一面又伸手招呼着正在桌旁,手握着毛笔练习写字的林琼萱说道:“萱儿,快来,你彩霞姨来了。”
  林琼萱虽说是见着外人的时候胆小的很,但彩霞她是经常见的,所以倒也不怕她。
  她高兴的从绣墩上滑了下来,走过来,笑着叫了一声:“彩霞姨。”
  彩霞蹲下-身子来,和她平视着,笑道:“几日不见,萱姐儿又长高了不少呢。”
  林琼萱甚是高兴,就问着:“等我长大了,我会有彩霞姨这么高吗?”
  彩霞笑道:“等萱姐儿长大了,肯定是会比彩霞姨高的。”
  一面又将手中的蓝底印白花包裹打开了,将里面的新衣裳和璎珞圈,金镯子一件件的拣起来给她看,笑着问道:“萱姐儿喜欢不喜欢?”
  别的倒也罢了,独有那对金镯子,林琼萱喜欢的跟什么似的。
  她立时就将那对金镯子戴了起来,伸手晃了一晃,金镯子上面的小铃铛就叮铃叮铃的响个不停。
  她蹦蹦跳跳的跑到安彩萍面前,献宝似的将戴了金镯子的手腕伸给她娘瞧,一壁还问着:“娘,好看吗?”
  “好看,好看。”
  安彩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然后开口吩咐一旁的小丫鬟小荷上茶。
  等到小荷将茶水端了上来,安彩萍笑着对彩霞说道:“近来我有些上火,日常喝的就是这苦丁茶。今日要连累你喝我一起喝这苦丁茶了。”
  彩霞接过茶杯,掀开杯盖,低头喝了一大口。
  入口苦涩,是最下等的苦丁茶,还带着一股霉味儿,怕就是林宅里的一些下人喝的茶叶都比这个好的。
  她心下知晓,定然是近来林太太没有给安彩萍送茶叶来,所以这茶叶,不定是放了多少年的呢。
  她一时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泡在了这苦涩的茶水中,只酸胀的很是难受。但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面上却是带了些许笑容,对着安彩萍就笑道:“正好,我最近也有些上火呢,正是该多喝些苦丁茶。”
  一面又是低头喝了一大口。
  安彩萍这才放下心来,却又指着林琼萱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问着:“这些个,是怎么回事?”
  彩霞就笑道:“再过几日不是玉姐儿他们的周岁生辰?玉姐儿他们三个都一般的有这些衣裳,镯子璎珞圈,太太便也给萱姐儿准备了一份,这不,就吩咐我给你送了过来。”
  安彩萍沉默了片刻,而后方才道:“彩霞,往后玉姑娘他们有了些什么,你也别在太太面前提起萱儿罢。老是这样提着,我怕太太恼了,到时责罚你呢。”
  安彩萍服侍了林太太四五年,自然是知晓林太太的为人。
  当年的事,她肯定是怪着自己的,认定了是自己妆了狐媚的样子去引-诱林老爷,所以这些年来,她明面上虽然是不说,但在心里不定的怎么怪自己呢。
  若只是自己倒也是罢了,原不过怎样的都能过下去。真到了那过不下去的时候,索性就寻个法子双眼一闭,双脚一蹬也就是了。只是萱儿……
  她伸手摸了摸靠在身旁的林琼萱的头顶,忽然就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
  但她的萱儿,她怎么能放心得下呢。
  而彩霞此时还在那边说道:“彩萍姐,你放心罢。是太太想着到了玉姑娘生辰的那日,各家的太太都来了,萱姑娘肯定也是要过去的。到时一般的他们三个都穿着新衣裳,戴着璎珞圈,金镯子的,萱姑娘若是没有成个什么样子呢?你又知晓的,太太最是个好面子的人,哪里会让人在背后说她的不是了?所以这才让裁缝和银匠他们照着原样又给萱姑娘也做了一份这些的。彩萍姐,你就放心罢,往后但凡玉姑娘他们有了些什么东西,太太肯定也会照样的给萱姑娘一份的。”
  “你就别宽我的心了。”安彩萍面上带着勉强的笑容,说道,“论起来,太太自打进了林宅就是我在服侍的,我哪里会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这些话,无非只是让我放宽心罢了。但实在是犯不着为了我和萱儿,让太太恼着你。”
  彩霞这才没言语,只是低着头,双手慢慢的转着手中的杯盖。
  过了一会,她才低声的说道:“我听小荷说,你这些日子总是不分日夜的在绣一些东西,然后让小厮拿出去卖?彩萍姐,你这样真是让我……”
  说到这里她便停住了,声音竟是带了几分哽咽。
  刚刚她进来看到安彩萍的那一刻,心里其实是很震惊的。
  不过才半个多月没见罢了,安彩萍竟然是较以往消瘦了那么多。
  若只是瘦了些倒也罢了,可是她整个人却是干了,面上一丝水色都没有。
  这不由的就教她想起秋日里那些日益干枯的花儿。
  她不由的就开始担心,再这样下去,安彩萍的寿命只怕是不长的。
  但她还是将这些话硬生生的憋回了肚子里。等到她抬起头来的时候,面色已经如常了,不过还是问道:“彩萍姐,你这样辛苦做什么?”
  “小荷这小丫头,这些事情也要对你说?”
  安彩萍嗔着小荷,却又抬头望了望院外正在和小荷一起玩的高兴的林琼萱,这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彩霞,你是个玲珑剔透的人,想来瞒你也是瞒不住的,我不如索性便实话对你说了罢。”
  她拿起面前的苦丁茶喝了一口,放下了茶杯,抬头望着彩霞,平静的说道:“想来你也是估摸到了,我这身子,现下是一日不如一日的了。我自己也想着,只怕我不是个寿命长的命。原本若是我自己一个人,就这副身子,没有也就没有了,还怕得什么?不过就是萱儿,我总是放心不下她。”
  她转头,望着正在院子里玩耍的林琼萱,又轻声的说道:“萱儿这孩子,生来便是这样一副胆小的性子,老爷不喜欢她也就罢了,她又不会讨太太的欢心。以往那些日子,没事的时候我总是带着她去太太那里坐一会儿的,总是想着,若是得太太青目,喜欢萱儿,哪怕就是将萱儿过继给她养呢,那她将来的日子也是会好过一些的。可现下,太太有了玉姐儿,现见着那周秀兰怀了老爷的孩子,太太将她放在自己的上房里,遣人日夜精心的照料着,太太又是做出一副自己也怀了孩子的样儿来,不消说,太太定然是知晓周秀兰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儿,而且是想着将这男孩儿夺过来自己抚养的。你想,太太现下也可以算得是儿女双全了,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又哪里会想得起萱儿了?”
  她转过头来,又看着彩霞,面上还是一派平静的说道:“可我这身子,只怕也是支撑不了多久的。我便想着,趁着我现下还在的时候,得多为萱儿攒些银子下来。月例银子你也晓得的,每月不过二两,日常总还有些花销的,又能剩得多少?说不得,我便私下里接了些绣活过来,好歹也是能挣些银子的。”
  若说起太太屋子里的彩霞,林宅里的下人都知晓的,她是个万年雷打不动的棺材脸的,平日里她面上笑容都是难得一见的,更不说有其他的表情了。
  可现下这个万年雷打不动的棺材脸上却是泪水满面,表情痛苦。
  “彩萍姐,你,你别说了。”
  她握着杯盖的手太用力,若不是那杯盖还算结实,这当会只怕都已经被她给捏的碎成齑粉了。
  安彩萍叹了一口气,却也果真不再说下去了。
  过得一会,彩霞想来是心情平复下去了,面上挤出了几丝勉强的笑,说道:“彩萍姐,你就是平日里太多心的缘故了,所以人才会消瘦成这样。怕得什么呢,我不是还有月例银子的?我日常也是没有什么花销的,往后我发了月例银子就给你拿来。再不济,我也可以接些绣活来挣银子,左右太太屋子丫鬟仆妇多着呢,我又不是整日里要干活的?别,彩萍姐,你别推辞。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这些银子又算得什么?彩萍姐,你就听我的,往后你就别再多想了,这些绣活你也别再接了,你就安安心心的带着萱姑娘,轻轻松松的过你的日子,成不成?就算我求你了。”
  安彩萍本来是想说,怎能因着我的事这么劳烦你呢?但看着彩霞面上还没有擦干净的泪水,总是不忍心让她再难过。她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么伤心做什么呢?我听你的就是了。”
  一面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方白色,四角绣着兰花的罗帕来,探身过来擦着彩霞面上的泪水,嗔道:“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和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会一样,哭成这样?你眼泪水就这么不值钱了?仔细眼睛哭肿了,回去太太要说的。”
  靠得近了,彩霞可以闻到安彩萍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深秋日光正好的时候,躺在草地上晒着日光,身下的青草被日光晒的蒸腾出来的香味。
  当年安彩萍央求着林太太买下她的那当会,牵了她的手带着她回林宅里的时候,她在她的身上就闻到过这股淡淡的香味。
  于彩霞而言,这是能让她安心,觉得可靠的香味。
  可是现下,这个能让她安心,让她觉得可靠的人却是对着她说着,自己命不久矣的话。
  彩霞再也忍不住,双手抱着安彩萍的腰,就放声大哭起来。
  安彩萍叹了一口气,也双手抱着她,像日常哄林琼萱那般,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彩霞的背。
  等到彩霞回到上房的时候,她的双眼自然是红肿了。
  她和彩云是住在一个屋子里的,可巧她回去的那会儿,彩云也正在屋子里嗑瓜子儿的。
  彩霞进门的时候是低着头进去的,所以彩云没有看到她红肿的双眼。
  “哎,彩霞,你怎么现下才回来?”
  彩云一边往地上吐着瓜子皮儿,一边就说道:“先前那个周秀兰不知道是发的什么疯,非要跑过来见太太。张妈和阿棠都拦不住的,又怕着拦得太厉害了,万一气到了她,让她现下就生了可是怎么办?说不得,最后也只得让她出来见了太太的。那周秀兰见着太太,就跪在地上好一顿大哭的,一会说是自己后悔了,当初不该猪油蒙了心,勾-搭老爷的,一会又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的,说是求着太太,给她个名分,让她做了老爷的姨娘的。你是没看到,她闹的那个样儿,只差不把整个宅子里的人都惊动了的。我当时在一旁瞧着直乐啊,只想着你怎么还不回来,该当把你从彩萍姐那里叫回来一起看这场好戏才是。”
  “有什么可乐的?她不过也就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彩霞将手中拿着的那幅绣了一小半的白衣观音图放了下来,脸转向一旁,冷冷的答复了一句。
  那绣了一小半的白衣观音图,是她临走的时候死活从安彩萍手上抢过来的。
  若是放在安彩萍那里,怕不是她又要日夜不休息的绣着了。倒不如自己拿了过来,绣好了再给她送过去呢。
  彩云和她是日常玩惯了的,被她这么呛了一下,也不以为意的,反而是笑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们不都是下人来着?可做下人就好好的做着下人罢,没的起了那份心思,就想着攀附着老爷往上爬的。不说她还是个小厮的媳妇子呢,便就是个丫鬟,她这样我也是瞧不上的。你说她早知今日,又何必……”
  她这里正说得高兴,一撇头,却忽然看到了彩霞的脸。
  于是她立时停了正在说的话,跳下了椅子,两步走了过来,仔细的看了彩霞的眼睛,面上便沉了下来。
  “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第33章 另谋出路

  彩云一见彩霞的双眼红肿了,立时便伸手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沉声的问着:“你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了你?”
  她自打到了林太太的这个上房里,便是和彩霞形影不离的一起伺候着林太太的。两个人的性子虽说是南辕北辙,但却很是要好,大有异性姐妹的意思。
  现下彩云见着彩霞显然是刚哭过的,只想着是有谁欺负了她,便想着只要是彩霞吐了个口儿,告诉她那个人是谁,她立时便撸袖子去跟那人好好的干上一架的。
  她彩云的姐妹,怎么能教人欺负了去。
  但无论她怎么问,彩霞总是一句话都不说的。及至后来她问得狠了,她方才说道:“没有谁欺负我,是我自己闲着没事哭着玩的。”
  这话就是哄小孩子也哄不过去的。谁闲的没事会哭着玩了?
  彩云一时都被她给气笑了,正要好好的挖苦上她两句,忽然后知后觉的就想起来刚刚彩霞是奉了太太的吩咐去了安彩萍那里的。
  她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彩霞,彩萍姐她,怎么了?”她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她和彩霞不一样,安彩萍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一个性子和顺的前辈罢了。虽说她日常也是同情安彩萍现下的处境,能帮的时候也是绝对会出手帮一把的,但远没有彩霞对安彩萍那么深厚的感情。
  彩霞紧紧的抿着唇,原本待要不和彩云说安彩萍的事,可想着她和彩云是日夜在一起的,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她去?索性不如对她实话实说了罢,也省得憋在心里憋闷的慌的。
  于是她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方才的事全都和彩云说了。
  彩云听了,先是发了一会呆,而后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坐回到了椅子里。
  “唉,彩萍姐这个人,该怎么说呢,怎么就是心思这么的重呢。每日思来想去的,全然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你看郑姨娘,眼见得每日都活蹦乱跳的,恨不能都把这林宅里给折腾得鸡飞狗跳的。彩萍姐怎么就不能学学她,心宽一点呢。”
  彩霞恨恨的说道:“郑姨娘她完全就是个惯会蹦跶的丑蛤蟆,哪里比得上彩萍姐的一半儿呢。给彩萍姐提鞋都不配的。”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我只恨太太,但凡她稍微照看下彩萍姐,彩萍姐也不会如现下这般的苦。”
  “论起来,太太在对彩萍姐的这事上,是办得有些差了。怎么说彩萍姐当初也是伺候着太太好几年呢,就看在这些情分上,太太也是该额外多照看下彩萍姐的。可彩霞,说起来你又要怪我了,其实若是认真说起来,但凡是郑姨娘有的,太太也是会照样给了彩萍姐一份的,并不曾故意的短缺了彩萍姐什么儿。而郑姨娘之所以平日里出手阔绰些,那也不过是老爷私下里给的,并不是太太给的。”
  在对待林太太这事上,彩霞因着和安彩萍亲近的缘故,所以凡事都站在安彩萍那边去看了,于是难免的就觉得林太太有些面目可憎。而彩云却是能公正的看待这件事的。
  彩霞不做声了。
  彩云怕她生气,忙说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彩霞,彩萍姐当年对我也是很好的,她现下既是过的这般的苦了,我也是该出一份力才是。”
  说罢,起身走到一旁的柜子旁,弯腰打开柜子,掏出一个小布包走了过来,打开给彩霞看。
  “这是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月例银子,我留着也是没什么地方花销的,你全都拿去给彩萍姐吧。”
  “你拿回去吧。”彩霞伸手推着,“这些可都是你这些年的血汗钱,全都给了彩萍姐,你是打算喝西北风去?”
  彩云就笑道:“左右到了我没吃没喝的时候,我就蹭你的去。我就不信你还能看着我饿死不成。”
  说罢又将手里的银子递了过来:“你拿去给彩萍姐吧。”
  彩霞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彩萍姐的性子你还不清楚的?心比天高,从来不肯受人半点恩惠的。这些银子就算是拿去给她,她也断然不会接的。便是这绣活,也是我拼死拼活才从她的手上夺过来的呢。”
  这次换彩云不做声了。
  安彩萍的性子,她多少也是知晓一点的。
  她心里默默的想着,心比天高也就罢了,只是不要命比纸薄才好。
  片刻之后,彩云才重新说道:“想彩萍姐最放心不下的不就是萱姑娘?也罢,往后咱们没事的时候,多看顾下萱姑娘,让彩萍姐放心就是了。”
  彩霞心中想着,光我们看顾顶得什么用呢?便是再看顾,我们原也不过是个下人罢了,又能看顾萱姑娘到哪里去呢。
  可这般伤人的话自己心里知晓就好了,她总是不想说出来让彩云也跟着自己一起伤心。
  世间既然是有满眼的无奈人,那自然也是有满眼的高兴人。
  最起码林太太现下就是正春风得意着。
  周秀兰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儿这事想来是错不了的了,而且这几个月来她让人精心的照料着,现下已然是足月的了。想来这个月不生,下个月也就该生了。
  而且过两日就是腊月初八,正好就是林琼玉的周岁生辰了。
  因着这些个喜事加在一起,所以林琼玉的这个周岁生辰,林太太那是办的十分的豪华。
  虽说是面上,林琼玉,林承祖和林琼芳是同一日生的,这个周岁生辰自然是为他们三个人一起办的,但内里,林太太自然还是偏心自己的女儿多一些。
  除却官中拿出的银子给他们三个人一人做了一套衣裳,打了一件赤金的璎珞圈和一对赤金的手镯子,林太太又体己钱拿了两百两银子出来,给林琼玉做了两套缎子衣裳,又是叫银匠打了一件赤金的镶嵌着红宝石的莲花花纹的金项圈,又是一对赤金的,同样是莲花花纹的脚镯子,余下的银子则是换成了上十个分别錾刻着平安如意,岁岁平安之类的小金锞子给林琼玉当做玩具玩。
  所谓的金锞子,其实就是小金锭子。这一个小金锞子,怎么着也得有个一两重的吧。这上十个小金锞子,就得有个一百多两了。
  注意,是一百多两金子,不是银子。
  当林琼玉坐在床榻上,看着林太太将手中包着的罗帕解开,露出里面的这十来个小金锞子,而后拿到她面前,笑着和她说:“玉儿,来,这些小金锞子给你玩,好不好啊?”
  林琼玉当时就被满目的金光给晃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而后她便感叹着,有钱真他妈的好啊。
  想上辈子,她想买个金链子,还是特细的那种,估摸着也就六七克重的那样,都要两千多块钱呢。
  这对于她一个刚入职场,不过就领了两个月工资的人来说,也就只有干看着咽口水的份了。
  可是现下,那六七克重的金链子算什么?姐现下手中在玩的小金锞子随便一个就有五十克重。而且这样的小金锞子姐还有上十个呢,都能扔着砸人玩了。
  林琼玉忽然就对自己穿越后的前途充满了信心,连带着对林太太看着也顺眼了不少。
  哪怕前些日子林太太才刚刚给她和一个熊孩子订了门亲事。
  这边林太太正春风得意着,那边厢郑姨娘就是满腹愁闷着。
  郑姨娘是个心里放不下事的人,说得难听点就是个压根没有半点城府的人,喜怒全都在脸上了。
  现下她正在屋子里冲着芸香发脾气使性子呢,不是一会嫌芸香端过来的茶水是冷的,就是一会嫌芸香没将屋子里的哪里收拾干净。
  等到芸香拿着端茶的托盘出来的时候,左右面上又是各有两个明显的手指印在那里,更不消说衣裳里的胳膊上现下还有郑姨娘掐出来的指甲印了。
  芸香和彩衣是同一批被买进林宅里的小丫鬟,现年也是同岁,正是如花朵般的十三岁年纪。
  只是芸香这朵花儿,自打进了郑姨娘的这院子里,春风丽日的时候压根没有,基本上就是狂风骤雨的拍打着了。
  其实私底下,她也是羡慕彩衣羡慕得紧。
  都是同样的小丫鬟儿,彩衣在上房那边活儿又不重,彩云彩霞两个大丫鬟很是看顾她不说,便是林太太也是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她一下的。可自己这边,每日挨郑姨娘的打都是家常便饭的事了。便是有一个兰香偶尔会看顾她一下,但真等到危及到她自己利益的时候,那也定然会是把她推出去顶缸受气的。
  芸香双眼里含着两包泪,又是不敢哭的,怕郑姨娘听到,又是两个大耳刮子扇了下来。
  只是她拿着托盘的手却是越攥越紧,紧的纤细的手指关节都有些泛白了。
  她得想个法子才是,不然总是被郑姨娘这么一直打下去,她迟早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打疯了。
  原本按着规矩,林琼玉他们的周岁生辰上,姨娘们是应该出来随着林太太招呼客人的。但这次安姨娘是真的病倒了,整个一趴在床上就起不来,无奈只得跟林太太告了假,让小荷将林琼萱给送了过来。至于郑姨娘,则是一早就找借口说是自己不舒服,不过来的。她倒是不想将林承祖和林琼芳送到林太太这边来,可无奈林太太是直接遣了彩云过来,将林承祖和林琼芳接到了她那边。
  郑姨娘自然是气得须发皆张的,可到底是不敢跟上次满月宴那般,直接就气焰嚣张的冲到林太太那边。
  上次她且是在众家太太面前丢了个大脸面不说,关键是事后林老爷也并没有对她的梨花带雨做出什么特别的关切来。
  饶是郑姨娘再是心中无半点城府,可她也知晓了,自打她生了孩子之后,林老爷对她的宠爱便不如以往了。
  一开始她以为是因着半截儿里杀出了个周秀兰的缘故,林老爷贪图新鲜,自然是暂时把她给撂到一边儿了。可及至后来林太太知晓了周秀兰怀着孩子的事,直接是将将她撵了出去,按理来说,林老爷便该对自己跟以往一样宠爱的罢?
  可虽说林老爷但凡在宅子里,总会没事的就来她屋子里坐坐,但也仅限于看看林承祖和林琼芳而已。逗了一会孩子之后,就是抬脚就走的,丝毫就没有留在她这里过夜的意思。
  郑姨娘一开始自然是气得咬牙切齿的,不住的骂着林老爷是个没有良心的货,全然不记得当初他们之间的恩爱,现下把她抛的有上稍没下稍的。可到后来,她却是开始慌了。
  想她不过只是个姨娘罢了,前些年仗着林老爷的宠爱,在林宅里很是气焰嚣张的,也不是没想过将林太太撵下了太太的位子,自己来坐了这个太太的位子的。但这个心愿却是直到她生下了林承祖这么长时日以后都是没有实现。
  而且关键是,她现在甚至连林老爷的宠爱都没有了。便是林承祖,说到底也是要叫林太太一声大娘的,往后她还能指靠着什么在这林宅里活呢。
  可可儿的今日一大早,彩云便带了两个婆子来,态度嚣张的说是要接了哥儿姐儿去太太那里,说着也不顾她答应不答应的,当即便指示两个婆子进屋子里去抱走了林承祖和林琼芳。
  新愁旧绪加在一块儿,于是郑姨娘这当会便在自己的屋子里一面打鸡骂狗的寻着丫鬟的晦气,一面便独自一个人喝着闷酒。
  兰香原本是想着和上次满月宴一般的找个理由躲了出去,但无奈一早就是被郑姨娘给盯牢了的,说不得现下也只能屏声静气的在屋子里伺候着。
  好在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得外面有丫鬟进来禀告,说是舅老爷和舅奶奶来了。
  兰香这才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郑云天和他老婆这次是带着自己的儿子一块儿来的。
  他这个儿子,现下虽然才四岁的年纪,但最是缠人,又是个调皮的主儿。
  他一到了郑姨娘这里,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不是一会去拉扯着玉壶春瓶里清水供养着的腊梅,就是爬上爬下的去拨弄墙上挂着的美人琉璃吊屏。
  郑姨娘今日原本就心内不舒坦的,这猛可的又来了个猴子似的娃儿,由不得就有些不耐烦了。
  于是她吩咐着芸香在桌子上放着的果盒里拿了几块藕粉桂花糖糕,引逗着那猴孩子就去外面院子里玩了。
  而后她这里才没好声气的问着郑云天和他的媳妇子:“你们来做什么?”
  郑云天是自来便不大瞧得上他这个姐姐的。
  想他这个姐姐在家里做姑娘的那当会儿,就是站在自家裁缝铺里的柜台前,不是和周边同样开铺子前来串门的男人打牙犯嘴的,就是和前来做衣裳的男主顾们打情骂俏的。及至后来刮刺上了林老爷,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家呢,肚子就先大了,教他一家人没少被左邻右舍嘲笑。
  虽说他们家后来是因着他姐姐肚子里怀的这个孩子,没少从林家这里刮到银子,但他这个姐姐做了林宅里的姨奶奶之后,全然是不知晓补贴娘家的,直比那铁公鸡还要吝啬上几分的。而他每次来她这里,她也总归是对自己没什么好颜色看的。
  于是这当会郑云天听了郑姨娘问的这句话,当即便是转过头去不说话的。
  他老婆见自家汉子不说话,也只得笑道:“今日是哥儿和姐儿的好日子,我们这个做舅舅和舅妈的怎能不过来呢。”
  说罢,揭开了自己随身提来的方盒,一样一样的拿出来给郑姨娘看。
  当先一层是两对小银镯子,上面一般的挂着两个小铃铛。
  第二层是两件刺绣着鱼绕莲花的两件大红色的缎子肚兜。--冬天的衣裳做起来费银子,他们思想来思想去的,便做了两件小肚兜意思一下。
  第三层则是一些时新的瓜果了,苹果柑橘之类的。
  郑云天的老婆将这些都拿给郑姨娘看了之后,随即就笑道:“这些,是我们的一点子心意,故奶奶别嫌弃才是。”
  郑姨娘无可不可的,吩咐着兰香将这些都收了起来,随后又吩咐着兰香再拿两双碗筷并酒杯子来。
  而后她对着郑云天他们自嘲的笑道:“今日哥儿姐儿他们周岁宴,厨房里忙着做席面上的菜呢,是没功夫给我这个做姨娘的单独做菜的。就这几盘子腊鸡腊鸭,你们随便凑合着吃些吧。”
  郑姨娘这边因着住的屋子小,并没有小厨房。而今日大厨房里也确实是忙。前面大厅里林老爷在宴请着各位老爷,后面园子花厅里林太太在宴请着各位太太。
  经过上次满月宴大闹的那事,郑云天和他老婆这当会也是不敢鼓动郑姨娘跑去林太太那边闹腾了,一时他们三个人就这般静默的坐着吃饭喝酒。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郑云天的老婆试探着就问了一句:“姑奶奶,怎么我听说老爷最近都没有到你这来的?”
  她这说的还算是委婉的了。这要是郑云天,指不定的就直接来一句,你不得林老爷的宠爱了?
  就郑云天老婆的这一句话,正好道着了郑姨娘现下心中最烦忧的事。
  她原本就是喝着闷酒的,当先更是酒入愁肠,化作泪水全都涌了出来。
  郑姨娘呜呜咽咽的就说着:“他那个负心薄幸的东西,一向就是只花间的蝴蝶儿,采了蜜就走的,从不肯多停留片刻。你看他这些年来经手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的,可何曾在哪个女人身边多待过片刻的?”
  她这一语道透了林老爷的本质。
  林老爷可不是只花心滥情的蝴蝶儿?但凡见又有哪朵花儿开了,立时便撇了现下身边的这朵花儿飞走了。
  郑云天闻言,心中就刻薄的想着,你现下不过是只快要开败了的花儿了,可外面有的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也难怪林老爷不再宠爱你了。
  他老婆则是嗟叹了片刻,而后出声安慰着郑姨娘:“林老爷生来便是这幅性子,姑奶奶索性看开些罢。不过依着我说,林老爷这些年来在姑奶奶身上倒还肯用心的。别的不说,光姑奶奶屋子里摆设的这些,那就值得多少银子了?更不消说姑奶奶身上穿的这些绫罗绸缎,头上戴的这些金银珠宝了。”
  郑姨娘今日心情甚是低落,饶是她弟媳妇的这一番话也并没有起到半分的安慰作用,反倒又是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
  “贼不逢好死的货!想那些年的时候,什么事不依着我了?我说一句话儿,他从来都是不问缘由的就答应了的。哪怕是我要天上的月亮呢,只怕他也要忙不迭的就吩咐人搭梯子上去摘去。那时节,上房里的那个算得什么?整日里也只能是受我的气罢了。哪里像现下,倒不知是怎么的,虽说老爷但凡在家的时候也要来我这里走走,但他就是不近我的身了。上房里的那个,上辈子莫不成是只狗?真当是个狗鼻子,不晓得她就怎么知道了这茬儿,你瞧,现下她可不是整日的给我气受了?偏生我还没处说理去。想她肚子里现下又怀着一个呢,眼见得就要生了的。若只是又生了个女儿倒也还罢了,若是生了个儿子,那往后我不是得长长远远的受着她的气了?想起这些儿我就觉得这日子是没法过的了。”
  郑云天他老婆听了,自然是附和着郑姨娘。而后她话锋一转,便说道:“姑奶奶,不是我说,这男人呐,不都是一个样儿的。想我们女人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的,到生的时候又是痛的撕心裂肺的,可他们哪里知晓儿?全然不晓得心痛自己老婆的,反倒是在意着老婆生了孩子之后皮肉不紧实了,腰变粗了,便是下面的那话儿,也是松了,若是没钱的男人倒也还罢了,左右只能守着家里这一个老婆,可有钱的男人,不是我说,姑奶奶,像林老爷这样的男人,又是生的俊,又是身上有钱的,去哪不是块香饽饽?有的是女人往上贴呢。”
  郑姨娘听了,除了又狠狠的在这里咒骂上林老爷几句,可又能做些什么?
  郑云天的老婆见时机成熟了,便倾身过来,声音也低了下去:“姑奶奶,我对你说。我们那条街上,新近来了一个人,却是个卖香料的。我听得人说,他那里有一种香料儿,只要捻了一些儿和在平日里焚的香里面,教男人闻了,便是落地生根了,再舍不得离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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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1: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4章 男主出场

