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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曾经的曾经

[架空古风] 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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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五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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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4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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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五眯着眼在一旁看着她吃,见她吃得艰难,就递了一个水囊过去:“饼子有点干,就着水吃大概要好一点。”

  朱卿卿确实渴了,虽然有点嫌弃水囊脏,还是乖巧地喝了一口,不敢多喝,怕要解手。她又努力地啃了一小口饼子,偷眼瞅着朱老五,见朱老五的脸上一点不耐烦的样子都没有,就大着胆子道:“那个,朱五哥,你不是说了,就算是要处决人贩也要给人吃一顿断头饭的?这断头饭可以吃得好一点不?也不是要什么山珍海味,就来点肉包子就可以了。”

  朱老五的神色有点复杂,朱卿卿赶紧道:“不然没包子也行,来点白面馍馍也好。”

  朱老五半天才说:“本来你现在已经不该活在这世上了。”

  “其实这个也很好吃的,别有风味啊,别有风味。”朱卿卿惊悚地坐直了,盯着手里的杂粮饼子一大口咬下去,眼睛都瞪直了,就是咽不下去。

  一看就是没吃过苦头,什么都不知道的富家干金啊,这样应该比较好糊弄,朱老五十分和气地道:“你别怕,我不是恶人,我是说,我若要害你,你现在已经死了。”

  “嗯,朱五哥一看就是好人,大好人。”朱卿卿狗腿地朝朱老五一笑,眼睛到处看,还有一个人呢?那个凶残地对待她的人呢?哪里去了?这里究竟离周家有多远啊?

  朱老五淡淡一笑:“你是在找另一个人吧,他已经死了。我杀的。”

  朱卿卿吓得抖了几下,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的语气更加夸张:“五哥真是个大好人。”

  朱老五有些意外,这姑娘要不是少心眼就是太精明,不过看到朱卿卿眼里毫不掩饰的恐惧和害怕,他还是很满意的,十分温和地道:“当年你的祖父对我有恩。”

  “真的?”朱卿卿觉得怎么就和戏文里的故事似的?听着别人说起很精彩,落到自己身上就很凑巧。

  朱老五说:“我骗你做什么?”

  是啊,他骟她做什么?但是他为什么要救她呢?朱卿卿暂时想不明白,干脆转移话题:“是谁让你们杀我的?”

  “我以为你知道。”朱老五怜悯地看着朱卿卿,看到她不明所以的样子,只好放弃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道,“当然是周大**。她让我们把你绑走杀掉,然后就可以得到二十两黄金。”

  朱卿卿很会抓重点:“周嘉人为什么要杀我啊?你放过我岂不是损失了二十两黄金?”她悄悄去摸口袋,当然是什么都没有了,明珠和碎金银以及那柄小匕首,还有母亲留下的玉环都没了。

  “具体为什么我也不清楚,你们俩的事,你应该有数吧。”朱老五问她,“那二十两黄金应该没有你身上的明珠更贵重吧?。

  “五哥救了我,我正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朱卿卿很乖巧地劝朱老五,“您就笑纳吧。’

  朱老五又绕过这个话题:“也没什么,顺手之劳。你祖父救了我,我也救了你,两清了。只是现在我回不去了,你可有什么地方能去的?我可以送你去。”

  朱卿卿趁机把粗粮饼子放下来,试探着道:“周家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到处找我的,不然五哥你送我去找梁凤歌吧,他离得近,也不怕周家。”

  朱老五摇头:“不行,梁凤歌已经走了,好像是他爹出什么事了,今天一早就走的,我们追不上他们,从这里到兴阳府少说也要十来天的路程,周家一定会沿路追赶,变数太大,我不去。你另外想个地方。”

  朱卿卿只好道:“我舅舅家在申州,他们家很殷实,对人也好,五哥你送我去,他们一定会给你更多的酬金,你若愿意还可以在那里住下去,他们一定敬着你。”她有点心虚,不知道舅舅家是个什么光景,不但一直都没有使人来接她,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但是不管了,不然她能去哪里呢?

  朱卿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穿着粗糙的粗布短衫,头发和脸都被涂上了泥土,手上也脏得要不得,她不用看光用想都知道自己惨不忍睹,但是朱老五还嫌不满意,觉得她细皮嫩肉的,若是给有心的明眼人看到一定会看出破绽来。

  朱卿卿在土疙瘩里摸了半天,一双细嫩的手磨得面目全非,脚也沾满了泥土,她倒抽着凉气可怜巴巴地看着朱老五,眼泪忍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好不容易才没落下来。

  朱老五也是没有办法,含糊地扬扬手:“就这样吧。”又反复交代她,“记好了,你是我的小兄弟,我们一起去投奔亲戚的,不要说漏了嘴,不然这一片都是周家人的地盘,我会死,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朱卿卿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机械地重复朱老五的话。朱老五满意了,能让她心甘情愿地跟着自己走,总比把她绑着藏着的方便很多。

  朱卿卿和他提要求:“能不能把那个玉环还给我?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等到了申州我让我舅舅重礼谢您!”

  朱老五有点舍不得,但还是给她了,因为舍不得,所以脸色和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自己收好了,不然给人发现惹出麻烦来,我是不会为你送命的。’

  朱卿卿眼泪汪汪:“五哥你真是好人。”

  朱老五没再说话,沉默她领着她上了路。

  这次比不得早年跟着周嘉先,一路上都有人伺候得周到,不但什么都要亲力亲为,还要老鼠似的到处躲藏,吃的是最差的,住的也是最差的。朱卿卿还被剥夺了洗脸洗脚的权利,至于吃的,她饿了两天就老实了,虽然粗面饼子还是很难以下咽,总比饿肚子的好。住的虽然脏乱差,也还是比夜里赶路不得睡觉的好,特别是在亲历了两次周家兵的追捕之后,她觉得活着并且保持自由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有时候运气好能跟人搭一段牛车、驴车什么的,多数时候他们都是掩掩藏藏地走,朱卿卿的脚底下起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泡,她也从来没有喊过疼,最多就是走得慢一点儿。

  朱老五的话不多,做事却很机敏警觉,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盯着朱卿卿看,朱卿卿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比之前厨娘打量鸭子身上有几两肉的神态更夸张了,他看着她,更像是看到一堆金银珠宝。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很灿烂地冲他笑,再给他倒上一杯不拘什么水。

  他们在路上走了大概得有二十多天的光景,朱卿卿对着水盆已经认不出自己来了,又黑又瘦,头发枯黄,手和脚伸出去能吓得死人,她很悲哀地想,要是这时候给梁凤歌看到,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嘲笑打击她呢?若是给朱悦悦或者周嘉人看到,更是要把她贬得一文不值。

  申州终于到了,朱卿卿很激动,她还是小时候见过舅舅的了,也不知还能认得出来不?舅舅家是住哪里呢?她只知道舅舅叫方子河,其他一概不知道,不过母亲出身大族,应该不算难找。

  朱老五也很激动,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喜悦,他领着朱卿卿往城里走:“我带你去买点衣物好好装扮一下,一边养着,一边访着你舅舅家,不然见了面要把人心疼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的,申州就是义阳侯的地盘,要把她打包送去,当然需要捯饬捯饬卖相才会好,朱卿卿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高兴很期待。朱老五给她买了两身丝绸衣裙,又带着她去住了家不错的客栈,让她沐浴更衣,让客栈里送上了好菜好饭。朱卿卿觉得自己的手粗糙得摸上去都能把衣料挂起毛来,但她还是激动地换上了,再趁着朱老五不注意悄悄藏了个饼子。

  半夜她起来,安静地穿上了那身灰不溜秋的小子衣裳,再把能带走的东西全部都卷成了一个小包袱,在屋子里紧张地一直坐到第二天清早,才听见客栈开门她就第一个溜了出去。

  她没命地在陌生的街头狂奔,她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被朱老五追上来抓住她,再把她送给义阳侯。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朱老五之所以没有听从周嘉人的话弄死她,还这样热心地送她到申州,不过是因为他想把她送给义阳侯。还是那本莫须有的食谱惹的祸,朱卿卿有点怪祖父,为什么要和她说这种事呢?真是差点就害死她了。但是她又想,要是祖父不告诉她,其他人也不一定会相信她真的不知道啊。

  她不辨方向地一直狂奔到再也跑不动才停下来,她身无分文,包袱里只有两身丝绸衣裙和她昨晚悄悄藏起来准备做消夜的一个葱油鸡蛋饼,再不然就是母亲留下的玉环。丝绸衣裙可以换钱,但也可能会因此被朱老五寻踪而至,不如找个垃圾堆把丝绸衣裙扔了。

  葱油鸡蛋饼不大,朱卿卿觉得自己必须要爱惜粮食,饿得狠了才敢吃一小口,口渴了就和人家讨凉井水喝。她很乖觉,知道男人和上了年纪的妇人不能轻易招惹,就只敢求小姑娘,小姑娘们容易心软,能由着她喝个饱,还铜顺便打听一下舅舅家的消息。

  朱卿卿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倒霉,居然连问了三个人也不知道方家在哪里,她不敢再问了,就怕朱老五先一步找到舅舅家门前等着她。她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无处藏身,而夜里是要宵禁的,朱卿卿想想那些乞丐人贩子云集的城隍庙什么的就很愁,觉得自己要么会被朱老五抓回去,不然就会被人贩子给抓走。

  她在街头蹲了半天,突然被个胖老头儿泼了一身水,胖老头儿指着她大骂:“哪里来的小丧门星,蹲在老子的门前半天不挪窝,害得老子到现在都没开张……”

  朱卿卿心里有鬼,顿时觉得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恨不得跳起去把胖老头儿的嘴塞住,但她不敢,她面红耳赤地准备再次逃走。胖老头儿还是不依不饶地拿着锅铲追打她:“滚远点,小叫花子!”

  朱卿卿给他追得急了就回过去骂他:“自己没本事做不好饼还敢怪我?”她看他半天了,不就是一个卖勺子馍的吗?自己手艺不精,态度不好,唯一一个客人稍许挑剔一二就给他骂走了,活该他卖不掉饼,还敢怪她蹲在他门前?

  胖老头儿见她居然敢还嘴,不由更为愤怒:“谁敢说我手艺不好?小叫花子尝过了吗?”

  朱卿卿忍不住,讽刺说:“何必尝啊,光看你的动作,再闻那味儿就知道是什么味道!”见胖老头儿的锅铲要砸到她背上了,眼疾手快地抢过来往街边的石坎子上用力一砸砸坏了,抱着手臂斜睨着胖老头儿道,“我随便乱做做都比你做的好吃得多!”

  胖老头儿捶胸顿足:“你赔我锅铲!赔我锅铲!”

  朱卿卿学着梁凤歌的样子无赖地道:“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胖老头儿揪着她不放:“我不管,你必须得赔我。不然我就拉你去见官。”

  这个可唬不住朱卿卿,朱卿卿有恃无恐地说:“行啊,你不知道官老爷们都是雁过拔毛的吗?你要卖多少饼才够打点他们哪?”

  胖老头儿抡起拳头要打她,还没碰到,朱卿卿抱着头凄惨地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不就是个锅铲吗?至于吗?我做工赔你,你别打我。”

  胖老头儿警惕地瞪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到我那里混吃混住。”

  “那你别拦着我啊。”朱卿卿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冷汗都把衣服打湿了,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一怕被朱老五发现,二怕白闹了一场这老头儿还不上当。

  “你真的光用闻,光用看就知道我的馍有问题?”胖老头儿再次抓住她,很凶地道,“你夸嘴说你随便乱做做都比我做的好吃得多,有本事你去做给我看?要是做得不好,别怪我把你揍得你爹娘都认不出来。”

  怕的就是他不给她机会做啊,朱卿卿捏着一把汗,假装很烦地道:“我若是做得好呢?”

  胖老头儿眼睛一瞪:“你是想现在就挨揍?”

  朱卿卿敢怒不敢言地跟着他走进去,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一个馍,板着脸丢到胖老头儿跟前。胖老头儿瞪她一眼,愤愤不平地尝了尝,朱卿卿傲慢地斜视着他,虽然食材差了点,味道也一定比他做的好得多,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说来还要感谢周嘉先当初哄着她一直钻研此道。

  胖老头儿吃了一口又一口,最后一口时“呸”地吐出来,瞪着眼睛骂她:“难吃死了!等着挨揍吧。”

  朱卿卿傻眼了,怎么这些人说话都不算数的?得,赶紧溜吧。正抱着头准备逃走,又听胖老头儿狡猾地道:“要是不想挨接,就给我做活儿抵债。”

  朱卿卿险些虚脱了:“你的锅铲多少钱啊?”

  胖老头儿数给她听:“我这锅铲是祖传的,是从官里头出来的,几代御厨都用过,你最少得给我做一个月的工……”

  别说一个月,哪怕就是几天,让她喘口气打听出舅舅家的消息也好啊,朱卿卿耐着性子听胖老头儿吹完,哭丧着脸不服地道:“你骗人!”

  胖老头儿抡起拳头冷笑:“小兔崽子想赖账么?”

  朱卿卿老老实实地给胖老头儿做起了工,她不敢洗脸,做事总是缩头缩脑的,胖老头儿为此大骂了她一顿:“我的生意不好都是因为你,人家看你这么脏,谁还敢来吃?”

  朱卿卿掉头就要走:“那我走了。”

  胖老头儿操起锅铲瞪她:“你敢!”

  朱卿卿哼哧哼哧地继续做事,胖老头儿在旁边一直盯着她,朱卿卿背心里的冷汗都给他盯出来了,半晌,胖老头儿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从此没有再管过她,只管她做出的馍好不好吃,一天卖了多少。

  胖老头儿的生意渐渐好起来,对她还是那个样子,总是挑剔她吃多了,给她睡的地方连个正式的床都不算,就是几块砖垒起来,上面铺块门板,再垫些干草,搭上一床洗得发白的旧棉被,枕头都没有,洗脚盆是个豁了口子的破木盆,不过门倒是极牢固的,也没什么人去打扰她,朱卿卿每天晚上都把那张破桌子推过去抵着门,就算是这样她也睡不安稳,总觉得窗外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她轻易不出门,唯一几次出门都是去打听舅舅家的事,刚开始时总是没消息,有一天终于问到了消息,还找到了舅舅家门前,房子是建得极好的,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就是里面住着的已经不是方家人了。

  告诉朱卿卿消息的人从前和方家关系不错,满脸的同情:“听说是被亲家给连累了,父子三个都被抓进了大牢,方太太变卖了所有家产才把人救出来,又穷又病,当然是住不下去了,只好去投奔方太太的娘家。”

  朱卿卿不知道舅母的娘家在哪里,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她想她大概只能找梁凤歌了,至于盘缠,可以和胖老头儿商量商量.反正她也不急,慢慢儿地存呗,她会做的吃食可多了,想来不算太难。

  胖老头儿的生意越来越好,门前总是围着一**等着买馍的人,看见朱卿卿有气无力地回来,扬手就给了她一锅铲:“光吃不干活,赶紧去调料,就要跟不上了。”

  忙完那一阵后,两人都累得和狗似的,胖老头儿背着她数完钱,精神抖擞地站起身去做晚饭。晚饭居然有腊肉,虽然几乎全是肥的,朱卿卿还是很感动,对着那片得有手指厚的腊肉,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胖老头儿白了她一眼:“哭什么哭?是嫌吃得太好了?不吃还我。”

  朱卿卿赶紧护着自己的碗,这肥肉搁从前,她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现在怎么看着就那么馋呢?

  胖老头儿吃得很慢,朱卿卿放了筷子他才把剩下的饭菜全吃光了,不停嘴地骂朱卿卿:“你肯定偷吃了吧?不然还剩饭的?你别不承认,给我逮着你就完了!”

  朱卿卿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我就算偷吃你几个馍又怎么了?我天天早起晚睡的,给你赚了那么多钱,一文工钱都没要,难道还不能吃你一个馍?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人,你还是男人吗?”

  胖老头儿没想到她居然会突然发飙,给吓了一跳,随即扔筷子去丢她:“你找揍啊?臭丫头!”

  朱卿卿愣了,胖老头儿也愣住了。

  半晌胖老头儿才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蠢啊?你倒是帮我做馍了,又是谁给你吃住护着你的呢?”

  朱卿卿哭了起来,胖老头儿气呼呼地道:“不许哭!再哭把你赶出去!”

  朱卿卿还是哭,用力地哭。她那个时候蹲在街上到处看,使劲儿想办法,后来赖着这胖老头儿,就是因为看见他叫骂着给一条瘦得皮包骨头的饿狗扔了个馍。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是一条瘦得皮包骨头的饿狗,无路可去,都没有人疼的。

  胖老头儿没办法,只好求她:“小姑奶奶,我求你别哭了成么?给人听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惹了官差来,我可管不着你。”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朱卿卿立即不哭了,胖老头儿把碗筷收了,挑亮了灯:“说吧,遇着什么事儿了?”

  “我就知道您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好人。”朱卿卿的大眼睛湿漉漉的,无比崇敬地看着胖老头儿,“我来寻亲找不到亲戚了,我得存盘缠去寻另外的亲人。”

  胖老头儿大骂起来:“你少得寸进尺!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谋思我的钱!”

  朱卿卿豁出去了:“隔壁张三家很是嫉妒你生意好,正到处打听你的馍怎么突然就好吃了。”

  胖老头儿瞪了她半晌,恶声恶气地道:“那你得另外交伙食住宿费。”

  朱卿卿赶紧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成交!反悔的人是孙子。”

  胖老头儿憋得脸都红了,气势汹汹地一路冲了出去。

  朱卿卿一下子觉得心旷神恰,这世上也不止是恶人多嘛,她也不算是倒霉到底的。

  因为有了工钱,所以第二天朱卿卿干活儿时就觉得格外有劲,胖老头儿看她很不顺眼:“混吃等死的臭丫头……”

  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朱卿卿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他搞好关系,就和他商量:“您看这馍主要也就是早晚生意最忙,其他时候咱们还可以连带着卖面啊,您不用担心味道,我会做。”

  胖老头儿瞪她:“你会擀面?我看你细胳膊细腿的,你能擀面?”

  朱卿卿难为情地抓抓耳朵,以往她只管煮面不管擀面的,胖老头儿就骂她:“光说不练的臭丫头……”

  突然有人从门口冲了进来,把油锅都推翻了,胖老头儿大怒,怒骂着抓起锅铲就要冲出去,朱卿卿看到站在门口往她这里张望的朱老五和他身后的那**人,一颗心都凉透了。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该去舅舅家门口走那一趟,这就叫作自取灭亡吧?

  住地狭窄,就连后门都没有一个,朱老五昨天就盯上了她,却拖到现在才来抓人,一定是准备得很周密的。朱卿卿知道自己跑不掉了,索性拉住胖老头儿让他别管,他收留了她,她不能连累他丢了命。乳娘原来说过,这乱世啊,人命不如猪狗。

  朱卿卿乖巧地跟着朱老五离开,她瞅空回头去看,看到胖老头儿拿着锅铲怔怔地站在街口朝她张望,那张总是油光光的胖脸看上去很是失落。

  朱卿卿心想,这回可好,他的生意又要一落干丈了,早知道她就把诀窍告诉他了,不过她在调弄配料的时候他一直都有偷看,应该也学了七八成吧?

  朱卿卿的心情就又好了几分,朱老五奇怪地看着她,清清嗓子:“你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

  朱卿卿轻言细语的:“有什么好怪的,要不是五哥,我早就死了。”

  朱老五道:“你知道就好。”

  气氛不算太差,朱卿卿趁机问他:“都是换好处,你为什么不把我交给梁凤歌呢?他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朱老五笑笑,没回答她的话.一直到把她交给一个穿绿衣服的瘦女人才和她说道:“三姑娘生长在闺中,只知道风花雪月,不知外头的事也是有的。你要知道,如今天下大乱,能者居上,无论是梁家或者是周家,迟早都是要对义阳侯俯首称臣的。还有,有一种人,叫探子。”

  朱卿卿默默想了想,点头:“我明白了。”所以不管怎么样,朱老五都会把她送给义阳侯的。眼看着穿绿衣服的女人要来拉她,朱卿卿忙又问朱老五,“你说我祖父救过你,是真的吗?”

  朱老五笑而不语,朱卿卿失望极了,那个话当然是骗她的,她不屈不挠地问:“你还说你和我是同宗,这个总是真的吧?”

  出乎意料的,朱老五点了头,朱卿卿双眼放光:“那你总得照顾我一二吧,命是你救的,你好人做到底?”

  朱老五有点不耐烦,这姑娘话怎么这么多呢?她不是应该唾骂他,再要死要活的才对吗?为什么她关注的都不是重点?要不是这丫头一路装乖突然拔腿就跑了,他还真以为她是个傻的。但见朱卿卿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只好道:“我们侯爷喜欢性情柔顺的人,你听话就会有好日子过。”

  这不够啊,朱卿卿指指那个穿绿衣服的女人:“你好歹拿了我那么多好处,不替我打点打点?”她的声音不小,引得周围的人都看向朱老五。

  “谁拿你的东西了?别血口喷人。”朱老五的脸色有点不好看,拉着那个穿绿衣服的女人简要说了几句,再瞪了朱卿卿一眼,转身走了。

  穿绿衣服的女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朱卿卿,朱卿卿赶紧和她行礼问好:“大姐姐好,我叫朱卿卿,虽然入长得丑,但是很会于活儿,厨房里的活做得最好。”

  绿衣服的女人鄙夷地瞪着她,夸张地在鼻端扇了扇:“你没长脑子吧?谁家厨房能随便进入?赶紧跟我进去,洗洗脱掉你这身脏皮。”

  朱卿卿歪脸斜嘴、扭扭捏捏地走出去,恭顺地对着穿绿衣服的女人行了个礼:“梅姐姐。”她已经知道这女人叫梅枝了,是义阳侯府的一个管事,具体管的什么,她不知道,但看这调调,多半不是什么正经的活计。

  梅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别装丁,这两天侯爷不在,没空儿召见你。你有这心思不如好好养一养,争取能恢复个七八分,见着侯爷的时候也让侯爷对你高看一眼。”

  朱卿卿暗自心惊,又有点欢喜。惊的是自己那点小心思一下就给人看破了,欢喜的是暂时可以逃过一劫。晚饭不错,两荤一素一汤,大白米饭,但朱卿卿第一次失去了胃口,她不相信她的运气真有这么差,人家都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是倒霉倒霉再倒霉,哪有这个道理?她用力一拍桌子,把送饭的粗使丫头吓了一跳,随即唬她:“我们侯爷喜欢性子贞静的姑娘,你这样粗鲁,小心挨揍。”

  挨揍,挨揍,每个人都在说要揍她,朱卿卿火起,本来想发作的,突然想起胖老头儿悄悄往得罪他的客人碗里吐唾沫的样子,赶紧刹住,可怜兮兮地看着那丫头:“姐姐。”

  那丫头恶寒地抖了两下,板着脸道:“吃不吃?不吃我收了。”见朱卿卿没反应,三下五除二就把饭菜收得干干净净,快步离开。朱卿卿听见她和外头看守的人低声说:“这姑娘不知是个什么来路,脑子有点不清楚的。”

  朱卿卿和衣躺下,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发呆,她觉得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每个人都和她说义阳侯喜欢乖顺安静的女人,看来是不但食谱保不住,自个儿也保不住。她如果和义阳侯反着干,会不会被吊起来打?确切地说,她还没怎么挨过打,不过有些事情想想就够了。朱卿卿害怕地裹紧被子,捂出了一身汗。

  梅枝推门进来,见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一颗头在外头,一脸的警惕,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不由笑了,自顾自地在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讽刺地道:“后悔了?当初为什么不半路就逃呢?还跟着朱老五一路进了申州,乖乖束手就擒,果然是个蠢的。”

  朱卿卿不服气:“我哪儿后悔了?半道上那么多流民人贩子,我若落在他们手里岂不是更凄惨?”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梅枝放下茶杯,淡淡地道,“明日起早些,蕊夫人要请你游园子。”

  朱卿卿好奇地道:“她是谁?”