  郑云天老婆说的那种香料,自然是有助于男女之间欢好的那种香料了。
  郑姨娘听了,眼中立时就现了几分神采出来,赶忙的就问着:“这香料可是有效?”
  “若是没效,我也不敢来和姑奶奶说的。”
  郑姨娘听了,一些儿迟疑也没有的,就吩咐着兰香去她的箱子里拿了十两银子过来。
  她将这十两银子交到了郑云天的老婆手里,忙不迭的就说着:“这十两银子给你,你去给我买些儿那种香料来。着紧了买好了就送过来。”
  香料而已,哪里用得着十两银子了?怕不是还有得多呢。
  郑云天老婆手里拿着这十两银子,只喜的屁滚尿流的,一面忙不迭的就将这十两银子塞到了衣服兜里,一面就笑道:“姑奶奶放心罢。等会我回去了就买,明儿个一早就亲自送到您这里来。管教下次林老爷进了你这屋子里便再舍不得走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坐着做壁上观,只当自己是个哑巴的郑云天终于是开口说了话了。
  “不是我说,做这些上不得台盘的事做什么?林老爷便是再宠爱着你,又能再宠爱得你几年?毕竟你现下年岁也不小了。依着我说,左右他们这林宅里的太太是不打算换的了,你又没那个胆量敢暗地里弄死了她,自己去做太太的,那便不如捞些银子来得实在。有了银子在身上,还怕得什么?到时若是过得不愉快了,离了这林宅,随意再拣个男人配了,想过什么样的日子过不来?还是个正室的老婆呢。没的倒白守着人家做什么?说来说去也都只是妾,街坊邻居的说着,总归是不大好听。”
  这次是压根就不用郑姨娘开口说什么的了,他老婆就先行一巴掌朝着他的背拍了过去。
  “你嘴里七个八个的胡说些什么?灌饱了黄汤就赶紧的找个地儿挺尸去。没的倒在这里扯着你那张逼嘴七说八道的只管胡咧咧。姑奶奶在这宅子里怎么过不下去了?现见着哥儿姐儿也都有了的,再怎么说那也是林老爷的亲骨肉,林老爷还能不待见他们了?便是我们姑奶奶,什么叫现下年岁也不小了?正是开花的年纪儿呢,谁见了不爱?不过就是林老爷被外面那些不要脸的婊-子给绊住脚罢了。我们姑奶奶只要稍微的使了些小手段,愁林老爷不再宠爱我们姑奶奶的?姑奶奶,你只别和这好歹不分的混子说话,我现下就去给你将那香料买了来,明日一早我就送过来。”
  说罢,扯着那郑云天就站了起来。
  郑姨娘这次却是没有朝着她兄弟发火的。她满心满眼的就只有那香料了。
  求着人的时候,那自然是得有个态度了。
  见着他们告辞要走的,郑姨娘连忙吩咐着兰香,将先前郑云天他们带过来的那个方盒都装满了。
  一层装了腊鸡腊鸭各一只的,一层装满了做腊八粥要的米,一层则是装了两条长长的猪肉。
  郑姨娘一面看着兰香将装好了这些的方盒交给了郑云天的老婆,一面还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她不要忘了,赶紧的买了那香料送过来。
  郑云天的老婆手上提着沉沉的方盒,喜笑眉开的,连连的答应着待会回去就去买香料的,明日一准送了过来。
  郑姨娘这才放心的看着他们离去了。
  而林太太那边厢现下又是另外一副场景的了。
  算着日子,周秀兰现下已是怀了九个多月的身孕的了,因此上,林太太现下腰上是绑了很大的一个枕头。
  好在林太太毕竟是生过孩子的人,知晓怀孩子九个多月的时候是什么样儿的,所以这装来倒也没有露馅。
  便有其他家的太太说道:“林太太,都说是怀儿养娘的,瞧着你怀这胎面色红润的,看来你肚子里的这个定然是个哥儿。”
  林太太笑着说道:“张太太,借你吉言。等孩子生了下来,到时若真是个哥儿,我少不得要多送你一些红鸡蛋了。”
  而后一番太太便开始谈论来谈论去的说着自家怀孩子生孩子时受了些什么罪的。
  今日到林宅来吃这顿周岁宴的,不光是各家的太太们,有许多的太太也带了自家的孩子一起前来。
  她们这些太太到哪家去串门子喜欢带着自家的孩子一起,那也是有个缘故的。
  想她们家多是济南府里数一数二的大户,在儿女亲事上,最讲究的就是个门当户对了。
  所以但凡家里有孩子的,没事的带了一起出来串门子,小孩儿也从小一起交流着,她们也都亲眼见着的,往后挑选着儿媳妇女婿时,岂不是比信着媒婆的那两片嘴来的确切些?再说若是有说的投机的,或是对自家生意有帮助的,立时便能定了个娃娃亲,以后就当做儿女亲家来往岂不是好。
  比如说现下,各家太太就在说着林太太和钱太太结亲的事了。
  有一位太太就笑道:“钱太太这动作可是够快的。眼瞅着玉姐儿这才刚满一周岁呢,钱太太就预先定下了。可可儿的昨日我还和我家老爷商议着呢,说若是林太太不嫌弃的,就今日来厚着老脸求着林太太和我们做了儿女亲家罢。不想今日一来,倒先听说了这一出,倒叫我白欢喜了一场。”
  另一位太太在旁边就笑道:“虽说是钱太太一早儿的就定下了玉姐儿了,可刘太太要是真的想和林太太结亲,那边不还有位芳姐儿的么。你家儿子和这位芳姐儿定了亲,往后一般儿的也和林太太是以亲家相称的。”
  这位太太和刘太太并不算很对付,所以听了刘太太说的话,她就不硬不软的说了这一番话出来,无非也是想让刘太太不好下台罢了。
  她就打量着刘太太定然是不想让自家儿子和林琼芳定了亲的。
  而刘太太对此只是笑了一笑,并不接话。
  虽说她们家的家事不如林家罢,可好歹她那儿子也是她自己亲生的,没的找一个林家姨娘生的女儿做儿媳妇,传了出去,自家脸上哪里有光了?
  旁侧的张太太和刘太太素日交情最好,她自然也知晓刘太太是不愿定了林琼芳做她儿媳妇的。眼瞅得现下刘太太的面色有些不好了起来,她便笑着岔开了话题:“说起来今日可是玉姐儿的周岁宴呢,怎么我们来了这许多时,就是没看到玉姐儿呢。林太太也忒小气了些罢?生了一个如花似玉乖巧伶俐的女儿,便是都舍不得给我们看一眼的不成?快抱了玉姐儿出来给我们看看。”
  周边立时便也有其他的太太随口附和着。
  林太太便笑着吩咐彩云和彩霞:“你们两个去将玉儿和萱儿他们几个带出来给太太们瞧一瞧。”
  彩云和彩霞答应着去了。不一会的功夫,彩云抱了林琼玉,彩霞牵了林琼萱,老婆子抱了林承祖和林琼芳都过来了。
  四个孩子,一般儿的都是大红的簇锦团花缎子袄子和裤子,脖子上挂了璎珞圈,手上戴了金镯子,看起来个顶个的粉妆玉琢。
  张太太伸手从彩云的怀里将林琼玉抱了过来,逗弄了林琼玉一会,便笑道:“怨不得钱太太这么急着就要认了玉姐儿做儿媳妇的。你们来瞧瞧这玉姐儿,现下便是长的这般的讨喜了,来日大了,不定的得长成个什么样的美人呢。钱太太家的哥儿可是个有福气的。”
  众家太太自然是随口附和着她的话。又有太太见着林琼玉林琼萱他们皆是一样的装束,便没口子的称赞起林太太来。
  无非也就是说林太太是个肚量大的,最是好心肠的人了。像林琼萱林琼芳他们只是个妾室生的孩子,但林太太竟然是当着自己生的一样看待,并无一些儿差别。
  林太太听了,自然是心里欢喜的很。
  于是她便又笑道:“说起我这个玉儿,我便是再疼她也是不为过的。自打生下来开始,没哭过几声也罢了,平日里一应事通不用我操心的,她便像是什么都知晓的一般。就像现下这般,不过一岁的孩子,且已经是走的稳当了呢。”
  一面说,一面便从张太太的手中接过女儿来,把她放在地上站好了,自己却是走远了几步,而后站定了,面上带着笑,放柔了声音,鼓励着:“玉儿,来,走到娘这里来。”
  林琼玉瞧着这样的林太太,忽然就很觉得她很有当王婆的潜质。
  整个就是一个怎么夸自己女儿怎么来的主。
  只是眼前的这个主对自己实在是好,所以林琼玉也不介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一次猴子,表演一下自己走的是如何的稳当这事了。
  于是她便迈开了脚步,朝着林太太就慢慢的走过去了。
  虽说她早就是想自己走路的了,所以在自己的双腿有些力气的时候,便自行摸索着床沿练习着走路了。只是说到底现下毕竟才一岁的年纪,便是她想走的再稳当,她现下的这身子也是不允许的。
  就在她努力的想稳稳当当的走到林太太那里的时候,不提防半路里忽然从桌子上滴溜溜的滚了一只柑橘下来。而可巧不巧的,这柑橘就砸到了林琼玉的身上。
  林琼玉只被这突如其来的柑橘给砸的一个平衡没掌握好,望着前面就要倒下去。
  林琼玉在倒下去的瞬间,望着底下那水磨青砖的地面,心里还有闲暇在想着,好在这是冬天,身上穿的是棉衣棉裤,便是真摔了想来也不会很痛。
  只是还没等她的身子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斜刺里忽然就有一双胳膊伸出来抱住了她。
  这双胳膊却不是很长,想来也应该是双小孩的胳膊,也只是堪堪的抱住了她小小的身子罢了。
  林琼玉倒在了对方的怀里,对方想来也是不胖,胸膛上没有什么肉,净是骨头了,只将她的鼻子撞的生痛。
  小孩儿的鼻子原本就是很软的,这么重重的一撞,林琼玉当时便流了两道鼻血下来。
  想来就是刚刚摔在了地上也不会有这么痛的了。林琼玉抬起头来,有些懊恼的就望着抱住她的那个小孩。
  只是变故忽生,抱住她的那个小孩想来是没掌控好自己的力道,忽然的就是身子没掌控好,直接就朝后摔了个屁股蹲。
  这可就苦了林琼玉了。
  她才刚刚把脸从那小孩的胸口前抬了起来,还没等她看清面前人长的什么样呢,就又淬不及防的朝着对方的胸口撞了过去。
  这下子鼻血往外流的是更厉害了。
  她耳中就只听得有人惊呼了一声,接着自己就被人给凌空抱了起来。
  林太太的面上满是惊慌之色,一叠声的问着林琼玉:“玉儿,你痛不痛?啊,痛不痛?”
  林琼玉这当会也是被撞傻了,竟然忘了要隐藏自己早就会说话的这事。她见着林太太都慌成这样了,下意识的就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不痛。”
  想她穿到这里来也不过就是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从来没想过要有什么出格的事,或在外人眼里看来是个神童之类的,所以她就严格的遵循着小孩在各个年龄段该有的特点。
  一岁这个年纪,也就只能叫个爹娘之类的罢?至多也就是说水水,花花这样叠加的字眼。可林琼玉这一开口就是清晰明了的不痛两个字,且不是显得她都明白了林太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好在在座的各位太太都已经是被林琼玉的那两管鼻血给吓懵了,一时都没有去在意她说的这两个字。
  倒是先前抱住她的那个小孩儿正好听了个明白,有些诧异的就看了她一眼。
  林琼玉此时也正看着他呢。
  小孩儿是个男孩儿,八、九岁的年纪,身高不低,穿着天水碧色番西花暗纹的圆领长棉袍,虽说是冬日的棉袍略显臃肿了些,但他腰间一条浅橘红色的腰带正好将这份原应有的臃肿感给消散了不少。
  林琼玉就呲着她那仅有的几颗牙看着他。
  小孩儿长的不错,是个美少年。只是却是少年老成的紧,缺乏朝气的感觉。
  林琼玉撇了撇嘴,转过了头去。
  她喜欢的是可爱帅气软萌萌的正太,不是一坨人形冰块。
  这当会,她的鼻血早就是被林太太给擦干净了,彩云又拿了热水来,正在帮她清洗着鼻子四周。
  等到确定她不再流鼻血之后,林太太这才放了心。
  将林琼玉交到了一旁的彩云怀里,林太太就转身朝着一位太太走去。
  那位太太穿的甚是雅淡,淡蓝色刻丝袄子,湖蓝色缎子裙,一张面儿生的不长不短,身材不胖不瘦,倒像朵桔梗花儿。
  这位太太林琼玉是记得了,正是她满月宴上,被人笑着说将玉姐儿给了她家做媳妇儿的那个李太太。
  李太太现下正在俯身弯腰的问着她儿子有没有摔着,且又拿手帕子擦着她儿子胸前衣襟上的血迹。
  她大儿子李见贤,现年九岁的年纪,完完全全就是做娘的教育自家孩子时口中所说的样本。
  读书懂礼,勤奋上进,但凡什么都是一点就通的,所以李太太很是为自己的这个大儿子自豪。
  林太太走上前去,对着李太太就笑道:“今日多亏了你家的贤哥儿,不然我这玉儿定然就会摔到了。”
  李太太也笑了一笑,说道:“没什么。这本是贤哥儿该做的,林太太客气了。”
  林太太就伸手摸着李见贤的头顶,不外乎又是一番称赞的话,末了又说道:“好孩子,我教玉儿亲自来谢谢你罢。”
  说罢,就唤着彩云抱了林琼玉上前,放柔了声音,对着林琼玉就说道:“玉儿,快来谢谢你贤哥哥。不是他,你今日不定的就要摔成个什么样呢。”
  但林琼玉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听了林太太的这话,却是在心里默默的吐槽了一句,若不是他,我也不至于摔出两管鼻血来。
  可林太太已经是拉起了她的手,笑着说去握握贤哥哥的手。
  这一口一个的贤哥哥,叫的林琼玉胃里翻滚的厉害。
  她有心不想去碰李见贤的手,但无奈林太太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往前牵着就去拉李见贤的手去了。
  林琼玉没办法,也只得伸出了小爪子去碰了碰李见贤的手,就当是握过了。
  只是两个人碰手的瞬间,她眼尖的瞧见面前的这小孩一双眉皱了起来。
  我擦。
  姐都没皱眉,你这个破小孩还皱个什么眉?
  林琼玉的衣襟前面日常总是别着一块手绢,是用来擦她不时流下来的口水的。没办法,就算是她再厌烦这样,可每到快要出新牙齿的时候,她就控制不住的流口水。
  于是她便当着李见贤的面儿,将刚刚和他碰过的那只手爪子在自己衣襟前面的这块手绢上擦了擦,而后手爪子再一用力,就将那块手绢儿从衣裳上直接拽了下来,随手就给扔到了地上,再是挑衅似的看着正站在她面前的李见贤。
  李见贤虽说只是个九岁的小孩儿,但在大宅门里长大的小孩儿,且他又是个敏感懂事的,林琼玉这一系列这么直白的动作他怎么会不明白?
  当下他便盯着林琼玉看。
  林琼玉也毫不畏惧的也盯着他看。
  但李见贤忽然移开了目光。
  他觉得他自己真的是想太多了。说到底她只是个一岁的小孩儿而已,还能用这么一系列复杂的动作表达出她蔑视一个人的情绪来?
  见他移开了目光,林琼玉鼻中轻哼了一声,随即也就移开了目光。
  而那边席面上,钱太太正在低声的训斥着自家的儿子。
  原来刚刚那个柑橘,正是钱少康砸下来的。
  他见今日众多太太都在拿他和林琼玉已经定亲的事打趣,小孩儿心性,忽然的就有些恼羞成怒了起来。
  想他原本就不是很喜欢林琼玉,总觉得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孩儿,什么都不懂的。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孩儿,却是让席面上的这些太太称赞来称赞去的,话里话外的总是有些贬低了他的意思,他如何能不恼?
  于是他瞧着正在往前迈步的林琼玉,伸手就拿起了面前的一个柑橘,劈手就砸了过去。
  柑橘正中目标是不错,林琼玉眼见得也是要重重的摔一下的,但不想却是被李见贤给半路里杀了出来。
  他由不得的就狠狠的瞪了一眼李见贤。
  这个李见贤他也是讨厌的。平日里众多太太带了自家的子女出来一块玩耍聚会时,总是喜欢拿着自家的子女和别家太太的子女比,每次这番一比较,李见贤总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装得那一副沉稳的模样是给谁看的?啊呸,不就是一个臭商人家出来的种?想自己的爹爹,那可是当官的呢。你们这些人的爹爹见了我爹爹,那还不是只有巴结讨好的份?
  钱少康想到得意处,浑然的也就将她娘刚刚训斥他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一顿周岁宴虽说是有了这么个小插曲,但依然不减林太太今日出尽了风头的兴致。
  只是过了林琼玉他们的周岁宴,林太太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先是正月新年在即,宅子里要添置些什么东西,都需要开了单子,拿了银子让人去采买,还有各家人情往来,庄户交上来的租子核对,哪一样不是要林太太亲自过问的?而这些还没忙完呢,一直在后罩房里住着的周秀兰又有了动静。
  先是一日深夜阿棠火急火燎的来禀报,说是周秀兰肚子痛的厉害,只怕不是就要生了。可等到林太太急忙的遣了小厮请来了稳婆和大夫,她肚子忽然就又不痛了。
  一场虚惊,可还是折腾得林太太没有睡好。而接下来半个多月里,周秀兰这般又折腾了好几次,只折腾得林太太连这一个新年都没有过好。
  除夕这日夜里,按着规矩是要守夜的,可林太太这些日子实在是被周秀兰给折腾的精疲力尽的,便坐在椅子上打盹的。
  可这盹还没打得一会,阿棠又风风火火的来禀告,说是周秀兰的肚子又开始痛了。
  林太太这些日子已经是被这事弄的麻木了,她闻言只是挥了挥手,漫不经心的说着:“叫了稳婆去看看。”
  为着保险起见,自打上次请了稳婆来之后,林太太就没有放她家去,只让她在宅子里待着,以备随时待命。
  只是今日是除夕呢,稳婆早就是回家和家人团圆去了。
  阿棠就道:“太太,稳婆今日一早就回去了呢。”
  林太太皱了皱眉。
  这些日子她实在是太忙了,哪里还会去关注这些小事。
  “叫小厮去请。”她皱着眉吩咐了一句之后,随即就又闭上了眼准备打盹,“也不用太着急忙慌的,不定的这次又跟上些次一样呢。”
  阿棠答应了一声,出去找小厮去了。
  只是一来稳婆住的远,二来今日从早间开始就下雪了,雪夜难行,等到小厮打了灯笼去请了稳婆回来的时候,林太太已经是急得在屋子里来回的走了。
  谁知道周秀兰这次并没有诈和,而是来真的了呢。

☆、第35章 秀兰下场

  周秀兰的这孩子是在大年初二的早上才生下来的。
  为了生这孩子,她也是受了大罪了。
  先是足足的痛了一日一夜的,等到终于快要生的时候,稳婆都变了脸色了。
  因为这孩子不是头先出来的,而是手先出来的。
  这妥妥的就是难产啊。
  稳婆就出来请示了林太太,说是这拖的时辰要是太长了,只怕孩子在里面就会窒息的,问着林太太这应该是怎么办。
  林太太就果断的表示了,无论什么情况,都要确保周秀兰肚子里的这小孩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她虽然没有直接说,但稳婆还是听明白了,保小孩,不保大人。
  于是稳婆就转身拿剪刀去了。
  经过一番鏖战,稳婆终于将小孩平平安安的抱到了林太太面前。
  林太太也不顾这雪夜寒冷的,直接就是掀开了包着小孩儿的红绫被。
  “是男孩,是男孩。”她高兴的对着站在她身边的彩云彩霞说着,一张面上满是笑容。
  “恭喜太太生了个哥儿。”彩云机灵,立时就开口说道。
  林太太一时就更高兴了。
  她将这小孩抱在了怀中,吩咐着彩云:“出去告知宅子里的所有下人,就说太太生了个哥儿的,每个人赏一个月的月例银子。”
  她就是要广而告之,教所有人都以为是她生了个男孩。
  彩云答应着去了。而随后,林太太又吩咐彩霞拿了一百两银子来。
  她示意彩霞将这一百两银子交给稳婆,而后问着她:“今晚你是给谁接生来了?”
  稳婆是个走千家门,踏万家户的人,大宅子里面的什么龌蹉营生她没见过?当下她眉开眼笑的从彩霞手里接过了这一百两银子,道了声谢,随后就笑道:“今日我是给林宅里的林太太接
  生来了。明日里我还要告诉其他我认识的太太们,林太太好福气,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哥儿呢。”
  林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没有问周秀兰现下如何,稳婆也没有说周秀兰现下如何,仿似这个孩子真的就是林太太生的,周秀兰从始至终压根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等到林太太见到周秀兰的时候,是在三日之后了。
  林太太额头上扎了一条玄色缎子刺绣金鱼明珠的抹额,在床上斜躺着,若是外人进来一见,倒真的以为她是在坐月子。
  阿棠就是这时候来禀报的,说是周秀兰在后面闹的要死要活的,说是无论怎么样都要来见太太一面。
  林太太皱了皱眉,但还是让阿棠将周秀兰带了过来。
  想周秀兰怀孩子的那段时间,林太太怕亏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真儿的是什么东西贵重就给她吃什么。那当会周秀兰虽说是怀着孩子也遭罪,但面色看着实在是好。
  只是这次生孩子实在是伤了她的根本了,饶是那些日子她面色看着白里透红的,可这当会一张脸却是蜡黄蜡黄的。
  周秀兰见着了林太太,就立时跪了下去。
  她还指望着林太太能跟林老爷说说,能让她做个姨娘呢。
  “太太,”她生的时候整整的叫唤了一日一夜的,这三日来又没有细心的调养,所以现下她的嗓子还有些哑,“我生的儿子在哪里呢?老爷有没有见过?他可说过什么?”
  林太太双眼盯着她看了一会,没说话。
  没有一个女人对另外一个主动爬上了自己丈夫床的女人不恨的,更何况认真说起来,林太太压根就不是一个能容人的人。
  “太太,”周秀兰见林太太只顾盯着她瞧,却是不说话,由不得的心里就有些打怵了起来。不过随后她还是壮着胆子又开口问了一声:“我生的儿子在哪里?老爷见了怎么说呢?”
  见她口口声声的只是问着林老爷有没有见过她生的孩子,却绝口不提自己想看一看这个孩子的意思,想必还是想凭着她生了这个孩子的缘故,在那做着飞上枝头做姨娘的美梦呢。
  林太太由不得的就冷笑了一声,开口说道:“老爷昨日是见过了他刚出生的那个儿子了。他可是狠夸了好几句呢,说是眉眼长的很是像他呢。”
  周秀兰一听,蜡黄的面上就浮现了个灿烂的笑容出来。
  但林太太忽然又话锋一转,说道:“老爷当时还说,为了生这个孩子,太太你可是辛苦了。咱们林家可该好好的谢谢太太才是。”
  周秀兰面上的笑容就僵在了那里。
  片刻之后,她嘴角勉强的扯了个笑意出来,迟迟疑疑的说着:“我整日在屋子里不得出来,也不晓得的,原来,原来太太这几日也生了个孩子的。倒是巧了,和我生的哥儿且是日子差不
  离呢。”
  林太太便又笑了:“这几日这宅子里可不是只有我生了个哥儿的?哪里还来的第二个哥儿呢。”
  这下子周秀兰面上的那丝勉强的笑容再次僵在了那里了。
  纵然是她脑子转的再慢,可这当会想着她怀孩子的那段日子林太太将她关在那后罩房里,整日的不许她出来,也不许谁去见她,还有那日她生下了孩子之后,她只问得一句是男孩还是女孩,便是孩子的面都没让她见的,就让人给抱走了,再想着这几日丫鬟也不好好照料她,更是没个人来对她说老爷太太打算何时让她做姨娘的,前后联起来一想,这事不就是很清晰了?
  一时她只觉得整颗心都凉掉了。
  林太太见着周秀兰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面上更是血色全无的,也就明白了她听懂了自己的话。
  她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
  自打知晓了周秀兰和林老爷的事之后,压在她心里的那股子怨恨这当会总算是消了一些。
  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的多了。
  林太太转动着食指上戴着的一枚赤金镶着绿宝石的戒指,慢慢的说着:“你以为凭着你长的有几分姿色的,爬上了老爷的床,替老爷生了个儿子,老爷就要扶你做姨娘了?可不是异想天
  开了。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个小厮的媳妇子罢了,扶你做了姨娘,传了出去,老爷的脸面还往哪里搁?我的脸面又往哪里搁?不过也好,没有你,我也不会有现如今的儿女双全。如此说来,我
  还真要谢谢你才是。”
  周秀兰瘫坐在原地,一时只觉得全身都是软的,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但她忽然却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双膝膝行着往前爬,待爬到了林太太的床前,她一把抓住了床上秋香色刺绣着繁花似锦的绸缎锦被,拼命的就磕下了头去,一面磕,一面还说着:“太太,我求求你,你就让我做了老爷的姨娘罢。我晓得的,只要你一句话老爷就会答应的。太太,我发誓,就算你抬举我做了个姨娘,我也绝对不会和您争宠的,往后在您面前我依然会日夜伺候着你的。”
  她叫的声音太凄厉,这让正躺在床上里侧的林琼玉恨不能都捂上耳朵。
  对周秀兰,除了说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两句话,她是没其他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对于林太太,林琼玉头一次发现,原来林太太真的发起狠来,那也是不简单的。而且想来对于痛打落水狗这事,她想必是很在行的。
  见着周秀兰癫狂似的依然还在那不住的说着想做老爷姨娘的事,林太太由不得的就嗤笑了一声。
  “执迷不悟。”她对周秀兰的这番举动做出了评价。
  随后她示意彩云彩霞将周秀兰从她的床前拉走,而后说道:“论起来你为着生这孩子确然是受了不少苦的,我也不会亏待你。”
  “彩霞,拿五百两银子来。”她吩咐着彩霞从她的梳妆盒里拿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来,示意她将银票交给周秀兰,而后又道:“这五百两银票你拿着。你在我这宅子里是再待不下去的了,要么你就拿了这银票回你的老家去,随意的拣了个什么男人嫁了,拿这银子做些个小生意也能糊口了。自然,你若还是想和添福在一起,我这便让人送了你去和添福团聚。只是这往后,你
  和添福就这不是我林家的奴才了。”
  但周秀兰依然只是哭天抢地的在那求着林太太让她做林老爷的姨娘,毕竟若是当上了林老爷的姨娘,这五百两银子算什么呢?随意的怎么样不能弄了来。
  到最后林太太被她弄的烦了,说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就让着一个婆子将周秀兰带走了。
  随后林太太又在宅子里拣了个小厮,让他将周秀兰送到添福那里去。但不想那个小厮却也是个混账东西,他在半路上就将周秀兰给奸了,待将她送到添福那里之后,又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周秀兰在林宅里是如何的偷汉的,听说还是和那汉子有了个孽种呢。
  只是他不知晓周秀兰生的那个孽种就是林老爷的罢了,毕竟这事,林太太是除却她身边的几个亲信人,其他的人都是瞒得铁桶似的紧。
  添福原本就因着不知晓林老爷什么缘故,忽然的就遣了小厮添禄来接替了他采买的事,现下又听说了林太太让他们两口子离门离户的事,又是周秀兰在宅子里偷汉子生孩子的事,一时只气得须发皆张的。
  于是他便先将周秀兰一顿好打,随后便将她卖给了当地的一个娼家,自己则是拿了那五百两银票回了老家,盖了房子,置办了些田地,又娶了一个老婆,安生的过起了小日子来了。
  周秀兰的事就算是这么告一段落了。而经过这次的事,林太太随后便将家里的丫鬟仆妇都清点了一遍,但凡是长的有些姿色的,便都给了银子让她们离开了。
  于是一时这偌大的林宅里出众的就只有林太太和郑姨娘这两朵花儿了。
  林太太自然是朵雅淡的秋菊,郑姨娘却是朵娇艳的红玫瑰。
  现下郑姨娘这朵娇艳的红玫瑰面上的神采越发的出众了。
  郑云天老婆说的那种香料实在是好用的很,自打郑姨娘趁着那次林老爷来看林承祖和林琼芳的时候往香料里掺了那么一点,林老爷立时就留在她那里没走了。随后她又暗地的用了几次,次次都是成功的将林老爷给留了下来。非但是如此,林老爷后来往这跑的次数也较以往勤快了起来,直接都能赶上他们两人刚相识的那会了。
  因着这,郑姨娘这朵原本都快过了季的花儿便又重新鲜活了起来。自然,因着林老爷的宠爱又回来了,她在这林宅里也是气焰嚣张的又开始横着走了。
  只是现下林太太压根就没空去理会她。
  她刚得的那个儿子,她给取名叫做林承志的,实在是让她操心的很。
  三天两头的不是发热就是拉肚子的,不然就是整夜整夜的哭个不住,直让她忙的焦头烂额的,整夜觉都睡不得一个。
  不但是她,便是上房里的那些丫鬟仆妇们,也是被这个小祖宗给折腾的整夜整夜的睡不好。
  好不容易熬到了三个月之后,这个小祖宗总算是晚上睡觉踏实了些,但依然不是这里病就是那里痛的。
  先前林琼玉实在是让林太太太省心了些,所以现下这当会林太太总算是体会到了做娘的不容易。
  只是这林承志虽说不是她生的,可她这后半辈子毕竟都要指靠着他呢,所以林太太大意不得,也只得凡事都尽心尽力的去做。
  而这当会,林老爷这里却又起了个变故。
  原来林老爷有一次和其他的几个老爷在外面院子里快活的时候,其中的一位老爷就说起了京城里的繁华。
  原来这位老爷前些日子在京城里又开了一家铺子的,借着机会便很是在京城里游玩了一些日子的,于是现下他便炫耀似的在各位老爷面前说了出来。
  林老爷一听,当时就想着,我还能让你在我面前炫耀了去?
  论财富,林老爷是只比这位老爷多,不比这位老爷少的,所以他当时就想做也要去京城里开一家铺子,也见识见识下京城里的繁华。
  别的不说,济南府里的这些所谓院子里但凡出众些的花儿他都是玩腻了的,不如便趁着去京城里开铺子的机会,去见识一番京城院子里的那些花儿也是好的。
  林老爷是个行动派。这事他既然决定了,当下他便回来办了。
  去票号提银子,打点哪些伙计要带上京城里去开新铺子,哪些伙计要留下,再是收拾行李。
  因着最近他和郑姨娘又是打得火热一片,而且想着到了那边买了宅子,宅子里总得有个女人日夜的在才是,不然猛可的回了家,找谁给他暖被窝去?因此上,他便让小厮德儿去通知了郑姨娘,说是让她赶紧的收捡些东西,这便要随着他去京城了。
  郑姨娘一听,自然是喜出望外的。
  别的不说,京城她也是没有去过的。再者说,去了那边买了宅子,就她一个女主人,名分上说起来她虽说还只是个姨娘,但不也是个太太是一样的?
  郑姨娘当即就特地的来如意苑里见了林老爷,一来自然是要好好的谢一谢林老爷,二来又说着林承祖和林琼芳现下也才一岁半的,哪有她这个做娘的去了京城,却是将一对年岁还这么小的儿女留下来的道理?因此上她就求着林老爷,说是要将林承祖和林琼芳也要一起带去的。
  依着林老爷的意思,他是十分讨厌小孩吵闹的,便是不想要带着林承祖和林琼芳一起去。但架不住郑姨娘软磨硬泡的,又是哭的梨花带雨的,最好也就只得点头了。
  郑姨娘大喜,立时就回去吩咐着丫鬟仆妇打点她的行装了。
  她这边肆意张扬的收捡着行装,那边林太太却是一些儿风声也不知晓的。
  林承志这个小祖宗昨日晚间不知道是怎么的,又发起高热来了。
  一个上房里立时便又鸡飞狗跳起来了。
  等到次日他的高热终于退了下去,上房里的丫鬟仆妇终于是能出来透透气的了。
  于是便听到了阖宅里都在说着,老爷要带了郑姨娘去京城里开铺子呢,芳姐儿和祖哥儿也去呢。这不,郑姨娘正在她院子里指使着丫鬟仆妇鸡飞狗跳的收拾着行李呢。
  上房里的这几个丫鬟仆妇一听,立时便赶着回来告诉了林太太。
  林太太一听,抱着林琼玉当时便怔在了那里。
  过得片刻之后,她便落下了泪来,说着:“我这太太做的真当就是个摆设了,通连个瓦罐都不如的。瓦罐都还有两只耳朵的呢,什么话也还能听得到一句的。哪里像我,这样大的一件事,只把我一个人合在缸底了。若是教外人知晓了,还不得笑话死。”
  旁边一个仆妇就说着:“太太,你是没瞧见郑姨娘现下那得意的样儿呢。指使着一个院子里的丫鬟仆妇都在给她收拣行李的,倒恨不能连她那院子里的树都搬去了才好。她这张狂的样儿,别说太太,便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见了也是看不过眼去的。太太,要不要去责罚她两句?”
  林琼玉闻言便看了这仆妇一眼,想着这又是一个吴家嫂子的人物,唯恐天下不乱的。
  好在林太太在关键时刻也是拎得清的。她虽说是心里难受的紧,可到底也是知晓,那郑姨娘之所以这般张狂的,说到底不还是因着有林老爷在她后面撑腰的?若是这时候去找她的麻烦,没的到最后却是让自己没脸。
  于是林太太就道:“由她。既然他们都不把我当做太太的,没的我自己倒跑过去现眼,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了。他们都去了京城也好,都离了我眼,往后这宅子里看不到他们,我也落得个眼净心净。”
  只是话虽是如此说,到底林太太心中还是不自在的很,是夜她便是辗转反侧的一夜无眠。
  而次日一早,林老爷便带了郑姨娘他们启程去京城去了。
  林太太起来的时候,便有小厮过来禀告,说是老爷已经带着姨奶奶启程走了的。老爷临走的时候让他过来传话,说是他不在家里的时候,家里的一切事物他都是安排好了。铺子里的事依然由着李掌柜在打理,逐月的有账簿送过来,请太太过目。他自己则是带着李掌柜的儿子去了京城开新铺子了。宅子里他带走了添寿两口子,并其他几个小厮丫鬟伺候着,至于剩下的丫鬟仆妇,由着林太太自行安排就是了。
  至于其他的看好门户之类的话他是提都没提的,他早就是知晓林太太这样性子的人最是会管理门户的。只怕是恨不能不让一个外人进了她这宅子才好呢。
  自然,体己话那也是一句都没有说的。
  林太太听了小厮传的这些话,是气得心都快肿了。
  她当时便叫上了几个仆妇婆子,向着郑姨娘的院子就杀气腾腾的去了。
  林琼玉望着她的背影,只想扶额。
  郑姨娘在的那当会,她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呢,便是心里面再气,那也是不敢去和郑姨娘争论上一句的。可现下等到郑姨娘走了,她却是跑去人家院子里置气去了。
  她这个娘,说到底还是太忌惮林老爷了,总是怕做出来的事惹得林老爷不高兴。说到底,也就这么些胆儿了。
  且说林太太到了郑姨娘的院子里,指使着仆妇婆子对着院子里的花草就是一段乱踩乱踏的,又是将她屋子里的一应器具都是砸了个干净。再是她院子里那些没有带走的丫鬟仆妇,让人叫来了人牙子,通通都是卖了出去。
  做完了这些,她心里才好受了些。
  只是夜深人静时,她想着自己嫁了这般的一个丈夫,虽说是衣食不愁,银钱无数,可他心中通没有自己的半点位置,不说温柔怜惜罢,便是一些儿尊重都没有的,这般的一生过下来,又是有什么意思呢?
  想她年少的时候,和风丽日的时节,见着柳花漫天飞舞,也曾想过往后要嫁了一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哪怕他便是苦些穷些,只要两个人是一条心,日子也是苦中有甜的。
  可现下,不过就是徒然的守着这满屋子的金银财宝,冰冷无爱的过完自己的一辈子罢了。
  沉思细恨,不如桃李,尤解嫁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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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1: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6章 临终托孤