  梅枝抽出丝帕优雅地拭拭唇角,面无表情地道:“她是侯爷最宠的女子,生得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且,出自京城世家大族,妆奁丰厚。”不等朱卿卿有所反应,拉开门,风姿绰约地去了。

  朱卿卿从她身后看着,觉着她真有几分梅枝的样子。

  朱卿卿这一夜没能睡好,天要亮时才忍不住打了个盹,感觉才刚闭上眼睛就被人给摇醒了,两个丫头根本不和她商量就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七手八脚地给她套上一堆锦绣华服,再给她梳了高髻,插戴了一堆金银珠玉,临了还涂上一层厚厚的脂粉,把她的嘴唇点成了绛珠色。

  梅枝摇着扇子从外头进来,立在镜台后看着朱卿卿笑:“真是个美人胚子,挺好的。”

  朱卿卿傻乎乎地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好后悔自己前段日子没有继续天天晒太阳,而是躲在屋子里专心专意地做馍,她也不知道自己原来白得这么快。不过这个样子和她本身差别也太大了吧?如果梁凤歌再看见她,还能认得出她来么?想到梁凤歌,朱卿卿的眉毛忍不住皱了起来,不能再想了,再想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起来跟我走,别让夫人们等急了。”梅枝将扇柄戳了朱卿卿一下,示意两个丫头把朱卿卿拉起来,见朱卿卿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伸出两根涂了蔻丹的手指挑起朱卿卿的下颌,森冷地道:“听好了,这府里的女人不说成百上千,姿容出众的美人儿少说也得有几十。你今日若不把你浑身的解数都拿出来博个彩,日后你会混得比狗还不如!”

  朱卿卿是真的不懂,怎么才叫把浑身的解数都拿出来博个彩啊?她琴是懂的一点的,书画也是懂一点的,但都不特别出彩,最出彩的可谓是吃与做吃。这个算不算?

  梅枝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不懂,贴过去将扇子掩了半张脸,小声道:“你记好了,只有依附蕊夫人才能有好日子过,另外还有位秋夫人,那是蕊夫人的死对头,她自来看不惯新人。那么蕊夫人说什么,你就要说好,要你做什么,你都要务必做到最好,让秋夫人不高兴就对了。明白吗?”

  朱卿卿的头嗡嗡嗡地响,这是什么和什么啊,怎么比周家还要复杂?梅枝突然伸手狠狠掐了她的手臂一下,阴冷地道:“如果听不懂,现在听懂了?要想活下去不挨打,你就得按照我说的办,明白?”

  朱卿卿疼得一下子跳起来老高,差点一巴掌呼到梅枝的脸上去了,对上梅枝凶神恶煞的眼睛,她又愤恨地往后缩了缩,两大颗眼泪咕噜一下滚了出来。

  梅枝有些厌烦地让人给她补妆,压低了声音道:“再哭就让你饿肚子,或者给你吃观音土,没吃过吧?吃了叫你肚子胀大如翁,拉不出来活生生胀死。”

  朱卿卿打个寒战,安静地跟着两个丫头走出去,又悄悄回头去看梅枝,只见梅枝斜靠在树旁眼望着天,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扇子,像极了一枝折断的梅。

  义阳侯府果然如同传闻中那样宏伟精美,假山奇石,荷塘曲廊随处可见,朱卿卿走得脚酸了还没到宴会的地方,倒是见着了无数穿红着绿的美貌年轻女子在花丛中、假山后嬉笑。她们看见她通常都会停下来,和送她的丫头打听:“这是谁啊?”然后又不等丫头回答就互相挤眉弄眼,做个彼此心照不宣的轻佻样子。

  丫头们通常都会回答:“这是卿姑娘,她才来,梅枝姐姐说请各位姑娘多多关照她一下,日后就是姐妹了。”

  美人们有的会直接送她一个白眼,有的会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有的会挑剔她怎么不懂得人情世故,不晓得给自己行礼,各种种种,奇形怪状,唯有眼睛里的厌憎都是相同的。

  朱卿卿觉得好生气闷,哪怕就是跟着朱老五在荒野里走得累个半死也没这样的气闷。她呆呆地看着那些美人们,一副看呆了的样子,其实是不想给她们行礼,不想和她们说话。

  又有人笑:“哟,昨儿就听人说是个痴的,果然不假。”

  朱卿卿心里狠狠骂着,跟着丫头们一直走到一座二层高的小楼外才停下来。小楼一楼四处轩窗都被打开,通风敞亮,里头坐了好些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有的年纪约有三四十岁,有的却才二十出头、甚至十多岁的样子,居中坐了两个女子,一个穿绛红,一个穿紫色,都不过二十多岁,一个生得面如满月未语先笑,一个生得风流婉约似愁非愁。

  丫头得了梅枝的吩咐,悄悄指给朱卿卿看:“穿绛红的那个就是蕊夫人,穿紫色的那个是秋夫人。姑娘可别弄错了。”

  里头已然笑起来了:“梅枝说是今日有新姐妹到,我们都想一睹新人的风采呢,快进来,让我们看看。”

  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把可怜的朱卿卿半拖半扶地拉了进去,朱卿卿给里头浓浓的香味给呛得差点一个喷嚏打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行礼下去:“给各位夫人请安。”

  蕊夫人微笑着道:“哎哟,是个美人胚子,可把我们都给比下去了。”

  秋夫人则倒笑不笑地冷哼了一声:“这脸上的粉得有二两重吧?”

  许多窃笑声就跟着起来了,朱卿卿垂着眼假装没听见,蕊夫人道:“话不是这么说,这丫头的妆容一定是梅枝让人给她收拾的。要我说,梅枝就不太会打扮人,这姑娘生得富态美丽,青春年少,相我年轻时差不多,应该给她就做小姑娘的装扮,清新自然婉丽,侯爷一准儿会喜欢。”

  秋夫人又笑了一声,不怀好意地在朱卿卿脸上身上扫了一眼,朱卿卿觉得整个人都冷透了。偏来蕊夫人又问:“听说你也是出身大族,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秋夫人的眼睛便如两道利刃一般朝朱卿卿身上戳过来,朱卿卿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觉得自己不该顺着蕊夫人的话回答,蕊夫人身边的一个女子却咄咄逼人地道:“卿姑娘是耳朵生得不好呢?还是舌头生得不好?竟敢不答夫人的问话?”

  朱卿卿只好道:“夫人垂怜,什么都只是粗通一些,家里也不是什么大族,早就败落了。”

  蕊夫人好像心情很好,哈哈笑起来:“过去的事就别管了,到了这里跟着侯爷总有好日子过。好了,你脸上的脂粉太厚,去后头洗洗再来,叫她们开开眼。”朱卿卿不想洗脸,仿佛顶着这张浓妆艳抹的脸,她就只是众人口里的卿姑娘,洗干净了她就是朱卿卿。但这府里她连一根葱都算不得,蕊夫人一声令下,丫头们就一拥而上把她带到后面去洗脸,根本不管她愿不愿意。

  洗干净了脸,朱卿卿坐在镜子前面发怔,难道她的一生就要如同这里头的美人们一样度过吗?那个义阳侯,好像已经五十多岁了吧?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她捂住肚子呻吟起来,伺候她的丫头们有些发怔,一个道:“多半是假的,见得多了去。”一个说:“还是问问夫人的意思吧,不然出了事咱们都担不起。”

  一个穿绿衣裳的年轻女子走进来看,朱卿卿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牙齿都把嘴唇给咬出血来了,年轻女子一声不响地又退了出去,朱卿卿蜷缩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有人说了句什么,外间响起一片嬉笑声和椅子拖动声,所有人都走了。

  朱卿卿不敢动弹,她不但让秋夫人看不顺眼了还让蕊夫人也不高兴了,最要命的是违背了梅枝的意愿,稍后回去不知是不是真的要饿肚子。

  忽见之前那个绿衣女子带着一个丫头进来,和颜悦色地道:“卿姑娘好些了么?原本是要给你请大夫的,奈何府里的大夫此刻都在夫人那边伺候,所以要请你见谅了。”

  虽然不知这位夫人又是谁,朱卿卿也是不敢和人家争的,何况她还是装的,忙摆手道:“我不打紧,疼一会儿就好了。”

  绿衣女子笑道:“夫人说了,你既然不舒服,就不必在这里强撑着了,你先回去吧。”

  朱卿卿假惺惺地道:“那怎么可以?我一会儿就好了,正好去夫人们面前伺候呢。”

  “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去吧。”绿衣女子微微不耐,垂眸掸着袖口道,“姑娘回去歇息了,我也好收拾了这里,赶去前头伺候。”

  朱卿卿最不擅长的就是为难人,赶紧起来捂住肚子往外去了,那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地跟着她,也不伸手去扶她。朱卿卿不由愤愤,果然惩罚就开始了吗?她正要沿着来路回去,两个丫头就把她给拦住了:“夫人们在前面赏玩,别扰了她们的雅兴。走后头这条路吧。”

  也好,正好到处走走看看地形,说不定可以让她再次相中一棵大树悄悄溜走呢。朱卿卿顺从地跟着她们走,越走越偏僻,越走人越少,她有点害怕了:“这地方少有人来啊。”

  “是啊。平时都没有人走的。”左边的丫头指指前方那汪碧绿的水池,平静地道,“那里死过人,还不止一个,有的人连尸首都没能捞得起来。”

  朱卿卿的掌心沁出汗来,不会吧,朱老五这样起心动意地把她给掳来,就由着她给这**疯女人随随便便淹死了?没这个道理的。最主要的是,她真不想死啊,她还没活够呢,周嘉人都活得好好儿的,她当然有理由活得更好更久啊。

  是的,周嘉人,朱卿卿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要是她和周嘉人从来不认识也就算了,但是周嘉人和她认识了好几年,平时也是姐姐妹妹地叫着,突然就下了黑手要她的命,这人得多坏多扭曲啊。周嘉人要是不死,还不知道多少人要送在周嘉人手里呢,她必须告诉梁凤歌,这个毒女人碰不得。

  朱卿卿一边想,一边尽可能地离那潭绿得吓人的水远一些,嘴里干巴巴地道:“为什么会捞不起来呢?莫非下面是龙王的水晶宫?”又觉得自己这句话不妥,对死者不敬,连忙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再念一声罪过。

  右边的丫头淡淡地道:“说对了,这潭水下头指不定真的是龙王爷的水晶宫,深得很,无论干旱多雨,从来都是这么多水,里头的大鱼有半人长,突然就游出来了,突然就不见了,也许会吃人肉也不一定。”

  三伏的天,朱卿卿觉得背心凉幽幽的,下意识地觉得这俩丫头不对劲。她得找个武器才行,但是义阳侯府里的下人真的太勤快了,把道路两旁打扫得千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朱卿卿把眼睛都瞪疼了才看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忙着把鞋子撇脱了,借着穿鞋的工夫把石头悄悄藏在手里,想着这俩丫头要是害她,她就先把左边这个给敲昏了,再把右边这个给绊倒,把她们给推进湖里去,她一定不会心软的。

  突然扑通一声响,前方水池子里水花溅起老高,朱卿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踮起脚去看,却被人从后头一把捂住口鼻,箍住双臂往后一拉。朱卿卿吓得一颗心都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将头往后去撞那人的鼻子,再用力往下一跺,正中那人的脚部,听见那人痛楚地“唔”了一声,立即矮身往下要溜,准备再补上一石头。

  谁知那人疼归疼,手下却是半点都不含糊,将她整个人箍得死死的,任由她怎么踹,怎么蹦,都紧紧将她箍着,朱卿卿又吓又怕还喘不过气来,只能眼巴巴地朝那两个丫头伸出手去,发出“呜呜”的哀求声。那两个丫头却跟没看见她似的,一个先是站在原地凄厉地大喊了一声,另一个接着提起裙子往前跑,边跑边大声道:“有人跳湖啦,有人跳湖啦,救命啊!”