  林老爷这一走,就走了十二年。
  十二年的功夫里,当初牙牙学语的幼儿已经是长成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在襁褓中十病九痛的婴儿也已经是长成了一个小小的男子汉,而当初有着一头乌黑亮丽头发的林太太则已经是眼角额头都有了皱纹。
  岁月不饶人,她已经是过了四十岁的年纪了。
  这十二年的时间里,在她的打理下,林宅里的一切和以往并无区别,依然是井井有条,并无一些儿纰漏。
  若要真正论起来,这十二年里发生的两件大事,都是和安彩萍有关系的。
  一件是林太太给林琼萱定了门亲事。
  这门亲事虽然说不上是门当户对,但也绝对不至于辱没了林琼萱。男方家不是别人,正是林太太兄长的儿子,她的亲侄子儿。
  想当年林太太的父亲拿着卖自家女儿的一百两银子,给自家儿子置办了些田产,给他讨了老婆,而后便撒手西寰。这些年来,林太太的兄长虽说是没什么长进,读到了头发花白也不过就是中了个秀才,可好歹守着这些田产,租给别人,每年收些租子,家里的日子过的也还算从容。
  且林太太的这个侄子上进的很,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就是中了个秀才的,说起来前程大着呢。
  而这门亲事,也是林太太的嫂子自己上门来求的。
  彼时正是林琼玉三岁的那年,林太太的嫂子带了自己的儿子来林宅做客。
  林太太的嫂子身子一直不怎么好,这些年来也很少来林宅走动。而因着说到底当初也是林太太的父亲为着家里贫苦,拿着林老太爷给的一百两银子,不顾林太太的反对就将林太太嫁到了林家来的,所以林太太这些年和娘家也很少来往。
  于是林太太的嫂子这次带着儿子来林太太这里做客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是很忐忑的。
  但没成想,林太太一见她,心里却很是高兴。
  人年岁大了,往昔的一些恩怨也就看得淡了。而且现下她在林家毕竟是这般不尴不尬的处境,说到底,兄长和自己总归是有血缘关系的,不和他们一家人走近,还能和谁走近呢。
  所以林太太便热络的招呼着她嫂子和她侄子儿,而且硬留着他们要在这林宅里住上几个月的。
  往些年林老爷虽说一个月里也不在家待几日的,可不晓得为什么,即便是如此,林太太也总是觉得,他好歹是在济南府里,真有了什么事儿,遣个小厮出去和他说上一句,他来了家,那自己就有了主心骨的。可不像现下,他拍拍屁股就去了京城,山高水远的,家里真有了什么事,能指靠着谁?无非也就只能是自己解决罢了。
  身边的孤单不是孤单,心里的孤单才是真的孤单呢。
  林太太这几年就觉得孤单的很,所以猛可的见到她嫂子和她侄子儿来了,就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怎么说都要他们留在她这里住一段时间。
  林太太的侄子儿名叫赵志成,比着林琼玉大了十一岁,那时正是十四岁的年纪。
  林琼萱那时则是八岁的年纪。
  林太太的嫂子住在了林宅,安彩萍少不得的也要带着林琼萱来见上一见,这一来二去的,林太太的嫂子就看上了林琼萱。
  林琼萱的长相原本就是了随了安彩萍,温婉清秀,性子也是温柔可人的,实在是做儿媳妇的上上人选。
  林太太既然起了这个心思,便挑了个好时机探了探了林太太的口风。
  她也不敢确保林太太会答应的。毕竟抛却一个士,一个商上身份的区别,真的论起家世背景来,他们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不想林太太不过略略的考虑了一会,也就答应了。
  林太太想的自然是想往后和娘家常来常往的,所以亲上加亲便是最好的路子了。
  再者说了,林琼萱虽说是叫她一声大娘的,可说到底那也不是她亲生的,还要考虑男方家的家世做什么呢?
  林太太让人叫来了安彩萍,对着她说了这事,然后事情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
  而林琼萱的这门婚事定下来不过一年的功夫儿,安彩萍的身子也终于是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她让小荷叫来了彩霞,流着泪对她说着:“这些年来我一直硬撑着,总是想着萱儿年岁还小的,若是我走了,可是有谁会疼她呢。说不得也只能用药罐子吊着我这身子了,可现下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彩霞,这些年来,也就你不时的常来看觑我们娘俩,这宅子里,除却你,我也是没人可相信,可托付的了。”
  说到这里,不但是彩霞,便是旁边站着的小荷也是泪流满面的了。
  “我死之后,还望你对太太说几句好话的,让她收留了萱儿罢。不指望她能对萱儿怎么样,只要能给她一口饭吃,让她平平安安的长大的也就罢了。说到底,这辈子是我对不住她了,不能亲眼照看着她嫁人的。”
  彩霞一壁哭,一壁就说道:“彩萍姐你可不是糊涂了?你想着往后太太对萱姑娘好的,让我对太太说管什么用呢?你亲自对太太说不是比我对她说的好?说到底太太这个人其实也不算心眼顶坏的,多少也是念些旧情的。再说好歹你也是服侍了她那些年的,没的让她往后照看下你的女儿她都不肯的道理。小荷,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呢?还不快去上房里请了太太来。”
  小荷答应了一声,伸手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转身飞也似的跑了。
  而这里,彩霞还在哭着对安彩萍说道:“彩萍姐你放心罢。往后萱姑娘在太太那里,好歹还有我呢。我定然是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欺负了萱姑娘去。再说了,萱姑娘现下也是九年的年岁了,再过得几年也就及笄了,她婆家那边,定然也是会遣了人来商议成亲的事了。萱姑娘的姑爷你是见过的,人且是和气温顺着呢,想来萱姑娘嫁了过去,也定然不会亏待了她。还有,彩萍姐,昨日我还听太太说,说是姑爷今年的乡试已经是过了的,现下他已经是个秀才了。你想他小小的年岁就中了个秀才,来日不定得有个什么样的成就呢。萱姑娘嫁了他,往后说不定就是戴凤冠穿霞帔,做个官太太了。”
  安彩萍听了彩霞的安慰,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官太太什么的,我倒是不指望的。只希望着,往后萱儿和姑爷能够相敬相爱,白首一生,那就是比什么都好的了。可不能跟我似的,一辈子活的就跟个行尸走肉是的,一些儿念想都没有的。”
  彩霞都已经是哭的说不出来话了:“彩萍姐,这都怨你素日太多心的缘故。守着萱姐儿,怎么就不能好好的过呢。你看看太太,老爷不也是把她抛在那里不管不顾的,可她不照样也是过的好好儿的?旁的不说,想那些有的没的事做什么?高高兴兴的活着,寿命长过那些素日你恨的人,不是比什么都好?”
  安彩萍长叹了一声:“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只是不由人啊,我这但凡只要一静下来,总是喜欢东想西想的。这一想得多啊,愁闷就多了,身子自然也就差了。”
  彩霞还想说什么,外面小荷已经是飞跑着进来了,口中嚷着:“太太来了。”
  彩霞闻言,赶忙的就起身站了起来,抬起手,胡乱的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
  林太太走的很快,衣裳都有些不整的,头发也没梳,想来是睡梦中听了禀报,急忙的从床上就爬了起来赶了过来。
  林太太素日心内是有些怨恨安彩萍不错,但说到底她们两个也是有些主仆情分的。这当会猛然的听到了小荷来报,说是安彩萍不行了,她心中也就咯噔了一下,急忙的就起身赶了过来。
  她走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面无人色,双唇苍白的安彩萍。
  林太太也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就走了上前来,一把握住了安彩萍的手,问着:“彩萍,你这是怎么了?”
  随她而来的彩云见着安彩萍这样,也是立时就落下了泪来。
  安彩萍对着林太太点了点头,还想努力的挤出一丝微笑来。
  而林太太那边已经是在呵斥着小荷了:“你素日是怎么照顾你们姨奶奶的?怎么你们姨奶奶身子都病成这样了你也不来对我说的?好不好,叫个小厮来,问你一个服侍主子不尽心的罪,敲你二十棍也是轻的。”
  小荷吓了一跳,嗫嚅着小声的说道:“是姨奶奶,姨奶奶她不让我跟您说的。”
  林太太闻言就更恼了,由不得的声音也提高了些:“糊涂!你们姨奶奶不让你说,你就真个不说了?看看挨到现下你们姨奶奶都成了什么样的?倒光顾着站在这里掉眼泪做什么?还不快出去叫小厮请了大夫来。”
  小荷答应着就要去,但安彩萍却开口叫住了她。
  “太太,”她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大些,对着林太太说道,“太太也不要怪罪小荷,这事是我不让她对你说的。也怪我这身子不争气,平日里没事也七灾八痛的,没的老是为这些小事去劳烦太太的理。”
  林太太听了安彩萍说的这些话,一时又是气,又是急,连带着也有几分羞在里面。
  -实则往日里她也确实是不怎么管安彩萍的死活的。只是姨娘该有的月例银子,该有的四季衣裳按时给,其他的她倒也没有特意的去关照过安彩萍。
  于是林太太就道:“你也是糊涂了!你都病成这样了,去对我说,我就真有个不管的?好歹你也服侍了我那么些年的,我有个真的眼看着你死的理?不是我说,你可不是把我想的忒狠毒了些。”
  安彩萍自是不会说她先前确然是这般想林太太的,她转而就道:“太太多心了。彩萍原没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觉得就是自己不是个有福气的人罢了,活在这世上也是没什么意思的,由不得的也就自暴自弃,不想去麻烦太太罢了。”
  林太太长叹了一口气:“这都是你素日太多愁善感的结果,见着一片落叶都要伤神半日的。依着我说呐,这人呐,还是得粗粗笨笨的才好些,没事的长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做什么?自来都说是红颜薄命的,也只是些美貌佳人,整日的坐在闺房里的红颜薄命罢了,几曾见过田间地头的粗使农妇红颜薄命来?彩萍,你就糊里糊涂的过日子不好么?”
  安彩萍笑着点了点头:“太太的教诲自来是会别人不同的,彩萍今日又算是长了一回见识了。只是太太的教诲,彩萍往后怕是再听不到的了。”
  林太太就只叹气,没有说话。
  仍凭是谁,现下看到安彩萍,也知晓她是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只怕是华佗在世都不成的了。
  安彩萍这时用力的挣了起来,竟是将手支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
  “太太,”因着这番用力,她苍白的面上竟是现出了几丝血色来,“彩萍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怨不着谁,也恨不着谁。便是现下死了,也没得什么。只是太太,萱儿,萱儿往后还望您看在我服侍你那些年的情分上,看顾看顾她才好。我此生是无以为报了,来世结草衔环,给太太当牛做马罢。”
  林太太示意彩云和彩霞上前来扶着安彩萍,自己眼中却是不停的落了泪。
  “你放心。萱儿那孩子素日我也是喜欢的,往后我便让她住在我那里,没事的和玉儿做个伴也是好的。再过得几年,我哥哥家那边来迎娶,我也定然是会给她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的嫁了过去。便是往后,我瞧着我那侄子也是个有造化的,性子又好,定然是不会委屈了萱儿的,你就放心的,去吧。”
  安彩萍想点点头,再对林太太说上句话,但全身的力气全都在刚刚的那一挣之下用完了。
  眼见得她眼中的光彩就要涣散了,林太太一壁哭,一壁就对着小荷骂道:“糊涂东西!还不快去将你们萱姑娘带来给你姨奶奶看上一眼,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那边小荷已经是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了,胡乱的说着:“姨奶奶先前说,说让我们萱姑娘去睡呢。说是怕吓到萱姑娘,不想让她见着她这样,让我们谁都不要去叫萱姑娘过来呢。”
  林太太就又骂道:“萱儿是你们姨奶奶唯一的念想,这当会临死前不让她看一眼,怕是到了下面你们姨奶奶也不甘心的。还傻登登的杵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叫了萱姑娘过来。”
  她们这边还在乱着,那边厢安彩萍费力的将面转向了彩霞,艰难的扯了一下嘴角,做了个极淡的笑容出来,而后便闭上了双眼。
  一缕香魂杳杳远远的投奔地府而去了。
  彩云和小荷立时便放声大哭了起来。
  便是林太太,也是在旁边不住的哭着:“你倒是狠心的抛下了我去了。往后教我再想起你来,可要去哪里看你呢?唉,彩萍,彩萍,你让我这颗心都痛的快要碎掉了。”
  独独只有彩霞,此时却是一丝儿泪水也没有,反倒是平静的开口对小荷说道:“将你家姨奶奶的箱子柜子打开,将她素日爱穿的那些衣裳,爱戴的首饰都拿了来。不趁着现下给你们姨奶奶穿戴好了,难不成是要她这样子就到下面去么?”
  小荷一壁哭,一壁就去开了箱子柜子,但最后又哭着跑过来说道:“彩霞姐,还是你来看看罢。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拿哪套衣裳出来才是。”
  彩霞便跟着她一起去了,林太太随后也一起跟了来看。
  箱子柜子都是开着了,里面也是有些儿衣裳在的,但要么是些半新不旧的,颜色都不鲜艳了,要么就是些早就不时新的样式了。
  林太太就问道:“姨奶奶的衣裳都去了哪里?日常每季的衣裳都让你领了来的,怎么说也都是够穿了的。旁的不说,冬日的衣裳可不是上个月才让你拿了来的,可怎么就是不见?怎么现下统共才这么些旧衣裳?莫不成是你偷摸着克扣下,拿出去卖了不成?快些老实说,不让我便让人将你采了出去,先敲了二十棍子再来答话。”
  小荷只教林太太这番话给吓得立时就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回禀道:“太太明察。小荷哪里有那样的胆子了?是姨奶奶想着萱姑娘现下是许了人家的,怕嫁妆少了,到时嫁了过去,婆家瞧不上她。于是她便让我悄悄的将她的那些儿新些的衣裙都拿出去当了的。上个月在太太那里领的这季冬季衣裳儿,姨奶奶不过是看了一眼的,随后就让我拿出去当了。攒了的银子都给萱姑娘打了首饰,买了缎子回来绣被面枕套的,太太不信时,看这里就知晓了。”
  说罢起身站了起来,将旁边的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果然是满满当当的放着一箱子簇新的衣裳和首饰。
  林太太见了,好半天做声不得,而后才叹道:“彩萍这是做什么呢。论起来,萱儿总归是我们林家的女儿,且她嫁的又是我的侄儿,没得她出嫁的时候我还会少她一份嫁妆不成?唉,也罢,既然她都给萱儿准备了这些,那小荷你便将这些保管好,等到来日你家姑娘出阁的时候,将这些给了你家姑娘,也是彩萍的心意。”
  一面又回身唤来了彩云,吩咐着:“这些破衣烂衫的,哪里能让彩萍穿着走呢。我记得她素日里最爱的是绿色和蓝色,也罢,你去我屋子里靠最里面的箱子里将那件葱绿色的织锦小袄拿来,再是将那件湖蓝色绣着合欢花的缎子裙拿来。哦,再去我的第二个梳妆盒里将那套碧玉做成的头面拿来。彩萍毕竟是服侍了我一场的,怎么说也得让她风风光光的走才是。”
  彩云答应了一声,伸手抹了抹面上的泪水,转身就要走的。
  林太太却又出声喊住了她:“你顺带叫了阿棠过来,让她将萱姐儿带到我那屋子里和玉儿一搭儿里睡罢。待会儿这边遭乱哄哄的,萱姐儿岂有个不知晓的?既然是彩萍的意思,那便暂时的让萱姐儿不要见到她这个样子也是好的。”
  彩云答应了,这才转身一径的去了。
  彩霞这时却是走到了林太太的面前,也无二话的,直接是跪了下去,趴在地上朝着林太太磕了个响头。
  “太太,”她的面上现下是一些儿泪水也没的,声音听起来也较刚刚更平静了些,“彩霞谢太太给了彩萍姐这么大的体面。”
  林太太叹息了一声,弯身俯身就想去扶她。
  “彩霞,我晓得你素日和彩萍关系是最好的。你心里难受,便索性痛痛快快的哭一场罢。这么忍着,对你自己也是不好的。”
  但彩霞却并没有起身,她依然是直挺挺的跪在那里,随后又趴下去朝着林太太磕了个响头,而后直起身来才说道:“彩霞有一事求太太,还望太太能恩准。”
  “什么事,你说。”
  “我求太太恩准,往后就让我照顾萱姑娘的。”
  林太太想了一想,而后便道:“也罢。萱姐儿是彩萍唯一放心不下的,有你在她身边照看着,不说是彩萍放心,我也放心的。”
  彩霞闻言,便又俯身下去对着林太太磕了个响头。
  “彩霞谢太太成全。”
  林太太望了她一眼,慢慢的说着:“难得你对彩萍倒是这样忠心的。”
  言下之意自然是有些责怪彩霞,对自己这个她名正言顺的主子都没有对安彩萍那么忠心的了。
  彩霞也不回答的。只是起身站了起来,让小荷去打了盆水来,拿了干净的布巾给安彩萍擦着身子。
  不一会儿的功夫,彩云便将林太太先前吩咐的那些衣裙和首饰都拿了过来了。而这边彩霞也是给安彩萍擦洗好了,于是她们两个连带着小荷,便七手八脚的给安彩萍穿衣裳,梳头发,插戴首饰之类的。等到这一切都做好了,便找了块白底四角绣着兰花的手帕子给安彩萍盖了脸,再是卸了块门板下来,将安彩萍抬到了门板上,这才出去告知全宅里的下人,安姨奶奶没了。

☆、第37章 另眼相看

  安彩萍的丧事,林太太办的很是风光。
  于是一时众人都说道,林太太可真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人。
  但也有个把人说着,死后的风光有什么用呢,活着时的受用才是真的。
  可不管如何,林太太最终是大操大办的将安彩萍给发送了出去。
  林琼萱次日就知晓自己的亲娘没了,自然是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几次哭晕过去。
  她现下已经是九岁的年纪了。这个年纪端的是有些尴尬,说她懂事吧,可说到底她又毕竟是个孩子,可要说她不懂事吧,有些事她偏生又是懂的。
  只是林琼萱这孩子,生来便不得自己爹爹喜欢,而安彩萍又是那般的一个性子,只怕是见着落叶都能落几滴眼泪下来的,长此以往,林琼萱跟着她也就养成了一个纤弱得跟草茎似的性子。
  她原本就是生的瘦弱的,现下更是数日都是水米不粘牙,眼见得整个人就要瘦成一根麻杆儿了。
  彩霞自然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那日晚间她求过林太太之后,林太太当即也就答应了,让她往后只服侍着林琼萱。而小荷原本就是服侍着安彩萍的丫鬟,林太太便也让小荷继续的跟着林琼萱了。
  不但如此,她还将自己上房里的西厢房收拾了出来,又添置了一些东西,随后便让林琼萱搬了过来。一应饮食起居,和自己的亲生女儿林琼玉都是一样的了。
  只是这孩子天生和她娘一样敏感,别人的一个眼神儿都是能揣摩半日的,林太太有时就觉得对着这孩子实在是有些累。
  但她毕竟话已经是说了出来的,大善人的样子也已经是做了出来的,总是不好再反悔的吧?所以说不得的也只能对着林琼萱做了一副慈母的样子出来劝导着她,让她好好儿的吃饭,保养好自己的身子。
  可是这孩子这次却是软硬不吃的了,总是一日到晚的关在房门里独自的哭着,仍凭别人怎么去说她都是不吃不喝。
  林太太后来就有些不耐烦了,只是吩咐着彩霞和小荷好生的照看着你们姑娘,也就不再如先前那般殷勤的一日要去看她好几次的了。
  可彩霞也是一筹莫展的。别看她对着其他人说话是绵里针似的,但凡一句话说出去别人都是不大扛不动的,可对着林琼萱,她都恨不能将自己说出来的话先去蜜罐里泡上一泡,而后再拿给林琼萱听。
  最后还是林琼玉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彼时林琼玉已经是四岁的年纪了。
  换而言之,她已经是穿到了这个世界四个年头了。这在四年里,她也是见多了大宅门里的龌蹉营生,有心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不去管,只是顾着自己安稳的度日也就是了。可她实在是有些心疼林琼萱。
  这孩子也实在是可怜,九岁的年纪,若是搁林琼玉上辈子那里还在读小学,日日的与同学打闹,回家就和自己的父母斗智斗勇,闹腾着看动画片的年纪,可到她这里,亲娘是没有了,虽说是有个亲爹,可那也和没有差不离。
  林琼玉想着,这林琼萱之所以伤心成这样,一方面自然是因着自己的亲娘没了悲伤的,但另一方面,只怕也是对着未来心生恐惧的。
  毕竟于她而言,这偌大的林宅里她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这往后谁怜她谁疼她?她冷了饿了该跟谁说?撒娇伤心的时候又有谁会知晓?
  只是孩子啊,再这么不吃不喝的下去,只怕你就该是地底下和你娘见面了。
  林琼玉想了一想,便去了林琼萱的屋子里,让正在旁边着急忙慌的彩霞去准备一锅鸡丝粥来。
  彩霞有些不解的看了她一眼。毕竟在她眼里看来,这玉姑娘还只是个四岁的姑娘呢,能懂得什么。
  林琼玉却是做了一副大人的模样出来说道:“你去熬一锅鸡丝粥来就是了。我自然是有法子让她张口喝粥的。”
  这个她,自然指得就是林琼萱了。
  想她穿到这里来,说到称呼上,也就叫过林太太娘。毕竟林太太生养她不易,且对她这个做女儿的也实在是好,恨不能连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玩的。所以叫林太太一声娘,林琼玉也不觉得亏了她。
  只是开口叫林琼萱是姐姐的话,林琼玉怎么想都怎么觉得亏。
  毕竟她比林琼萱是大了那许多啊啊。
  彩霞见林琼玉虽则是个小小的人儿一个,但面上的神色却是肯定的很,她现下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也顾不得许多,急忙的就亲自去小厨房里熬鸡丝粥了。
  而在这空隙了,林琼玉不看林琼萱,也不和她说话的,只是拣了张椅子,自己爬上去坐了,由着林琼萱自行在那里低低的哭泣着。
  自然她手上也没空着,正拿着一个九连环在玩。
  没办法,总得找点事打发下时间。
  也不知晓过了多长时间,就只听得急促的脚步声响。
  林琼玉抬起了头看过去。
  盯着九连环盯的时间太长了,现下眼睛就有些花,看东西就有些影影绰绰的。
  而影影绰绰中,彩霞已经是麻利的打开了拎过来的朱漆方盒,一样一样的将里面装着的东西往外拿。
  首先便是一个大白瓷盆装着的香喷喷的鸡丝粥儿,再是一碟酱香瓜,一碟云片火腿,一碟麻油拌过的豆腐乳,一碟清炒藕丝。再就是拿了一只小巧的白瓷碗出来,一双象牙筷出来,麻利的盛了一碗鸡丝粥放在了桌上,眼巴巴的瞧着林琼玉,就想看着她怎么劝林琼萱开口喝粥的。
  不想林琼玉却是示意她将那碗粥碰到她面前去,而后伸手拿起了象牙筷,夹了一筷子酱香瓜,低头便喝起面前的那碗鸡丝粥儿来。
  彩霞:“……”
  玉姑娘这唱的是哪出?不是说要来劝说萱姑娘喝粥的么?怎么现下她心急火燎的熬好了粥端过来,她却是自行的端起来就喝了?莫不成是她自己想喝鸡丝粥的,所以巴巴儿的借着萱姑娘的名义来说的?
  但林琼玉毕竟是主子,彩霞心中再腹诽的,那也是不好开口说得的。
  她想着,许是玉姑娘刚刚等了这么些时日的,饿了,所以她先行的喝一碗。等她这碗鸡丝粥喝下去了,定然的就是会开口劝说着萱姑娘的。
  不想这碗鸡丝粥喝完了,林琼玉却是吩咐着随她一起来的阿棠再给她盛一碗过来。
  林太太速来便喜欢阿棠做事稳重,而且素日里话也不多,只是闷头做事,所以林太太便特意的拨了她过来专门照顾着林琼玉的。
  阿棠盛好了一碗鸡丝粥过去,彩霞忙眼巴巴的望着,不想林琼玉又是旁若无人似的低头开始慢条斯理的喝着了。
  彩霞:“……”
  玉姑娘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她忍不住了,终于还是开口说着:“玉姑娘,这萱姑娘,还是一口粥儿都没喝呢。”
  她只怕她再不提醒,这个玉姑娘倒是会将这一大盆的鸡丝粥都给喝完了。
  也看不出来她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么是会有这么大的肚子。
  但林琼玉就仿似没听见她说话似的,依然是低着头在慢条斯理的喝着粥儿。
  等到这第二鸡丝粥喝完了,林琼玉终于是抬起了头,望向林琼萱的方向。
  刚刚她喝这两碗粥的时候,是故意的喝的很慢。而且不时的筷子碰到了白瓷碗,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再是又故意的唏哩呼噜的喝出了很大的声响,不时的还用筷子去夹那些小菜儿。
  那四碟小菜无论是从色,香,还是味上面来说,都是很有诱惑性的。
  她还就不信了,她林琼萱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女娃儿啊,而且也是这么多日都没怎么好好的吃过一顿饭的,她就不饿?她见到自己这么慢条斯理的在她面前喝着香喷喷的鸡丝粥,吃着这么色香味俱全的下粥小菜,她就能不动心?
  而果然,林琼玉这当会望着林琼萱的时候,就发现这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止住了哭,正眼巴巴的望着她。若不是双唇抿的紧,只怕是口水就要留下来了。
  时机成熟了。
  于是林琼玉就开口对着彩霞说道:“再拿一只碗,一只勺子来,服侍你们家姑娘喝粥。”
  虽说刚刚屋子里也是有几个人在,但大家的视线都是放在了林琼玉喝粥的这事上,实在是没有一个人将视线放在了林琼萱的身上。
  而这当会林琼玉忽然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彩霞就有些懵了。
  “玉姑娘,”她急忙的说道,“我们这些日子都是轮番上阵的劝说着萱姑娘了,可无论是怎么劝的,她总是不肯张口喝一口粥儿的。玉姑娘,不然你劝劝萱姑娘?”
  心里却在说着,这不是说要来劝说萱姑娘吃饭的么?怎么自己喝了两碗鸡丝粥儿的,一抹嘴,然后却是什么话也不说的,直接就让她服侍萱姑娘喝粥了?
  这算得哪门子的劝了。
  林琼玉由不得的就想扶额。
  你们那劝,是饭菜放在桌子上,只是人张口去劝着。那样口头上的劝,便是说的再天花乱坠也没用的,哪里有当着她面唏哩呼噜的就吃给她看来的有诱-惑性了?
  可她也不好对彩霞这般说,只是生硬的就说道:“不用劝。我敢担保,只要你盛了皱给你们家姑娘端过去,她肯定就会吃的。”
  彩霞将信将疑。不过现下也顾不得许多了,索性便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于是她急急忙忙的去拿了碗勺过来,盛满了一碗粥,又夹了些小菜在里面,再是双手捧着,就朝着正半躺在床头上的林琼萱走去。
  一时众人的视线都转到了林琼萱的身上。
  而林琼萱原就是个敏感的人,这下子苍白的面上瞬间就飞起了两团红霞来。
  彩霞双手捧着鸡丝粥到了林琼萱的床前,苦口婆心的就开始劝说着她:“萱姑娘,你这多少吃些粥儿罢。你这样饿着,不说是我们,就是你娘在下面晓得了,也定然会是很心疼的。”
  林琼萱一听彩霞又说起了她娘,由不得眼圈儿就又红了。
  林琼玉心里便叹息了一声,这个彩霞真是,往日的玲珑心都去了哪里?怎么现下是哪壶不开她偏提哪壶?
  而彩霞的眼圈儿这当会也是红了。
  自打安彩萍离世之后,她尽心尽力的操办着她的后事,两日两夜通不成合眼的。而后林琼萱这姑娘又是日夜的哭泣,水米都不肯沾牙,她自然是急得跟什么似的,恨不能跪了下去求着这姑娘吃饭。这些日子以来,彩霞这日子也是过得昏天黑地的,不过是一直硬撑着罢了。
  “萱姑娘,”因着这些几日吃没吃好,睡没睡好,彩霞的容颜憔悴了不少,声音也嘶哑了,“我求着你,你好歹张口喝一口粥儿罢。”
  林琼萱这当会却是抬眼瞧着屋里站着的这几个人,目光躲躲闪闪的,总是把唇抿的紧紧的,再是不肯开一条缝儿。
  林琼玉心道,得,看来这位姑娘还是个超级要面子的主儿。
  现下开口喝粥儿,不显得她就是被刚刚自己这么一番喝粥的动静给诱得想吃了?
  于是林琼玉就开口说道:“彩霞,阿棠,小荷,你们随我出来。我有事要吩咐你们去做呢。”
  彩霞原不想出去,可架不住林琼玉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她只好叹了口气,随手将手中端着的鸡丝粥放在床边的柜子上,而后便转身随着林琼玉出去了。
  一出了屋子,林琼玉便让阿棠将这两扇门也关了起来。
  彩霞急得恨不能都直接闯进去:“玉姑娘,萱姑娘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呢。这如何使得?”
  林琼玉瞧着彩霞这几日越来越憔悴的容颜,打心眼里也开始心疼起她来了。
  这姑娘的性子,点水之恩,涌泉相报,也是一个有仁义的人。
  眼见她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只差团团转了,林琼玉也只得开口明说了:“你们萱姑娘是个面皮儿薄的人,我们这许多人在屋子里站着,她哪里肯喝那碗鸡丝粥的?现下我们都出了来,她原本就是饿了几日的人,眼见得粥和菜又都摆在桌子上,肯定会去喝的。你就放心吧。”
  彩霞将信将疑:“真的?”
  林琼玉点了点头:“你若是不信,门缝里看着就是了。”
  彩霞闻言,还真个蹲下了身子去,趴门缝上朝屋子里望着。
  只见那林琼萱见着她们出去了,面上还是怔怔儿的,只是拥被坐在床头。这般过得一会儿之后,她抬眼在屋子里到处看了一圈儿之后,眼见得屋子里果真就她一个人之后,便朝着彩霞方才放在床头柜子上的那碗鸡丝粥伸出了手来。
  只是伸出的手又很快的缩了回去。如此几次反复之后,她又抬眼在屋子里飞快的扫了一圈之后,这快抿紧了唇,下定了决心似的,一下子就端起了那碗鸡丝粥。
  想来她确然是饿得狠了,饶是她平日里吃饭的时候安彩萍再三的教导她吃饭要细嚼慢咽的,不要狼吞虎咽的吃着,让人家笑话了去,可这当会,她却是极快的吞咽着碗里的粥,几乎都顾不上嚼的。
  一碗粥很快的就见了碗底。但很明显的,就这一碗鸡丝粥是填不饱她这饿了几日的空空如也的胃,所以她喝完了这碗鸡丝粥之后,伸手掀开了被子,来桌子上自行的用大勺子舀着白瓷盆里的粥了。
  又狼吞虎咽的喝了一碗鸡丝粥下肚之后,待到喝第三碗粥的时候,她一面喝,一面眼泪水却是止不住的,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最后她索性是推开了面前的碗,趴在桌子上开始放声大哭了起来。
  门外的几人听着,心里也都各自的不得意,由不得的鼻子也都有些发酸。
  彩霞就想推门进去安慰林琼萱一番。
  但林琼玉却开口叫住了她。
  “彩霞,”她是没有和林琼萱一样叫她彩霞姨的。因为论着年岁来说,她穿过来之前是21岁,彩霞却是只有十七八岁,尚且小着他两三岁呢。这一声姨她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的,所以索性不如直接叫她名字了,“你便让你家萱姑娘一个人好好的哭一场吧。兴许这次她哭过了,往后就好了。不然老是这么憋在心里,不定的到猴年马月才好呢。”
  彩霞原本有些迟疑,可转念一想林琼玉刚刚做的这一系列事,倒真的成功的让林琼萱开口喝了粥的。所以即便她心里觉得这玉姑娘这么小小年纪的一个人儿懂得些什么,可到底还是听了林琼玉的话站在那里没有动。
  林琼玉自打出了林琼萱的屋子之后,也不怕屁股冷的,就一个人自娱自乐的坐在了旁边的一块石头上。而后四处看了看,随手就拔起了石头旁边的一根草根塞到了嘴巴里嚼着。
  方才一连喝了两碗鸡丝粥,又是吃了那些咸菜的,心里有些膈应的慌。这草根嚼在嘴巴里甜丝丝的,倒很有些意思。
  这当会她瞧着彩霞傻登登的站在那里的样,原本是不想再多管闲事的,可到底忍不住还是开口说道:“现下你们萱姑娘已经是开口喝了粥的,你也去厨房里找些什么吃的吃下去,再是好好的睡上一觉,而后再过来伺候你们萱姑娘吧。”
  彩霞摇了摇头,通红着一双眼儿说道:“我得守着我们萱姑娘。”
  林琼玉觉得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啊。她原本是想着什么事都懒得管的,可偏生她就是看不过目,能怎么办。
  所以她就说道:“你看看你现下这样,站在那里人都左右的晃动着,只怕是下一刻就要倒下去的了。再不去吃些东西,睡一觉,等你真的倒下去了,还怎么去伺候你们萱姑娘?不要你们萱姑娘来伺候你就不错了。”
  话一说完,林琼玉就叹了一口气。
  虽说她今日加起来拢共也就说了五六句话的,可这五六句话就已经足够在座的这几个人对她另眼相看了。
  自然,这另眼相看用在这里不会是什么褒义词。
  果然她这句话说完,在场的三个丫鬟,彩霞,阿棠,连同小荷,便一起用异样的目光瞧着林琼玉。
  林琼玉抬头望天,只当自己失明了,没看见她们的这些目光。
  彩霞是想着,这个玉姑娘这般小的年岁,怎么说出来的话却是和大人一般?难不成她竟是早慧懂事到如此地步了?
  阿棠想的是,想自己自打被太太指到了这玉姑娘身边伺候着,这玉姑娘一日里也是说不了几句话的,不过就是自己在那鼓捣着什么九连环,孔明锁,鲁班球之类的玩意玩儿,谁成想这玉姑娘是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是能吓死个人了。
  小荷想的则是更直接些,眼前的这个玉姑娘真的只是个小孩?莫不成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的罢?
  恭喜小荷姑娘,你答对了。奖励小红花一朵。
  林琼玉也是觉得自己苦逼死了。
  其实若认真说起来,今日她说的这五六句话,随便的在大街上拉了个人来都会说的,原也没什么稀罕的地方。只是她现下只是个四岁的小孩儿,这几句话打她嘴里说出来那就有点异常了。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虽说她现下的这身子才四岁大,可她实在是学不来四岁小孩说话的模式和口气啊。所以平日里她也只能是能不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总归是多说多错,不说不错。可哪知千年的修行毁于今日一遭儿啊。
  但既然毁都已经是毁了的,那还纠结这么多有个屁用啊。
  林琼玉起身站了起来,随意的伸手拍了拍屁股,将刚刚沾上去的几根枯草拍掉,而后便开口对阿棠说道:“阿棠,我们回去了。”
  阿棠尚且还处在呆愣的状态中,听到林琼玉叫她,她下意识的就啊了一声。
  但林琼玉已经是转身就走了,阿棠见状,也只得急忙的就跟上。
  但她明显是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走路走得僵木木的,一不留神看过去,倒会以为她是个提偶娃娃。
  而这边厢,小荷回过神来,一把拉住了彩霞的胳膊,面上是一脸惊恐。
  “彩霞姐,玉姑娘她,她不会是被鬼附身了吧?你瞧她刚刚说话的那个口气,哪里像是个才四岁的小孩儿,分明就是一个大人啊。”
  她如实的将自己的心中所想说了起来。但下场就是遭到了彩霞的一记凌厉的眼刀。
  “别浑说。若是教太太听到了,下半截儿都要给你打下来。”
  但她自己心中却也是在想着,难不成这玉姑娘真的是被什么鬼东西给附了身不成?改明儿我得去庙里求些符来放在萱姑娘的屋子里才行。

参加活动:3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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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1: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8章 围炉夜话