  这是个什么状况?朱卿卿傻眼,脑子还没转过来,就听有人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我。”

  是梁凤歌!他终于来了!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的!朱卿卿手一松,先扔了石头,再一口气上不来,翻着白眼去抠梁凤歌的手臂,该死的梁凤歌,想闷死她啊。

  梁凤歌忙着松了手,把她拉过去面对着他,很不满地道:“你干吗挠我?”

  朱卿卿脸都涨红了,忙着大口喘气,没空理他,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

  梁凤歌盯着她看了片刻,突地笑了,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傻样儿,窝里横!”不等朱卿卿再发表言论,拦腰将她扛起飞快地跑起来,朱卿卿被他倒挂在肩头上,颠得七荤八素的,奇怪的是她没有第一次被掳时想吐的感觉,反而心情很微妙的愉快飞扬起来。远处传来那两个丫头呼天抢地的哭号声:“卿姑娘,你怎么就想不开啊,你这样如花的年纪,就这样地不爱惜自己……”她觉得是如此的喜剧。

  梁凤歌跑了一段也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拉着朱卿卿往假山石缝里藏,靠在山石上喘气抹汗,刻薄地骂她:“朱卿卿,你属猪的啊?怎么这样沉?人家落难都是吃喝不下睡不着,瘦得人比黄花,你倒好,肥得跟猪一样!你光记着吃了吧?”

  朱卿卿虎口脱险,心情好得不得了,难得地不和粱凤歌一般见识,微笑着偏头看着他:“你怎么来了?”看到梁凤歌身上的小厮服饰,莫名其妙地浮起一个念头来,这入怎么穿什么都好看呢?

  梁凤歌见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也笑了:“闲来无事,游山玩水,看到这里有个傻瓜特别像你,就好奇过去看看,果然是你!你还能不能再傻一点?”将手伸出去,捏住朱卿卿粉白滑嫩的面皮使劲往两边扯,“说你是猪,一点都不为过的。”

  朱卿卿不知是疼的还是怎么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咬牙切齿地反手去撕梁凤歌的脸皮:“叫你和他们一样的欺负我,伤叫门统统都是坏人!”

  梁凤歌叹了一声,无奈地道:“我真是命里欠你的。”

  有人小声道:“少主,全都准备齐全了,立即就走。”接着丢了两个包裹过来。

  朱卿卿这才知道还有其他人在,不由面红耳赤地收回手,低声道:“那什么,咳,我不知道还有人在。”

  “你要是知道才奇怪了。”梁凤歌提起一个包裹塞进她怀里,厌恶地打量了她身上的衣裙一眼,催她,“赶紧换掉,让人看着就来气。”

  朱卿卿心里一酸,又想流眼泪。只是穿件义阳侯府的衣裙就已经让他这样看不惯,要是她真的倒了大霉,被那个了,他是不是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啊?死了他都不肯给她收尸吧?说不定还要骂她白痴,肥猪,活该什么的。

  梁凤歌半点不避讳地迅速换上一身襦衫,回头看见朱卿卿背对着他慢吞吞地扯衣服,不由急了:“忙着啊,等会儿就不好出去了。”

  朱卿卿愤恨地道:“你在这里我怎么换?别不是以为我和你一样不要脸吧?”

  他怎么就不要脸了?他放下手里的事这么远的来救她,就得一句不要脸?梁凤歌想起她自作聪明惹出这样大的事来,就恨得牙痒痒,只是现在不敢招惹她,便道:“是,是,我不要脸,你最要脸,行了吧?赶紧换衣服,别耽误了,不然全都走不掉。”说完收了自己换下来的衣裳匆忙出去,守在外头。

  朱卿卿飞快地换下那身招摇的衣裙,拔掉头上的簪钗首饰,改装成一个清秀的小书童,再收拾了低着头出去,看也不看梁凤歌一眼,闷声闷气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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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4 15: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口是心非情已浓


  朱卿卿跟着梁凤歌大摇大摆地走出义阳侯府老远了,还不太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样出来了。梁凤歌穿着那身襦衫,摇着扇子,踱着方步,很有那么回事地走在她前方,一路上总引得女人们悄悄看他。

  梁凤歌勾起右边的唇角,斜斜抛了个媚眼给街边一个盯着他看的小媳妇,小媳妇脸一红,篮子里的果子掉在地上都不知道,他就更得意了,恨不得将尾羽全部亮出来骚上一圈的样子。

  朱卿卿看着他那模样就忍不住来气,讥讽道:“你不会穿上襦衫就真以为自己成了名士吧?还真把自己当成名士了,不要脸。”

  梁凤歌斜睨她一眼,轻咳一声:“童儿,拿水来。”

  他还真玩上瘾了。朱卿卿真想踢他一脚,却又不敢露出马脚,只能噎巴巴地取了水囊递上去,尽职尽责地扮演她小书童的角色:“公子喝慢点。”

  梁凤歌淡然地喝了水,将舌尖在唇边轻轻舔去水渍,又引得旁边一个姑娘险些摔了一跤。

  真是不自重啊,这人!朱卿卿莫名其妙地想起那次在山林中,他舔了她的手指,于是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便气呼呼地扔下他独自往前快步走去,她可得抢在天黑前出城去,不然给义阳侯府里的人发现端倪就惨了,他要在这里做坏事就做他的吧。

  她本以为她先走了梁凤歌就会跟着她赶上来的,谁知她走了很久也没听见他的动静,忙着回头去看.熙熙攘攘的街头上哪里还有梁凤歌的影子?

  他居然扔下她独自走了!朱卿卿又有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了,同时还有些心酸难忍和不敢相信。她呆站了片刻,揉揉眼睛,咬着牙继续朝着城门走,谁怕谁啊?最坏就是被再次抓回去咯。

  转过一个街角,就见梁凤歌换了一身衣裳靠在墙上朝她微笑,朱卿卿忍不住翘起唇角来,一个笑容才刚绽放了一半,立刻又被她狠狠地收了回去,直直地朝着梁凤歌走过去,使劲儿撞了他一下,还不忘顺带狠劲踩他一脚。

  梁凤歌早有防备,在她撞过来的时候飞快一让,朱卿卿失了平衡肩膀一下撞在墙上,脚也踩空了,朱卿卿以为自己一定会摔一跤的,谁想下一刻就被梁凤歌拦腰搂住,轻笑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走不稳?平路上也要摔跤,只见你啦。”

  朱卿卿红着眼圈瞪他:“梁......”突然想起来不能暴露他身份的,就义正词严地指着他道,“你多大的人了呢??怎么就光顾着玩儿了??不知道什么才是要紧事吗?!”

  “哦,原来你是为了这个生气,不是因为其他姑娘看我才生气。”梁凤歌推着她往前走,语气里有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朱卿卿才不会承认:“我是气你不正经……”

  梁凤歌截断她的话:“知道了,还是因为姑娘们多看了我一眼,我不小心多看了姑娘们一眼。所以你心里不舒服了,是不是?”

  “都说不是了!”朱卿卿正想替自己辩解几句,突然看见街那边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朝这边冲了过来,明晃晃的刀看得人心中顿生寒意,于是声音一下子低了,紧紧揪住梁凤歌的袖子垂着头不敢说话。

  “抬起头来,你这副样子看着就不像个好人,鬼鬼祟祟的。”梁凤歌气定神闲地微笑着,轻轻将朱卿卿的手包在掌中,牵着她慢条斯理地拐进旁边一家酒楼,用申州话扬声招呼店家:
“来几个好菜,再上一壶好酒。”

  梁凤歌的手掌温暖干燥,微有茧意,有力且大,将朱卿卿的手整个儿都包了进去,两个人的掌型和大小都显得十分契合,仿佛这双手天生就该握住她的手似的。异样的感觉顺着掌心一直蔓延到朱卿卿的心里去,让她全身都不自在极了,他这样牵着她的手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应该是她和他都还小的时候,父亲还在家里,梁家伯父也尚未起兵,梁伯母也还没学会用鼻孔眼看人。每当天气晴朗,月明星稀之际,两家人就会开了角门互相走动,父亲和梁伯父坐在石桌旁喝着茶小声议论时事,母亲则和梁伯母拿了扇子坐在葡萄架下说笑,这时候梁凤歌就会牵了她的手,让人打起一盏灯笼,或是去捉青蛙,或是去捉蛐蛐。

  大人们会扬声叮嘱梁凤歌:“好生看顾卿卿。”

  他就会将她的手握紧了又握紧,十分认真严肃地答应,再回过头来很威风地叮嘱她:“不许你松开我的手,不然就会……”夏天捉青蛙,水塘里有水鬼,她要是不听话就会被水鬼给抓走,冬天捉蛐蛐,园子里有花神,她要是不听话就会被花神给带走,也不知道他哪里晓得这么多吓人的法子。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朱卿卿的眼眶有些发热。她试探着想将手从梁凤歌的手里抽出来,梁凤歌垂下眼瞅了她一眼,反而握得更紧了。

  朱卿卿看到他唇边若有若无的那丝笑意,忍不住更恼:“两个大男人握着手干吗?”

  梁凤歌这才松开她的手,气定神闲地往楼上雅间去了,朱卿卿在门外站了片刻才推门进去,梁凤歌站在窗前往下望,听见声响便道:“你过来瞧。”

  朱卿卿吸了一口气才走过去,那队人马已经朝着街道的另一边去了,她松了一口气,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窗口狭小,梁凤歌与她站得很近,他身上的青草味道固执地一直往朱卿卿的鼻腔里钻,一种分外陌生的情绪在她心里弥漫开来,她有些害怕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梁凤歌毫无所觉,转过身在矮桌前坐下来,微笑着道:“你脸色不好看,被吓着了?”