  彩霞后来果然是得空去了附近一家,据说是极灵验的庙里去求了一些符来。
  她将这些符都放在了林琼萱现下住的屋子里。可自打那次林琼玉来了一次之后,便是再没有来过了。彩霞不放心,毕竟现下林琼萱和林琼玉都住在太太的上房里,只不过就是一个住着西厢房,一个住着东厢房罢了。于是她便找了机会,偷偷的放了几张符到林琼玉住的屋子里。
  后来她便偷偷的观察了一些日子,见林琼玉也并没有出现什么异状,再说她在日头底下行走的时候身后也是有影子的,彩霞这才放下了心来,想着玉姑娘也许真的只是较其他的小孩儿早慧懂事些罢了。
  再后来她便将这些事当做自己闹的笑话儿说给彩云听了,彩云虽是没有去跟别人说彩霞怀疑玉姑娘被鬼附了身的话,但也是和别人说了她们玉姑娘最是蕙质兰心,明白事理的一个人。
  这些话儿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传了出去。等到林琼玉知晓的时候,满济南府里的人都在传说着,说是林宅里的二小姐极是聪明的一个人,且喜她性子也是极娴静的,日常坐在屋子里,等闲半日也不出门的,指定是在做女红针黹呢。
  林琼玉对此真是啼笑皆非。
  林宅便是再大,日日的出来闲逛那也是会逛腻的。倒不如躲在屋子里找些什么闲事来做做,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至于说女红针黹,在林太太的威逼下她是学过,但很快的也就抛到一边了。
  她又不是绣娘,不靠这个过日子,就是将这些练的再精又有什么意思?粗粗的知晓些也就是了。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只说那日林琼萱虽说是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过后虽是较先前好些儿了,但对着什么事也总归是不大打得上精神来的。
  林太太见状,心里一方面是有些怜惜她,一方面却也是有些腻烦她了。
  说到底,林琼萱也不是她亲生的,可现如今又住在一个院子里,早晚她过去请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日的见着她那张哀怨的没有一丝笑容的脸有什么意思?没的倒将自己一日的好心情都给弄没了。
  于是没过多久,她便以萱姐儿大了,该是有个自己的院子为由,将她挪到了宅子里的另一个院落里去。
  彩霞和小荷自然是跟随了她去了。林太太为了表现出她对林琼萱很上心,不辜负安彩萍的临终所托,所以特意的又遣了两个洒扫丫鬟,一个婆子也去了林琼萱所住的新院落。非但是如此,往后但凡是有什么交际应酬的,她也是带着林琼萱一块儿去了。
  严寒酷暑交替而过,转眼又是六年的时光过去了。
  林琼玉现下已经是十岁的年纪了。
  一日李太太遣了个婆子送了个帖子来,说是他们宅子里的梅花开了,特地的请林太太和哥儿姐儿们明日过去赏梅。
  赏梅倒也是其次,毕竟像林家这样大的一个宅子,哪里不会种几株梅花的了?不过就是在家无聊,借着赏梅的由头,大家一起聚一聚也就是了。
  林太太接了帖子,留那婆子吃了中饭,赏了她五钱银子,让她回去多上覆她家太太,说是明日她一准会过去的。
  那婆子喜笑眉开的拿着林太太赏的五钱银子,千恩万谢的走了。
  可巧这日傍晚的功夫天空阴沉沉的,到了掌灯时分,天空中就半雨半雪的下起了雪珠子来。
  林琼玉吃了晚饭过后还是赖在林太太的屋子里没有走,此时正手中拿了一本晦涩难懂的易经在那里翻看着。
  林太太就笑道:“罢,罢。没的才十岁的年纪就去看那个劳什子。你却和你弟弟一般,看些千字文,百家姓之类的岂不是好?”
  林琼玉没有抬头,只是将手中的易经翻过了一页去,答道:“我比弟弟大一岁多呢。那些我去年里已经是看过了。”
  坐在她身旁的林承志闻言,抬起了头,脆生生的就说着:“等我到了二姐这个年岁,不说易经,六子全书我都要看的。”
  林琼玉就抬起了手中的易经来,作势重重的举了上去,却是轻轻的落到了他的头上,笑骂道:“你这个凡事不肯认输的性子也不晓得是像谁。小孩儿,你怎不说等你到了我这个年岁就考个秀才出来?”
  林承志就笑嘻嘻的伸手去摸头顶,说道:“二姐明明不过才比我大了个一岁,倒动不动的就叫我是小孩儿,弄的自己有多老似的。秀才算个什么?往后我定然是会考个功名出来的,让娘戴凤冠皮霞帔。二姐,到时要不要也给你戴个凤冠,披个霞帔?”
  林琼玉笑着呸了一声:“左右说大话也是不用交税的,你就可劲儿的说吧。小心牛皮吹大了,到时不好收场的。”
  林太太在旁边听着他们姐弟两这般的打牙犯嘴,一时只喜的面上满是笑容。
  “好,好,”她笑着轻轻的摸了一把林承志的头,说道,“娘来日可等着志儿考上来功名,给娘挣个凤冠霞帔呢。”
  虽说林承志不是林太太所生,初时见着他林太太心里也是有几分不痛快。但这些年下来,因着林承志身子瘦弱,时不时的就要病一场,林太太想着往后总是要有个儿子指靠的,说不得也只能尽心尽力的养着他。但一来是日久自然生了母子之情,二来也是林老爷拍拍屁股就走了,剩下她心中孤寂,少不得的也要寻些什么事由来打发日子,所以这些年下来,林太太倒是真的将林承志看做了自己亲生的儿子,甚至有时候恍惚间都以为他真的是自己辛辛苦苦的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了。
  彩云此时正拿了银签子来剔桌上蜡烛的灯花儿,闻言就笑道:“我瞧着我们志哥儿是个有志气的,太太额角峥嵘,天生就是个带凤冠的相。往后志哥儿少不得要挣个凤冠来给太太戴呢。”
  她这一番奉承话直把林太太给喜的双眼都笑得眯成一条缝了。
  于是她赶忙的就吩咐着旁边站着的小丫鬟:“还不赶紧的将火盆移到志哥儿身边去些?这都下了半日的雪珠子了,冷着呢。仔细冻到了我们志哥儿的两只手。”
  彩云在旁听得,忙就弯腰想去移屋子正中的黄铜火盆。
  林太太一见,赶忙的就说道:“彩云你放着罢,让小丫鬟来搬。你现下是有身子的人,轻易哪里能弯腰呢。可要仔细自己的身子才是。”
  彩云现下已经是有二十六七的年岁了,早两年就是被林太太给指了个府里的小厮嫁了,现下已是有块三个月的身孕了。
  “哪里有这等的娇贵了?”
  彩云笑着说了一声,但到底还是从善如流的让小丫鬟过来搬火盆。
  大夫日前也说了,前三个月是最重要的,稍有一些不慎就可能会小产的,所以她日常也是极小心不去弯腰,或是搬些重物之类的。
  之所以还在林太太的面前这般殷勤,不过就是盼着来日林太太能对她的孩儿青眼一些就是了。
  小丫鬟搬了火盆过去,又去拿了两只暖手的铜炉小火炉过来,里面放了银丝炭,外面又细心的包了一层缎子做成的套子。为着怕烫手,套子里面还絮了一层棉花呢。
  林琼玉接过了小丫鬟递过来的小手炉,不知道怎么的,忽然的就想起了紫鹃遣了雪雁给林黛玉送手炉,林黛玉语带酸意的损着贾宝玉的那遭。
  林琼玉抿唇笑了一笑,决定也来学一学。
  “娘,”她带了撒娇的口吻就说道,“你心里就只有弟弟一个人罢了,全然没有我半分位子的。”
  “这孩子,怎么忽然这么说?”林太太停下了手中正在做的鞋,笑着就问了一句。
  林太太身边虽然有的是银子,出去什么买不来?但即便是如此,这些年来,但凡林琼玉和林承志身上穿的小衣儿,脚上穿的鞋袜之类的贴身物件,依然都是由着她亲手来做的。这就是为什么林琼玉在林太太处理周秀兰的那事上明明是心里颇有微词,但依然不减她将林太太当做自己亲娘的缘故。
  说到底,当初那件事儿,林太太也是为着自己和她找一个下半生的依靠罢了。毕竟林老爷若是长久的这般吃喝嫖下去,肯定不会是个长寿的人。难不成到时郑姨娘见有个儿子在身边,作为正房的太太身边倒没个儿子?
  “你看你就只惦记着弟弟看书伸出两只手来冷,让人移了火盆去他那里,怎地就不惦记我看书也是伸出了两只手来,也一般的冷?可见你心里就只有弟弟,没有我的。莫不成我不是你亲生的不成?”
  她话一说完,自己先被自己这撒娇的口气给膈应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林太太那里却是笑的弯下了腰去。
  “你看我这玉儿,”她笑着抬手指着林琼玉,对着正站在她身旁的彩云就笑道,“平日里看着小大人似的,只怕是什么稀罕物件拿了来都能不当一回事的,这当会却为着这么点小事拈酸吃醋起来了。”
  说罢,又调侃了一句:“玉儿,莫不成是晚上吃白切鸡的时候蘸多了醋不成?所以这当会说出来的话也带了酸意了?”
  旁边的林承志这当会立时就补了一刀:“娘,晚间二姐哪里吃白切鸡来的?我明明只见她喝醋来着。”
  林琼玉彻底无语了。
  眼见得现下她真的不是亲生的了。
  林太太和林承志将林琼玉涮了一顿之后,林太太是再没了做鞋的兴致,林承志也是再没了看书的兴趣,索性最后是叫了小丫鬟拿了果盒过来,围着桌子就开始嗑瓜子吃糕饼闲话家常了。
  林琼玉也忙凑了过去。
  上辈子她是个微胖界的人士。每每见着漂亮衣服的时候,她也曾经想着减肥来着,但饿的时候见着吃的又想着,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减个毛线的肥啊。所以兜兜转转下来,直到她穿越过来的那会儿,她依然是保持了158的身高,108的体重。
  可是这当会吃怕什么?她还是个小丫头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再多也不会胖的。
  于是林琼玉就欢乐的抓了一块桂花糖蒸栗子糕塞到了嘴巴里。
  旁边早有小丫鬟拿了泡的俨俨的茶过来,就是为着他们娘三待会吃完之后消食的。
  林琼玉吃了两块桂花栗子糕之后,听着屋外雪珠子敲着屋檐越发的急了,便问着林太太:“娘,见着这雪珠子下的,怕不是今晚就会下一场大雪了。李太太明日里还邀了你去她家赏梅呢,你去不去?”
  林太太喝了一口茶,回道:“去啊。为甚不去?”
  林琼玉就说道:“那你带着萱姐和弟弟过去罢。这么冷的天,我是懒待动的,我就不去了。”
  “这孩子,越发的懒成精了。长天白日的,不去外面转一转,只管待在家里做什么?”
  林承志此时咽了块玫瑰糕下去,腾出嘴的空隙来,忙忙的就说道:“我知道二姐镇日的待在家里做什么。和大姐一样,正忙着绣嫁妆呢。”
  栗子糕是吃腻了,林琼玉转而抓了一把瓜子正在那里磕着。闻言她扔了一粒瓜子出去,正中林承志的眉心。
  林承志装腔作势的哎哟了一声,林琼玉也不搭理他的,直接就是转过头来对着林太太说道:“哪里没有梅花呢?咱家花园里什么梅花没有?想看梅花我自己就跑花园里看去了,还路近。做什么非得巴巴儿的跑他们家看去了?这么冷的天,没的跑一趟手脚都冻僵了。那可太不上算了。”
  “你哪里知晓,若只是论起梅花来,他们李家的梅花原也算不得什么稀罕。左右便是再是名贵的金钱绿萼,美人梅,黄香梅之类的咱家也是有的。只是一样,她李家那个宅子原是在郊外,依山而建的,她那个梅园里头,却是有一眼温泉。便是这寒冬腊月天里,那温泉还往上直冒着热气呢。可巧现下要下雪了,明日积了雪,去她家看积雪后的温泉水汽氤氲的,可不是好看的紧?”
  她这话一说完,林琼玉还没答话呢,林承志就先在旁边撺掇开了。
  “二姐,你明日就随我们一起去吧。不然这下雪的天,你一个人待家里也只是睡觉的事。仔细你日日的吃这么多,又睡的这样多,最后变成了一头猪。”
  说罢,还鼓了鼻子,翘起了嘴巴,学着猪的样直哼哼。
  林琼玉见着他这傻样,掌不住的就笑了。不过手中却也没闲着,又是一颗瓜子扔了过去,正中他额头,而后才笑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只吃过猪肉罢了,几时看到过猪来着?只怕真就是真见着了猪,还认成了一头老虎呢。”
  不过话虽是如此说,她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次日一早,阿棠打水进来的功夫儿,揭开了暖帘一角,林琼玉就眼尖的瞅到了屋外一片银白。
  “玉姑娘,”阿棠将光可鉴人的黄铜水盆放到了洗脸架子上,笑着就对她说道,“昨日晚间我们睡着的功夫,不知道是下了怎样的一场大雪呢。你瞧这外面,哪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呢。就这,现下雪还跟撒盐似的往下飘呢。”
  林琼玉一听,就有些后悔昨日晚间不该答应今日去李家赏梅的事了。
  穿越过来九个年头了,日日的有丫鬟仆妇伺候着。初时她也觉得心中别扭的很,恨不能凡事都自己动手的好。可人原本就是有惰性的,谁不喜欢被人服侍着呢?再加上日日的瞧着林太太被人服侍的,所以后来她也慢慢的习惯了。自然,人也就变得越来越懒了。
  林琼玉在心里自嘲了一声,这可真是做剥削阶级做上瘾了。看来自己果真是不知不觉中就被这个时代给同化了。
  就在她心中尚且还在后悔着昨晚轻易答应的事的时候,阿棠已经是在问着:“玉姑娘,今日你想穿什么衣裳呢?”
  林琼玉正站在洗脸架子旁低着头准备洗脸的,闻言也没抬头,只是说着:“你看着办罢。”
  阿棠答应了一声,而后便果真自己给她挑拣衣裙去了。
  等到林琼玉洗好了脸,阿棠已经是将她今日要穿的衣裙都打点好了。
  “玉姑娘,你看,”阿棠捧着衣裙,一样一样的拿给她看,“今日下雪天,外面望去都是白的,可不能穿的太素。这件浅金桃红二色小袄,配着这件桃红缎子裙,外面再披上一件大红羽缎斗篷,颜色又亮,又不显得太耀眼,最适合这样的下雪天穿了。”
  林琼玉就着她的手一看,果然如她所说的那般,颜色又亮,又不显得太耀眼的。
  于是她便点了点头:“好,就这几件。”
  阿棠放下了手里捧着的衣服,叫小丫鬟将林琼玉的洗脸水端了出去,而后便服侍着林琼玉梳头发。
  阿棠的年岁也不小了,前些日子林琼玉还听得林太太和彩云说阿棠年岁大了,要给她指个宅里的小厮成婚呢,让彩云留意下宅子里可是有合适的。
  所以林太太新近又买了几个小丫鬟进来,暂且都交由彩云调理着,等调理的差不离了就分发到宅子里缺人的地方去。
  阿棠的手灵巧的很,不过片刻的功夫就给林琼玉梳好了头发。
  论起来,她现下不过只是个黄毛丫头而已,能梳多发杂的发髻?左右不是一边一个包子头的双丫髻,就是两边各绾了一束头发上去,弄个垂挂髻罢了。
  今日阿棠给她梳的就是个垂挂髻,因是想着毕竟是要到人家去做客的,不好太素净,便给她在头上戴了一朵红宝石做成的珠花,簪了一支小巧的赤金玲珑簪。至于手腕上那更是不得了,直接就是左手腕上戴了一只白玉无瑕的羊脂玉手镯子,右手腕上戴了两根细一些的赤金的光面手镯子,和一串红玛瑙手串。
  林琼玉就觉得,如果这当会她去天涯上开个贴,标题就是晒一晒现下你手上戴着的手镯值多少钱,那她一定稳坐第一把交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有镯子为什么不带?难不成将它们整日的放在梳妆盒里不成?
  林琼玉自认她不是个喜欢炫富的人,但她同样也不算是个喜欢藏富的人。
  阿棠将林琼玉打扮好了之后,仔细的端详了一端详,便笑道:“我们玉姑娘果然是生的齐整呢。这般的一打扮,更是不得了。”
  好话谁都喜欢听,林琼玉闻言,就有些得瑟的在镜子里照了照,而且还伸手摸了摸脸颊。
  她心里喜滋滋的想着,这张脸往后可千万别长残了才是。
  实在是长残的童星看多了,她未免就有些心有戚戚焉了。
  她这边正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想着这些事,那边厢门帘忽然就被人掀开了。
  “二姐,你还没打扮好呢?今儿个你又不是去见你未来的相公,做什么非得这么精雕细琢的打扮着?差不离就行了罢。”
  这个小屁孩。
  林琼玉一头黑线的转过了身来,正对上林承志斜靠在门框上抖腿的场景。
  林琼玉就觉得,她这弟弟往后不定得变成个什么样的妖孽呢。
  不过还好,林太太并没有如自己当初所料想的那般,对林承志满心厌烦,从而将他从□□成了一个郁郁寡欢,性格扭曲,长大后反人类饭社会的人。
  林太太对他真真正正的做到了视如己出这四个字,所以这才有了今日这个活泼开朗的林承志。
  “唉,二姐,”斜靠在门框上抖腿的林承志忽然站直了身子,腿也没抖了,伸手指着林琼玉就说道,“你看你身上的这件袄子,颜色和我身上的这件棉袍是一样的呢。”
  林琼玉又是一头黑线了。
  “废话。你我身上的衣裳哪件不是娘亲自挑选的?见着我们又是亲姐弟,有件把颜色一样的衣裳又怎么了?”
  林承志嘿嘿一笑:“这不是二姐你生的这般花容月貌的,我怕我们穿着同样颜色的衣裳,怕到时我们站在一起,我生的这副好样貌就被你生生的给比下去了么。”
  严格说来,林承志的相貌随了她亲娘周秀兰一些,面皮白净,很是俊秀,长大后不知道会俘获多少少女的芳心。
  林琼玉面无表情的听完他这番油腔滑调的话,面无表情的就问着:“娘和大姐都准备好了?”
  “早就是好了,正在花厅里等着吃早饭呢。这不,娘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让我过来催你呢。”
  林琼玉听了,伸手拿了桌上放着的小手炉,便和林承志一起往花厅的方向走去。
  林宅花厅里面,林太太正和林琼萱坐在那里,不时的就往外面张望着。

☆、第39章 拜访李宅

  林琼萱前些日子刚刚及笄,及笄礼在林太太的操持下也是办的很风光。
  现下她穿着藕荷色的小袄,姜黄色的长裙,正俏生生的坐在林太太身旁。
  她眉眼五官处随了安彩萍,细眉细眼,笑容温柔,很是清秀。
  林承志拉了林琼玉上前,笑着打了一声招呼:“大姐早。”
  林琼玉随即也便跟着说了一声:“大姐早。”
  想一开始那会,林琼玉这声姐是有些叫不出来的,可后来她想着,同在一个宅子里,早晚见面,总是不开口叫人是不行的。而且后来约莫是穿过来的年头有些久了,上辈子的事如前尘往事般,记得就有些不大真切了,恍惚之间就真的以为自己只是林琼玉,林琼萱的妹妹罢了,所以后来这声姐也就自然而然的叫了出来。
  既然是第一声姐叫了出来,那往后再叫也就是没有人任何的心理障碍了。所以现下但凡两个人见面了,还不待林琼萱开口说什么呢,林琼玉就先一声姐叫了出来。
  林琼萱听得他们姐弟俩的问候,面上浮现了一个清丽的笑容出来。
  她对着他们姐弟二人点了点头,温温柔柔的也开口打着招呼:“二妹五弟早。”
  这些年来,许是林琼萱的年岁慢慢长大了的缘故,也许是因着彩霞时时在旁边提点的缘故,当初那个见着外人就神情不安,总是往她娘身后躲的小女孩已经是长成了现下这个进退有礼,不再畏惧生人的少女。
  林太太见着林琼玉,就笑着骂道:“偏你做事最是慢条斯理的,一大家子的人都在这等着你吃早饭呢。现下还不赶紧的过来吃饭?待会儿吃完了饭我们就要出发的。”
  林琼玉闻言,赶忙的就在拉开了椅子坐到了桌旁。林承志随即也便坐到了她身旁。
  旁边立时便有丫鬟盛好了碧梗米粥端了过来。林琼玉便伸手拿起了面前放在白瓷筷托上搁着的象牙筷,开始低头专注的喝起粥来。
  在吃饭睡觉上面,林太太坚决的执行了古人所倡导的食不言寝不语,所以一时虽然他们娘儿四个坐在这里喝着粥,屋子里伺候着的丫鬟仆妇也是有个七八个,但竟然是半点咳嗽声都没有的,甚或是碗筷相碰的声音都听不到。
  等到粥喝完了,丫鬟上前来收拾了碗筷下去。
  因着他们刚吃完早饭的,也不好立时就启程去李家的。所以他们娘儿四个便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些家常。
  林太太就对着林琼萱说道:“萱儿,前些次日我让你给你送去的那些缎子你可是都绣好了?”
  自打林琼萱及笄之后,林太太早就是和她兄长家去了一封书信,商议着何时让赵志成和林琼萱成亲的事。她兄长也很快的就有书信回过来,说是眼见得现下赵志成刚刚中了举,三年后就要进京殿试的,而且左右现下林琼萱也不过才刚刚及笄的,莫若等到赵志成考完了殿试之后再成亲,也省得少年人一成亲,留恋温柔乡,就把读书上进的事给忘了。
  林太太对此也表示了同意。而后她便将她兄长的话对林琼萱说了一遍,为免她心中有什么不痛快的,所以便又让人从库房里几匹绸缎来给了林琼萱,让她闲着的时候绣些嫁妆。
  现下林琼萱听得林太太这么一问,微微的欠了欠身子,便含笑答道:“大娘给我的那些缎子多着呢,哪里能这么快的就都绣完了。”
  林太太点了点头:“等那些缎子用完了你就对我说,我再让人采购一批去。我们林家的女儿,出嫁的时候定然是不能寒酸的,不然白白的就叫人笑话了。”
  左右库房里的绫罗绸缎多着呢,放在那也是白放了。
  林琼萱笑着回答了一声是。
  林太太这时便又转过头来对着林琼玉说道:“你看你萱姐,也不过就比你大了五岁的年纪,女红针黹,哪样不是精通的了?便是手再灵巧的绣娘都比不上她的。你再看看你,虽说是样样都会一些儿罢,可到底是一样都不精通。没的绣出来一对五彩鸳鸯,一打眼看上去却像是一对杂毛野鸭子。你萱姐现下嫁妆都是绣了好几箱子在那里的了,你呢,绣的嫁妆在哪里?可是有一些儿?莫不成到最后还要娘来帮你绣嫁妆不成?”
  林承志在旁边掩着嘴偷笑。
  林琼玉先是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之后,而后方才对着林太太说道:“娘,这事能不能不提?”
  林太太就道:“为什么不提?我晓得你不大乐意娘给你结的这门亲事。可是玉儿,娘不还是为着你着想?你别看咱们家现下吃的穿的都是顶好的,用的玩的也都不差,可是说了出去毕竟是个商人,士农工商,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下九流罢了,来日能有个什么前途?那钱家,家境是差了些,但人家说了出去毕竟是当官的,前途大着呢。别的不说,见着人家前两年就进了京的。虽说现如今也只是京城衙门里的一个主簿罢了,但来日就不会往上升的?你未来的夫婿,生在那样一个书香门第的世家里,耳濡目染的也都是孔孟之道,往来结交的也多是官宦子弟,还愁来日不能弄个官来做做的?到那时你方才会说,娘现如今一片苦心的为你筹划的不错呢。”
  林琼玉由不得的就伸手扶了扶额头。
  该怎么跟林太太说呢?说管他什么狗屁的当官不当官的,手中有钱才是王道?还是说老娘实在是看不上钱少康那个尿性?
  她觉得无论是怎么说那都是改变不了林太太心中认定的那个,当官的才是有出息的这个观念。
  而城门失火,也殃及池鱼了。林太太望了还在掩口偷笑的林承志一眼,说道:“你倒还好意思在这笑呢。想你外祖父好歹也是个秀才出身,现见着你表兄,大姐夫又是中了举的,只等着三年后中了殿试之后就能出仕做官的,你却是在这里做什么?别的不说,连本孟子都还背不下来的。改明儿我就请个西席先生来,先给他准备一根粗粗的竹棍子,告诉他,若是你不听话了,或是读书不上进了,也不用给你讲什么道理的,直接就是上竹棍子抽手掌心也好,抽小腿也好,还是抽屁股也好,可劲儿的抽,不用手软。”
  林承志一听,倾身过去拉了林太太的一只衣袖子,讨好的就笑道:“都说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的,若是赶明儿你请的西席先生真的用竹棍子抽我了,娘你就不心疼的?可得要替我向先生好好的求求情才是。”
  林太太原本是绷着一张脸的,可这会被林承志这么一说,掌不住的就笑了。
  她伸出食指狠狠的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骂着道:“求什么情?先生打你了,我只会在旁边拍掌说好的份,没的还替你求情呢。若是让先生再打得你重些,让你好好的长些记性,这个我倒是快要开口求的。”
  林承志闻言,由不得的就转头向着林琼玉哀嚎了一声:“二姐,我其实不是娘亲生的吧?我一定是她捡来的。不然怎么的就撺掇着先生要狠狠的打我呢。”
  林琼玉一听他说起这个,生怕林太太想到其他方面去了,忙忙的就岔开了话题,问着林太太:“娘,这都多早晚的功夫了,我们还去不去李家了?”
  原本林太太听了林承志的话是有些开始晃神了,可好在林琼玉及时的就开了口,于是她怔了一怔之后,随后就道:“怎么不去?彩衣,你去跟外面的小厮说一声,让他们把马车准备好。”
  彩衣答应着去了,片刻之后就回来禀报,说是马车早就备好了的,正在大门口候着呢,请太太姑娘公子上车。
  林太太闻言,起身带了林琼玉他们就向大门口走去。
  大门口一溜三辆马车正在那等候着,赶车的小厮见着了林太太,齐齐的弯身叫了一声太太。
  林太太点了点头,而后领着林承志坐了一辆马车,随后林琼萱和林琼玉坐了一辆,落后各人又带了一个贴身丫鬟或者仆妇的,一共四个人,又是坐了一辆马车。
  一行三辆马车,在渐次小下来的风雪中向着李宅驶去。
  如林太太昨晚所说,李宅是在郊外,依山而建。别的不说,单是这座山,景致也是宜人的很。
  山上的树木多是青松之类,现下虽已是隆冬,但松树青翠依旧。因着昨日晚间又下了一场雪的缘故,现下松树上又是积了一层雪。
  打远处一看,上层是皑皑白雪,但下面却又露出来些许松树原有的青翠之色,白白绿绿,更兼着偶尔风过,吹起一阵细雪,如白雾般散入各处,如此景致,端的是赏心悦目。
  林琼玉是没有林琼萱那么斯文讲礼,只是端坐在马车里不动的,她直接的就是伸手撩开了马车旁侧上挂着的帘子,转身笑着说道:“大姐,快来看,外面的那座山好看不好看?”
  说罢,又是深深的呼吸了一口。
  雪后独有的清新空气霎时沁入心脾。
  林琼萱在林琼玉的身后探头一看,随即也便笑道:“好看。”
  林琼玉原本是想直接将手中的帘子挂到旁侧的小银钩上,好好的吹一吹外面那凛冽的雪后冷空气,但偏头望了一眼身形单薄的林琼萱,到底还是将手中的帘子又放了下来。
  林太太总是惦记着林琼玉昨日晚间说怕冷的事,所以马车里早早的就是叫人铺上了厚厚的坐垫子,又放了一个黄铜火盆,里面的银丝炭现下正烧得旺旺的呢。因着这,屋外虽说是寒风正刮着,但马车里面却是暖和的很。
  但林琼玉这个人是属狗鼻子的,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拢着一盆炭火,她鼻尖总是能闻到木炭烧过后的味道。
  这味道让她觉得很是不舒服,但她望了一眼身旁端坐着的林琼萱,到底还是忍了下来没去拉开帘子的冲动。
  好在李宅很快的就到了。
  阿棠和小荷过来掀开了帘子,分别扶着林琼玉和林琼萱下了马车。
  而那边厢,早有李宅的下人飞也似的跑了进去禀报着李太太,说是林太太和她家的哥儿姐儿来了。
  李太太领着一众丫鬟仆妇亲自的出来迎接了。
  她生就一张方圆脸,杏眼平眉,端庄的青衣范,论起来也算是一个美人,就是面相有些显老罢了。
  现下她穿着一件烟霞色松竹梅暗纹的对襟袄,浅蓝色的素面缎子长裙,自打见到林太太的那一刻起,面上就带着得体的笑容。
  “林太太,这一路过来可冷?原是想着请你们今日过来赏梅的,不想不巧的很,昨日晚间却是下了一场雪。先前我还在想着,不然遣了个人去你府上,请你过两日等雪化了再来赏梅的,不想刚刚我就听丫鬟说你们来了,可把我给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林太太一听,便笑道:“要我说,这场雪下的不是不巧,而是顶巧的。下雪天赏梅可不是最好的?梅花或红或绿,映着白雪,再有暗香袭人,哪里讨这样好的景致去。”
  李太太笑了一笑,又开口招呼着林琼玉他们。
  “这是萱姐儿?几时不见,萱姐儿出落的越发动人了。这是玉姐儿罢?林太太,你瞧瞧,你这玉姐儿生下来的时候就是那般齐整的一个孩子,现在更是不得了了,怨不得的你这般疼她。这位一定是志哥儿了,竟是长的这般的高了?来,来,快随我到我屋子里来,我那里拢了一个大火盆呢。”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是把所有人都给照顾到了。林琼玉一时就觉得,自己真的是把这李太太给想差了。
  原本按照钱太太的说法,说是这李太太自诩她祖父是个翰林出身的,性子就有些孤傲,很是瞧不上其他人,那时林琼玉想当然的就以为这李太太定然是个冷性子,只怕是见着人都不会用正眼瞧的,更不说是这般和颜悦色的说话了。
  可现下看来,这李太太还是蛮会长袖善舞的嘛。
  长袖善舞的李太太现下正在和林太太走在前面,林琼玉他们跟在后面,但李太太也不冷落他们的,时不时的就回来和他们说上几句话。
  不一会儿的功夫,李太太所住的上房也就到了。
  李太太的这住的上房和林太太却又不一样。
  想林太太所住的上房,当面五间正房,两边东西厢房簇拥着。院子里虽说也是有花草木石,但说到底不过就是点缀而已,盖不过房子的峥嵘去。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端庄大气,像极了一个大家闺秀,一举一动皆是有规则可循的。可李太太所住的这个上房,自打走了进去,头一眼见到的并不是前面的那五间清厦,却是满目的花木异草,青翠欲滴。非但如此,鼻中也是可闻到各种清香,可仔细一闻,竟是不知晓这到底是些什么香味。
  只是他们刚刚走过来的时候,见着这院子外面不过是一溜的水磨青砖墙,青瓦盖顶罢了,看来是一些儿都不算出彩的,但哪里知晓里面竟然是如此的清雅了。
  李太太见着林太太他们四个人都在站在院门口看着的,面上都有些惊异之色,便笑道:“林太太,教你看笑话儿了。我住的这院子哪里比得上你住的那院子大气了?说不得,也只能随便的住住也就罢了。”
  林太太回过神来,转头对着她说道:“这般的屋子还只是要随便的住住?住在这般的屋子里月夜煮茶弹琴的,竟是连香都不用点了。可知有多清雅呢。我便是想要个这样的院子住住都不能的。你当我家那院子住着舒服呢,左右出门看的都只是墙壁石头罢了,哪里有你这里的好?不过你毕竟是翰林家出来的小姐,跟我们不一样,身份清贵的,想来也只有你才配住这般清雅的院子。像我这等俗人原是不配的。”
  林太太这番话,一半儿自然是恭维,不过一半儿也说的是真心话。
  想她们的这些太太圈子里,若是认真说起来,也就李太太的身份最是清贵。
  但凡人就没有不喜欢被人恭维的,何况林太太这番恭维话又正好是说到了李太太的心坎里,于是一时李太太的面上就排下了满面的笑来,说道:“林太太你又何必过谦?谁不知晓你在家的时候便是个才女?诗词歌赋都是会的,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的。你若是生就个男儿身,怕不是来日就会出阁入相的?”
  林琼玉在旁边听着她二人互相恭维的话,心里想着,这个李太太看来是个很自重自己身份的人,最得意的事儿估计就是她自己的出身了,这点倒是和她娘很像的。只是说到她娘的这个诗词歌赋都会,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的这事,她想着,诗词歌赋我是不知道娘她到底会不会的,反正我日常是没看到她做什么诗词歌赋的,至于那琴棋书画,说起来就全都是泪了。
  因着林太太自己是琴棋书画都会的,所以她自然而然的也就要求自己的女儿也要会。就为着这,林琼玉觉得自己都能生生的呕出来一盆血,而后就着自己呕出来的这盆血写出一部血泪史来。
  书名她都想好了的,就叫做,论那些年我学琴棋书画的惨痛经历。
  想她上辈子也就一个普通人家出身的普通小孩,她唯一会的乐器也就是在路旁揪了根草过来,去掉叶子,然后对着这中空的草茎吹出些不成曲调的声音而已。
  当然,如果这去掉了叶子的光杆草茎也算是种乐器的话。
  而那边厢,林太太和李太太总算是互相恭维完了,这当会李太太已经是在说道:“林太太,这边请。”
  随着她的引路手势,一行人踏上了中间石子铺就的一条蜿蜒曲折的路。
  行至阶上,前面早就是有丫鬟打起了门帘来。
  进至屋子里,果真如李太太先前所说,屋子中已是拢了一个大大的黄铜火盆,里面的炭火正烧得红通通的。
  林琼玉自打进了屋子,眼光就在屋子里扫了一遍。
  如李太太的这院外一般,她这屋子里的一应摆设也是清雅之极。
  最先入目的是一条黄花梨紫梨架的几案,上面两边各放着一只雨过天青色的小玉壶春瓶,中间则是放着一只大些的黄釉玉壶春瓶,里面清水供养着几枝红梅。
  其他一应桌椅绣榻,琴书香炉自然都是有的,屋内且是收拾得井井有条。
  李太太招呼着林太太和林琼玉他们坐了下来,而后便吩咐着丫鬟拿果盒,上茶。
  茶是上好的云雾茶,色绿香浓,果盒里则是小巧精致的各色糕点。
  算起来李太太和林太太也是有些时日没见了,这一见面,光家常话也不知晓有多少要说。
  只是苦了林琼玉他们三个人了。
  林琼萱倒还好,安安静静的坐着,面上带了淡淡的笑,侧耳倾听着李太太和林太太的谈话,不时的端起杯子喝一口茶。可林琼玉和林承志就有些坐不牢了。
  可林太太在家的时候经常教导他们,说是出去的时候,站要有站的样儿,坐要有坐的样儿,没的坐在那里倒和猴子似的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的,教人家笑话。是以林琼玉和林承志虽说是坐在那,屁股下就跟铺了一层钉子似的坐立不安,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不过就是偶尔的眼神交流一下自己的不耐烦罢了。
  也不知晓是过了多长时候,那边厢两位太太总算是家常话都说话了。
  林琼玉就只听得李太太笑道:“林太太,我们现下去赏梅怎么样?”
  林太太自然是说好。
  李太太便吩咐了丫鬟拿了果盒茶水先去那边厢,又邀请着林太太和林琼玉他们去梅园赏梅,落后又想起什么似的,便对身旁的一位丫鬟吩咐着:“去书院告知少爷和姑娘,就说今日有客人来的,让他们现下去梅园陪客罢。”
  那丫鬟答应着转身去了。李太太这才回头对着林太太笑道:“瞧我,净顾着咱们两说话了,倒是冷落了你家的哥儿姐儿,在屋子里的这些功夫,都没听得他们说一句话的。”
  林太太就说道:“他们几个小孩子家家,有什么冷落不冷落的。见识了你家的这番景致,想必是震惊得都有些说不出来话了。”
  李太太就道:“不过在他们年轻人眼里,想来也是不大愿意和我们这些老古董说话的。刚刚我让丫鬟去叫了贤儿他们去梅园,待会我们就在亭子里自由自在的赏梅喝茶,也不打扰他们的,就让他们一块玩耍。想来他们年轻人在一块玩耍也自在些。”
  林太太对此深以为然,借此倒苦水:“李太太,你都不晓得的,说起来,我们家的这个萱姐儿实实在在的是个好孩子,说什么她都听的,不用操一星半点的心。只可恨我这玉姐儿和志哥儿就太皮了,无风也要给你起三尺浪的,镇日的让我有操不完的心。若是我说他们什么,他们心情好的时候便由着你说,左右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一个字儿听到了心里,心情不好的时候,指不定的就能抢白你两句呢,倒次次的把我气了个倒桩。”
  李太太望了林琼玉和林承志一眼,而后笑道:“男孩子家,还是皮些的好。你是没见着我那齐哥儿,皮得且像个人样?身上插根尾巴那就活脱脱的是只猴了。至于你说玉姐儿皮,林太太,这话我是不信的。你瞧你这玉姐儿站在这里,眉眼低垂平顺的,怎么看都像是画上走下来的仕女,哪里皮了?”
  林太太就笑了:“你是不晓得呢,若真论起这皮来,我这玉姐儿比她弟弟还要皮的狠些。志哥儿好歹皮不皮的你面上是能看得出来的,哪里像我这玉姐儿是蔫儿皮了?她不过就是生了一副乖乖样子的容貌,占得一个面上的便宜罢了。”
  林太太一路上不遗余力的将林琼玉给黑了个到底,只让林琼玉跟在她后面都不晓得该在面上摆出来什么表情了。
  好不容易的,梅园到了。他们这几个人正要抬脚进去,就听得后面有丫鬟赶上前来向李太太禀告着,说是:“太太,少爷和姑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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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1: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0章 再见男主

  李太太一共生了三个儿女。
  大儿子名叫李见贤,现年已经是十八岁的年纪了,二儿子名叫李思齐,现年是十五岁的年纪,还有一个小女儿,名字叫做李邀月的,比着林琼玉小了个两岁,现年是八岁的年纪。
  李太太的这些家事,林琼玉早就是听林太太在家说过的了,而且这李见贤她还是见过的。
  就是她周岁宴上,害她撞出来两管鼻血的那个人。
  只是九年的时间不见,不知晓当初那个冰块小男孩长成了个什么样。
  于是林琼玉便和众人一起,也转过身来望了过去。
  后面远远的果然是走来了几个人,到了近处一看,当先那个个子最高的,想来就是李见贤了。
  林琼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见当初的那个小男孩已经是长大了,只是冰块气质却是不变,依然是冷着一张脸,就跟谁都欠了他几百块钱似的。
  她目光便跳过了李见贤,转而打量起了李思齐来。
  这少年想必是个开朗活泼的,生的也不错,端得也算得上是一个美少年了。至于那个小女孩儿,冲着她的名字,林琼玉便多望了她两眼。
  小女孩梳着双丫髻,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裙,映得她一张小脸很是娇柔秀美。
  林琼玉一时便觉得,如果这李太太往后再生了一个女儿的话,估摸着应该会给她起名叫做怜星的。
  邀月怜星一出,谁与争锋?
  在那李宅之前,林太太早就是将一应礼物就准备好了的。现下她见着李太太的这三位儿女,一壁不住口的称赞着,一壁便叫了彩衣上前来,将她准备好的礼物分发给了面前站着的这三位。
  李见贤和李思齐两个人每人各是新书两部,端砚一方,李邀月还小,又是个女孩儿,便是赤金的玲珑手镯子一对。
  李太太自然是推辞的:“他们小孩子家,这样贵重的礼物,如何敢收的?”
  这些见面礼,价值那肯定是不菲的。可就这,林太太还是笑着对李太太和李见贤他们说着:“一些小玩意儿,留着给他们兄妹赏人罢了。”
  想李太太家的家事虽然是不如林太太家,但就林太太拿出来的这些见面礼而言,她却也确实是不当一回事。所以当下她推辞了一番之后也就罢了,而后便领着林太太步入了梅园。
  一走进了这座梅园,林琼玉他们几个人都是心中一震的。
  想林宅里虽然也是什么样珍贵的梅花也都是有的,但左不过这院子里栽一株,那边角落里种一株,多的也不过就是三四株连着栽种在一起罢了。哪里像李家的这梅园里,打眼一瞧去全都是梅花了。
  别的什么品种颜色之类的先不说,单就这份绵延花海,那就是够让人震撼的了。
  李太太瞧着他们面上的震撼之色,掩饰不住心里的得意。
  她笑道:“林太太,这边请。”
  原来这梅园里却是有一座四角飞檐凉亭的。李太太早就是遣了人来,将凉亭的四面都挂上了帘子,亭子正中也是拢了两个黄铜火盆的。现下三面的帘子放了下来,挡着外面的寒风冷雪,却卷起了一面帘子,好用来看亭外的飞雪飘檐,梅花凌雪的。
  先前李太太吩咐的丫鬟早他们一步将茶水和果盒都拿了过来。为着这大雪天气,怕茶水不热的,亭子里特地的放了一个小风炉,上面顿了一大壶的热水在上面。
  李太太请着林太太坐了,而后便笑道:“有我们在,想来他们这几个人便是玩也玩得不尽兴的。李太太,莫若你我坐在这亭子里赏雪赏梅的,让他们出去玩耍一会?你若是不放心的,我多遣几个奴仆跟着他们也就是了。”
  林太太便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大了,左右又都是在这园子里头,还能跑到哪里去不成?也罢,让他们几个自在的去玩耍罢,没的将他们拘束在这里对着我们这两个老婆子的,他们虽面上不说的,不定的心里怎么埋怨咱们呢。”
  话落,她们两个人笑了一会,便嘱咐着跟着他们哥儿姐儿的几个丫鬟仆妇要小心的看着,而后一挥手,便让他们自在的玩耍去了。
  这倒正中林琼玉的下怀。
  实在是坐在林太太和李太太周边,听着她们谈论东家长西家短的听腻了。
  出了亭子,林琼玉他们六个人互相的厮见过了,而后交谈过一会之后,林承志和李思齐便以兄弟相称了,林琼萱则是细声细语的在和李邀月说着什么,剩下林琼玉和李见贤在这两边落了单。
  林琼玉瞧了李见贤一眼,见后者依然是冷着一张脸,压根就没有一丝想开口的意思。她一时闹不明白他这是生性就不喜欢说话呢,还是压根就是懒得开口跟她说话,所以她索性就来了个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自己也是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的。
  而李思齐和林承志那边厢,两个人是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立时就撮土为香结为异性兄弟的冲动。
  “兄弟,”李思齐手放了林承志的肩上,热络的说着,“这些破梅花有什么好看的?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且是好看着呢。”
  林承志估摸着他口中所说的就是那处温泉了,毕竟在自家的宅院里圈了一个温泉进来这种事,搁哪里都是个稀罕事。
  于是林承志便回过头来,对着林琼玉眨了眨眼,示意她跟了过来。
  林琼玉一见他这挤眉弄眼的样,再是想着这大雪天里,原就是冷,没事杵在一个人形冰块旁边挨冻做什么?于是她招呼也没打一声,便也抬脚跟在林承志和李思齐后面去了。
  李见贤:“……”
  他刚刚酝酿了一下语句,正想开口跟对面的这个小女孩说些什么,不想人家却是招呼也不打的,直接的就是抬脚走人了。
  好吧,这原也是怨他。毕竟人家来者是客,他却是站在这里跟个木头桩子似的,难怪人家是什么脸色都懒得给他一个了。
  依着他的性子,他原本就是想直接转身就走的。毕竟在他的眼里看来,眼前的这几个年岁都太小了,实在是和他们说不到一块去。所以还是回书房看书去算了。只是他随即抬眼望了一眼正在前面走的几个人,想着这一溜都是半大的毛孩子,这又是下雪天,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随后便也抬脚跟了过去。
  李思齐带林承志去的自然也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温泉了。
  这处温泉却是位于院墙边侧,周边梅树掩映,水汽氤氲中,恍若仙境。
  “兄弟,你瞧着这里好是不好?”李思齐的口气很自然的就带了一股子炫耀的语气。
  林承志现年虽然是才九岁的年纪,但他人小鬼精灵,说出来的话就跟在蜜糖里泡过的一般,哄人那是一套一套的。
  当下他就恭维着说道:“好,怎么会不好?想济南府宅子里有温泉的也就你们一家了。我们就是再羡慕,那也是羡慕不来的。”
  李思齐一听,自然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只可惜现下是有林琼玉她们几个女孩儿在旁,不然他真的是要力邀林承志下水去泡一泡温泉,两兄弟坦诚相见了。
  林承志果然是跟见了稀罕物一般,蹲在温泉旁研究了半天。
  这温泉池其实也算不上很大,周边都是用石块垒了起来,粗粗一看,倒也错落有致。
  林承志伸出两根手指在温泉水里探了一探,而后便回头惊奇的说着:“二姐,你快过来看,这水池里的水且是烫着呢。只怕是人在里面泡了一会都能烫出皮来的。”
  林琼玉读大学的那会儿,曾经和室友去周边的城市泡过几次温泉,所以对这玩意,她是谈不上多稀奇的。
  “哦。”不过她还是走近了林承志几步,调笑着就说了一句,“这水可不是烫的很。你现下扔了一个生鸡蛋进去,过得一会再拿出来,那鸡蛋都熟了,直接磕开就能吃了呢。”
  林承志便是再如何滑如泥鳅的,可说到底也才九岁。他听了林琼玉的话,便睁大了双眼,将信将疑的问着:“真的?”
  看他那神色,只要林琼玉点了点头,他能立即去找个生鸡蛋来扔到面前的这温泉里去。
  好在这时候林琼萱笑着开了口:“你信你二姐?她诓你呢。她什么时候见过温泉的了?又从哪里知晓温泉水能煮熟鸡蛋的了?不过就是见着你这惊奇的样,随口扯谎骗你罢了。”
  林承志一听,就有些泄了气:“嗐!害我瞎激动一场。”
  而那边厢李思齐一听,却是来了兴致。
  “煮熟鸡蛋这事,我却是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做过。这样罢,左右我们现下也没事,不如我让丫鬟去厨房里拿两颗生鸡蛋来,过得一会再来看看是不是真的熟了。若是这温泉真的能煮熟鸡蛋的,那往后我天天的往里面扔几颗,然后没事的时候就过来捞着吃。”
  他是个行动派,想到就做,下一刻转头就让丫鬟去厨房里拿两颗生鸡蛋来了。
  生鸡蛋拿来了,他伸长了手臂,小心的将两颗生鸡蛋放到了温泉水里面突出来的一块石头上,而后这一群半大的小屁孩就都在旁边守着,看这温泉水到底能不能煮熟鸡蛋的。
  林琼玉在旁边直接就傻眼了。
  想她不过随口说的一句玩笑的话罢了,可谁知晓这群小孩还真当了真了。温泉水里煮熟鸡蛋?他们当这是盛夏中午四大火炉城市的柏油路面吗?
  想就是那般儿,那柏油路面上也是磕出来的鸡蛋,想来也是最多只能煎个七八成熟的。这带壳的鸡蛋,还是算了吧。
  可她现下也不好抬脚就走的,毕竟这玩笑是她开的,这么直接的就闪人有些不大好意思。所以她也只好抬头随便的看看周围。
  和她一起站在温泉池旁抬头看四周的还有一个李见贤。而温泉旁边也就这么大的地方,两个人不可避免的就偶尔有目光碰到了一起的时候。
  但没关系,目光碰到了,直接就是错开了,再看其他地方就是了。
  总之两个人就是保持着,虽然彼此都是在看周边的风景,哪怕是目光相接了,但仍能将对方也当着周边的花花草草一般直接给无视了。
  这般看得一会,就听得旁边的那几个小孩在嚷着:“鸡蛋熟了吧?快捞出来磕开看看。”
  林琼玉一听,也便收回了四处放射的目光,上前了几步,想来看看这生鸡蛋现下到底是变成了个什么样。
  但眼角余光却忽然看到墙上正趴着一个小孩儿。
  那个小孩儿想来也是想看一看这两颗鸡蛋到底是煮熟了没有,所以便在墙上探出了半个身来。但这样一来,重心失衡,他不可避免的就头朝下栽了下来。
  而可巧不巧的,林琼玉正站在了那处地方。
  而那边厢,李太太正在和林太太谈论着子女的教育问题。
  李太太说道:“林太太,你说好笑不好笑的。那日我带着邀月去张太太家里做客,见着了她女儿。我见她女儿现下也是有十岁的年纪了,便随口问得一句,你现下在念何书,不想却被张太太笑话我呢。”
  林太太就问道:“她笑话你什么?”
  “她那话里话外的,无非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见着他们又是商户人家出身的,比不得我这翰林人家出身的,哪里还要自家的女儿读得什么书了?女红针黹才是最要紧的事。”
  林太太对此的评价是:“读书明智怡情,想张太太的娘家原也只是个经纪人家,那样人家出来的人懂得些什么?她自己大字不识一个的也就罢了,现下也是想弄的自己女儿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李太太,还是你好性儿,若是我,只怕当场就要给她难堪的。”
  “我是懒得和她争辩的。如你所说,她那样人家出来的人懂得些什么?眼睛里面无非也只有那些黄白之物罢了。哪里像我们这样正经出身书香门第的人,分什么儿子女儿,那都是要给他们识字的。”
  林太太对此深以为然,而且略有些自豪的就说道:“女儿家怎么了?女儿家就不该识字了?见得班婕妤,谢道韫就不是女儿家了?和男人一样的名留青史呢。别的不说,我家这个玉儿,现下便是四书五经都知晓了的。”
  林太太这番话自然是有些吹嘘的成分在内。其实林琼玉不过就是占着自己上辈子的便宜,什么字都认识罢了。可就算如此,她也只不过是认得四书五经里的所有字,但这些字连在一起是些什么意思,她就算是连蒙带猜的也才知晓一些儿。
  林太太既然这般吹嘘了,那李太太自然也是不甘落后。
  “是呢。想我家邀月,四岁的时候我就特地的请了西席先生来给她开了蒙,见着现下她也是什么字都识得的了。其实想想张太太她们我也是觉得好笑,积攒了那么些银子又有什么用的?不教子孙读书懂礼,却是让他们小小的年纪就是学着去站柜台做生意了。岂不闻以富贵传家,多不过三代?还是要诗书传家才是。想我家贤儿,齐儿,我是早就想着,让他们去考功名才是最要紧的。没的一辈子做个生意人,教人看不起。”
  李太太和林太太两个都是一样的人,因着自己出身于读书人家,便很是看不起生意人。但迫不得已的最后又都嫁给了生意人,所以自然而然的就总是想劝着自己的丈夫上进些,最好是弃商从文的。可最后的下场都是一个样,不得丈夫的宠爱。于是她们便转而将这弃商从文的希望寄托到了自己的下一代上。
  如林太太,林承志现下也是以读书为正业,而李太太自然是不消说,家里特地的请了西席先生来,便是为的让她三个子女读书识字。
  现下林太太先是对李太太的这番话点了一万个赞,而后就又问道:“你们家请的西席先生是哪里人?学问如何?我也是早就想请个西席先生来家里,只是一时半会的总是寻摸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你可是有认识的人?这些年来,他们姐弟两认的这些字倒都是我教的。”
  李太太蹙着眉想了一会,而后便舒开了眉,笑道:“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我家的这个西席先生有一次曾经提起过,说是他还有一位族弟,学问端的是比他还要好一些。不过就是为人狷狂,不屑于官场上的那一套阿谀奉承,所以这些年来都是在家里读书耕田的。你若是真的想请个西席先生,明日我帮你问一问,好歹要请得他出山的。”
  林太太对李太太表示了感谢。而后两个人坐着吃了一回茶,李太太望了林太太一眼,欲言又止。
  “林太太,”最终李太太可能还是憋不住了,开口问着,“你家老爷到京城去也有个八、九年的功夫了罢?可是说过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太太彼时正拈了一块杏仁糕在吃。她听了李太太问的这话,心中一紧,一不留神的,倒教杏仁糕给噎到了。
  不过她总是不想在李太太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窘样来的,所以哪怕是被杏仁糕给噎得十分的难受了,她也并没有做出什么难受的表情来,只是暗地的拼命的将那块杏仁糕往下咽。
  等到那块杏仁糕终于咽了下去,她这才开口对着李太太笑道:“是呢,已经是去了九年的功夫了。他前几日还来信说,他早就是想着回来了,只是京城里的铺子一直忙,他不得闲罢了。等到京城里的铺子一切都好了,他就将铺子交给李掌柜的儿子,自己回家来的。”
  说到这里,她又摆出了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说道:“其实要他回来做什么呢?我现下这样可不是自由自在的很?没的他回来了,我成日里见着他还要受些闲气。我也将我这意思对他说了,不想他还骂我呢,说这里总归是他家的,他不回来能去哪里呢。”
  其实天知道罢了。自打林老爷拍拍屁股走了,这些年来他是连一封信都没有给林太太写过的。林太太倒是给他写过几封信,无非是告诉他安彩萍离世了,林琼萱定亲了的事。那几封信上虽是没有明说,但总是隐约的透露了希望他回来看一看的意思。只可惜这几封信送了出去,也是如泥牛入海,通没有一些回音的。林太太所能知晓的林老爷的一些事情,还得靠着铺子里李掌柜的儿子写了家书回来,上面偶尔提到的一星半点罢了。
  只是她断然是不肯将这些伤疤都暴露在李太太的面前的,所以反倒是装出了一副我很讨厌我家老爷,我非常不希望他回来,但他却非要回来的意思。
  李太太听她这般说,就道:“如此说来,林老爷在京城里的事你是都知晓的了。原先我还想着你不知晓的呢,很是替你担心了一阵子。”
  林太太一听,一颗心立时就提了起来。
  林老爷在京城里的事她何曾知晓多少了?不过是想在李太太面前打肿脸充胖子罢了。但是末了这胖子充的她都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来气了。
  她是十分的想知晓李太太口中所说的林老爷在京城里的事,但方才自己的大话已经是放了出去了,现下该怎么圆回来?
  林太太一时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若不是顾忌着李太太还在面前的,只怕都是能直接抓耳挠腮的了。
  好在李太太接下来就将她想知晓的话都说了出来。
  “其实我也是上次听张太太说的。她家老爷,你也晓得的,早先年就去京城开了个铺子了。可巧的很,张老爷和你家林老爷也是相识的,论起来还是朋友呢。前些日子,张老爷从京城里回家了一趟,说起你家林老爷,说是林老爷在京城里的那个绸缎铺子开的也不怎么样。毕竟京城那地界里,你也晓得的,虽说是达官贵人一抓一大把,可开绸缎铺子那就是更多了。说到底你家林老爷在京城也算是个外来户,便再是条强龙,那也难压地头蛇。”
  林太太听到了这里,嗯了一声。
  京城里的那个绸缎铺子挣钱不挣钱的,她倒也不放在心上。左右现下家里的这个绸缎铺子是挣钱的就行了。
  而那边厢李太太还在继续的说着:“若只是绸缎铺子不挣钱的也就罢了。可是那个张老爷说,你家林老爷在京城里竟然是染上了个恶习了。”
  林太太一听,忙问道:“我家老爷染上了个什么恶习?”
  她这一关心,哪里还记得刚刚自己打肿脸充胖子的说着,林老爷的什么事她都知晓了?
  李太太就道:“嗐!张老爷是说,京城那里,有钱人之间流行一种烟草。若只是普通的烟草倒也罢了,可这烟草人吸了是会上瘾的。林老爷在京城里不知道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竟然是吸上了这种烟草了。听说现下瘾还大着呢。”
  林太太闹不清楚这个烟草上瘾了到底会怎么样,一时只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李太太其实也不清楚这些,不过是听张太太当时将这个当做一件大事告诉了她,所以她也便原话告知了林太太。
  所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从来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接下来李太太又说了一件让林太太更加呆愣愣的话。
  “我还听张太太说,你家林老爷在京城里又纳了个姨娘的,听说就是你家原先那个郑姨娘身边的丫鬟呢。”
  林太太已经是说不出来话了,只能木然的点着头。
  李太太见着她这样,一时心里就有些五味杂陈。
  她和林太太之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深交,不过就是因着其他家的太太都是一些微末出身,而林太太好歹和她一样,是读书人家走出来的姑娘,所以日常的走的就较其他太太近些罢了。
  至于对于林老爷的这些破事,李太太一来是有一种在旁边看热闹的心理,巴不得的林太太知晓了这些心里煎熬的,回去就写信去跟林老爷闹一场。毕竟事不关己,她倒乐得在旁边看笑话儿;但二来,她也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
  她自家的那个老爷,其实不也是一个混账?别的不说,现见着家里的姨娘就不知道是有多少了。
  李太太想到这些,便对林太太心生了几分怜悯。
  她正想着开口安慰林太太几句的,但忽然就有一个丫鬟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太太,”她也来不及开口请安的,直接就是气喘吁吁的说着,“不好了。少爷掉到水里去了。”

☆、第41章 拒接婚事

  李太太豁的一声站了起来,神情紧张:“是贤儿还是齐儿?”
  那丫鬟摆明了是个说话不干脆的:“是,是端少爷……”
  李太太原本已经是起身站了起来,抬脚就要往温泉那里走的,但听了这丫鬟说的这几个字,却又开始不急不缓的重新坐了回去,口中却是在噼里啪啦的说着:“那个小崽子掉了下去,值得你就这般火急火燎的跑过来对我说?没眼力见的,见着林太太还在呢,没的打扰到她了。”
  一面又皱起了眉问着:“我先前只让你去叫了贤儿,齐儿和邀月过来,这个小崽子是怎么过来的?你们这么多人,脸上的眼睛是长的做什么用的?吃饭的吗?也不知道拦着?”
  那丫鬟着紧的事没说,倒是先急着撇清自己的责任:“回太太,我去学堂里只叫了贤少爷,齐少业和月姑娘过来的,想来是瑞少爷听到了奴婢的话,所以便跟着过来了。还有那瑞少爷,他压根就不是从院门口进来的,他是翻墙进来的呢。”
  李太太就道:“该!那小崽子就跟个小猴子似的,成日的不是爬上就是爬下。想来是他爬到了墙头上,一不留神的,就从墙头上摔了下来,然后滚进了温泉水里?可怎么不摔断条胳膊还是腿的呢。”
  这瑞少爷,全名叫做李瑞,现年八岁的年纪,是林老爷的一个姨娘,名叫做慧姨娘生的。这个慧姨娘生的美艳,且是会小意儿的贴着李老爷,所以李老爷很是宠爱她。连带着爱屋及乌的,也很是宠爱着这个李瑞,正经的连李太太所生的两个儿子倒都要靠后了。因此上李太太及是厌恶这个李瑞的,所以当下也顾不得林太太还在这里坐着的,恶毒之语就直接说了出来。
  那丫鬟这当会全然不记得自己先前那般火急火燎的跑过来要说什么了,反倒是在描述着那场经过。
  “太太说的对呢。瑞少爷先前是趴在墙头上,看着少爷姑娘们在那边玩耍的,然后不晓得他是没抓稳还是怎么的,忽然的就头朝下的从墙头上摔了下来。当时林家的二姑娘正好站在那下面的,见状就忙向旁边闪了一闪。紧接着瑞少爷的身子就跟球似的骨碌碌的滚到了温泉水里。然后大少爷见状,连忙的就跳进了水里,将瑞少爷给捞了上来了。”
  她这番话一说完,林太太和李太太几乎就是同时站了起来,也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玉儿有没有被他砸到?”
  “贤儿傻吗?做什么自己跳下去捞那个小崽子?那个温泉原就算不得深的,他自己不会爬起来?现见得是下雪天,虽说那温泉水是热的,可从里面出来就不冷的?你这小夯货还傻不愣登的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吩咐厨房里烧了热水给贤少爷沐浴更衣?还有,把贤少爷的斗篷也拿来。”
  李太太这一顿骂直把那丫鬟都给骂傻眼了。待得她反应过来之后,答应了一声,转身急急忙忙的就跑了。
  只是梅园里的这些蜿蜒小径李太太早就是让人来打扫干净了,可地上依然是难免有些湿滑的,见着那丫鬟又是被李太太骂的有些懵了,慌慌张张的,所以这一不留神的,就脚底下一滑,直接面朝下的给摔了个狗啃泥。
  但她又惧怕李太太看见了又要骂她的,当下是连痛都不敢说,快速的爬了起来,朝着外面飞奔而出。
  而那边厢,林太太已经是快速的朝着温泉的方向去了。李太太随后也跟了上前来。
  行至半路上,她们二人就见得那一群半大的小孩正朝着她们这边走过来。
  林太太这当会眼里是谁都看不到了,只有林琼玉一个人。
  她三步并做两步的抢了上前去,双手握住林琼玉的肩膀,一面急切的问着可撞到你了,一面一双眼就在她身上逡巡个不住,就怕下一刻看到了她身上的伤痕。
  林琼玉只被林太太这番夸张的语气弄的心里一时又是觉得好笑,一时又是觉得感动。
  她伸手牵了林太太放在她肩上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的拍了拍,而后又笑着说道:“娘,你放心。他没有撞到我。你女儿我这么激灵的,休说是他,便是一只猴子对着我扑了过来,我也是能闪开的。”
  林太太将信将疑,一双眼依然是钉在了她身上:“真的没撞到你?可别诓我。”
  林琼玉哭笑不得:“娘,真没撞到。”
  林承志这时也忙在旁边说道:“娘,二姐真没事。我和大姐都在可以作证的。”
  林太太方才一颗都差点要跳出胸腔的心总当会总算是稳稳的落了回去。
  而那边厢,李太太的反应却是有些奇特。
  李瑞不消说,全身早就是和落汤鸡一般的了,头发早就是滚散了的,面上也是青白一片。而李见贤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摆上也在往下滴着水。
  所不同的是,李瑞因着冷,现下是佝偻个身子站在那里,活脱脱一只寒风里的鹌鹑,但李见贤全身虽然也都是湿透了的,但脊背却是挺得笔直。
  见着李太太,他还向她行了个礼,开口不紧不慢的叫了一声:“娘。”
  李太太皱起了眉头望着他。
  虽说李见贤是她的大儿子,但不晓得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自己和这个儿子不是很亲。
  这孩子自打懂事起就不是很爱说话,见着谁都是一副冷面孔。他虽是面上看起来从来不忤逆她,但凡她说什么他也极少反驳,多数也会答应一个是。但李太太心里还是很清楚,他很有自己的主见。
  但凡是他自己决定了的事,任凭你在他面前说的再是天花乱坠,或者是抬出孝道来压制他,他都丝毫不为所动。
  简而言之,这孩子太油盐不进了。
  比方说,前些日子她见李见贤也已经年满十八了,也该是考虑成亲的年纪了,于是她便替他看下了一户人家的女儿。
  李太太看中的人家自然不会是经商人家。其实打一开始,她就是想着让李见贤和李思齐走仕途的,压根就没想过让他们继承李家的生意。而李见贤也是个争气的孩子,现下已是考过了乡试,也是如她所愿,中了个秀才的。李太太高兴之余,就更加的想给自己找个读书人家出身的儿媳妇了。
  自然,依着她们李家现下的这般家世,名门望族的人家也是不屑于将女儿嫁过来的。所以最后一番挑拣之下,李太太就看中了吴家的女儿。
  吴家住在济南府的郊外,家中见着也有些微薄的田产。虽说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日子过的也尽可从容了。
  这些也就罢了,对方家里有钱没钱的李太太也不在乎,关键是,这吴家的家长,却是个举人出身。
  这吴举人是三十来岁就中了举的,而后连着考了这十来年殿试,却总是次次名落孙山。
  他自然是不甘心就此不再考了,反而是将家事全都丢到了一旁,每日只关注的在书房中温书,总想着下一次殿试就能高中,而后出阁入相的。
  这样的人家,李太太不消说,自然是极满意的。
  所以在媒婆对她说明了这家的状况之后,她便花了重金,请了媒婆前去人家说媒。
  只是吴家却不是很看得上李太太他们家。
  依着吴举人的说话,不过就是一个臭经商的人家罢了。眼里心里所知晓的无非就是那些黄白之物,没的和他们家结了亲,说了出去,亲朋好友间都是要笑话他的。
  所以他当即就是脸色十分不虞的将媒婆给撵了出去。
  但李太太却是不肯放弃的。
  她便一次又一次的遣了媒婆去吴家说亲。
  都说是诚心动人,刘皇叔三顾茅庐,最后不也成功的将诸葛孔明给请出了山?而且媒婆的嘴最是会扯了,在她的形容下,这李家见着就是天下第一有钱的人家了,日常吃的穿的用的,便是皇帝老子也是比不上的。而后便又说起了李太太的祖父,那可是正宗的翰林出身呢。虽说是后来退下来之后,家道中落了,可还不兴人家在翰林院里有个把同僚的?到时只消人家李翰林一开口说话的,只待吴老爷你考中了进士,到时便是想进翰林院也是容易些。
  这般巧舌如簧之下,吴老爷竟然是头昏昏的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其实他也真是读书读傻了的。他也不想想,见着现下李太太都有个四十岁的年纪了,她的祖父还在世?便是在世,都一把年纪的了,翰林院里还有几个相知?早就是换茬的韭菜了,现任的这些翰林谁还记得当年有个李翰林的啊。
  但不管如何,这门亲事吴家就算是答应了。
  李太太大喜过望之余,便叫了李见贤过来,对他说,娘给你说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呢。那吴家姑娘,现年十五年的年纪,又端庄又贤淑,长的也是貌若春花,足堪与你匹配了。
  但李见贤一听之下,却是很坚决的就拒绝了。
  问着他为什么不同意,他却是翻来覆去的只有一句话,儿子现下还小,不想考虑婚事。
  李太太这个气啊,恨不能都直接是一鞋底子抽过去了。
  他这拒绝的理由也太敷衍了吧。见着他老子李老爷十八岁的时候姨奶奶都是纳了好几个了。
  可随后无论她再怎么问,他拒绝的理由来来去去的就只有这么一条。
  李太太随即就抬了孝道出来压制他,无非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便是再不想同意这门婚事,那你也得同意。
  李见贤当即便一声不吭的跪在了她面前,开口还是那句,儿子现下还小,不想考虑婚事。
  李太太当即便发了火,拍了桌子,而后便拂袖走了。
  原本以为这下子李见贤定然是要好好的掂量掂量这事的,不想半日过后,有丫鬟过来禀报,说是贤少爷还在那里跪着呢。
  李太太一听,心里先前的火气就全都飞到爪哇国去了,便又开始心疼起来他了。
  毕竟李见贤也是她亲生的儿子,不是路边随便捡来的。
  于是她便又走了回去。
  谁知道李见贤一见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还是,儿子现下还小,不想考虑婚事。
  李太太当即就被他这句话给气得发昏,不是旁边有丫鬟扶着,只怕是就要直接倒了下去。
  最后李太太还是将李见贤的这门亲事给取消掉了。
  只是吴家那边却已经是答应了的,她不愿意做个言而无信的人。不过好在当初媒婆也并没有说要将吴家姑娘配了李家的哪位少爷,所以李太太一番考虑之下,便将这吴家姑娘说给了她的二儿子李思齐。
  而因着这件事,李太太随后有一段时日里对她这个大儿子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只是她却也是知晓了一件事,但凡只要是李见贤决定了的事,你便是再威逼利诱都是不能撼动分毫的。
  既然如此,那索性便由着他去了。
  于是现下,李太太望着李见贤,一开始准备要数落他一顿的话竟愣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她只是皱眉望着他,说着:“我已让人去给你烧了热水提到了你的屋子里,你这便回去沐浴更衣吧。”
  李见贤答应了一声,随即便向林太太和林琼玉他们告辞。
  林琼玉见他现下头发上的水都在顺着脸颊往下滴,浑身的衣服也全都是湿哒哒的,冷风一吹,不定得冷成什么样。可他这当会还不忘礼貌的向着他们拱手告辞,她一时就觉得,这个李见贤也算是个人物了。
  想自己现下袄子穿着,斗篷披着,手炉拿着,有风吹过来的时候尚且还觉得有些冷,更不说在全身都湿透了的情况下了。
  李见贤走了没多少会,林太太也开口向李太太告辞了。
  今日她轮番受了两番惊吓。一是林老爷在京城里的那些破事,搅扰的她心神不宁的。二就是林琼玉这事了。
  现下她也是无心再在李家待下去了,急急的就想带着林琼玉他们回去。
  而李太太这当会也是挂念着李见贤,也是无心再招待林太太了。于是一番假意的挽留之后,她便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而后她让身边贴身的丫鬟将她早就准备好的,给林琼玉他们姐弟三的见面礼拿了过来,再又是亲自的将他们娘儿四个送到了大门外,眼见得他们上了马车,这才转身急急的走了回来。
  刚一走到厅里,她便让人叫来了跟随着李瑞的丫鬟和小厮,而后是二话也不说的,直接就是喝令着外面的小厮拿了鞭子来抽了。
  在李瑞的丫鬟和小厮杀猪似的叫声中,李太太早就是转身去了李见贤那里。
  李见贤现下刚刚沐浴好,正在穿衣服。听到小厮说他娘来了,便加快了穿衣服的速度,而后便让小厮去开了门。
  李太太进了屋子,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头发还是湿的,便皱了皱眉,喝令着他身旁的小厮鹤云:“还不快去拿块干的手巾来给你们少爷擦头发。”
  鹤云答应了一声,很快的便拿了一块干毛巾过来。
  他正打算亲自上手给自家少爷擦头发的,但李见贤已经是从他手中将手巾拿了过来,自己开始动手给自己擦头发了。
  他一面用手巾擦头发,一面就说着:“娘,请坐。”
  李太太也不坐,而是又开始喝令着李见贤身旁的鹤云:“没有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去吩咐厨房熬碗姜汤送过来。若是你们少爷着了风寒,仔细你的皮。”
  鹤云垂着手答应了,转身正要走,李见贤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让厨房里也熬碗姜汤送到瑞少爷那边去。”
  李太太忍了这么长时间的火气终于是发作了。
  “你倒是什么事都惦记着他。怎么,你还真将他当做你的弟弟了不成?他又不是从我的肠子里爬出来的,算得你哪门子的弟弟?”
  李见贤沉默了一会,方才说道:“娘,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慧姨娘。只是你们长辈之间的恩怨,实在是没必要延续到我们下一代身上来。”
  李太太一听,一时只气得两只胳膊都有些酸软了。
  “瞧着你说的这冠冕堂皇的话。怎么,你这是责怪你娘的意思?”
  李见贤低敛了眉目,声音小了一些:“儿子不敢。”
  李太太冷笑:“不敢?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我做娘的一片心只是为着你着想。前些日子顶着被吴家打脸的那些话,好不容易的求着吴老爷答应了你和他女儿的亲事,结果你就一句,儿子现下还小,不想考虑婚事,就把娘的这一片苦心给推到了十万八千里外。今日倒更好了,那个小崽子掉到了水里,那是他自己的事,左右那温泉池子又不深,他自己不会爬了上来?再不济周边也有的是奴仆,自然是会下去将他捞起来。要你逞得什么英雄?这要是传了出去,还不得教那个贱-人怎么笑话我呢。哦,你再千方百计的不待见我又能怎么样呢?见着你儿子不还是把我的儿子当做亲弟弟看待了?”
  她这一顿海骂完,李见贤没有做声,只是眉头却是微微的皱了起来。
  而李太太见着他不说话,又是一顿骂。末了可能是觉得对着这样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就跟一截木头似的李见贤骂得没有意思,也有可能是骂得累了,她扔下了一句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这句话之后,终于是转身走人了。
  而李见贤依然是木然的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动静。
  小厮鹤云推门进来,手中朱漆描金托盘里放着一碗姜汤,见着自家少爷这副模样站在那里,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敢上前。
  “少爷,”片刻之后,他才轻声的提醒了一句,“姜汤拿来了。您要不要趁热喝?”
  李见贤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后目光就移到了托盘里的那碗姜汤上。
  “拿来吧。”
  鹤云答应了一声,将托盘放在了桌上,而后双手捧起了姜汤递了过去。
  李见贤伸手接了过来,也不迟疑,抬头便一气喝干了。
  喉咙里顿时火辣辣一片,连带着胸腔里的那颗心都像是被这姜汤给浇到了一般,火辣辣的就抽抽了起来。
  他在想,为什么大家就不能活得轻松一些,非要这么每日的斗得跟个乌眼鸡似的?
  这样的家,他实在是有些待不下去了。
  而次日,他禀明过了李老爷,在征得他的同意之后,带着随身小厮鹤云去了他家店铺外地的分号,彻底的弃文从商去了。
  李太太是在他离开了之后才晓得的。当时有李见贤院子里的丫鬟去他屋子里打扫,见得桌上有一封书信,写明了给李太太的,那丫鬟不敢怠慢,忙就送了过来。
  信里无非也就寥寥的几句话,写着儿子不孝,去外地店铺里学习做生意去了,让李太太在家里多保重之类的话。
  李太太一看完这封信,只觉得怒火中烧,立时就咬牙切齿的将这封信给扯了个稀巴烂。
  这样不给她长脸的儿子,当初她到底是怎么生下来的?
  而这边厢,林太太正在琢磨着到底要不要给林老爷写封信。
  原来林太太那日自打从李太太那里回来之后,就一直是坐卧不安的。
  中间她曾将鬓发斑白的李掌柜叫了过来,先是寒暄了一阵子,问了他最近身体如何,家中一切可好,而后话题便慢慢的移到了他那个跟随着林老爷去的儿子,问着他这些年在京城里过得怎么样,可是有写信来,再是旁敲侧击的问着林老爷现下在京城里是个什么情况。
  李掌柜是打小就跟着林老太爷做学徒的,从着一个小地方出来的人,成了今日掌管着林家偌大绸缎铺子,行动处就呼风唤雨。这样的人,早就是混成了个人精了。
  早在林太太叫了他过来,东扯西聊的问着他的身体好不好的时候,他就知晓,林太太这是想问林老爷在京城里的情况呢。
  就林太太和林老爷之间的那点事,他自然是门儿清的。毕竟当年林老太爷给林老爷说亲的时候,给李家的那一百两银子还是他跑腿送过去的呢。
  “太太,”李掌柜坐在绣墩上,眯着一双老眼昏花的眼说着,“犬子得老爷的提携,去了京城那样的繁华之地,我们一家人时时刻刻都念着老爷和太太的好呢。前几日我的老伴儿还说,要去寺庙里给老爷和太太立个长生牌位,以后初一十五的都吃素,为老爷和太太祈福的。”
  “啊,你们有心了。”林太太心不在焉的敷衍着。
  接下来李掌柜又是东拉西扯的说了不少事,最后终于是说到了林老爷的身上。
  “太太,前几日犬子来了一封信,说是现下京城里的那个铺子也不怎么样儿,老爷有一日还和他商议着,要不要把那个铺子关了,回济南府来。”
  林太太一听,双眼立时就透出了光亮来。
  “老爷真个这样说了?可有说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掌柜摇了摇头:“这个犬子倒没有说。想来便是那铺子不开了,也有好多事情要处理的。我估摸着,怎么着也得要个一两个月才回来的罢。”
  一两个月之后林老爷就会回来?
  林太太的心中瞬间升起无穷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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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1: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2章 西席先生