  朱卿卿默默点头。

  饭菜送上来,梁凤歌示意她给他斟酒:“你别怕,我既然敢入申州,就有万全之策。义阳侯被我使人引出去了,三五天回不来,他那几个儿子和女人都是些饿狼,见了好处就恨不得拼个你死我活,这样我才有机会带你出来……见过你本来面目的人不多,梅枝得了我的好处,自会替你做掩护,等他们弄清楚真相,你我早已走得远了。”

  这人真是太狂了,还在人家地头上呢,而且外头就有人在搜捕他,他怎么敢这样大摇大摆地说这些话?朱卿卿连忙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了,梁凤歌却根本不去看她,兀自说得高兴,隔壁传来一声闷响,朱卿卿吓得抓起一个肉饼使劲塞进梁凤歌嘴里去。

  总算是清静了。

  下一息,梁凤歌的注意力换了方向,眯起长而上挑的凤眼,,瞅着朱卿卿神情荡漾地道:“喂我吃个肉饼就算是谢礼啦?这不够的。”

  朱卿卿沉默着拿肉饼用力塞他,塞着塞着,突然觉得不对了,梁凤歌又在舔她的手指。朱卿卿吓得一个踉跄,飞快地松开肉饼,扶着桌子瞪圆了眼睛盯着他,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怎么不学好?”

  梁凤歌慢条斯理地把嘴里的肉饼拿出来,喝了一口汤,再喝一口酒,气定神闲地道:“你觉得我不学好?”

  朱卿卿想要很严肃、很肯定地回答他,就是的,他就是不学好,话到嘴边却成了:“我不管你和其他人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总之跟着我就不许这样。你我一起长大,双方长辈从前也相处得极好的,算是世交,我没有哥哥,一直都是把你当成兄长看待并敬重的。你之前救了我的命,这次又肯来这里救我,我非常感激,但是我不想你这样对我。”

  梁凤歌把手里的酒杯猛地放在桌上,震得菜碟子跳了起来。朱卿卿吓了一跳,紧张地看着他,梁凤歌阴沉着脸其实也挺吓人的,就算是她和他从小打到大,她也还是怕他,因为她已经明白两个人身高力量的巨大差距了。如果他真的想收拾她,她是别想再像小时候那样可以借着耍阴谋诡计把他弄翻在地上,再骑上去猛打了。

  幸亏梁凤歌只是垂着眼,面无表情地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朱卿卿刚开始觉得松了口气,接着又觉得空气都停滞了,心里好像沉甸甸地压了一大块石头,让人难受得抓狂。她不想这样下去,梁凤歌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救她,她还能像他这样为了一句话就气成这个样子吗?当然不能,朱卿卿清了清嗓子,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我们什么时候出城?你换过衣裳了,我要不要也换一身?”

  “朱卿卿,你不要太过分。”梁凤歌不看她,说出来的话好像石子一样,一个一个地从嘴里生硬地往外蹦,“你把我当成兄长?抱歉,我自己就有妹妹,而且已经足够多了,不需要再多一个外姓人。”

  朱卿卿的脸顿时羞得滚烫,手也跟着颤抖起来,几次想要开口说话,都因嘴唇颤抖而不成句。

  梁凤歌说完那一句话后不再言语,而是沉默地盯着那块被咬了一半的肉饼发怔。

  朱卿卿总算能开口说话了,地努力让自己笑着道:“我知道了,小梁将军。”怎么办呢,她这样郑重其事,人家却不稀罕,那就只有自觉一点了。

  小梁将军?梁凤歌猛地抬眼看向朱卿卿,朱卿卿竭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很灿烂。她当初在周家寄人篱下是迫不得已,而且美梦也被人无情地戳破了,母亲说得对,做人必须要有骨气。她没什么用,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而已。

  梁凤歌定定地看了朱卿卿片刻,薄唇浮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朱卿卿已经做好准备等着他无情地讥讽打击她了,谁知梁凤歌很快又垂了眼,自嘲地笑笑,把酒杯推到一旁,拿起那个咬了一半的肉饼,慢条斯理地吃起来,每一口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道是咬牙切齿也不为过。

  朱卿卿觉得背脊生寒,梁凤歌这个人最是小气不过,她得罪了他,这会儿他不和她计较,稍后一定会报复来的。她虽然很饿,却不敢拿碗筷吃饭,就怕才刚喂进嘴里去,就会得他一句:
“你不是很有骨气的么?怎么还吃这嗟来之食?”那时候她是要咽下去还是吐出来呢?都不好看。

  梁凤歌吃完一个肉饼,脸上一直绷着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抬眼看着她淡淡地道:“你不吃么?出城之后要一直赶路,没空停下来吃饭,到时候可别喊饿。”

  朱卿卿踌躇着不动,梁凤歌也不劝她,只顾埋头吃饭,他吃起什么来都很香,就连青菜叶子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好像那是无上的美味。朱卿卿的馋虫被勾上来了,肚子咕噜噜地叫,不知不觉就汪了满嘴的口水,眼睛更是控制不住地往她最喜欢的红烧栗子肉上瞅,想想就甘美多汁啊,要是浇一碗在米饭上,得有多好吃!

  梁凤歌放下筷子,取帕子擦净了嘴,冷淡地道:“还有一盏茶的工夫给你吃饭、换衣服、解手,我不会多等你一半刻,你随意。”说完径自走了出去,看都不看朱卿卿一眼。

  朱卿卿默立片刻,坐下去拿起筷子开吃,和谁过不去也别和自己过不去,何必呢?有本事就别受人家的恩惠,别跟着他一起出城,既然做不到,还是清醒一点的好。

  红烧栗子肉只动了一筷子,朱卿卿记得梁凤歌同样也喜欢这道菜的,她不由有些疑惑,难道是这家店烧得不好吃?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小口,甘美的味道立即化在了嘴里,实在再美味不过,比之当年朱家的厨娘烧出来也不差。那么梁凤歌应该是长大后口味变了,她心安理得地把一碗红烧栗子肉就着香稻米饭和青菜吃了个精光。

  吃饱了,不光是整个人都有了力气,就连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好像她即将面对的一切未知都不再那么恐怖了。朱卿卿心情很好地拿了一旁的包裹换了一套男装,再跑去茅厕里把自己放空,洗了手出来,只见梁凤歌神情严肃地站在角落里和两个年轻男人低声说话。

  朱卿卿猜他们是在说要紧事,就不敢靠过去,规规矩矩地拎着包袱站在原地等待。梁凤歌很快结束谈话,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朱卿卿赶紧跟上去,像个委屈的小媳妇一样低眉垂眼地跟在梁凤歌身后。

  梁凤歌领着她七拐八弯地走进一间客栈,客栈大堂里散散落落地坐着七八个人,见他们进去就热情地打招呼:“常爷来了。”

  梁凤歌顿时换了个人似的,笑眯眯地和这些人打招呼,热情地称兄道弟,好像彼此非常熟悉的样子。

  朱卿卿猜不出这些入究竟是什么来路,只知道他们都说得一口好官话,听上去非常舒服,同时也觉得他们的下巴总是习惯性地往前抬着,总是一副有些瞧不起人的样子。

  寒暄过后,一个中年男人对着梁凤歌行了个礼,笑道:“我们公子等常爷有些时辰了,这就走吗?”

  梁凤歌郑重其事地还了那中年男人一礼,同样微笑着道:“这就走。”

  大堂里的人就全都站了起来,有人赶了马车出来,楼梯上蹬蹬蹬地走下一个人来,人未到,声先到:“常贤弟真是准时。”

  朱卿卿抬眼看去,只见那人一身做工精美的米色纱袍,腰间垂着青色的玉佩,面目清秀,观之可亲。那人察觉到她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抬眼朝她看过来,眼神犀利。见是个眉清目秀明显就是女扮男装的小书童,便朝她微微一笑,跟着梁凤歌并肩说着话往前去了。

  客栈外停着一辆气势非凡的马车,有小厮跪伏在地给那位被梁凤歌称为“陈兄”的男子做脚凳,朱卿卿看到这里,心里隐约有数了。她曾听得周家人闲谈,说是天下大乱,京中的皇族却还不思进取,仍然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这样拿人做脚凳的派头,她们家从前不曾有过,梁家不曾有过,周家也不曾有过,所以这个人应该是从京城里来的世家贵族吧?

  梁凤歌转过头来看着她:“还不赶紧跟上?”

  朱卿卿赶紧收回思绪,忙着去找梁凤歌的踏雪马,当然不能找到,就又觉得自己真是笨,梁凤歌乔装来救她,又怎会骑着暴露身份的踏雪马来呢?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梁凤歌骑的是哪匹马啊,真不是她不想做好这个小书童的,她只好无辜地看着梁凤歌。

  梁凤歌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提上了马车。众目睽睽之下,朱卿卿很难为情,略微挣扎了一下:“我自己走。”她不是没想到居然是和这姓陈的同乘一辆车么?

  梁凤歌不客气地一松手,她就咕噜一下狼狈地滚进车里去,那个姓陈的哈哈大笑起来,朱卿卿气得脸都红了,飞快地坐起身来,默默给车主行了一礼就缩到角落里去生闷气。姓梁的给她等着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梁凤歌跟着进去,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在他那位陈兄身旁坐了,微笑着道:“舍妹不懂事,让陈兄见笑了。”

  “陈兄”饶有兴致地看了朱卿卿一眼,道:“女孩子是要哄的,似你这般粗鲁,总是要被讨厌的命。”

  梁凤歌笑笑,拿话略过了。

  朱卿卿继续缩在角落里生闷气,她是为什么突然就和梁凤歌生了气的呢?好像是因为她说他不学好,他就不高兴了,还连妹妹都不让她做了,小时候他初次见着她,可是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喊“妹妹、妹妹”的。

  谁稀罕啊,喜怒无常的家伙。朱卿卿决定不再生气,瞪圆了眼睛悄悄打量这车里的装饰,越发相信这个“陈兄”就是从京城里来的,不然这边的人家谁会将“一丈毯千两丝”的宣州加丝毯用作车厢里的地毡?晴天也就罢了,雨雪天气一脚下去就是个泥印子,太糟蹋了。

  朱卿卿感叹着,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尽都落入到两个男人的眼里。那位陈兄笑了起来,低声和梁凤歌道:“看来令妹觉得我太过奢靡浪费了。”

  梁凤歌微微一笑:“她没见过什么世面。”

  朱卿卿听着又不顺耳了,只是碍于自己和梁凤歌都不过是借用人家的车,不想做那个没眼色惹人厌的客人,便假装没听见,故意将手摸着车壁上垂下来的璎珞赞道:“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华美的东西,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啦。”虽然还不如她自己结的好看,但是梁凤歌这个人一向极爱面子,她越表现得没有见识,他就越憋屈。

  陈兄大笑出声,用力拍了梁凤歌的肩头一下,道:“可真是个妙人儿。”

  朱卿卿暗自送他一个白眼,不过才刚见面就知道她是个妙人儿?男人果然都是些口是心非的东西。

  梁凤歌仍然是那种淡淡的语气:“再顽劣不过的。要不是她调皮,也不至于闯下这么大的祸。”

  说得好像他是她什么人似的,朱卿卿背对着他,用沉默表示她和他其实一点都不熟。

  马车停下来,有人在外轻声道:“公子,到城门了,义阳侯长公子守在门外等着送您呢,您看……?”

  陈公子淡淡地道:“我身子倦怠得很,不舒服。”

  外面安静了片刻,男子大笑的声音传了进来:“我就知道陈兄一定会躲,但是这杯酒,你是怎么都躲不过去的。来人啊,把酒送进去!”