  只是到最后林老爷回来的时候压根就不是一两个月的事了,而是两年之后的事。
  这两年中,林太太自己是拉不下脸面写信去问林老爷到底几时会回来,所以便只能不时的就催促着李掌柜写信去问着他儿子了。
  在这么一问一答中,两年的时光就这么悄然而过了。
  转眼又是一年紫燕绕梁,春光烂漫之时。
  林承志新近让小厮在后花园里悄悄的扎了个秋千架子,想着要给他娘和他大姐二姐一个惊喜。
  等到秋千架子扎好了,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他便请了林太太和林琼玉,林琼萱来花园。
  粉白杏花之下,一架虽简陋,但也不失有趣的秋千架子就静静的立在那。
  林承志这时便适时的表现出了自己的一番孝心:“娘,大姐,二姐,这春日里人最容易犯困的了,我见着你们一日到晚的只是在屋子里睡觉,心里都替你们着急。于是我就让小厮扎了这个秋千架子,你们没事的时候过来玩耍一番,不是比整日的在屋子里睡觉来的好?”
  林太太不消说,听了他这一番话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的,不住的说着我的志哥儿最孝顺,还是最疼娘了之类的话。
  林琼萱在一旁静静的笑着,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来,她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
  独有林琼玉,在一旁撇了撇嘴,对着林太太就笑道:“娘,你道弟弟为什么忽然的就这么孝顺了?”
  林太太也笑着说道:“是呢。正不晓得是什么缘故。”
  林承志在旁忙道:“娘,你听二姐瞎说。儿子孝顺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还能有什么缘故。”
  林琼玉笑着看了他一眼,见后者在林太太身后杀鸡抹脖的,急得面上都黄了,求着她不要说。
  林琼玉熟若无睹似的,依然是笑着对林太太说道:“娘,前几日先生给我们讲孟子,而后让我们就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句话做篇文章。我和大姐是不消说的,老老实实的各自做了一篇文章交了上去,可你猜弟弟当时做什么去了?他竟然是跑花园里的香樟树上掏雀儿去了。先生当时自然是气得要不的,手里拿着戒尺就赶了过去,在树底下守着,放话说是只等弟弟从树上下来了,那就是拿戒尺狠狠的打一顿手掌心。而弟弟也是个胆子大的,坐在树上就是不下来,和先生大眼瞪小眼的,口中还嘲笑先生说是,先生,现下这样,可不就是学生在上,先生在下了?只把先生当时气得脸都黄了。”
  原来自打那次林太太和李太太说了西席先生的事之后,过不得几日的功夫儿,李太太就让人捎了话来,说是她家那个西席先生的弟弟已经是答应了来林家做馆的了,月底必然是到的。
  林太太一听,自然是大喜过望,忙不迭的就让人在花园中收拾了一处干净的屋子出来,又是挂着孔子画像,又是置办桌椅板凳,纸墨笔砚的,就等着西席先生来了。
  而那边厢,林琼玉他们三个人的反应则是都不一样。
  林琼萱自然是如往常一样,依然是没事的时候做做女红针黹,学些琴棋书画之类的玩意。于她而言,识些字固然是好的,但也从来没有要求过自己要出口成章。再者说了,她心里也是门儿清,林太太之所以请了西席先生来,那主要还是为着林承志,而后是林琼玉,自己不过是附带着的罢了。所以她的反应很是淡淡。
  反观林承志,他在知晓了很快就会有西席先生来之后,一时之间恨不能晚上都不睡觉,整日整夜的玩耍了。
  问着他原由,他便说,现下不玩,还等到什么时候玩呢?等西席先生来了,白日里要上课,晚间要做文章,哪里还有时间玩了?
  好在林太太这段时间也没有拘束他,由着他去玩了。自然她心里想的也是和林承志一样,由着他现下玩够了,到时只要能收了心好好的读书上进的也就是了。
  轮到林琼玉这里,她却很是期待这个西席先生能早些来。
  倒不是她有多想读书识字的,上辈子从三四岁起进幼儿园,一直读到二十岁大学毕业,读了这十六七年的书还不够?她觉得她读书都已经读腻了。
  她之所以期待,完全是因着心里的那点幻想。
  西席先生啊,这搁所有的言情小说里都是多么潇洒清俊的一个存在,就算不是温文尔雅的男主,那也必然是个情深不移的男二。
  所以林琼玉就开始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传说中的西席先生早点来。
  好不容易的盼到了月底,有家人来报,说是门外来了一人,自称是李太太举荐来咱们家做西席先生的。
  林太太一听,赶忙的就让人将他给恭恭敬敬的请到了花厅。
  林琼玉当时在旁一听,立时就兽血沸腾了,恨不能现下就奔前厅去见见传说中的西席先生的尊荣。
  但林太太无视她的兽血沸腾,让她在屋子里老实的呆着,而后带着彩云和彩衣去了前厅待客去了。
  林琼玉:……
  人都到眼前了你都不让我去见一眼?
  而次日,林琼玉也没见着西席先生,因着林太太念人家赶了这么些时日的路的,特地的让他休息了一日。
  林琼玉见到她的西席先生的时候,是在西席先生到了她家的第三日。
  这日她特地的起了个大早,也不用阿棠给她挑拣衣服的,直接是自己跑到了衣柜里找衣服去了。
  传说中,西席先生定然是博学多才的,相貌也必然是清雅温文的,所以她定然是不能穿得太花哨了,一定得往小清新上靠。
  于是最后林琼玉就穿了一件柳叶绿色的对襟衫子,一件白色的挑线裙子,头上也只简简单单的簪着一只碧玉簪就算了事。
  出了屋子,碰到了林承志,他一见她的这身穿着,立时就扑哧一声的笑了出来。
  “二姐,咱今儿早饭吃的不是煎饼吧?你把自己打扮成一根大葱做什么?”
  林琼玉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算了,像你等凡夫俗子,哪里会理解什么是唯美,什么是小清新。
  只要西席先生理解就可以了,林琼玉心里喜滋滋的想着。
  于是这一顿早饭林琼玉是吃得心不在焉,中间数次被林太太训斥,说是吃饭的时候就要专心致志的吃饭,不要想其他的事,不然对脾胃不好。
  林琼玉敷衍的答应了,但而后神思依然是早就飘到了其他的地方。
  好不容易的一顿饭吃完了,她就打算脚底抹油就溜的,但不想林太太却是站了起来,摸着他们姐弟两个的狗头,先是一番感慨自己小时候哪里有你们这么幸福,还有西席先生来教你们读书明理的,娘小时候不过是你外公你舅舅心情好的时候教一些字给娘认识,而后自己再连蒙带猜的去看外公和舅舅的书,再是说到了娘现下特地的给你们俩请了西席先生来,你们姐弟两一定要好好的读书明理,可不要淘气,往后不要让娘担心了之类的话。总之唠唠叨叨的,一直唠叨了一顿饭左右的功夫。
  唠叨到后来,林琼玉和林承祖两个人都有些受不了了。于是在林太太说的口干,转身去拿茶杯的功夫,姐弟两个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便迅捷无比的转身开溜了。
  等到林太太润完了喉咙,打算接着回来再畅谈一下将来的时候,哪里还有姐弟两的身影了?
  却说林琼玉和林承祖一出了林太太的上房,两个人的脚步就不约而同的放慢了。
  于林承祖而言,他是不想去学堂的。受人约束哪里有自己自由自在的玩耍好?所以能晚去一会学堂也是好的。而于林琼玉而言,她之所以脚步变慢了,那是因着她怕若是走得太快了,发髻若是乱了怎么办?若是面上的妆容花了又怎么办?
  为着今日头一次见西席先生的原由,她还特地的让阿棠给她化了个淡妆。
  总之是在胭脂水粉的映衬下,她今日是真的可以称得上颜面似霞这四个字。
  到了学堂里,林琼玉按捺住自己如小鹿乱撞似砰砰乱跳的一颗心,伸手摸了摸头发可乱了,再是低头将全身各处都检查了一遍,确认全身上下的衣服上连一处褶皱都没有的,这才在林承志目瞪口呆的看她如在看一个神经病似的眼光中,面带微笑,轻移莲步的就跨进了面前被当做学堂使用的屋子。
  林承志依然在她身后用一副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她。
  他觉得她二姐今日一定是吃错药了。平日里她这个二姐甭说是在自己的脸上抹胭脂水粉了,就是头发有时都懒得梳的,直接披头散发的就跑了出来。虽说是被林太太见着之后训斥了几次,但下次依然是照犯不误。
  林承志觉得,他这二姐若是单就性子而言,其实比他还来得爷们一点。可今日,这个爷们却是淡妆素裹,面上带着一抹娇羞的笑容,莲步款款的在他面前走着。
  真是瞎了小爷我的狗眼啊。
  而那边厢,林琼玉进了屋子,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就快速的在屋子里扫了一圈。
  林琼萱是早就来了,现下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她面前摊着一本书,正垂头在看着。
  而就在林琼萱的前面,一张较大些的桌子后面,正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让林琼玉心心念念了这几日,传说中温文尔雅,清雅从容的西席先生。
  在清楚的看到眼前这位西席先生的容貌之后,林琼玉立时就想起了以前她有个同事说的一个笑话儿。
  其实也能算是个笑话。她那同事说,有一段时日她看小说看电视入了迷,特别的迷大叔。于是有一次她就在吃饭的时候和她老公各种说大叔如何的优雅,如何的有气质,如何的有男人味,总之大叔一出,各种毛头小子就可以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她老公是个理工男,平日里话不多。当时他只是默默的一边吃饭,一边听着自家老婆在那里对着各色大叔冒着粉红泡泡。等到一顿饭吃完了,她老婆的话也说完了,他这才放下了饭碗,抬头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咱们家隔壁住着的也是一位大叔。”
  他老婆:“……”
  他们家隔壁确实是住着一位大叔,但该大叔头发地中海,肚子猪八戒,而且还满面油光,见着楼下店里搞什么促销活动了,那冲刺的速度堪比博尔特。
  所以说优雅有气质的大叔只存在于小说和电视里,现实生活中真的是少之又少。
  她同事的一颗少妇心瞬间破裂。
  而现下,林琼玉的一颗少女心也是瞬间破裂。
  眼前的这位西席先生,虽然是没有须发皆白,但也是花白了。他生就一张严肃的古板脸,两眼约莫是有些近视,看人的时候总是要微微的眯着,说话的时候一板一眼的,倒教她想起她初中时学校的那位教导主任。
  这与她先前心目中所设想的西席先生差别也太大了吧?
  林琼玉当时脸都绿了,浑然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和先生打的招呼,又是怎么坐到了自己位子上的。
  而后来,她发现这位先生端的是很严厉,但凡上课不专心了,叫你做的文章没有按时交过去了,先生也不开口说话的,直接就是拿戒尺和你说话了。
  几次三番下来,林琼玉就觉得,温文尔雅算个毛线啊,潇洒清俊算个毛线啊,只求先生少打她一次手心就够了。
  于是,林琼玉在继上辈子读了十六年的书之后,这辈子又坐在了课桌后面上课了。
  碍于先生手上那把戒尺的淫-威,她倒也老老实实的完成着先生所布置的所有功课。但林承志显然就不是个老实的孩子。
  他与先生那是斗智斗勇,先生与他则是吹胡子瞪眼,在这两相争斗的过程中,林承志没少挨手板,先生也没少受他的气。
  而前几日林承志文章不做,跑去树上掏雀儿,而后借故笑话先生在下,学生在上,就把先生给气得不轻。
  这当会,林琼玉不顾林承祖在那杀鸡扯脖似的哀求,还是笑着将这事给说了出来。
  林太太一听,当时脸就沉下来了。
  但这当会她已经是顾不上去和林承志算账了,只是吩咐着彩云赶紧的去准备礼物,越厚重越好,她现下就要亲自去对先生道歉。
  她转过身,忙忙的就要走。只是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回过了头,看了林承志一眼,沉声的就说着:“等我从先生那回来了再和你说话。”
  林承志哀嚎一声,开始埋怨着林琼玉:“二姐,你怎么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啊?先生那日气成了那副模样,见着这几日都不怎么搭理我的。这下子娘去他那赔罪,他不定的就要怎么说我的坏话呢。那娘回来了还会轻易的饶过我了?二姐你是想看着娘责罚我是吧?”
  林琼玉笑道:“就你这跳脱的性子,不受些责罚也是不行的。古人都头悬梁锥刺股,囊萤借光了,你倒好,正经上课的功夫却跑去掏雀儿了。我原是不想管你的,只是你也可怜娘在你身上花费的一番苦心,别教她伤心失望才是。真想掏雀儿,你等下课了,做好了先生布置的功课不能去掏?”
  她说完之后,也不再去理会林承志在旁边哭丧着一张脸的,只是对林琼萱笑道:“大姐,来,我们荡秋千。没的他做好了秋千架子不用来玩,却是放在这里长草的。”
  这里林琼玉和林琼萱荡了一会秋千之后,忽然的就只见前面小丫鬟乱跑着就飞奔了进来。
  林承志正在没好气的时候,见着那小丫鬟就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乱跑,由不得的就开口大声的叫住了那个小丫鬟:“你在那里乱跑做什么呢?见着我和大姑娘二姑娘都在这里你都不行个礼的,这么急慌慌的是要赶着去投胎呐?”
  那小丫鬟这才停了下来,但一张脸上还是刚刚急跑之下的晕红。
  “少,少爷,大姑娘,二姑娘,”那小丫鬟匆匆忙忙的行了个礼,而后又急急的说道,“奴婢乱跑是因着,因着老爷他回来了。现下正在前面大厅里呢,我急着去告知太太的。”
  林承志自打生下来开始就没见过自己的老子,而且这十二年过得,压根都快要以为自己是没有老子的,所以猛可的听得这小丫鬟说老爷回来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还说道:“糊涂东西。什么老爷回来了?咱们家能称得上爷的也就我一个人,见着你家少爷我也不老啊,怎么就称呼我是老爷了?”
  林琼玉和林琼萱在那边也是有些懵了。
  实在是这些年日子林老爷缺席太久了,久到她们都忘了原来家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而很快的林琼玉便反应过来了。
  她起身从秋千架子上坐了起来,对着那小丫鬟就道:“太太刚刚去先生那里了,你快去那里,对太太说上一声。”
  小丫鬟对着林琼玉道了声谢,而后又转身飞快的跑了。
  而这边厢林承志还是问着林琼玉:“二姐,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林琼玉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的说道:“爹爹回来了。”
  “爹爹?”林承志一时没反应过来。
  实在是怨不得这娃。天底下亲爹明明都在那活得好好的,但十二年来做儿子的都没有见过亲爹的,估摸着也就林承志一个吧。
  就在林承志还在发懵的功夫儿,林太太早就是过来了。
  林太太一改往日走路不紧不慢,仪态闲雅的模样,走的甚是快速。
  林琼玉和林琼萱见状,忙忙的就迎了上前去。
  “娘。”林琼玉一把挽住了林太太的胳膊,叫着她。
  林太太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却也总算是停下了脚步。
  看得出来,她这一路赶得是呼吸急促的,但这当会当着他们姐弟三个人的面,还是很努力的想装出来和平日里一样。
  “啊,玉儿,我听小丫鬟说你爹爹回来了,娘就想着,这怎么说你爹爹也是这家里的一家之主,论理,我是该去迎上一迎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当会林琼玉看着林太太,忽然没来由的就觉得心里有一股子凄凉感。
  想她自打双十年华嫁到了林家,现下已是二十年过去了,这二十年中,她却是甚少见到自己的夫君,甚或是自己的夫君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的就离开了十二年。这十二年中,虽说是有他们姐弟三个承欢膝下,但又怎能比得上夫君的作用?
  但就算是林老爷对她如此的残忍无情,可在听说他回来的时候,林太太却是心情激荡的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面色绯红如同少女,就想着去迎接迎接自己一走就是十二年的夫君。
  如张爱玲评价薛平贵和王宝钏的事一样,薛平贵致力于他的事业十八年,泰然的将他的夫人搁在寒窑里像冰箱里的一尾鱼。有这么一天,他突然不放心起来,星夜赶回家去。然而她一生最美好的年光已经被贫穷与一个社会叛徒的寂寞给作践完了。
  这些年来,林太太虽然是不至于被贫穷作践,但寂寞总归还是有的。
  年年秋夜梧桐雨,点点滴滴到天明啊。
  “娘,”林琼玉小声的叫着林太太,挽着她胳膊的手一时挽得更用力了,“我陪着您一起去迎接。”
  爹爹两个字她始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这当会,她忽然就觉得,林老爷实在是愧为人夫,愧为人父。
  林太太闻言,伸手拍了拍她的手。但有林琼玉在她身旁,她胸腔中一直跳得很厉害的心总算是稍微的安稳了一些。
  但下一刻,那颗心却剧烈的跳了出来,剧烈的她觉得下一刻,她的这颗心就要跳出胸腔了。
  垂花门那里,正转过来两个人。
  林太太瞬间仿似痴了一般,目光只在其中一人的身上。
  林琼玉叫了她两声,她竟是一些儿声音都没有听到。
  而林琼玉随即便也发现了她的异状,随之便也随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正走过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位是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女,生的明媚异常,恍若秋日清晨刚刚盛开的芍药花一般耀人眼目。现下她正伸手挽了身旁一位男子的胳膊,言语神态间很是亲昵。
  而那男子,林琼玉眼光望了过去,一时只觉得心里一声叹息。
  十二年前,林老爷虽说是因着在女人身上做的功夫太多了,所以身子很是瘦削,面上也是常年的一股病态的白色。但就算如此,依然是掩盖不了他一副好相貌映衬下的斯文儒雅。
  只是现下,他的这副身子已然不单单是用瘦削两个字就能形容的了。怎么说呢,简直就是在骨头架子外面直接套了一张人皮的,中间是半点肉都没有了。而且他现下的脸色不但是有病态的白,还隐约的透出了一些青色出来。
  如果一定要说还有什么是没有变的,那就是那双桃花眼了。
  林老爷显然也是看到了林太太,林琼玉就见他偏头低声的和旁边的少女说了一句什么,那少女随便也抬眼看了过来。
  随即林老爷和那少女便都停下了正在走的脚步。
  他们身后是一树开的正好的海棠,粉白色的花朵缀满枝头。
  “太太,”于这一片粉白中,林老爷唇角蕴了一丝笑望向林太太,眼尾微微的上翘,双眼中似是有一片流光闪过,“我回来了。”

☆、第44章 芸香请安

  林承志一上来,二话也不说的,直接就是伸手去拿桌上碟子里的莲蓉糕吃。
  林琼玉一巴掌拍向了他的手:“偏你鼻子灵,倒跟只狗儿似的,哪里有吃的都能闻得到。”
  林承志嘻嘻一笑,也不说话,只是口中叼了一块莲蓉糕,而后便伸手去倒牛奶喝。
  等到一块莲蓉糕,一碗热牛奶下了肚,他这才腾出口来说道:“二姐你还好意思说。你和娘在这里吃点心喝牛奶的,也不晓得叫下我。见着我不是你亲弟弟也怎的?”
  林琼玉随手将手中拿着的一块山药枣泥糕塞到了他口中:“有吃的也堵不住你这张嘴。”
  林承志笑嘻嘻的将这块山药枣泥糕咽了下去。
  林太太见着他们姐弟两个人嬉闹,笑吟吟的在旁边看着,这时方才开口问着林承志:“这么晚了,你来娘这里有事?”
  林承志当下也学了林琼玉,伸手抱住了林太太的胳膊,撒娇撒痴的说着:“娘,我一个人睡不着。不如今晚你就收留儿子在你这屋里睡一晚?”
  林太太还没说话,林琼玉就已经是先行开口说道:“打住。我刚刚已经是和娘说过了,今晚我要和娘一起睡的,你还是滚会你自己的屋子里睡吧。”
  林承志抱着林太太的胳膊不松手,还左右摇晃了下:“娘,不让你就让我和你们一起挤挤算了。反正我也不嫌姐姐胖,占地方的。只要给我留一些地儿,够侧躺着的就行。”
  林太太听他这般的损着林琼玉,掌不住,笑出了声来。
  林琼玉今晚原就是打算让林太太开心的,所以她听见林承志如此说,便故意的板起了脸,做了一副生气的模样出来,气冲冲的说道:“我怎么就胖了?”
  一面说,一面还起身赶着他就要打。
  林承志连忙矮身往林太太身后一躲,叫道:“姐姐要打我呢。娘快救我。”
  林太太笑着拦住了林琼玉,让她坐下,而后一手拉了一人,看着他们两个人感慨着说道:“娘晓得你们俩个都是一片孝心。放心,娘好着呢。有你们这么孝顺的姐弟两,娘有什么不好的?”
  林承志在她身后揽了她脖颈,笑嘻嘻的就道:“娘既然晓得儿子的孝心,那能不能劳烦娘,明日对先生说上一句,让他布置的功课少一些儿?娘你是不晓得,先生每日布置那么多的功课,我都没有时间去玩了。”
  林太太回头瞪了他一眼:“对说你两句好话,你就上赶着爬了?功课最是要紧的,哪里能布置的少一些儿?明日里我还要去见先生,让他往后每日再给你多布置些功课呢。”
  林承志闻言,哀嚎了一声。
  林太太见他这样,便又笑了。
  “等来日你大了,你不晓得会有多感激娘呢。见着你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蜜罐儿里长大的,做生意的那份罪你哪里受得来?你以为着做生意就是坐在柜台后面,等着别人来买东西,你收银子就成了?便是开个杂货铺你还得东南西北的去找便宜的货源呢,更别说是这样大的一个铺子了,不得一年四季四处的跑着?依着我说,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读你的书,考你的功名才是最实在的。”
  林承志闻言便转头面向了林琼玉。
  “二姐,”他又哀嚎了一声,“你听娘这话说的,做生意是难,那考功名就容易了?就我这资质,上个学先生都恨不能跟我后面天天拿藤条抽呢,感情就把我当头不开窍的牛了。你说就我这样的,能考上功名?功名考我还差不离呢。”
  林琼玉也掌不住的笑了。
  “行了,别贫了。你把你这耍贫嘴的功夫放什么事上做不成的?你现下只要听听娘的话好好的读你的书就行了——多读些书总是好的。至于往后的事,那往后再说。”
  林琼玉可不如林太太那样古板,总觉得万事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在她看来,官场也不是那么好混的,还不如在家做点小生意呢。
  不过经过他们姐弟两这么一番插科打诨的,林太太的心情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她见林承志也是铁了心的今晚要歇在她这,想了想,便让丫鬟进来,从柜子里又拿了两条厚实的缎被来,铺了一条在榻上,再是留了一条给他盖着。
  她想着林琼玉和林承志虽说是亲姐弟,但现下毕竟也是这么大的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说什么也不好挤在一张床上睡的。
  这一晚林太太再是没有去想其他的事儿了。她心平气和的闭着眼躺在那里,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
  次日却是个下雨天,檐下雨水淅淅沥沥的敲在台阶上,很是清脆动听。
  林太太迷迷糊糊的听着屋外滴落的雨水,似乎隐约又听到彩云在屏风外头在叫着太太。
  她睁开了双眼,仔细的听了一听,果真是彩云隔着屏风在小声的叫着太太呢。
  她偏头看了一眼睡在床里侧的林琼玉,见着双眼阖着,呼吸绵长,睡得很安稳。
  于是她便掀开了被子,尽量不碰着林琼玉,轻轻的下了床。
  伸手从床侧的衣架子上取了件外衣披在身上,她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彩云果然正站在外面。
  “太太,”见着林太太走了出来,她赶忙的就又叫了一声。
  林太太伸起右手的食指抵在了唇边,轻轻的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高声,这才走至一旁,轻声的问着:“这么一大清早的叫我,什么事?”
  彩云也放低了声音,轻声的禀告着:“太太,芸姨娘一早就在廊下等着,说是要给太太您请安呢。我们都不晓得该怎么做的,只得来向您请示一下。”
  林太太一听,倒是有些讶异了。
  一来是自打她做了这林宅的太太之后,郑姨娘那里不过是来她这里请了一次安之后就借故再也没有来过,安彩萍那里是因着身子不好,时不时的就三病九痛的,所以林太太也没怎么让她来请安过,所以虽说她是个做太太的,真正的让姨娘来请安的时候真的是少得可怜;这二来却是,昨日晚间席面上,她瞧着芸香和郑姨娘斗法,也像不是个省事的,怎么她今日一早的倒要来给自己请安了?
  只是林太太心里虽是诧异的很,面上却是丝毫都没有显现出来,只是对彩云说道:“也罢,既然她要来给我请安,没的我还拦着不让我请的。这样罢,你现下出去让让小丫鬟打水来给我净面,你过来伺候我梳头穿衣裳。”
  彩云答应了一声,转身招手叫来了一个小丫鬟,让她去打水来,自己则是跟着林太太进了里间。
  里间床上,林琼玉正拥被坐了起来。
  “娘,”她眼神尚且还是有些迷蒙的,“怎么了?”
  林太太对着她摇了摇手,轻声的说道:“没事。你接着睡罢。”
  只是林琼玉虽然是重又躺了下去,却总是睡不着,于是索性便躺在床上看着彩云给林太太梳妆。
  林太太原就不是个喜欢花哨的人。现下年岁大了,衣裳的颜色就更偏素净了。
  因着是春日里的衣裳,玄色酱色之类的少,所以彩云给她拿的是一件淡蓝色的衫子,下面则是条浅青灰色的裙子,头上饰物更是简单,不过是一只成色碧绿的玉簪,和一只赤金点翠的云纹簪罢了。
  待到这一切收拾好了之后,林太太照着铜镜摸了摸头发,便起身站了起来。
  一转头却是看到林琼玉正躺在床上,睁着双眼望着她呢。
  林太太于是便走了过去,给她掖了掖被子,轻声的嘱咐着:“天还早呢,你和你弟弟且先睡着。待会到了吃早饭的时辰,我自是会叫你起来的。”
  林琼玉轻轻的答应了一声。
  林太太又转头望了一眼林承志,见他现下睡得正熟,只是身上盖着的被子却是滑落到了肩膀下面。
  她便又走过去将被子盖到了他肩上,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芸香已经是坐在了下首的一张椅子上,旁边有一个小丫鬟在伺候着。
  见着林太太走了出来,芸香忙起身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太太。”
  林太太也没有答应,只是径直的走到了上首的椅子上坐了。
  芸香见着她坐好了,便走了过来。到了离林太太三步远的地方,她身子一矮,竟是直接的就跪了下来。
  在林太太讶异的面色中,她又趴了下去,朝上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她抬起头来,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对着林太太就说道:“太太,芸香蒙老爷抬举为姨娘之后,心里一直惦念着要来给太太请安的,只是远在京城,一直不得空。现下回到了宅子里,今日一早,芸香特地的来给您请安来了。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责怪我这些年来的不懂事才是。”
  说罢,旁边伺候着她的小丫鬟端了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一杯茶。
  芸香伸手将那杯茶取了过来,而后双手捧起,直捧至头顶,恭敬的说了一句:“太太,请喝茶。”
  林太太先不接茶杯,却是抬眼打量了她一番。
  她穿着件粉蓝绣迎春花的对襟上衣,葱白金边的挑线裙子,头上缠丝点翠步摇,粉白的时新绢花,整个人看起来确然也就和她上衣上绣着的迎春花一般,清新秀丽。
  其实对芸香,她倒是没有多深的印象。只是模模糊糊的记得她是和彩衣一起被买到宅子里来的,而后便被分到了玉堂苑里去。
  只是听着添寿媳妇子说,这芸香原来最是懦弱的一个性子,成日的被郑姨娘寻着由头的责罚,看见人都是不敢拿正眼去瞧的,怎么后来却是转了性子?
  想着昨日饭桌上翻脸如翻书,几度把郑姨娘气得脸儿蜡黄的人,林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添寿媳妇子口中所说的那个小丫鬟。
  林太太打量了她这许长的功夫儿,这芸香也便直挺挺的跪了多长的功夫儿,且面上都是一直带着笑的,丝毫没有一丝儿着恼的意思。
  林太太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那杯茶,象征性的喝了一口,便递给了站在她身旁的彩云。
  “只管这般跪着做什么?起来去坐着罢。”
  芸香答应了一声,而后扶着身旁小丫鬟的手站了起来,走至先前坐着的椅子上复又坐了下去。
  林太太此时招手示意彩云靠过来些,小声的对她说了句什么,彩云便转身又走进了里间去。
  过得一会,她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描金朱漆托盘,上面放着什么。
  林太太这时便道:“这对翡翠银杏耳环还是我年轻时候戴过的,我一向都觉得这翡翠的成色还不错。既然你今日来给我请了安,那这对银杏耳环便赏了你罢。”
  芸香闻言,赶忙的就起身站了起来,从彩云的手上将这对翡翠银杏耳环接了过来。
  “谢太太赏。”
  她叉手向前,向着林太太深深的道了个万福。
  林太太抬手示意她坐。
  芸香落了坐,便道:“太太也晓得的,我原不过是玉堂苑的一个小丫鬟,自来什么女红针黹都不会的,只会些儿端茶倒水跑腿的粗活。早先我原是想着做些什么来奉给太太的,可后来一想,没的我那两下粗功夫做出来的东西拿到太太这里让太太笑话,所以这便才空着一双手来了。还望太太不要见怪才是。”
  旁边有小丫鬟端了茶上来,林太太接过,掀开茶盖喝了一口茶,而后方才淡淡的说道:“我原也不争就你什么东西,只要你心里有我这个太太便够了。”
  芸香忙陪笑道:“说到底,芸香是太太手底下出去的丫鬟,那便一辈子都是太太的丫鬟,又怎能不把太太放在心里呢?日夜的都在心里呢。”
  当初芸香确然是和彩衣一起,被林太太花了五两银子买进宅子里的小丫鬟,所以她这当会说她是林太太手里出去的丫鬟,也确实是说得通的。再者她这样说,也显然的是想讨林太太的好。
  但林太太闻言并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便再也没有说什么。
  芸香见状,索性便打开了天窗说亮话。
  “太太,”芸香忽地的又奔上了前来,扑通一声往林太太面前一跪,只吓得林太太当时差点将手中的茶碗都给失手摔了,“当初是您买了我到宅子里头来的,论起来,这辈子我穿的头一件完整衣裳儿,吃的头一顿饱饭,都是第一日来宅子里的时候您赏的,在芸香的眼里心里,您对我的恩情就是如同再生父母一样的。只是芸香没福,落后没分到您的院子里来伺候您,倒是分到了玉堂苑郑姨娘那去了。太太,你是不晓得,那个玉堂苑压根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整个就是一个火坑呢。我原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有什么不好的,但自打我到了那里,郑姨娘但凡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总是头先拿了我来出气。她是打也打过我,掐也掐过我,手里举着石块跪在瓦片上这些事儿也是做过,我那些年来真真是九死一生。落后蒙老爷抬举,让我做了个姨娘,但郑姨娘依然是打骂我数次,有一次甚至是让她打的我差点儿就去见了阎王。太太,我也与您说个实话罢,郑姨娘的这口气我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下的。往后这世上是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说罢,就用手帕子掩了脸,哀哀的哭了起来。
  其实芸香之所以痛痛快快的将自己的这番心迹在林太太的面前表露了出来,一来是想着,这林太太素来就和郑姨娘不和的,若是往后林太太和自己结成了统一战线去对付郑姨娘,那还愁最后整治不了郑姨娘?这二来却是想着,便是退一万步讲,林太太不愿意和自己联手去对付郑姨娘的,那只要自己出手整治郑姨娘的时候,她林太太站在一旁袖手旁观,不弹压自己,那也是好的。
  她的这番心思,林太太如何会不明白?
  若是在十二年前,有人这般的提了这个建议出来,或许她还真的会好好的考虑考虑。但她现下发现自己或许真的是年岁大了,又或许是觉着这样整日的恨一个人,时时刻刻的想着要怎么跟她作对实在是太累了,她已经没有这样的精气神去做这些事了。
  所以她压根就没有接芸香的这个话茬,只是说着:“郑姨娘的性子原是差了些。不过好在你现下也是做了老爷的姨娘,和她是一样的,往后也用不着再怕她了。好好的伺候老爷,过你的日子才是正经。”
  这话说的是想对的模糊。非但是没有说自己要和她联手,且连自己袖手旁观的意思也是没有。
  芸香自然是有些失望的,但也总不好再说些什么。
  而后两个人不过随便的说了几句话,林太太便让她退了下去。
  见着她走了,林太太这才舒了口气出来,赶忙的吩咐着彩云去小厨房里看看早饭好了没有。
  彩云答应着去了,林太太自己便起身去了里间。
  里间床上,林琼玉正拥被坐在那里,眼里清明的很,那里还有一丝睡意的了?
  林太太就问道:“方才我在外间和那个芸香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林琼玉点了点头:“听到了。这个芸香的意思,是想让娘和她一起联手对付郑姨娘?又或者是她出手整治郑姨娘的时候,让娘你袖手旁观,两不相帮?”
  林太太随即也点了点头:“看不出来这个小丫鬟现下竟然是有这般的一副心思了。看来她当初能让老爷纳她做了姨娘,那自然也是有其中的原由的。”
  林琼玉招手让林太太坐到床上来,随后便将头靠在她肩膀上,笑道:“娘,你管她是怎么当上这个姨娘的呢。左右她和郑姨娘之间的恩怨与我们无关的,我们乐得在一旁看他们狗咬狗的,没的还去为他们操心什么不成?”
  “我哪里还有功夫儿去操心他们之间的事,”林太太伸出手指轻轻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而后笑道,“我每日里忙着操心你们姐弟两的事还都操心不过来呢。”
  林琼玉笑了一笑,伸手揽住了她的脖颈。
  这样就最好了。左右芸香和郑姨娘他们之间再如何的乌烟瘴气,只要不影响到他们娘儿三个,那管他们去闹腾呢。
  早饭是鸡丝粥,萝卜丝饼,并着裹着面粉鸡蛋油炸的馒头片,以及几碟子小菜。
  林太太一面吃着粥,一面就问着林承志:“今日先生有事出去了,你打算做什么呢?”
  林承志很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若是回答说去玩,不消说,一定是会被林太太先训上一顿,而后拎到他自己的屋子里去,遣个人在屋子外看着,让他面壁看书去。而他若是回答说看书,那不消说,林太太会很高兴,而后也会遣个人在他身旁殷勤的服侍着他,让他照样的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看书去。
  所以娘哎,你这话问出来有什么意思的呢?我是怎么回答结果都是一样的啊。
  于是林承志就苦着一张脸说道:“娘,你觉得你问的这事,我怎么回答有区别吗?”
  林太太还真的想了一想,而后才点了点头说道:“好像是没什么区别。”
  林琼玉此时正在夹菜,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筷子小咸菜全都掉到了桌面上。
  林承志见自己今儿个是怎么都逃不掉蹲屋子里看书的命了,便想着要拉一个垫背的。
  “娘,”他看着林太太,眼光闪啊闪啊,一看就晓得有什么不好的企图,“既然今日先生不在的,那二姐也是不用上学了。不然让二姐也跟我一起看书?”
  这话倒不消林太太回答了,林琼玉就抢着回答了:“你看书还得我陪着?想得倒美。实话告诉你罢,娘昨晚就和我说好了的,今日若是天气好,她便要带了我和大姐出门去郊外踏青的。”
  林承志转头望了一下门外。
  早间的时候明明是下着小雨,可这当会却是雨收云散,端的好一派日光和煦。
  林承志瞬间就觉得,这老天爷都他妈的是在玩儿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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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1: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5章 姐妹相争