  两个美婢捧着打开盖子的漆盒进来,里面满满都是明珠宝石美玉,真正珠光宝气。陈公子笑了,挑开车帘探出头去,声音里透出几分愉悦之情:“有劳宗源兄,这酒真是好酒,我极喜欢。”

  两个美婢恭敬地放下漆盒退了出去,马车再次启动,朱卿卿这才发现自己背心里透出了一层薄汗。她悄悄去看梁凤歌,恰逢梁凤歌也在看她,一双眼睛黑幽幽的,里头闪着不明意味的光,就好像,会把她吞了一样。

  朱卿卿的心狂蹦乱跳起来,竟然忘了把目光收回来,就那样怔怔地看着梁凤歌,和他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脸莫名其妙地热了。

  忽听陈公子道:“这些小玩意儿看着不错,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合适的见面礼,姑娘自己挑些拿去玩吧。”

  朱卿卿这才如梦初醒地收回目光,彬彬有礼地道:“多谢公子美意,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转眼瞧见梁凤歌已然将目光收转回去看着窗外,整一个目中无人的轻慢模样,由不得怒火顿生,笑颜如花地将话锋一转,“我若是不收,想必您也不会生气吧?”

  陈公子将手中折扇收起,板着脸道:“会!你若是不肯收下,我一定会很生气!所以你无论如何必须多挑几件才行!”

  梁凤歌的眉梢轻轻跳了一下,朱卿卿知道他不高兴了,可她此刻就是要让他不高兴,反正她也不是真的要贪图人家东西,稍后还回去就好。他不是嘲笑她没见过世面,觉着她丢了他的脸么?她就是没见过也面,就是穷死了怎么地!朱卿卿托着腮,将手在漆盒里拨弄了几下,看准了一颗桂圆大小的明珠,伸手去拿:“这珠子不错。”

  梁凤歌冷冷地道:“把你的脏手拿出去!别污了人家的珠宝!你看看你那双手,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成日里在灰土面粉油锅里刨食,你拿这珠子去做什么?快别暴殄天物了。”

  朱卿卿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手,果然不再是之前那双粉嫩白暂纤长的手,指甲剪得短到不能再短,因为劳作而粗糙裂口,放在这宝气森森的匣子里,的确是很不配。

  陈公子不赞同地道:“小梁,你这样做可不对,不过开个玩笑而已。”

  梁凤歌淡淡地道:“赶紧收了你那一套,她笨拙,爱把别人的话当真,我可不会。”言罢起身将朱卿卿的手从匣子里拉出来,拽着她道,“走了。”

  “小梁,你何必如此小气?便是金屋藏娇,始终也有带出来见人的时候,难道你能把她藏一辈子?”陈公子也不生气,微笑着轻轻摇铃,马车便停了,梁凤歌拽着朱卿卿头也不回地往下走,丢下一句:“后会有期。”

  陈公子笑了一声,示意马车继续驶动。

  朱卿卿垂着头站在道旁,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强迫自己不去看梁凤歌,她怕她多看梁凤歌一眼就会忍不住更讨厌他。梁凤歌也不理她,一手拽着她的手臂,一边打了个唿哨,马蹄声响起,踏雪马跑了过来,看见主人亲呢地用头去擦梁凤歌,梁凤歌单臂抱住它亲热了一会儿,拉住马缰示意朱卿卿:“上去!”

  朱卿卿白了他一眼,并不打算配合,她想着,若是他再说点什么,她一准儿要将他之前说过的话回击过去。该怎么说她都已经想好了,可惜梁凤歌并不和她多说,见她不肯配合直接就将她拦腰抱起扔到马背上去,朱卿卿吓得大叫一声,赶紧抱住踏雪马的脖子,刚稳住身形回过神来就破口大骂:“梁凤歌……”

  “吵死了。”梁凤歌干脆利落地把手臂塞进她嘴里,“不解气就咬吧。”

  朱卿卿狐疑地回头看着他,但见他半垂了眸子,神色淡淡的,仿佛让她咬的不是他的手臂,又或是,让她咬他的手臂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可是那只手臂整个儿都是梁凤歌的味道,清清淡淡的青草香味里间杂着淡淡的汗味,朱卿卿的脸腾地一下红起来,热得她不知所措,她使劲儿把他的手臂甩开,愤愤地擦了嘴唇两下,瞪着踏雪马的鬃毛陵怒地道:“你以为你是谁呢?你让我咬我就咬啊?”

  “不咬是吧?你可别后悔!”梁凤歌将手臂从她两边肋下穿过去,抓住马缰一用劲儿,踏雪马扬蹄直立,朱卿卿便结结实实地砸进他怀里去,后脑不知是碰着了他哪里,生疼生疼的。最可恨的是梁凤歌就此将她搂得紧紧的,让她全身都不自在。

  随从的人马整齐有序地跟了上来,朱卿卿从未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一个男人如此接近,便扭动着身子没好气地道,“让我下去,我自己会骑!”

  “不许乱动!”梁凤歌低喝一声,似是有些羞恼地怒道:“没你的马!你是想和其他人共骑还是想被我系在马后拖着走?”

  朱卿卿看不到他的脸,却本能地知道他很生气,同时还很烦躁,她当然不想和其他人共骑,她又不认识他们,但为什么不和人共骑就得被马拖着走?她自己走不行啊?

  梁凤歌突然在她腰间掐了一下,用的力气不太大,却让她惊呼着颤抖起来,那滋味太可怕了,痒痒麻麻的,半边身子都跟着酥麻了。梁凤歌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许捣乱,不然就一直掐你的痒痒肉。”

  朱卿卿敢怒不敢言,踏雪马已然飞一般地往前奔了出去。刚开始朱卿卿还处于全神戒备的状态,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奈何敌不过疲倦,连着在马背上颠了两个时辰后,她的双腿已经被磨得受不了了,又酸又痛,掐一下都不会有太多的痛感。梁凤歌等人却还全神贯注地往前赶路,人和马都没有多余的声音,除了马蹄声和呼吸声之外,只有偶尔突然出现的探子报平安。

  “累了就睡吧。”难得梁凤歌这样忙还记得关照她一下,“还要再往前跑一段才能停下来歇一歇,你要是硬撑着后面肯定支持不下去,这可不比得你在周家骑马玩儿。”

  朱卿卿的眼皮重逾千斤,好像只要一不小心就会黏在一起,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的困。当初她跟着朱老五徒步而行,彻夜奔波逃命,比这个更辛苦得多吧,可是她夜里就从来都没睡死过,都是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清醒过来的。她记不得梁凤歌在她耳边又说了旬什么,只记得自己答应了一声就睡死过去。

  这一觉无比漫长,无比香甜,朱卿卿一觉醒来,天已经黑透了,丝绒毯子一般的夜幕里**星闪烁,空气里漂浮着山野特有的清冷味儿,踏雪马走得又慢又平稳,她窝在梁凤歌的怀里,身上裹着他的玄色披风,半点不觉得冷,又暖和又安心。很久没有达样睡得沉了,朱卿卿撑起身来,掩住小巧的嘴轻轻打了个呵欠,动了动脖子,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骨头都酸痛得要命,不正确的睡姿果然还是很伤人的。

  “睡够了?”梁凤歌的声音从她耳畔传来,大概是一直忙着赶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听在朱卿卿的耳里却让人格外不安,他离她太近了,几乎就要无孔不入。

  “睡够了,谢谢你。之前是我不对,不该挑事惹你生气。”朱卿卿努力坐直身子,试图离他远一点,温暖的披风从她身上滑下去,山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梁凤歌不知是听见了不想理她还是没听见,总之他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催动踏雪马加速。

  其实朱卿卿有时候已经看不懂梁凤歌了,他和她小时候熟悉的那个梁凤歌既相像又不同,她以为他会反唇相讥威胁恐吓她的时候,他通常不放在心上;她以为他不会怎样的时候,他偏就冷言冷语地尽挑着难听的话说;她以为他还在生气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就不气了;以为他不气的时候他偏偏就在生气。

  约莫是大家都已经大了吧,他始终是小梁将军,终日跟着父亲上阵杀敌、处理外务内务、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她却还停留在原来的地方。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救她,只是一声谢是不够的,她不该仗着从前的情分这样和他别扭生气。既然决定要跟着他去兴阳府,她就不能再任性,不然难保不会再有一个周嘉人把她赶出去再弄死。

  朱卿卿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此刻这样清醒过,她非常认真地重复道:“我真的非常感谢你,在所有人都弃我于不顾的时候你来了,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我会记一辈子的情。”

  梁凤歌懒洋洋地笑了一声:“真的么?这样有良心?”

  “当然是真的。”朱卿卿恨不得赌咒发誓,却听梁凤歌淡淡地道:“朱卿卿,收起你的那点小心思,我若真的是别有用心,你哪里会是我的对手?”

  朱卿卿闭紧了嘴。被他识破了,她的确是有拿话挤对他的意思,如若他是为了食谱而来,她只怕是不能让他满意了。一则,她不知道祖父说的是不是食谱的秘密;二则,哪怕那就是食谱,她也不能轻易说出来。不然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靠什么来傍身呢?

  一阵夜风吹来,朱卿卿瑟缩了一下,梁凤歌把披风抖开披在她身上,语调平静地道:“你有话,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她能直接问他是不是为了食谱而来的么?好像不钱,他一定会否认,朱卿卿聪明地换了个方向:“你真的和朱悦悦她们商议好了,在园子东后墙下等我的吗?”

  梁凤歌回答得干脆极了:“是。可惜你太蠢,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朱卿卿不明白了:“你既然能在义阳侯府里来去自如,为什么就不能像在义阳侯府里一样亲自带我出去?那样我也不会因为担忧而自作主张了。”

  “因为那天晚上我没空。”

  朱卿卿怎么也想不到梁凤歌的答案居然是这样,下意识又理所当然地问: “你干什么去了?”问出来又后悔,做人要自觉,他们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很多事情都不是她该打听的,便又赶紧道:“你不方便就当我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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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4 15:5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父亲中箭受了重伤,有很多要紧事必须抓紧处理。”梁凤歌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朱卿卿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是这样。

  “梁凤歌已经走了,好像是他爹出什么事了,今天一早就走的……”朱老五抓了她之后的第二天就是这么跟她说的,可惜她一直过得提心吊胆、自顾不暇、朝不保夕的,见着梁凤歌之后又因为太高兴而忘记了这件事,都没有问候一声的,实在太过失礼,也太没人情味。朱卿卿真心实意地和梁凤歌致歉:“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梁凤歌并未苛责她,“他现在已经好多了。”

  虽然好多了,但也不是彻底好了不是?朱卿卿小心翼翼地道:“那你走这一趟,不会耽误你太多事吧?”

  “当然很耽误。老头子不能视事,很多事都要我来做,所以我们必须抓紧赶回去。”梁凤歌毫不客气地表了功,话锋一转接着道,“你若真的有良心,日后就别总帮着外人来气我。”

  朱卿卿以为他说的是自己之前故意拿那位陈公子的明珠来怄他的事,不由笑了:“不是没气着你么?气着的反而是我自己。”

  “你生气了?看不出来?”梁凤歌好像是笑了,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绷的,“主要是你的嘴一直都比较突出,所以我也没能区别出你究竟是在噘嘴生气呢还是没有。”

  “你敢骂我?”朱卿卿抓狂,不服气地道,“义阳侯府里的人都夸我是小美人!”

  “哦,小美人……”梁凤歌意味深长地拖长调子重复她的话,听得朱卿卿一阵羞一阵恼的,凶巴巴地道:“你不服气么?”