  只是最后,林太太和林琼玉她们的这次郊外踏青还是没有去成。
  因为管着车马的小厮过来禀报,说是一早三姑娘就和老爷乘了马车去外面了,说是要去绸缎铺和首饰铺里逛逛去。
  林宅里一共有三辆马车,所以林太太就问道:“他们不过两个人,难不成竟是要坐三辆马车的?”
  小厮回道:“老爷和三姑娘一辆马车,三姑娘随身的丫鬟小玉和一个跟随着的仆妇一辆马车,再有一辆马车,三姑娘说是回来的时候要专门拿来放她买着的衣裳和首饰的,所以便也跟着去了。”
  林太太听了,一声儿都没有言语。
  林琼萱对于此次出外踏青倒是没有特别的热衷。她听说这下子去不成了,也没有说什么。可对于林琼玉这就不一样了。
  想上辈子,她想去哪里那是抬脚就去。步行,自行车,公交,地铁,打的,甚至于轮船,飞机,只要想去的地方,那无论用什么交通工具都是要去成的。可自打莫名其妙的穿到了这里之后,她日常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个林宅,还只是林宅的后院这一块儿,二门的仪门都不让出的。便是好不容易的跟随林太太去哪家做客,那也不过是在对方家的后院里坐坐走走罢了。她其实想自由自在的出去逛街游玩想的都快要疯掉了,可现下好不容易的有了次出门踏青的机会,结果临了到头竟然是没有马车。
  林琼玉真是连抽死林琼芳的心都有了,丫的你至于弄个空马车跟你后面去装你买的衣服和首饰吗?你这到底是要买多少衣服和首饰的节奏啊。
  但林琼玉虽然是内心暴走,但面上却是装得乖巧且温顺的劝慰着林太太:“娘,现下不过才初春呢,往后有的是出去踏青的机会,不急在今日的。”
  林承志也忙在旁边随口附和着:“对啊,娘。等到清明的时候,百花开的最是烂漫了,到那时我们再一起出去踏青最好了。”
  林太太虽然心里也是有气,但总不好对着他们姐弟两这般劝慰的话还发出来,所以便也只能闷闷的说道:“也罢。只能如此了。”
  只是这趟踏青最后大家都没有去成,因着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
  至于到底是什么事,这里先按下不说。
  只说林琼玉他们劝慰了林太太一番之后,便和林琼萱林承志他们出了林太太的屋子。
  “二姑娘,”刚出了林太太的屋子,他们几个人不过还是在长廊里走着,林琼玉身旁一个圆脸的丫鬟就开口叫了她一声。
  先前林太太曾让人买了几个小丫鬟进来,交给彩云,让她教着她们宅子里的一些规矩。后来这批小丫鬟调-教了出来,林太太便想着要从里面挑选一个好的给林琼玉。
  按照她的喜好,自然是要挑选一个做事稳重,手脚勤快,话少的小丫鬟的,但末了她自己挑选的那一个丫鬟林琼玉却很是不喜欢。
  林琼玉想的是,阿棠虽说现下已经是让林太太给指配给了宅子里的一个小厮,可日常自己的一切都有她在打理着,她原本就是一个话不多,做事稳重的人,再找来一个同样话也不多的人,那自己岂不是要闷死了。
  于是她便自己去这几个小丫鬟里面挑选了一个,林太太随即给这小丫鬟起名叫做拾翠,出自采莲女散吴歌阙,拾翠人归楚雨晴这句诗里面。
  拾翠现年十四岁的年纪,性子很是开朗活泼,也挺好动。想来彩云那几个月的调-教对她是没有什么用,她照样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林琼玉还是蛮喜欢她这一点的。
  小孩儿嘛,可以理解。她十四岁的时候,那不也是这样?
  拾翠这当会就气鼓鼓的说着:“大姑娘,二姑娘,五少爷,这个三姑娘也真是太欺负人了。她做什么一个人就要占了三辆马车了?”
  林琼萱在旁边见这丫鬟说话好玩,便笑道:“可若真论起来,她其实也不晓得今儿个我们要用马车的呀。”
  拾翠于是便词穷了。
  但过得一会,她便又说道:“二姑娘,不是我非要说这三姑娘的不好,只是有一次,我和春柳去园子里玩,亲耳听到三姑娘在打骂她的贴身丫鬟小玉呢。原本她打骂她自己的贴身丫鬟,我是犯不着去管的,只是我听她那话里话外的,倒是将小玉比成了二姑娘,指桑骂槐的说你呢。”
  林琼玉便问道:“她说我什么了?”
  “说得可多了,我也记不得那许多儿,只记得她在那骂了一句什么,太太生的了不起了?不也是不得爹爹喜欢?爹爹现下最喜欢可只有我一个人呢。”
  林琼玉只觉得好笑。
  难怪这些日子自打碰见那个林琼芳,她对自己总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原来竟是为着这个。
  看来这姑娘还是很在意嫡庶的名分的。
  林承志却是气得不行,当即恨不能撸起袖子就去跟林琼芳干上一架。
  “左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女儿罢了,将你当成个主子看待你就该正正经经的做个主子该有的模样,没的倒学会了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了。小爷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样的人了,好不好,撵过去直接打一顿再说。”
  说罢,真个就要去。
  林琼玉忙拉住了他,一面又对他使着眼色。
  林承志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他竟然无意之间将林琼萱也给骂了进去。
  “大姐,”他通红了一张脸,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林琼萱,“刚刚我那什么,我没有骂你的意思。你,你可别多想。”
  林琼萱笑着摆了摆手:“你我三人都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我又怎么会多想?你别多想才是。”
  林承志伸手挠了挠头:“也是。大姐最是贤良淑德了,那林琼芳拿什么比你呢?就是跟你提鞋都不配的。”
  林琼玉一巴掌拍向了他的头:“往后说话的时候先过过脑子。大姐大人有大量,这次就先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往外走去,一日无事。
  次日先生依然是还没有回来,他们三个用不着去上课,见着外面春光烂漫,便相邀了去后花园里荡秋千去。
  只是不巧的很,现下秋千架子那里早就是有人在霸着了。
  那人身穿桃红色的缠枝宝瓶妆花上衣,白绫子长裙,头上珠翠堆满,正在那里单手叉腰骂着丫鬟。
  林承志一看到她,瞬间就体会到了愁人见面,分外眼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林琼芳。
  “你死人呐。叫你站在后面给我推秋千,你不会慢慢的推?一下子推那么高做什么?笨手笨脚的,是想摔死本姑娘还是怎么的?”
  林承志闻言,便在旁边笑道:“放心,你生了一张那么厚的皮,便是拿厨房里砍柴的斧头来劈那都是劈不透的,还哪里能摔死你?顶多便是摔到了地上,划花了你的那张脸罢了。不过也是,你那张脸原就生的丑陋,便是真的划花了,不定还比现下要好看上几分呢。”
  林琼芳听见这冷嘲热讽的话,心中大怒,立时便转过了身来。
  于是她一眼便看到了林承志和林琼芳林琼萱他们。
  林琼芳是从一岁多开始离开这林宅去京城里的,那当会她记得什么?别说是林承志林琼玉他们了,便是她住了一年多的玉堂苑她都是记不住的。
  她所有的对于林承志和林琼玉他们的印象,全都是来自于郑姨娘的口中。
  自然,郑姨娘的口中又会说他们什么好话了?
  所以林琼芳是自打懂事起,虽说她都是没有见过林承志和林琼玉他们,但他们却是时时刻刻都在她面前一般。
  在她心里,她一方面是瞧不上他们,因为她晓得他们不得爹爹的喜爱,而另一方面,她却又嫉妒他们。
  因为按照郑姨娘说的,他们两个是太太生的,是嫡出的。你若是往后想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就得什么都比他们两个强才是。
  所以这当会,林琼芳听见了林承志的冷嘲热讽,她的第一反应便是高高的昂起了自己的头,眼中换上了鄙夷之色,鼻子中轻哼了一声,不屑的就说道:“我当是谁,原来不过是几个生下来就不得爹爹喜欢的野孩子罢了。”
  这一竿子扫到了林承志和林琼玉林琼萱他们三个人,不消说,他们三个人心中都是有气。
  林承志年纪最小,性子也最是火爆,他当即就要抽身上前去跟她好好的理论一番。
  但林琼玉及时的伸手拉住了他。
  林琼萱是他们三个人最年长的,也是性子最温顺的,所以她当下虽然心中也是有气,但还是好脾气的开口劝道:“三妹,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你这样说岂不是伤了兄弟姐妹之间的情分?往后可不要再这般说了。”
  林琼芳闻言,抬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而后她便冷笑一声,说道:“你便是林琼萱?想你娘原本不过就是一个伺候人的低-贱丫鬟罢了,她不要脸的爬上了我爹爹的床,生下了你,你现下倒还是有脸来跟我说兄弟姐妹?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姐妹。”
  “你,”林琼萱气结,一时竟然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琼玉冷冷的看着她。
  先前不过以为这林琼芳是个被林老爷宠坏了的熊孩子,脾气坏些而已,但没想到,这丫头说话竟然是这般的刻薄。
  今日若教她欺负了他们三个去,她干脆待会就去厨房里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于是她便冷道:“说到不要脸的爬了别人床的人,你娘那可是头一个。想当初,你娘还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那可真的是不要脸的就勾-搭上了你爹爹。你道你爹爹后来为何会纳了你娘做妾?那是因着你娘她肚子大了,街坊邻居都在旁边指指点点,你娘她家里人嫌丢脸啊,所以这才硬将你娘塞到了这里来。”
  这次换林琼芳气结了:“你,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不会自己去打听打听?你娘她娘家就在南门外呢,做裁缝的那家便是。那当会,你娘可是日日的在家里站柜台,抛头露面的呢。我倒不晓得了,这裁缝家出生的女儿,日日的与各种人打交道,这样的人生出来的女儿,倒还是有多高贵。”
  说到气人这方面,林琼玉也不遑多让。
  总之就是逮着别人最不愿意听的地方拼命的说就是了。
  林琼芳一时只被她气得面上通红。
  她气急之下就说道:“你现下在我面前威风什么?你便是再威风,那爹爹也不会喜欢你。听说你出生的时候,爹爹都懒得给你取名字呢,不还是你娘自己给你取的?我可不一样。我的名字那可是爹爹亲自给取的,这些年他也最是宠我,但凡我要什么,他立时就会给我买来。我且问你,爹爹可这样对你好过没有?”
  “他没有这样对我好过。”
  林琼芳一听,面上就浮现出了讥诮的笑容出来。
  但随后林琼玉又闲闲的补了一句:“他便是再不对我好,再不喜欢我又怎么样?左右我才是太太生的,是名正言顺的嫡出女儿。他便是再对你好,再喜欢你又怎么样?那也改变不了你娘只是个姨娘,你是个庶出女儿身份的现实。”
  林琼芳一时只被她气得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看她那须发皆张的样儿,估摸着下一刻不是就会扑上来打人。
  就是她真冲上来打架林琼玉也不怕,她这边加上他们三个人各自带的一个丫鬟,那可是有六个人,可林琼芳那边就算是加上丫鬟也毕竟只有两个人。
  以六对二,这局面怎么看都会是压倒性的胜利。
  林琼芳想必也是想到了她就算是冲过来那也是讨不了什么好去,所以她虽然是气得面色都有些变了,但依然还是紧握着拳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林琼玉索性是两只胳膊环在胸前,挑衅似的看着她。
  自打穿到了这里之后,她还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汉子的动作,这当会猛然的做了这个动作出来,她恍惚间就有一种王霸之气全开的感觉。
  丫的气不死你。
  林琼芳果然是被气着了,她小胸脯不停的起伏着。
  骂是骂不过她,打那肯定也是打不过的,难不成自己就要白白的受这份气不成?
  “小玉。”她忽然大声的吼叫了出来,“给我死过来。”
  她的丫鬟小玉先前正畏畏缩缩的站在秋千架子的另一头,只盼着她家小姐生气的时候不要迁怒到她身上才好,可现下看来,还是迁怒到了。
  “姑、姑娘。”
  她嗫嚅着叫了一声,脚步虽是在移动,但移动的幅度却是很小,半日的功夫也不过才是走了那么一小截路。
  林琼芳显然是气极了。她也管不得许多,几步冲了过去,一把就揪住那丫鬟的胳膊,使劲的一拉扯,只差些把那丫鬟给拉扯得直接朝她这边扑了过来。
  “姑娘。”这当会这丫鬟的声音都带了哭音了。
  林琼芳也管不得这许多,直接抬手就是一耳刮子重重的扇了下去:“你是个死人呐?我叫你过来你怎么就是不过来?”
  小玉伸手捂着脸,忙辩解着说道:“我过来了的。”
  林琼芳又是劈手一个重重的耳刮子扇到了她的另一边脸颊上,骂道:“过来了?走的那些儿慢做什么?半日的功夫才走了那么一截子路,乌龟走路都要比你快些呢。怎么,是怕我吃了你?我可告诉你了,你是我的丫鬟,甭说我只是打你两巴掌,便是将你打死了,你到了阎罗王那里也没地喊冤去。”
  那丫鬟这当会只是双手捂着脸哭,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边林琼玉他们三个人见着林琼芳当着他们的面这般的打骂丫鬟,一时都有些看不过眼去。林琼萱心肠最软,当即便背过了身去,不忍再看这个场面。
  而那边厢林琼芳见小玉两只手捂牢了脸,她是再也没法扇她耳光了,于是便抬起脚来,狠狠的一脚踹在了那丫鬟的肚子上。
  小玉忍不住,惨叫出了声。
  林琼芳还在那骂道:“你以为你叫小玉你就真的当自己是块玉了?我呸,不过就是一块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罢了。好不好,丢大街上,让千人踩万人踏去。”
  她这话的意思说的很明显了,不过就是借着骂小玉的由头,明着是骂自己的丫鬟,暗地里却是骂林琼玉。
  林承志气不过,上前两步伸手指着林琼芳就骂道:“这丫鬟是招着你了,还是惹着你了?就值得你下这般的狠手?枉你面上长的还行,原来内里竟然是这般的蛇蝎心肠。”
  林承志虽说是较林琼芳还小着一岁多,但他的个子高,竟是比她还高出来一个头来。
  而这当会愤怒之下,他面上的神色自然也好不到那去,严肃的有些吓人。
  林琼芳心中有些打怵,在他这冷峻的气势下不自觉的就往后退了两步,但口头上还是硬道:“我打骂我自己的丫鬟,关着你什么事了?便是我打死了她,那也是我乐意。”
  林琼玉这时走上前来,站在了小玉的面前,问着她:“往后你还想不想继续伺候你家小姐?若是你不想,对我说一声,我这就将你调离她身旁。”
  林琼芳见她这般说,就有些不屑的说道:“说的倒轻松。哼,我的丫鬟,你有什么权利将她调离我身旁?见着她的卖身契还在我娘的手里攥着呢。她活着,那是任由我打骂的丫鬟,便是她死了,埋到了坟堆里,那她也是我林琼芳的死人。”
  林承志就说道:“她要是死了,你要她一个死人做什么?莫不成是要她夜夜晚间还出来伺候你不成?不够这当会你这般的折磨她,小心到时她加倍的给你折腾回来。”
  林琼芳还真的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然后她便被自己给吓到了。
  “她敢!”她色厉内荏的叫着,“她不要命了?”
  林承志耸了耸肩,表示眼前这人的智商堪忧:“她都死了还要得什么命?”
  林琼玉将这聒噪的对话撇了开去,只是问着小玉:“你要不要离开林琼芳身旁?”
  面前的这个小丫鬟,年纪约莫十四五岁,一张尖俏的小脸上满是惶惶之色,眼中更是泪水盈满。
  林琼玉是真的有些可怜这个小姑娘,也是真的想将她从林琼芳的身旁拯救走。
  若是任由着这小姑娘待在林琼芳身旁,只怕往后这小姑娘也就两条路。
  要么,就是和芸香一般,奋起反抗。芸香还好,林老爷好歹是抬举她做了个姨娘,现下倒是可以与郑姨娘平分秋色,可小玉就未必有这么幸运了。她反抗的下场,很可能是被恼羞成怒的林琼芳给折磨死了或者折磨残了。
  而她如果最后不奋起反抗,最后的结果估计也是被林琼芳折磨死了或者折磨残了。
  殊途同归。
  小玉望着林琼玉,干燥的双唇嗫嚅着:“我,我……”
  只是还没我出来个结果,林琼芳就忽然冲了过来,迅捷无比的伸出手来拉住了小玉的头发,狠命的将她拽到了她自己那边去。
  而后她便瞪着林琼玉,骂道:“你以为你是太太生的就了不起了?我的丫鬟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林琼玉抬头望着她,很冷静的说着:“我娘是正房太太,是这林宅里唯一名正言顺的女主人,而你娘只不过是个妾罢了。我娘便是将你娘打死了,官司就是打到朝廷上头去,那我娘也是一些儿罪责都不用担的。打死你娘尚且不算一回事,更何况是处置她买来的一个丫鬟了。”
  说完这些之后,她又对小玉说道:“别怕,你想说什么你就说。”
  小玉看看林琼玉,又看看林琼芳,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
  林琼芳这当会只被林琼玉这一番话给气得脸都挣成了猪肝色。
  于是她扯着小玉头发的手狠狠的一用力,小玉当即便又叫了出来。
  “三姑娘,”小玉忽然哭着跪了下来,“小玉往后会更加用心用力的服侍着你的。”
  林琼玉叹息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她想搭救小玉是不错,可无奈竹竿子都伸了出去了,水里的那个人却是将她递过来的竹竿子给撩到了一边,继续的朝着水中央去了。
  她还能说什么呢。
  林琼芳这当会终于觉得自己在林琼玉的面前扳回了一句,由不得的就大笑出声。
  “哈哈,你就算是想当观世音普救众生,那也得先自个照照镜子,你有这份本事没有?三不知的就出来献丑,也不嫌丢人。”
  只是乐极生悲,后背撞到了身后的秋千架子上。
  她由不得的就又怒了,转身狠狠的一脚踢在了秋千架子上,恨声的怒骂道:“谁扎的秋千架子,怎么不长眼的就放在在了?”
  只是那秋千架子原就是很坚硬的木头扎成的,她这一脚踢了过去,正好踢到了脚趾头,只痛得她当时眼泪都快下来了。
  她一时只觉得万事皆不顺畅,由不得的就又怒气冲冲的抱怨着:“什么破秋千架子,什么破宅子,这破宅子是人待的地方吗?猪待的还差不离。”
  她总是念念不忘京城里的繁华。
  林琼玉这当会原本已经是和林琼萱林承志他们走远了的,可听到了林琼芳说的这话,她还是忍不住的回过了头来。
  “也没有谁求着你来这破宅子里住着,你大可以现下就回你的京城里去。不然光嘴上说说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就再也不要在这破宅子里住着,不然你就是你自己口中说的那头猪。”
  林承志在旁及时的补了一句:“还是头脾气不好,惯会咬群的一头丑母猪。”
  说罢,他们几个人转身扬长而去,只将林琼芳气得在原地跳脚不已。

☆、第46章 琼萱远嫁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知夏深。
  匆匆又是清明早过,小满已到。
  原来彩云的儿子却正好是在小满这个节气生的,所以便起名叫做小满。
  这日正是小满节气,也正是彩云儿子的两岁生辰。
  早先两日林太太便特地的赏了一盘寿桃,一盘寿面下来,又是刻着长命百命的小金锞子一对,衣裳一套,又放了彩云今日一日假,只说让她好好的在家给她儿子张罗过个生辰。
  可巧彩霞今日也拿了自己做的两方夏日间小孩儿穿的肚兜来了,现下她们两个人正在那里闲着坐的。
  林太太给彩云配的小厮是管家的儿子,现如今在林家的绸缎铺子里当着伙计,也很是有脸面。所以彩云现下除却在林太太屋子里还端茶递水的伺候着,到了家里却自是有其他小丫鬟来伺
  候着她。
  现下小丫鬟端了茶上来,彩云一面让彩霞喝茶,一面便看着她带过来的两方肚兜。
  一方肚兜是大红色的,上面绣着荷叶荷花和两尾锦鲤,一方肚兜是姜黄色的,上面绣着梅花喜鹊,寓意喜上眉梢。
  彩云一面看,一面就赞叹着:“彩霞,这些年过去,你的刺绣功夫可是越发的好了。你瞧着这两尾锦鲤绣的,竟似跟活的一般。”
  彩霞微微一笑:“不还是那样?不过就是这些年萱姑娘大了,日子要较前些年清闲些了,闲着的时候也就做些刺绣来打发时日罢了。”
  彩云看着彩霞,没有说话。
  她和彩霞其实是同岁。想当年林太太给彩云指了小厮的时候,也是想给彩霞指一个宅子里的小厮的,但彩霞总是不同意。她说她这辈子都要在萱姑娘的身旁好好的伺候着她,压根就没有想过嫁人的事。林太太虽然劝说着,说是你嫁了宅子里的小厮,也一样的可以伺候着林琼萱,便是往后林琼萱出阁了,我也让你一家人跟着去,岂不是好?但彩霞总是不同意。最后林太太没有法子,也只能作罢。
  所以这些年下来,彩云是孩子都有两岁了,但彩霞竟然还是单身一个人。
  “彩霞,”彩云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问着,“你真的打算这辈子就这样单身一个人?”
  彩霞正在喝茶,闻言她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面上神情也有片刻的凝滞。
  但很快的她便又笑了起来。
  “如何是单身一个人呢?不是还有萱姑娘吗?”
  “可是萱姑娘成婚之后,她有她的夫君,她的孩子,她未必会像现下这般依赖你了呀。”
  彩霞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上,笑道:“那又如何?只要萱姑娘过的好好儿的,便只是要我远远的看她一眼也就够了。这样等我来日死了,黄泉地下也有颜面去见彩萍姐了。”
  彩云望着这样的彩霞,由不得的就叹了一口气:“便是当年彩萍姐的那几句话改变了你的一生,可是彩霞,报恩就一定要用你的这一辈子去还吗?就没有其他两全其美的法子?”
  彩霞怔了怔,而后摇了摇头:“我想是没有的罢。”
  末了她又开始调笑着彩云:“你别瞧着我现下没有嫁人的,就想着我可怜。其实我觉得你才可怜呢。你看你嫁了个丈夫,上要伺候公婆,中要看顾丈夫,下要照料儿子,日日不得闲,时时都要操心这操心那的,又哪里有我过的潇洒悠闲了?”
  彩云先是一怔,然而仔细想起来,确然也是如她所说。
  于是彩云便也笑了起来。
  也罢,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各人原有各人想过的生活,做什么要以自己的准则来强求别人。
  于是她便也不再劝说彩霞找个丈夫的事了,两个人继而一面吃着茶,一面说着宅子里的家长里短。
  彩云就说道:“据我看来,太太的性子是真的变了呢。你看这次老爷回来,又是郑姨娘各种乔模乔样,又是新纳了个芸姨娘的,可你瞧着太太,竟然是丝毫都不生气,只还是如以往那般,守着玉姑娘和志少爷安安静静的过日子的。”
  彩霞便说道:“这一来太太是年岁大了,有些事儿毕竟是想得通了,也便懒得去计较了,这二来,太太现下儿女双全的,见着玉姑娘和志少爷又都是孝顺她,她心里满足着呢。所以对于老爷的那些事儿,她估摸着也是懒得去想了。再者,现下太太明面上也是有了个嫡子了,甭管老爷来日如何——说个大不敬的话罢,便是老爷现下就走了,那这份家业也是志少爷继承着,太太的后半辈子都有了依靠的,还怕得什么?你看着她郑姨娘再无风也要起三尺浪的,又顶得什么用了?”
  彩云连忙随口附和着:“可不是这样说呢。你看玉姑娘和志少爷,又上进,又孝顺的,多给太太长脸。你再瞧瞧郑姨娘的那一双儿女,明明都是和玉姑娘一日生下来的,怎么差别就是那般的大呢。那个祖少爷是不消说了,自打他回到了这宅子里来,我就没见他开过笑脸儿,整日的板着一副棺材脸,见着谁都是那副上不得台面,畏畏缩缩的样儿。听说读书做生意都不行的?只怕往后也是难有什么大成就了。只说那个芳姑娘,虽说是长得有些姿色,可脾气实在是太大了,镇日的在那打骂她身旁的那个小丫鬟呢。这点倒是和郑姨娘一个样,想来这些年来在郑姨娘身旁她也是有样学样了。若她只是这样的倒也还罢了,谁家的小姐没有个怪脾气了?只是一样,她仗着老爷对她的宠爱,将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便是见着太太,也是鼻孔朝天,不说叫声大娘,便是正眼儿都懒得给一个的。太太虽说现下性子是改了,可你这般的对她,她心里能有个不气的?别的不说,将来她的婚事最终不也得太太点头才是。”
  彩霞转动着手里的茶杯,难得的也对这些八卦感了兴趣:“说到亲事,我听说,郑姨娘那边见我们萱姑娘的姑爷今年的春闱已经是中了进士,正等着上面派个什么官下来做的。只待我们萱姑娘嫁过去,那正经就是一个官太太了。而你们玉姑娘的姑爷虽说是个白身,尚且没有考取功名的,可是她公公现不是在京城里做官的?你们玉姑娘嫁了过去,这也算是嫁到了官宦人家了。那郑姨娘嫉妒的要死,说是镇日的在老爷面前缠着,说是也要给芳姑娘找个做官的人家嫁过去。”
  彩云听到这里就笑道:“她想得倒是美呢。我们萱姑娘和玉姑娘那是好人有好报,做个官太太那是应得的,她芳姑娘见着可就不是什么好人了。”
  只是彩云这句话说完没上几天,就发生了两件事。
  一件自然是好事,林太太兄长那里寄了信来,说是朝廷上面已经是给赵志成发放了一个外地的知县,不日就要去上任的,所以便催促着这边厢赶紧的将赵志成和林琼萱的婚事给办了。
  好在时间虽然是仓促,但好在林琼萱的嫁妆是早就准备好了,所以林太太一时是忙而不乱,也算是风风光光的将林琼萱给打发出门了。
  临了送林琼萱出嫁的那晚,林太太特地的将林琼萱和彩霞叫了过去。
  林太太先是对彩霞说道:“前些年你尽心尽力的服侍我,这些情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我原是想和让你和彩云一样,给你指个体面的小厮,帮你成个家,但你总是不答应,我也只好由得你。现下萱儿是要远嫁了,这往后你跟着她,一则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的伺候着她,可这二来,你好歹也要好好的顾着自己。”
  一面又叫彩云将一个包裹递给了彩霞,说道:“这里面是几件新衣裳,并着几件首饰,留给你,就当是做个念想罢。”
  彩霞将包裹接了过来,跪下来对着林太太磕了头,而后便退至一旁站着。
  林太太这时便唤了林琼萱上前来。
  林琼玉现下家常穿着白色刺绣兰花的交领夏衫,丁香紫的素面绫裙,头上也是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只斜插了一根金头莲花簪。但她越是这般淡雅妆扮,越发显得温婉动人。
  林太太望着林琼萱,一时觉得心里就有些五味杂陈。
  对于安彩萍,前些年她是心有怨恨的,所以一直都没有怎么管她们娘儿两个,由着她们去自生自灭。可后来安彩萍死了,也许是她临死之前的画面震撼了她,觉得人活着一辈子也就是个虚妄,又有个什么好争执的?又或许终于是发觉安彩萍那些年服侍她也算是尽心尽力,所以面对着安彩萍的临终遗言,托她好好的照顾林琼萱的时候,她当时也是真心真意的答应了的。
  只是后来她身边有林琼玉和林承志要她照顾着,又加上她不是很喜欢林琼萱那唯唯诺诺的性子,所以让她在上房住不了几个月,便找了个借口支走了她,给她分了个院子让她单过去了。便是给她结的那门亲事,一开始自己也是没有安什么好心的。
  不过就是想让她哥哥嫂子明白,当初爹爹眼皮子那样浅,为着她哥哥,图着林家的一百两银子就将我嫁给了林家,可现下怎么样?见着你们的儿子不也只能是娶个姨娘出生的女儿?
  不过好在,她侄子也算是个有出息的,年纪轻轻的就考中了进士,现下好歹也是个七品的知县了。不然这当会,她真的是要懊恼死自己当初的那些龌蹉心思了。
  她叫了林琼萱上前来,伸手将她裙子上系着的那枚淡蓝色丝绦摆摆正,又是伸手将她额头上的几丝散发拂了上去,而后开口叫了一声:“孩子。”
  一语未了,眼泪已是先流了下来。
  甭管以往她是不是真心的对待着林琼萱,可当会想着她明日就要远嫁,从此山高水远的,这辈子不定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林太太的眼泪水便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但林琼萱这当会却是没有哭。
  这姑娘幼时胆小怯懦,动不动的眼泪水就会下来,可后来自打安彩萍离世了之后,她的心志却反而慢慢的变强了一些。
  这林宅里,虽说自打林老爷去了京城之后,统共的也不过就林太太和林琼玉他们几个人,可林琼萱却还是明了了自己的处境。
  她是一个没有娘,不得爹爹疼爱的孩子,便是林太太,若是你太聒噪了,或者是太安静了,她也不会真的对你好,所以林琼萱从那时开始便小心的学着把握一个度。
  一个在林太太面前,让她晓得这宅子里还有个自己存在,但又不至于让她讨厌自己的那个度。
  现下看来,这些年来她的这个度掌控的还是很好的,最起码,林太太在给她的嫁妆上没有吝啬,而且现下在面对着她即将远嫁的时候,还真心实意的流了眼泪。
  甭管是不是过个两三个月,林太太是再也不记得还有她这个庶女,可现下好歹她是对她上了心的。
  于是林琼萱便也双眼一眨,陪着林太太留了一些眼泪下来。
  “大娘。”
  她轻声的叫了林太太一声,而后便低下了头去。
  烛光闪烁,谁也看不清她现下面上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但在林太太看来,林琼萱定然也是垂着头在那暗自的流着泪。
  一想到这,她便觉得这些年自己也是亏欠了林琼萱。
  “孩子啊。”林太太伸手握住了她手,另一只在她手上轻轻的摩挲着,真心实意的说道:“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林琼萱忙摇了摇头:“大娘说的这话我哪里受得起?这些年若不是大娘,我哪里有这般安稳的日子过?论起来,大娘就是我的亲娘一般。”
  林太太摇了摇头,也不好将自己那些年心里的小九九说出来,只是嘱咐着林琼萱:“我那个侄子儿,是个有出息的。现下他不过二十四岁的年纪,便是中了进士,做了个知县的。虽说他现下外放的那地方是个穷乡僻壤的,可只要他踏踏实实的在那里干上个三年,愁到时不再往上升的?萱儿啊,你跟着他,吃喝穿我也不担心。不说他是个当官的,自是有俸禄养活得起自家的老婆,只说你的这些嫁妆,便是够你这被子吃喝不愁的了。只是萱儿啊,有一件事,我可是得提前嘱咐你。”
  林琼萱忙道:“大娘请说。”
  “咱们做女人的,命苦啊。”林太太唏嘘着,“老人都说,为人莫做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你看你娘,还有我,这一辈子也都是这样了。说起来是吃喝不愁的,可心里的苦又有谁知晓
  ?萱儿啊,我晓得这几年,玉儿经常偷偷摸摸的让志儿寻摸一些话本子回来看,我也晓得那些话本子她也是给了你看的,”
  说到这里,林太太拿眼瞟了一眼在她身旁坐着的林琼玉和林承志,只让林琼玉和林承志霎时便心虚的都低下了头去。
  他们原本都以为这事做得甚是机密的,还曾沾沾自喜来着,可谁料想林太太她是早就晓得的了?
  关键是,她到底是怎么晓得的?
  而这边厢,林太太将目光又移到了林琼萱身上,继续的说道:“我晓得这些话本子上说的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也晓得上面的才子佳人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为着对方,恨不能死了生,生了死的,我要对你说的,也正是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事了。”
  林太太今晚虽说明着是要对林琼萱说这事的,但暗里估摸着也是想拿这事敲打敲打林琼玉的。
  林琼玉心里门儿清,所以当即便做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出来。
  林太太一见,果然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咱们做女人的,最幸福的事自然是能遇到一个真心疼惜你的丈夫。遇得到的是运,遇不到的是命,怨不着旁人。可是萱儿啊,不管是有运没运,首先,你都得好好的活下去才是,而且最好是要活得高高兴兴的。”
  林琼玉点了点头。这个她懂,就是有男人疼着那就算是你命好,但就算是没男人疼着,你也得好好的自己疼自己。
  “大娘,”林琼萱此时也点了点头,“您说的这个,我记住了。”
  “唉,”林太太又伸手在林琼萱的手上摩挲了几下,而后方才是说道,“你记住了这一点,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萱儿,你要晓得,便是说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卓文君,她的丈夫高官显贵后,也是动过了纳妾的心思的。所以这世上,哪里会有男人是会真的对着自己的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你若是存了这个念想,这辈子你的日子都将会不好过。但如果你一早就想明白了这个理,那往后你就会少伤很多心。萱儿,你明白大娘的意思吗?”
  林琼萱点了点头:“大娘,我明白。”
  林太太欣慰的点了点头。但下一刻,她又将目光转向了林琼玉。
  意思很明显,你大姐明白了这个道理,那你呢,你有没有明白?
  林琼玉觉得自己现下的这处境,也算得上是躺着也中枪吧?
  好吧,不过这个道理她是明白不错,但她不是很愿意相信。
  不论这世上是有多少脚踩几只船,发达之后抛弃糟糠之妻之类的渣男,可她仍然是愿意相信,这世上始终都会是有好男人存在的。
  只是要看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个运气碰到这样的好男人就是了。
  林太太见林琼玉只是在那沉吟不语的,心里想着,看来这小丫头还是不信我说的话呢。也罢,往后再慢慢的对她说这些也就是了。
  于是她便叫了彩云,让她将自己先前准备好的东西拿了过来。
  彩云答应了一声,随即便捧了三只镶金嵌玉的花梨木盒子过来。
  林太太将这三只盒子接了过来,先打开了其中两只,只见一只盒子里装的是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一只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套珍珠银累丝头面。两套头面都是手艺精湛,看起来价值不菲。
  “除却给你准备的那些嫁妆,这两套头面,是大娘另外给你添妆用的,你要好生的收着。”
  林琼萱答应了一声,伸手将这两只盒子接了过来,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彩霞。
  林太太再将第三只盒子打开了来。
  入目黄烘烘的一片,里面竟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两排小金锭。
  “萱儿,这盒子里面是两百两金子,是大娘给你的压箱钱。你记住,这些金子,除却你和彩霞之外,不得让第三个人知晓,便是我的侄儿,你的丈夫,也不能让她知晓,你明白吗?”
  这份礼林琼萱是没有想到的,她心中一时只觉得大受感动。
  “大娘,”林琼萱这次说的话终于是发自于肺腑了,“您今晚对我说的这些话,我每一个字都会牢牢的记着的。”
  林太太欣慰的点了点头:“这就好。”
  她将手中的盒子合了起来,让彩云交给了彩霞:“这些金子,你好生的收着。不到不得已的关头,那都是不可以动用的。”
  说完了这些,她又深深的看了林琼萱一眼,而后便说道:“夜也深了,你下去和玉儿,志儿他们两个告个别,而后便回去歇息着吧。明日一早你还得起来赶路呢。”
  林琼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林太太面前跪了下来,对着她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而后抬起了头来,眼圈儿有些红了。
  “大娘,这些年蒙你看顾我成人,萱儿在此谢谢您了。往后萱儿不在您身旁,您可得好好的照看自己,万不可对着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再受气了。”
  林太太的眼泪霎时便落了下来。
  “傻孩子,大娘都会到了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倒是你自己,嫁到了别人家做媳妇,可不比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自由,万事可都要看着公婆丈夫的面色,步步都要小心些才是。”
  林琼萱点了点头:“我理会得。”
  林太太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往后有空闲了,或是路过济南府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回家来看看。”
  林琼萱这次是真的落泪了:“大娘,我晓得。”
  林太太单手掩面,起身站了起来,由着彩云将自己扶了起来,径直的到了里间在床上躺了下去。
  再这么着的在前厅里对着林琼萱,她只怕自己真的是会忍不住哭个不停。
  而这边厢,林琼萱见着林太太走了,便也起身站了起来,转身过来看着林琼玉和林承志。
  对于他们两个人,林琼萱的感情那还是很真挚的。
  当年林琼玉的那次劝饭之恩,她始终是记得的。再有林承志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来,他们姐弟两个对她这个大姐,那也确实是从心坎里面透出来的好。
  所以这当会,林琼萱面对着他们两个人,那流下来的眼泪水是一些儿都不掺假的。
  都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可林承志这当会却是泪水直接的就弹了下来。
  “大姐,”他对着林琼萱哭的就跟个泪人儿似的,往昔的活泼开朗全都不见了,“你不嫁人,好不好?这样你就可以不用离开家了,那往后我们姐弟三个人还可以像以往一块,日日的在
  一起玩。”
  “傻孩子,”林琼萱眼中有泪水,但嘴角还是勉强的扯了个笑容出来,“这世上哪里有女子会不嫁人的?”
  林承志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他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一对小金猪出来。
  这两只小金猪做得憨态可掬,惟妙惟肖,林承志以往没事的时候经常是放在手里玩的。
  “大姐,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我将它们送给你。往后你想我,想家的时候,就看看它们。你看看它们咧着嘴大笑的模样,可不就是像我平日里笑着的模样?”
  林琼萱接了过来,泪眼朦胧中一看,这两只小金猪咧嘴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可不正是像极了林承志平日里笑着的样子?
  “好,好。”她将这两只小金猪捏在了掌心里,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丝笑意:“怪不得平日里你这么能吃呢,原来倒是只小猪儿。”
  只是现下这句玩笑话说出来,林承志再也不会跳脚了。
  林琼玉在旁看着他们姐弟两个人依依不舍的样,心里想着,唉,这年头的通信和交通真的是不行啊。不然远嫁算什么,一日一个电话,一个月回个娘家几次都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大家都搞得这么难过的了,她不想再让大家更难过。
  于是她便笑道:“大姐,你别跟弟弟一般见识。你说平日里他老是嘲笑我们,说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就他能耐,结果现下不也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大姐,这成亲是件高兴的事,咱不兴哭啊。”
  林琼萱伸手去擦脸上的泪水:“嗯,我不哭,不哭。”
  只是眼泪水总是擦完了就又会有。
  林琼玉叹了口气,伸手递上了一个手绢儿。
  里面包着的是一对羊脂玉手镯子。
  “大姐,这对手镯子你收着罢。往后你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回来看看,或者是我们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去你那里看你。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只要大家彼此心里记挂着彼此,那隔得再
  远也不算什么的。”
  只是她这话虽是说得潇洒,现实又怎么可能会这么潇洒?
  在这个年代,最快的交通工具不过是马的情况下,朋友亲人间分别了,真的可能就是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了。不过也许更因着这些会面难的缘故,所以古代朋友亲人之间的情谊远较当代人来的亲密。
  次日清晨,林琼萱披上了红盖头,坐上了赵家遣来的迎亲马车,朝着她自己的人生路驶去。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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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1: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7章 望门之寡