  “当然服气,我的小美人。”梁凤歌突然拉起地的一只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这个吻又轻又快,就想羽毛拂过似的,朱卿卿却觉得被他亲过的地方火烧火燎的,更觉得他这态度让她很恼火,究竟为什么恼火,她又说不出来,就只能生闷气:“都说了不许你再这样的。”

  “我怎样了?你说出来我一定改。”

  “你……你亲我了。”朱卿卿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你说什么?风有点大,我没听清楚。”

  “我说,不许你再碰我!除非我允许!”朱卿卿羞恼得很,侧过头瞪视着梁凤歌,却看见满天星辰都落在他的眼睛里,闪耀如宝石。

  梁凤歌突然拉起披风盖住她,低头狠狠吻在她的唇上。他用力极了,就好像想把她的唇瓣咬下来似的,朱卿卿瞬间忘了该怎么呼吸,直到他放开她,她才喘过第一口气来,惊慌失措,狼狈不堪:“你,你……”一连说了两个你,接下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才叫亲,懂了么?”梁凤歌揉揉她的额发,专注地看着她,“嫁给我吧,卿卿,我不会让你再被人欺负。”

  重逢之后,他不是第一次和她说类似的话,但之前他总是戏谑的,让人无端觉得他是在和她开一个很恶劣的玩笑,这次却是认真的,至少此刻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是很认真的。如果是之前,她还没有遇到这些事之前,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再问他开的什么玩笑,但是现在,朱卿卿犹豫了,他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来救她,总不会全都是假的吧?食谱固然重要,但小时候他和她一起玩时,可没有人知道什么食谱。

  梁凤歌久等不到她的回应,有些失望,强撑着笑笑,又用那种油腔滑调的声音道:“别怕啊,又不是让你马上就和我洞房花烛,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就是记得要快啊,不然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要知道,我在兴阳府虽然不太吃香,但是在其他地方还是比较受欢迎的。比如申州的姑娘们,比如京城的那些贵女们,对了,陈绍諴家有个妹妹,才见着我就托人跟我说想与我共结秦晋之好,陈绍諴就是刚才你想拿他明珠的那一个……”

  朱卿卿的心还在狂蹦乱跳,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瘪瘪的:“陈家看上去很有实力,就连义阳侯都那样巴结他,你该把握住机会的,若是成了,岂不是比周嘉人好?”

  梁凤歌顿肘安静了,朱卿卿不让自己停下来,她怕停下来就会全身都颤抖个不停,被亲这种事对于她来说实在太震撼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出事了的?有没有弄清楚究竟是谁害的我啊?我和你说,绑我的那两个人中有一个叫朱老五的是义阳侯的探子,据他说是周嘉人收买了他们,只要把我弄死就给他们二十两黄金,幸亏他以为我有其他用,所以才把另外一个人杀了再带我去申州,不然你已经看不见我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你娶谁都好,就是不能娶周嘉人,这个人心太毒了,好歹也和我姐姐妹妹的好几年呢,要是将来她嫁到你家里去,一言不合就下毒或是买凶杀人,那可怎么办?娶妻娶贤……”

  “朱卿卿,你是故意的吧?”梁凤歌实在忍不住,咬着牙打断她的话,“你让我娶谁我就娶谁?你谁啊?我偏就要娶周嘉人,你要怎么样?”

  总算正常了,朱卿卿吐出一口气:“我就知道你又在整我。”

  “闭嘴!”梁凤歌让马停下来,转过头,对着夜色深呼吸,再深呼吸,有人靠过来关心地问:
“少主可有什么吩咐?”

  梁凤歌拎小鸡似的揪着朱卿卿的衣领把她从踏雪马上拎下去,阴沉着脸道:“马上给她找一匹马,马上!”

  朱卿卿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垂着头交握着手站在道旁,看上去又单薄又可怜。梁凤歌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阴沉着脸让踏雪马走开了。

  梁凤歌手下的人办事很有效率,朱卿卿站了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有人把马给她牵了过来,马儿很温顺,打理得也很干净,朱卿卿道了谢,活动一下手脚才上了马。她的腿更疼了,不单是两侧的皮肉被磨得疼,就连骨头和屁股都是疼的,她龇着牙吸着冷气,尽力让自己不要掉队。

  梁凤歌走在队伍前方,踏雪马和他都要高出其他马和入一截,朱卿卿一眼就能从人**中分辨出哪个是他。他的身形很好,挺拔得很,一举一动都很协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悦目感。平心而论,他真的是个不错的成亲对象,但朱卿卿已经不敢随便相信人了,她怕到了最后连小时候的情分都剩不下。

  队伍一直沉默地往前走,时而快,时而慢,偶尔也停下来歇歇气吃点东西。第三天早晨,天边刚亮起一层鱼肚白,朱卿卿就被拎上了马背,走了不久,前方传来一阵好像是滚雷般声音,所有的人都紧张起来,梁凤歌回头看了朱卿卿一眼,朱卿卿赶紧打马上去,牢牢地跟在他身后。其他人拔出武器敖开去,把他们俩团团护在中间,聚精会神,严阵以待地看着前方。

  “我之前和你说的话是认真的。朱卿卿,我打小儿就喜欢你,打小儿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媳妇看,父母亲曾答应过我,等过了年就去你们家提亲,要不是遇到那件事,现在你我已经成亲了。”梁凤歌直视前方,看都没有看朱卿卿一眼,声音低沉得只够他们俩听见,“我知道你还想着周嘉先,如果你肯给我机会,我会让你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爱惜你的人。”

  朱卿卿低下头,她的眼眶又酸又热,轻轻一动就会掉出沉甸甸的泪来。

  梁凤歌还在说,却已经是在惨笑了:“前方的军队少说也有千人,只要他们冲过来,我们可以说是九死一生。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肯对我说一句实话么?你,究竟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当然是有的。我从小就喜欢跟你在一起玩啊,你不是不知道。”朱卿卿急急地说,闷雷一样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她害怕得发抖,却又很想把心里的话都说给他听,“你说的也不对,我已经不想周嘉先了。”这是真的,她在逃亡的途中,一次也没有想起周嘉先,除了她觉得多亏他提示她好好学习练习做美食的手艺,才能让她有一技之长赖以生存那一次之外。

  “是么?”梁凤歌显然不信。

  “他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好。”怎么说呢,朱卿卿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他大概是喜欢我的,但他更喜欢他的家人和他自己的前程。”

  “你恨他么?”梁凤歌的唇角微不可觉地翘了起来。

  “应该是恨过的吧,但是后面也不想恨了。”

  “为什么?”

  “懒得恨。忙着讨生活呢,哪有空闲去恨他。”朱卿卿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了,她惊恐地看着天边,黑压压的人马像潮水一样地向着他们这个方向袭卷过来,她已经可以看清楚最前面的旗帜的颜色了,就是看不清楚上面的字,那个字随着招展的旗帜来回扭动着,让人看不真切。

  “你还有什么是不能懒的?”梁凤歌叹了口气,.感伤地道,“我就要因为你的缘故死在这里了,想想真不甘心,你就不想做点什么吗?”

  晨光下他的脸轮廓分明,长而上挑的凤眼温和地看着她,让人怦然心动,朱卿卿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我陪你,无论上天入地,我陪你。你若死了,我便赔你我这条命。”她最宝贵的就是这条命了,他若给她,她便也给他。

  梁凤歌哈哈大笑起来,俯身过去,盯牢了朱卿卿的眼睛轻声问道:“你是在哄骗我的吧?若是后悔了,给你一个机会改过来。”

  那些人越来越近了,透过清冷的晨曦,朱卿卿看见那面迦风招展的旗帜上头大大一个“钱”字,正是义阳侯手下的兵马。一定是被发现了!这样大的阵仗,当然是来要梁凤歌命的,朱卿卿吓得冷汗涔涔,只管用力去推梁凤歌,打着哭腔道:“你赶快跑吧,不用管我了。”她是拖累,她清楚得很。

  梁凤歌却是不急不慌,仍然盯牢了她轻声道:“为什么?我若是扔下你不管,你就会死的。”

  “不会,我有办法自保。”朱卿卿努力朝他微笑,“我可以告诉他们,我知道食谱的下落,他们一准儿不会把我怎么样。”

  梁凤歌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笑了:“傻瓜!你还没回答我,之前你说无论上天入地你都陪我的话是否真的?”

  如雷一般的马蹄声犹如敲击在朱卿卿的心上,让她心神不宁,又微微有些疼痛,她睁圆了眼睛看着梁凤歌,郑重其事地道:“是真的,你若死了,我便赔你我这条命。”

  “好!你记好了!”梁凤歌向她伸出手,要和她击掌盟誓,“我梁凤歌从来不欠人情,也从不许旁人欠我,你说了这句话,便不能再后悔,否则上天入地,我总要拉着你跟我一起。”

  哪有这样的人啊,大敌当前,小命危在旦夕,他却只顾着追问她一句话?不过若非如此,他也就不是梁凤歌了。朱卿卿赶紧与他击掌盟誓,暗里却觉得苦涩不堪,说起来容易,真让她看着他死却是不易的。

  “你快去吧!”朱卿卿话音未落,梁凤歌已然提起青龙戟,拍马往前冲出去了。晨光流霞中,穿着玄色袍子的少年郎和乌云踏雪的神驹犹如一枝闪着冷光的玄铁劲矢,卯足了劲儿飞快地射入汹涌而至的入潮中,瞬间就不见了影踪。

  “梁凤歌……”朱卿卿大急,扶着马鞍站起身来,伸长了脖子极力往前看去,嘴里大声喊着梁凤歌的名字。人马嘶鸣,她的声音被清冷的晨风撕得破碎不堪,她在乌泱泱的人**中找不到梁凤歌的身影,他就像是一滴水滴入到海里,瞬间不见了影踪。

  朱卿卿嗓子都喊哑了,红着眼睛转过去向离她最近的人求助:“你们帮帮他……”他们不是梁凤歌的属下么?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而不顾?

  那人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朱卿卿凄惨地大声哭起来,她真是没用呢,除了哭就没有其仡本事了,早知道会这样,之前她就不招惹梁凤歌了。他爱勾搭申州的小媳妇小姑娘们就勾搭去吧,反正他又不是她夫君;他说她没见过世面就没见过世面吧,反正她真的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他爱骂周嘉先就骂呗,反正周嘉先也不是什么好人……大约是见她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太过凄惨,那人终于忍不住出声安慰她:“朱姑娘,您别太担心了,少主不会有事的。”

  朱卿卿哭得打嗝:“别骗我了,怎么会没事?这么多的人,一人一刀也能把他砍成肉泥了,呜呜呜……”

  那人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正要把真相说出来,梁凤歌的声音已然不善地响了起来:“你就这样巴望我被人砍成肉泥?那句话怎么说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的就是你,朱卿卿!”

  朱卿卿怔住,从指缝里悄悄看出去,看到梁凤歌就在离她不到三尺远的地方,白皙的脸上还浮着纵马狂奔之后留下的淡粉色红晕,在他身后,那大队的人马井然有序地排成了纵队,丝毫没有敌对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朱卿卿放下手,眯起眼睛再看看那面旗帜,确信上头果然是个大大的“钱”字,她的确没有看错的,可是梁凤歌又是怎么回事?看到周围人想笑又不敢笑的忍笑样,梁凤歌的臭屁践样儿,朱卿卿慢慢回过味来,她被骗了!这大队的人马哪里是义阳侯的人马,分明是乔装改扮来接梁凤歌的人!