  林琼萱出嫁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儿,也就是金风刚刚送凉的那当会,京城那边来了一封信。
  这封信却是钱家写来的,就是与林太太结为了儿女亲家的那个钱家。
  想这些年来,钱家靠着林太太资助的银子,好歹是将钱老爷从一个地方衙门里的主簿提升到了京城里的主簿。虽说这都是主簿,但俗话都说的好,再小的京官那站了出来也比地方官威风不是?所以这钱家总是想着要再往上升一升的。而自然,这要往上升官,打点上下官员,银两是少不了的。
  他们自己没有,可林家有啊。于是这些年来他们没少写信来说让林太太赞助银两的事。
  林太太是本着能让林琼玉来日能成为官宦人家太太的这个想法,所以这在给钱家银子的这事上也从来没有迟疑过。
  这次她本来以为钱家写信来定然也是为着银子的事,不想刚拆开信看了两行,林太太的面色就变了。
  林琼玉彼时正坐在林太太的身旁喝着酸梅汤,可这猛可的瞅着林太太面色不对了,于是他便问了一句:“怎么了,娘?难不成是钱家这次要的银子太多了?照我说啊,给他们银子做什么呢。有那多的银子我宁愿扔水里去打水漂,听个水响的,那也不乐意去给他们呀。给了他们银子,那可真就是传说中的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这若是在往日,林琼玉这么嘚啵嘚啵的说了一大堆钱家的坏话,林太太老早是一个栗子凿上她的头了,可这当会,她就跟傻了似的,只是双眼紧盯着手中的信纸,面上再无一丝儿情绪。
  林承志在旁觉得他娘的这副模样有点惊悚,于是便从她的手中将那页纸抽了过来,不想他也不过刚刚看得两行,面色也变了。
  林琼玉就纳了闷了,不过就是看个信而已,至于一个两个的都变了脸色吗?
  于是她就问着林承志:“信上说什么了?至于弄的你现下的面色就跟见了鬼似的吗?”
  林承志哆哆嗦嗦的说道:“我倒宁愿是见了鬼了。”
  这话只说得林琼玉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得,求人不如求己,她干脆利落的就从椅子上欠起身来,从林承志的手上将信纸抽了过来。
  低下头,她目光一目十行的将信上写的内容看完了,末了她将信纸扔在桌子上,啧了一声说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钱少康跟别人打架斗殴死了?他死了这是好事啊,往后他们钱家就再也不会找娘要银子了吧?”
  她这番话一说完,就发现林太太和林承志看她的眼神那就是见了鬼的眼神。
  林承志毕竟年少,憋不住,他马上就说道:“姐,你是失心疯了吗?钱少康死了,那你就成了寡妇了呀。”
  林琼玉毫不在意的继续低头喝着酸梅汤。
  烟熏过的乌梅,酸酸的山楂,再加上甘草和冰糖,熬好之后放在冰碗里这么一镇,而后拿出来喝上一口,甘露洒心啊有木有。
  寡妇怕什么?先前她早就是遣人打听过了,那个钱少康压根就是个标准的纨绔,平日里斗鸡走狗,提笼遛鸟,家里的丫鬟仆妇但凡是长的有些姿色的,那全都逃不过他的魔爪。这样的人难不成真的要她去嫁他?
  早先她就一直在想,要找个什么理由让林太太反悔这门亲事的,但明里暗里的提了好几次,她却发现,林太太虽然在别的事上从来不亏待她,大有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的意思,但在这事上,却是不容她有半点置喙的。
  但这下子好了,人钱少康自己不争气,打架打不过人家,被人家一脚踢中了心窝子,回去吐血死翘翘了。
  林琼玉一高兴之下,一碗冰镇酸梅汤很快的就喝见了碗底。
  她有些不过瘾的就对身后的拾翠说道:“拾翠,还没有酸梅汤?再给本姑娘来一碗。”
  拾翠现下看林琼玉的眼神完完全全的表达了她的担忧。
  她家姑娘这不是猛然的晓得自己未来的夫君死了,一时伤心给伤心傻了吧?
  这当会的功夫,她还能惦记着喝酸梅汤?
  见她不动,林琼玉只得开口催促着她:“赶快去小厨房看看还有没有酸梅汤啊。”
  拾翠回过神来,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
  林琼玉这时就回过了头来。
  只是一回头,正好对上林太太红了的眼圈。
  “玉儿呀,”林太太带着哭音,“都是娘不好啊,给你定下了这门亲事。这下好了,弄得你这年纪小小的就做了个望门寡。”
  林琼玉只得安慰着她:“娘,望门寡就望门寡,有什么关系?你要这样想,他钱少康现下死了,总好过我嫁了过去他再死,是不是?现下我好歹还没有出嫁的,还是能在家陪着你。若是到了那会他再死,那我可是一辈子都只能在他家给他守节了,你想那样啊?”
  林太太自然是不想那样,可是她也不想林琼玉做了个望门寡。
  做了望门寡的姑娘,人家都会以为这姑娘命硬,克夫,往后还会有谁肯上门来和她说亲?搞不好就是要孤独终生的。
  林太太这当会自是悔不当初,觉得自己误了自己女儿的一生。
  后悔之下,她不由的就开口骂起了钱少康起来。
  “要死何不早死?死在和我玉儿结亲之前岂不是好?没的现下死了,将我女儿抛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没的倒误了我女儿的一生。这个贼小猢狲,莫不成是我上辈子欠了他的不成?这辈子就跑来祸害我的女儿来了?”
  她激动之下,便连着钱太太也骂了起来。
  “那时油嘴滑舌的哄着我和你结了亲家,这些年来通不好好管教自家儿子的,只会一封封信写过来找我要银子。为着我女儿的前程,银子给你便给你了,我原也不在乎这些,可你就该好好的看着你儿子才是。怎地却是一个错眼就让他出门被人给打死了?倒将我家玉儿抛在这里,有上稍来没下稍,算是个怎么回事?不成,我咽不下这口气去。彩云,去叫了管家来,让他写封信去钱家,让他们家将我这些年给的银子全都拿回来。我也不怕他们不拿回来的,一开始原就是说借,每封信上都写着的呢。便是官司打到了当今皇上那,那他们也是个输。”
  彩云忙答应着去了。而这边厢林太太还在对着林琼玉说道:“等到钱家将这些银子拿了回来,娘自己一分一厘都不要,全都给了你做嫁妆。”
  可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忽地又想起林琼玉现下已是个望门寡了,只怕以后是没人敢上门来说亲了。
  她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的就伸手将林琼玉抱到了怀里,一面哭,一面就道:“唉,我苦命的玉儿啊。都怪娘当初瞎了眼啊。”
  林琼玉由着林太太将她抱在怀里拍着背,心里却在想着,我怎么苦命了?我倒是觉得我好命呢。
  自打这件事后,林太太深深的觉得亏欠了林琼玉,是以对林琼玉就更好了。
  林太太一共有八个首饰盒,里面自然都是各色宝石金银首饰,价值上万两银子的。有一日母女两个人在闲聊的时候,林太太就表示,等往后林琼玉嫁人的时候,她要将这八个首饰盒都给了林琼玉。但话一说出来又想起她现下是个望门寡,由不得的就又黯然沉默了。
  于是那一段时日里,她几乎是将全济南府里的媒婆冰人都叫了过来,嘱托着她们给林琼玉说一门亲事。
  但那个年代,女人最重的便是名节,做了望门寡的女人,一来是认为命硬,克夫,二来也是觉得不吉利,谁家敢要?
  虽说是林家有个巨万之资的,也曾有个把人冲着林家的钱财想结成这门亲事的,但无奈便是本人同意,他家里的父母也不答应啊。再者,条件太差的男人,林太太那也是不大看得上眼的,所以一时虽然是她嘱托了那么多的媒婆冰人,但许多时日过去了,竟是都没有说成一家。
  林太太自然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恨不能自己亲自出去替林琼玉找上一个中意的夫君来,但林琼玉这时却开始劝着林太太了。
  “娘,你这般着急忙慌的做什么?不说我年岁还小,只说你这匆忙之间的给我找了个夫君,若是个好人家便也罢了,若是个不好的人家,嫁了过去,你想看着我受苦不成?若是那样,我倒宁愿是不嫁,在家里陪着娘一辈子呢。”
  林太太就说道:“傻孩子,哪有女子不嫁人,一辈子留在娘家的道理?难不成你是想孤独终老不成?”
  林琼玉啼笑皆非:“一辈子不嫁人怎么了?娘,除非是你嫌我吃得多,想赶我出门,不然我还真就想一辈子不嫁人的。”
  这年代嫁人有什么好?嫁了过去,看着夫君有了一个女人,然后又有一个女人吗?再是妻妾之间天天鸡飞狗跳的斗过来斗过去的,那她还不得心塞死?还不如索性一辈子不嫁人,待在林太太身旁哪里也不去呢。
  林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道:“娘晓得你孝顺。只是玉儿啊,那你也不能一辈子不嫁人的啊。你放心,经过了上次的教训,娘这次一定会给你挑选个可意的夫君。”
  林琼玉只好不说话了。她也算是看出来了,她这是怎么劝那都是没有用的。
  大宅门里原本就是流言蜚语最多,钱少康死了,林琼玉做了望门寡的这事,很快的功夫便是满宅子里的人都知晓了。
  下人们不过叹得一句,这玉姑娘可真是命苦。纵然是身在绮罗丛中,可无奈这八字太硬,克夫,这往后怕不是就会孤独终生?可这事听在某些人的耳朵里面,那自然的就觉得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这某些人,就是郑姨娘和林琼芳了。
  郑姨娘现下就正和林琼芳对面坐着,面上带了一种报复似的笑容,说道:“平日里看着她们威风八面的,恨不能说一个个的都嫁到了官宦人家,去做官太太的,结果现下怎么样?不还是做了个望门寡?哈哈,真真是要笑死个人了。”
  林琼芳虽然因着林琼玉做了个望门寡,心里也有一种报复似的快感,可不晓得为什么,她现下还是不大待见她娘面上的笑容。
  她觉得她娘的笑容有些扭曲了,这让她的样子变得好丑。
  想这些年来,自打她记事以来,郑姨娘依然是对着林承祖比对着她好。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总是第一个紧着林承祖。但好在林老爷甚是喜爱她,所以她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太差。
  可她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受不了郑姨娘。
  她觉得郑姨娘粗鄙,凡事开口只晓得银子,还觉得她性子暴躁,动不动的就出手打骂下人,再有就是觉得她是个怨妇,不是在自己的面前埋怨着林老爷喜新厌旧,就是诅咒着慧姨娘和林太太一干人等。
  虽则她现下也是和郑姨娘一样,但凡遇着不顺心的事情,总是会打骂下人,但她从来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她总归是会将自己现下的这副性子悉数怪到郑姨娘的身上去。
  都是这个女人打骂下人的时候从来不避讳着自己,所以她自小耳濡目染的,便养就了现下的一副和她一样的性子。
  所以现下林琼芳看着郑姨娘这幅高兴的都快有些癫狂的样,就觉得打心底里嫌烦着她。
  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觉得她自己和郑姨娘是一样的人,郑姨娘就相当于是镜子里的她一般。但是林琼芳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原来竟是这样一副讨人厌的样子。
  于是她瞧着郑姨娘,便冷冷的说着:“林琼玉做了个望门寡又怎么样?她再是个望门寡,那她也是这林家唯一的嫡女。愁往后没人要她也怎的?往后她的夫君再不济,那也比我这个做庶女找的夫君要好上数百倍。”
  郑姨娘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嘴里七个八个的在混说些什么?”她登时沉了一张脸下来,“庶女便怎的了?你是样貌儿比她差了,还是心气儿比她差了?见着你爹这几个子女里面,可就单喜欢你一人呢。有你爹爹给你做主,你怕得什么?往后怎么说也要给你找个官宦人家,让你当上个官太太。”
  “是,我其他的地方都不她林琼玉差。可就一样,她娘是个正房太太,正经的八抬大轿抬进了林家来的。她娘还凡事都是为着她着想,又是书香门第出身,又是性子温柔,恨不能天上的星子都给她摘了来的宠着她。可我娘呢,不过是个裁缝铺里出身,眼皮子浅得跟什么似的人。她做姑娘的时候便刮刺上了个男人,弄大了肚子,一顶小轿子,见不得光似的黄昏时刻从侧门里抬了进来。进了这林家,也是镇日的打鸡骂狗,要不就是怨恨自家的男人喜新厌旧。生了一双儿女之后,平日里眼中只有儿子,浑然没有女儿,可只要她心情不高兴了,便找了女儿来,对她说着,为了你们姐弟两,你娘我是如何的忍辱负重,如何的终日以泪洗面。就这样,请问,你觉得我该拿什么去和她林琼玉比?”
  林琼芳用着恶毒的话,慢慢的,条理清晰的说着郑姨娘和林太太一点一滴的区别。说完这番话后,她只觉得心里是畅快无比,比刚刚晓得林琼玉做了个望门寡的事之后更觉得畅快。
  郑姨娘这当会已经是被她的这番话给震撼得眼睁睁的了,一时竟只是呆愣愣的望着她,愣是说不出只言片语来。
  等到她回过神来之后,首先便是抬手一个耳刮子重重的扇了下去,而后便骂道:“枉费我那时辛辛苦苦的十月怀胎生了你,为着你的前程又是那般儿的费尽心机,不想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倒是嫌弃我不要脸,是个姨娘,那你当初怎么就不托生到太太的肚子里去?那这当会你也是个正正经经的嫡女了,也不是你自己口中所说的低-贱的庶女了。这不过就是你的命罢了,又怨得我什么?”
  末了她目露凶光的又说道:“早知晓你现如今是这般的不孝顺,当初生了你下来时,我就该一把掐死你才是正经。”
  林琼芳只被她那一耳刮子给扇的头偏到了一边,头上斜插着的一只碧玉簪子也掉到了地上,叮铃一声轻响,断为了三截儿。
  她也不以为意的,慢慢的将头转了过来,伸手抚上了刚刚被打的那一边脸颊,而后鼻子中轻哼了一声,冷声的说道:“当初你生了我和弟弟两个人,我原只不过是个附带的罢了。少我不少,多我不多,你当我不晓得的么?你费尽心机的,不就是想生个儿子,让你在这林家站稳脚跟的么?可现如今又怎么样呢?弟弟他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庶子,林太太那里正经还有个嫡子在呢,便是林家的财产再多的,那也轮不到弟弟身上,更轮不到你这个做姨娘的身上。往后你这辈子,不也是得看着人家林太太的脸色过日子?三不知的还在这以为着全天下人都要看着你的脸
  色过日子呢。”
  她觉得她今儿个就是奔着刺激她娘的目的来的。
  她刺激着她,可也刺激着自己。
  爹爹以往再喜欢自己又怎么样?现下他回了这林宅里,不是天天的待着芸姨娘那里抽着大烟?几次她去见他,都是在烟雾缭绕中,见着他一脸青灰色的蜷缩在榻上,口中正在喷云吐雾,
  连跟她说话的时候,眼皮子都没有掀开来,恍惚中她总是以为他在睡觉。
  爹是这样的一个爹,娘又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娘。这样的爹爹,还能指望着他什么?这样的娘,又能指望着她什么?
  林琼芳悲哀的发现,自己的前路一片黑暗。
  而郑姨娘很显然的是被林琼芳的这一番话给说中了心病,当下她只气得两边脸颊挣了个通红,眼也给气得怔怔儿的。
  她简直就要怀疑,眼前的这个压根就不是她的女儿,而不晓得是个什么孽障。她一定是上辈子欠了林琼芳什么,所以这辈子便特地的跑来气她的。
  她恶狠狠的将林琼芳望着,但林琼芳也是毫无畏惧的望着她。
  郑姨娘一时气急,她一把抄起面前桌上的茶杯,使劲的便朝着林琼芳抡了过去。
  小丫鬟刚刚端上来的茶,杯子里的茶水还是滚烫的。这滚烫的茶水若是洒到了林琼芳身上,不说烫掉一层皮吧,可怎么着也得起个一脸的水泡才是。
  所幸林琼芳一见郑姨娘伸手去拿茶杯,她就预计到了后面,于是忙跳起身来躲开了。
  茶杯越过她,直接的就砸到了她身后的墙壁上。只听得咣当一声巨响,茶水并着茶杯的碎瓷片四处飞溅。
  林琼芳眼望着那地上的一大滩水渍和碎瓷片,一时只觉得心里凉凉的。
  她娘这架势,分明就是将她当做个仇人来看待了。
  而郑姨娘见茶杯没有砸着林琼芳,盛怒之下便声竭力嘶的吼着:“你给我滚!滚!往后我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你再也不要在我的面前来丢人现眼了!”
  林琼芳冷冷的看了郑姨娘一眼,二话也不说,转身就走了。
  只是走出了玉堂苑,她的眼泪水还是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其实她不一定要求她娘一定是个正房太太,便是个姨娘也罢了。但能不能打小的时候就温柔的对待她?遇到什么事的时候就鼓励她,对她说,孩子,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怕得什么?再不济,还有娘在呢,娘会一直都保护着你的。
  可是没有,通通都没有。她自打记事起,印象里便只有郑姨娘每日打骂下人的场景,不是埋怨这个,就是埋怨那个,或者就是骂她和弟弟怎么怎么的不争气。
  她真的是受够了这些埋怨了。她觉得她现下成了个这样暴躁古怪的性子全都是郑姨娘造成的。
  往后她是再也不会登玉堂苑的大门了。
  而郑姨娘那边厢,见着林琼芳利落的转身就走了,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她由不得的便觉得又是生气,又是寒心,又是有些懊悔。
  说到底,林琼芳那也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兰香,”她心中暴躁起来,大声的就吼着,“你死到哪里去了?”
  兰香从门外跑了进来。
  她现下已是有近三十的年纪了,五年前,由着郑姨娘做主,求了林老爷,将她指给了德儿为妻。
  郑姨娘此举,自然是为着能通过德儿了解林老爷的一举一动,也是为了让德儿不时的就在林老爷的面前为她说上几句好话。但不曾想,那当会林老爷见着德儿年岁大了,早就是有喜新厌
  旧的意思了,于是他在畅快的答应了郑姨娘的这个请求之后,转头就给自己又找了十七八岁,清俊的小厮,却把德儿调离了自己身旁。
  郑姨娘暗地里只气得银牙暗咬,但又无可奈何,也只能如此了。
  这当会兰香见郑姨娘正在气头上,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伺候着。
  她对着郑姨娘行了个礼,温顺的就禀告着:“姨奶奶,您有什么吩咐?”
  郑姨娘火气依然是很大,头发窝里都在往外冒着火气。
  “你死哪里去了?叫了你半日也没有动静。”
  “姨奶奶,我刚出去吩咐了小丫鬟,让她们过来将地上的碎瓷片清扫一下呢。”
  郑姨娘瞪着她,胸口起伏个不住。
  兰香屏声静息的,大气儿都不敢喘,生怕她一个不高兴,下一个遭殃的就会轮到自己。
  但好在郑姨娘瞪了她一会儿之后,便有些不耐的挥了挥手,满脸厌烦的说着:“罢么,只气得我烟瘾又犯了。你叫个小丫鬟进来,让她伺候我进去抽烟,你就跑一趟腿,去前面铺子里将李有才给我找来。”
  李有才就是当初林老爷去京城里开铺子的时候带过去的,李掌柜的儿子。
  兰香见郑姨娘的火气没有发到她身上,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而后她答应了一声,忙转身去按照郑姨娘的吩咐去办事了。

☆、第48章 兰香告密

  当兰香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屋子,已经是月上中天之后的事了。
  屋中简陋,不过一床,一柜,一桌,两椅罢了。但桌椅擦拭的干净,便是老石灰粉刷的墙面上也是糊着雪白的棉纸。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床上躺着她的男人,小厮德儿。
  听到推门声,原本还在阖着双眼睡觉的德儿连忙睁开了双眼望了过来。
  一见是兰香,他忙一骨碌爬了起来。
  小心的扶着兰香到椅子上坐下,他先是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放到了她手边,再又转身去打了一盆热水过来,蹲下-身来,将兰香的鞋和袜子脱了,将她的两只脚放到了盆里。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方才直起身来,问着:“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晚?”
  兰香苦笑了一声:“今日姨奶奶和芳姑娘吵架了,玉堂苑里的哪个丫鬟仆妇今日不是提着一颗心在办差?姨奶奶好一通折腾呢,先是抽了好一会子的大烟,接着又是让我去……”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去,没有说下去。
  德儿正在听她说话,猛可的见她停住了,自然是要问上一句:“她又让你做什么去了?”
  兰香却是不接这个话茬,只是两只脚在热水里搅了搅,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说着:“每日只有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才觉得自己原来也是个鲜活的人啊。”
  见她话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了,德儿也没有追问。
  他自然晓得,兰香这是不信任他呢。
  想当初郑姨娘来对老爷说他和兰香的事时,兰香固然不乐意,其实他也不乐意。
  只是一日是林家的下人,那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不了主的,包括自己的终身大事。
  所以两个人成了亲之后,头先几个月里,便是同在一个屋檐底下,也是一个睡床,一个睡地上,镇日里两个人也说不来一句话。
  但后来约莫是在一起的时日长了,两个人瞧着对方可能顺眼了一些,而且也可能都是认了命,觉得这辈子也就只能是这样了,还犟得什么?
  人再犟,那还能犟过命?所以两个人这才坚冰渐消,慢慢的和其他平常的夫妻一般。只是兰香依然是会防备着他。
  当下德儿也不追问,也不说破,只是眼瞅着兰香的脚泡的差不多了,这才搬了把椅子过来,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俯身将她的双脚拿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膝上,细心的替她擦着脚上的水。
  兰香难得的顽皮心起,伸脚就轻轻的踹了一下德儿,然后笑道:“你到底是真的宽宏大量呢,还是当年我打你的那一巴掌你不记得了?说的那些伤人的话儿你都不记得了?这些年来竟然
  是对我这般的好。好的有时候我都觉得有些害怕的,深怕哪一日睡到半夜醒了过来,就见着你拿把尖刀举在我头顶,阴森森的说着,这些年我终于是把你养肥了,现下终于是快要杀了吃肉了呢。”
  德儿听到她如此说,掌不住,也笑了起来。
  但手中的动作却是不停,依然是细心的帮她擦着脚,而后给她穿上了一双干净的布袜,再是扶着她站起来穿好了鞋子。
  而后他才说道:“你打的那巴掌,说的那些话我如何会不记得?记得真真儿的呢。当时我也曾恼怒你来着,想着往后一定要把受的这巴掌讨还回来,还要将你骂得直哭。便是当初刚和你成亲的那会,我也是日夜琢磨着要怎么让你难堪的。可后来我一想,大家都是一锹土上的人,不过都是主子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得做什么,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的,本来就已经是够苦的了,又何必再互相的折磨呢。再加上我们都已经是至亲夫妻的了,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值得去计较呢?这般一想,我就不生你的气啦。”
  兰香闻言,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她由着德儿将她扶到床上躺在床头,在她的后腰那里垫了个软软的靠枕,很是发了一会呆。
  德儿转身去倒她的洗脚水去了,可等到他倒完洗脚水回来,见兰香还是如先前那般,只是傻傻的坐在那里发呆。
  他将先前卷起的衣袖放了下来,随后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关心的问着兰香:“你这是有了什么心事?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大夫说了,你现下才刚怀了孩子,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可不能累着。”
  说到这里,他皱起了眉头,叹了一口气,说着:“你看你这都是有了身子的人,胎气看来也不是很稳当的,倒日日的要伺候着别人。身子累一些尚且还好说,可那郑姨娘的性子这些年来
  甚是阴晴不定,你这一日到晚的在她身旁,不定她因着什么事心里不畅快了,就会动手打骂你的。那日她打芸姨娘的事你忘记了?只要一想着这些,我就觉得自己枉自做了一个男人了。”
  他这般说了一大篇的话,兰香也不言语的,只是紧紧的抿着唇看着他。
  德儿被她看得都有些心慌了,不确定的就抬手去摸着自己的脸,问着:“我这脸上可是有什么?做什么你只管这般的盯着我看?”
  兰香还是不言语,只管抿紧了唇望着他。片刻之后她方才迟迟疑疑的说道:“有件事,我不晓得该不该告诉你。”
  德儿微微一笑:“你若是想告诉我,那你就说,我听着。你若是不想告诉我,那我也不会强着要问你的。”
  兰香又迟疑了一会,而后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做什么不告诉你呢?如你所说,我们现下是至亲夫妻,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告诉你的呢。”
  她将身子靠近了德儿一些,声音也压低了一些,而后方才神神秘秘的说道:“方才姨奶奶是让我去找李掌柜的儿子李有才过来。”
  德儿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迷蒙的就问着:“姨奶奶找他来做什么?这深宅内院的,外面的男子从来不准进入的。便是我们这些做小厮的,真论到二门里女眷住的院子里,那也是轻
  易不给进的。郑姨娘有什么要紧的事,竟是要让李有才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到她的玉堂苑里去了?”
  兰香啧了一声,伸出食指戳了一下德儿的额头,说道:“平日里看着你这个人百伶百俐的,打下头,脚底板都会响的人,怎么这当会却是糊涂了?女人找了男人来,你说是为着什么?他
  李有才跟姨奶奶既不是亲,也不戚的,又没着其他的什么事找他来商量的,可不就只剩男女之间的那点子破事了。”
  德儿这才明白过来。
  他自然是吃了一惊的,而后就问着:“他们两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多少人晓得的?”
  “说起来还是芸香被老爷抬举为姨娘之后的事。你也晓得的,自打芸香被老爷抬举为姨娘之后,姨奶奶就恨不得老爷的宠爱,十天半个月的也不见得会去她屋子一趟。那当会老爷不是迷上了抽大烟?姨奶奶后来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也是迷上了这个。估摸着后来就是因着暗地里让李有才帮她买大烟的事上,两个人就这么勾-搭上了。若是说晓得这事的人,认真说起来,现下估计也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在京城的那院子的时候,是有一两个伺候着姨奶奶的小丫鬟隐隐约约的晓得这事的,可后来这不是我们回来了,老爷就将那些在京城买的小丫鬟又全都给发卖了?所以现如今,只怕就只有我一个人晓得这事了。”
  说完这些之后,兰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出来。
  其实这事一直埋在她心底,她也是每日都担惊受怕的。
  “你不晓得,其实我可怕着呢。虽说现下老爷镇日的是在芸香那院子里不出来,对姨奶奶这边的事也不大关心。但这里毕竟不是京城的那处宅子,人多眼杂,不定的什么时候就有人晓得了这事,然后将这事给捅了出来。到时我作为知情人,不定的就会受了什么惩罚呢。叫了人牙子来将我发卖了估摸着都是轻的,直接打死填井也都是有可能的。”
  德儿听了她这话,沉默着没有做声。
  兰香就伸手推了他的肩膀一下,笑着说道:“怎么,你这是怕了?怕若是老爷大发脾气惩治了我,然后也会迁怒到你身上不成?放心,论起来,老爷那些年毕竟也是和你有情分在的。就是看在这些情分面上,老爷也不会当真把你怎么样,顶多就是再给你在宅子里找个丫鬟指给你便是了。不定的到时指给你的丫鬟相貌长的好,性子也温柔的,比我好上百倍呢。”
  德儿瞪了她一眼:“做什么说这样的话?我和老爷的事,我也是早就对你说过的了,我做下人的,老爷要那样儿,我有得什么法子?不过就是身不由己罢了。再者你说的再指给更好的丫鬟给我的事,我可是没这般的想法。”
  兰香见着他有些恼了,忙笑道:“我不过就是和你说两句玩笑话罢了,便值得你这样认真起来了?当年的事,我自然是晓得你身不由己的,不然我哪里会和你真做了夫妻?一脚把你踹下床沿倒是真的。”
  德儿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一双眼却只是盯着她的肚子看。
  兰香被他这目光给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来。她伸手去遮住了肚子,问着:“你这是做什么?只顾盯着我的肚子瞧?”
  德儿忽然抬起了头来,望定了兰香。
  “兰香,依着我对老爷的了解,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郑姨娘的这事若是被他知晓了,不说郑姨娘,你这个做大丫鬟的,且是玉堂苑里有可能晓得这个内情的人,那定然都会是被他给灭了口的。”
  兰香只被他的话给说的面上都煞白一片了:“你,你可别吓唬我。”
  “我没有吓唬你。”德儿坐近了些来,伸手拉起了兰香的手,放在手掌心里摩挲着,“我刚刚一直在想,这事该怎么办。兰香,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想法?”
  兰香忙不迭的就点了点头。
  心理上,她早就是将德儿当做了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天。
  德儿先是叹了口气:“如你刚刚说的,这宅子里人多眼杂,郑姨娘和李有才的这事,定然是瞒不长久的。我想着,与其到时被人发觉了这事,跑去对老爷说的,倒还不如我们两个先去跟老爷说了。”
  兰香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你是说,让我去老爷面前,将郑姨娘给供出来?这样做,成吗?到时别人怎么看我?说我是个背弃了主子的丫鬟?到时还不得在我背后怎么戳我的脊梁骨呢。”
  德儿劝道:“兰香,若现如今只是你我两个人,这事便是被老爷发现了,他怎么处置我们也都罢了。做下人的,在主子的眼里,原就是阿猫阿狗是一样的,哪里有什么尊严可说?这都是我们的命,也都怨不得谁。只是兰香,现下我们是有孩子的人了,我们便是再不为自己着想,可也得为我们的孩子着想,是不是?”
  兰香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德儿再道:“依着我对老爷的了解,他是个赏罚极分明的人。我们去对他说了此事,他未必会对我们怎么样,反而极有可能还会奖赏我们的。我想过了,奖赏我们是一分都不要的,只是求着老爷,让他将我们的奴籍消了,让我们从此做个普普通通的平民便罢了。”
  兰香瞪大了一双眼看着他。
  德儿伸手轻轻的抚上了兰香的肚子,眼中满是温柔:“我们生来便做了奴才,这是我们的命。原本我也是认了命的,可现下,为着我的孩子,少不得我也要和这命争上一争。”
  可兰香还是不敢:“我怕老爷到时恼怒之下,要杀了我们两个知晓内情的人灭口,可怎么处?这步棋太险,我是万万不敢的。”
  德儿鼓励着她:“没事,你相信我,老爷他不会这样做的。再者,你对芸姨娘素日不还好?我教你个法子,这事你先和芸姨娘通个气,老爷现下最宠爱的是她,到时让她在旁边替我们说上几句好话,不是好的很?我估摸着芸姨娘其实心里也恨着郑姨娘呢。郑姨娘那些年那样对她,她心里有个不记恨的?你去将此事对芸姨娘说了,她不定得高兴成个什么样,定然是会出手帮我们的。”
  见着兰香还在那犹豫着,德儿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柔声的说着:“兰香,我们两个做一辈子的下人也就罢了,可你还想着我们的孩子生下来也做个下人,一辈子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不成?为着我们的孩子,这便是个赌博,只有一半的机会能赢,那我们也势在必行。”
  兰香定定的望着他。
  其实一开始她是打心眼里瞧不上德儿的。说个不好听的,她觉得他跟街上院里的那些兔儿爷没什么分别,不过是仗着一张脸,一个后门吃饭罢了。可自打和他成了夫妻之后,她竟渐渐的发现,这个她一开始认为是兔儿爷的人,原来也是有其男子汉有担当的一面。而且他极是顾家,也极是为她着想。他常挂着口头上的话就是,他生来便孤身一人的,从来不晓得家是个什么滋味,可现下,他有了媳妇儿,有了一间屋子,总算是晓得了家是个什么滋味了。
  所以,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们的孩子,这场赌-博其实是不是也值得一试的?
  兰香终于是在德儿的满目希冀中点头了。
  次日一早,她和德儿早早的起床,简单的收拾了自己一下,便朝着芸香现下所住的院子去了。
  芸香所住的院子在花园尽头,虽是不偏僻,但也很是幽静。
  院门前有一个小丫鬟在坐在石台基上,手里拿着一枝紫薇花在那里一下一下的揪着玩。
  兰香走上了前去,问着那小丫鬟:“你们芸姨娘起了吗?”
  那小丫鬟扫了兰香一眼。
  她是林老爷新近刚买进宅子里来伺候芸香的小丫鬟,并不认识兰香。
  “你是哪个?”她也没有站起来,只是抬起头问着兰香。
  兰香也不想喝她计较,只是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你们芸姨娘若是起了,就麻烦你去禀报她一声,就说兰香有事找她。到时她自然就知晓我是哪个了。”
  兰香的名字这小丫鬟还是晓得的。平日里丫鬟之间闲聊嚼舌根的时候,也都晓得芸香原不过只是郑姨娘身旁的一个小丫鬟而已,而兰香则是郑姨娘身旁的大丫鬟。
  于是小丫鬟忙扔掉了手里拿着的紫薇花,转身跑进了院子里禀报去了。
  德儿瞧着被小丫鬟随手扔在地上的紫薇花,开的极是艳丽的。于是他便俯身将这支紫薇花捡了起来,却在其上掐了一小截儿,抬手簪在了兰香的发髻上。
  兰香原本心中紧张的很,手心里因着出汗,都是潮湿湿的一片。可这当会德儿却忽然的给她戴了支紫薇花,她有些不解的就抬头去看着他。
  德儿也正在看着她。见着她面上的紧张之色,他便笑了一笑,轻声的说着:“别怕,我和孩子都在呢。”
  兰香也不晓得为何,听了德儿的这句话,她原本还紧张得七上八下的心忽然的就安稳了下来。
  是啊,无论前路如何,丈夫和孩子都在,她还怕得什么?
  她便也对着德儿报以微笑。
  小丫鬟很快的便又跑了回来。
  “兰香姑姑,芸姨娘请你进去呢。”
  兰香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德儿的手,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勇气抬脚迈进了院门。
  屋子里,芸香是起了,正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妆的。
  见着兰香进来,芸香忙起身站了起来,笑着迎了过来。
  “兰香姐姐,你来了?”
  兰香点了点头,一眼就瞥见林老爷此刻正在窗前榻上躺着,云雾缭绕的正抽着大烟呢。
  芸香一面让兰香和德儿坐的,一面又嗔着小丫鬟赶紧上茶。
  兰香向芸香招手,示意她先过来一下。芸香虽是不解,但到底还是随着她到僻静处说话去了。
  而这边厢,林老爷的眼皮子掀了一下,见着德儿还站在那里,便慢条斯理的问着:“怎么你今日和兰香都来了芸香这里?可是有事?”
  德儿对着林老爷打了个软腿儿,禀报着:“老爷,小的是有事找您。”
  林老爷先是对着烟嘴吧嗒吧嗒了几下,而后才慢慢的说着:“既是你们来找芸香有事的,那就去外间厅子里坐着说罢。”
  德儿半跪着没有起身,抬头望着林老爷,也是慢慢的说着:“老爷,这次小的和兰香来,不是来找芸姨娘有事的,而是有事来找您的。”
  林老爷的眼皮子又掀开了些,慢吞吞的问着:“哦?什么事?”
  德儿却是不回答,只是说着:“这事小的也说不清。待会等兰香回来了,让她仔仔细细的说给您听吧。”
  不一会儿的功夫,兰香和芸香便都回来了。
  芸香的眼里闪着光,面上满是笑意。
  这些年以来,她一直在想着怎么能彻底的将郑姨娘给扳倒了,让她再无翻身的余地,现下,兰香便将这个机会给送上了门来。
  “哎呦,我的好老爷,”芸香这一高兴,面上也都透着掩饰不住的喜色了,“你怎么还躺在这抽烟呢,见着兰香和德儿有要紧的事找你呢。”
  一面说,就一面半拉半扯的将林老爷给拽得坐了起来。
  林老爷对此颇有些不耐烦,语气就有些不大好的问着现下正跪在地上的兰香和德儿:“有什么要紧事?快说。”
  兰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开始慢慢的将这些年来郑姨娘和李有才的事给说了出来。
  林老爷先前面上满是不耐烦的脸色,可听到后来,一张脸却是绷得铁紧,就连原先只是半开半阖的眼皮子也全都睁了开来。
  旁边的芸香偷眼望过去,见林老爷的一双眼中现下正满是冷意呢。
  兰香终于是将这件事说完了。这一说完,她只觉得原先压在她胸口的一块巨石没有了,竟是有满身的轻松感。
  “老爷,”她俯身下去磕了个头,“这些都是奴婢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到的,如有半个字是虚的,情愿天打雷劈。”
  是死是生,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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