  “浑蛋!”朱卿卿放松过后就是怨愤,被人像耍猴似的耍了一场,她实在高兴不起来。看着梁凤歌那张可恶的脸怎么看怎么戳眼睛,再想想自己刚才的表现,十足十的白痴、傻子!朱卿卿沉着脸,拍马转身就走。

  “你做什么?”梁凤歌长臂一伸,将她的缰绳牢牢拉住,嬉皮笑脸地凑到她面前轻声道,“生气啦?”

  周围的人见状,知趣地呼啦一下散了开去,各个都装作眼瞎耳聋,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朱卿卿板着脸不理梁凤歌:“放开我的马。”

  “我若是不放呢?这马可是我的。”梁凤歌挨过来,笑得讨好又谄媚。

  朱卿卿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用行动说话。

  “好了,别不懂事!你以为这么多人来是为了谁啊?”梁凤歌一本正经地吼了一声,朱卿卿理也不理,头也不回地一直往前走。

  梁凤歌左右看看,见身边人都走光了,谁也没往这里看,就追上去拉住朱卿卿的袖于,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至于生这么大的气么?何况我也没说那不是我的人马,对吧?这里是义阳侯的地盘,不乔装一下,多做一手准备,怎能保证安全呢?是吧?你要讲道理,哪怕就是讲一点点也好。”

  朱卿卿愤怒地瞪着他:“是啊,你当然没说过那不是你的人马,可是你却对我说你今日就要因为我的缘故死在这里了!之前我说过的话统统不算数!”

  “那不行!”梁凤歌探手将她轻轻捞起放入怀里,打马就跑。

  朱卿卿挣扎起来:“放开我,你这个浑蛋!”

  梁凤歌道:“你真要我松手?”

  朱卿卿毫不犹豫地点头,梁凤歌叹了口气,松手,朱卿卿险些一头栽下马去,吓得一颗心差点点就从喉咙里跳了出来。梁凤歌迅速抱紧她,微笑着道:“看吧,我不能松手。松手你就掉下去了,我可舍不得。”

  朱卿卿低头咬他,使劲儿地咬,她怎么就遇上这么个坏人呢?太可恶了,太可恨了!

  梁凤歌脸都疼得扭曲了,颤抖着嘴唇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还鼓励她:“再使点劲儿,你这样的只当是给我挠痒痒啊。”

  朱卿卿咬到嘴里有了血腥味儿才肯松口,刚松了口,就又听到梁凤歌特别欠揍地道:“打是亲骂是爱,所以卿卿你其实是对我爱惨了吧。你咬着我,心里有没有在疼?我还以为你长大了就变得温柔了呢,谁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喜欢啊。也就是遇着我了,其他人一定受不了。”

  “……”朱卿卿沉默地别开了脸,一个人脸都不要了,还指望和他讲什么道理呢?

  大队人马行动起来远远赶不上之前的速度,到了饭点就要停下来歇息并埋锅造饭,好处是终于可以吃上像样的饭菜,还能睡上帐篷了。

  晚饭做好,梁凤歌和他手下的人围在一起小声讨论事,还拿了筷子在沙地上画线路图。朱卿卿很自觉地捧着自己的那一份去到帐篷里吃,刚放下碗筷就有人进来收拾,还给她送了两桶热水来。

  桶并不是家里用的香柏木浴桶,而是一对只到她膝盖高的木桶,但是朱卿卿也觉得很好了,她非常珍惜地用这桶水擦了个澡,湿帕子拭过骑马被磨伤的腿,火烧火燎地疼,疼得她龇牙咧嘴。好容易收拾完了,到处找帕子绞头发,冷不防梁凤歌大步走进来,直接在简易搭成的床铺角落里掏出一个包袱扔过去:“要什么里头都有,之前忘了和你说。”

  朱卿卿大窘:“我让你进来了么?”

  梁凤歌无辜地道:“这是我的帐篷啊。”

  朱卿卿顿觉无力,好吧,她认输,小时候还能斗赢他,这次见面她是真的斗不过他了。

  梁凤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黯然,忙又赔笑:“许久听不见水声,知道你洗完了才敢进来的。我又不是禽兽,不会做那禽兽做的事。”

  朱卿卿心里要好受了些,从包袱里寻出帕子绞头发,小声嘀咕道:“当然不是禽兽,而是禽兽不如。”

  梁凤歌听觉灵敏,似笑非笑地道:“你希望我禽兽不如么?”

  朱卿卿不想再和他说话了,她抬起头来看向梁凤歌:“你听着,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些话若是真的,就请你用慎重的、严肃的态度来对待我,我不喜欢你这样油嘴滑舌,总在言语上占我便宜。因为这样,我会觉得你不尊重我。”

  梁凤歌收了笑容,直视着她道:“我和你正正经经地说话,你却总是不肯当真,拼了命地敷衍我,我以为你不想长大,只好一直陪着你玩。开玩笑呢,哪怕就是话说得过了头,也不至于太伤人。既然你已经长大,那就请你好好想想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每一句都当得真。今晚想不明白,明天继续想,到了兴阳府,我要你给我一句准话。”

  朱卿卿疼得睡不着,她大腿两侧的皮全被磨破了,况且按照梁凤歌的说法,明天就会到梁家的地盘,再走五天,就到兴阳府。不知道梁家伯父、伯母,还有梁凤歌的那些弟弟妹妹会怎么看待她?

  其实她很清楚,以她这样的境遇,嫁给梁凤歌是最好的选择,但要认真回答他却是那么的难。有小时候的情义,还有梁凤歌此番千里奔袭冒死救出她的情义,她大约是应该知足并窃喜的,但她还是不想为了活下去和活得好就把自己整个儿给卖了。他若是真的从小就喜欢她……朱卿卿心跳慢了半拍,哪怕是在黑夜里她也觉着自己的脸热了,那又怎么样呢?她明明才喜欢过周嘉先并想要嫁给周嘉先的,就算是不再想嫁给周嘉先,也没理由这么快就想另外一个人。

  可她确确实实就是想了,自从梁凤歌出现的那一刻超,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他所牵动。气愤是为他,高兴是为他,心疼不忍是为他,骂的是他,打的是他,看见的也是他,就连她身下睡着的这张简单的床和有些粗陋的寝具都是他的。

  想着她躺在他曾经躺过的地方,朱卿卿脸热心跳睡不下去了,不得不坐起身来拥着被子捂着脸发怔。

  帐篷外传来沙沙的响声,就像是什么小动物抓挠着帐篷壁一样,朱卿卿有点害怕,紧张地握紧了梁凤歌才给她的匕首。

  “朱卿卿。”梁凤歌站在帐篷外和她说话,“你睡着了么?”

  “睡着了。”朱卿卿知道是他,立即放下匕首松了口气。

  梁凤歌闷笑了一声:“朱卿卿睡着了,那和我说话的是猫卿卿吧?”

  可恶,他又变着法子地骂她是猪。朱卿卿不理他。

  梁凤歌也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朱卿卿困意上头,以为他走了,轻轻打个呵欠准备继续躺下,就又听他在外头低声道:“我睡不着,想跟你说说话。你的腿想必很疼吧?这边没有好药,明日我一定给你弄到好药,你先忍一忍。”

  “是有点疼,但还可以忍受。你进来说吧。”朱卿卿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妥,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地**一室算什么?

  “你傻了吧?”梁凤歌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无奈,“你就不懂得为自己个儿想一想么?就算是我,没成亲之前和你**一室也是不好的。”

  谁要和他成亲了?朱卿卿本是想挖苦他的,不知怎的没说出口,反而有些感慨,话便成了:“你可真为我着想呢,之前为什么要硬拉着我跟你同乘一骑?”

  “那不一样。之前是在逃命,你那点点骑术是做不得数的,我要为跟我去的人负责任。他们活着跟我出去,当然也要活着跟我回来。”梁凤歌说得他好像多正经似的,想歪了的人是朱卿卿。

  朱卿卿叹了一声,低声道:“梁凤歌,其实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有点心虚不踏实。”

  “为什么?”

  帐篷晃了两晃,朱卿卿吓得骂他:“你做什么?”

  “没注意碰着帐篷了。”梁凤歌轻描淡写地道,“说说你为什么会心虚不踏实吧?是因为我们很久不见面了么?”

  “应该是吧。”朱卿卿思忖着,“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说的是假话。”她把心里的担忧全都说了出来,“你知道的,周嘉先之前那样待我好,不过是因为想要我们家那本听都没听说过的食谱,他们家一旦听说食谱实际是在我大伯母和堂姐手里,就不要我了。”

  “什么不要你了,说得这样没志气。”梁凤歌打断她的话,语气间颇有些愤愤不平,“周嘉先那个小人,我早几年刚见到他的时候就警告过你,说他不是个好东西,你偏不信,吃亏了吧?”

  朱卿卿气急:“你还听不听?”

  “听。”梁凤歌安静下来,朱卿卿接着道:“实不相瞒,我大伯母和堂姐都和我说,我现在一无所有,若是不借着和你小时候的情分嫁给你,日后就再也遇不到比这样更好的姻缘。”

  梁凤歌得意扬扬:“那是,你大伯母和堂姐虽然不是个东西,这话却是句人话。”

  朱卿卿隔着帐篷都能想到他是一副怎样骄狂的模样,心情微微有些愉悦:“你不想听是吧?”

  “听,听。”梁凤歌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

  朱卿卿轻声道:“接下来,我要说到周嘉先了,他和我说,你从前和他一起去我们家,就是我家里出事的前夕,也是为了那本食谱,这次来还是为了那本食谱。他还说,你并不比他高尚到哪里去,你们都是一样的。”

  帐篷外静悄悄一片,梁凤歌许久没有出声,朱卿卿耐心地等待着,梁凤歌突然笑了起来:
“我若说不是,你可信我?”

  说实话,朱卿卿是不太相信的,但她还是微笑着道:“当然信,至少你肯千里奔袭,冒死救我,光凭这一点,你便已经高出他一大截了。何况他还有个想害死我的妹妹。”

  梁凤歌却又不出声了,朱卿卿等得不耐烦,催他:“你究竟是怎样的呢,梁凤歌?”

  “我当然是为了你。”梁凤歌轻声道,“虽然其他东西也很重要,但在我心里眼里,全都比不上你。”

  “我知道了。夜深了,你赶紧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朱卿卿顺着枕头滑进被窝里,睁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帐顶看。

  风声夹杂着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她早已经不天真了,从家变那日起,从寄人篱下那日起,从被至亲之人联手算计之时起,从对周嘉先失望那时起,从被周嘉人派出的人弄得险些丧命之时起,她就已经没了天真的权力。之所以还能在梁凤歌面前耍耍小性子,仗着的不过是小时候的那份情谊,赌的是他对她的喜爱有多少,试探的是他对她的底线在哪里。

  现在她知道了,他大概是真的喜欢她的,但他也会觉得其他东西很重要。这很公平,她也没为他做过什么,没有道理要求他什么都不要的以她为先,同时视其他东西为粪土。她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懒得恨周嘉先了,同样的道理,周嘉先骗了她不假,但他也没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既然梁凤歌都说了,其他东西在他眼里心里都比不上她,那她就安安心心地过她的小日子,直到他自己问出来的那一刻为止。朱卿卿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朱卿卿没有再骑马,而是坐上了简易的马车。虽然是拉辎重的车,但不妨碍梁凤歌给她做了个舒适的窝,真的是个窝。新鲜干净的干草上面铺着毯子,上面用油布搭着遮阳挡雨,只够她一个人坐的,多一只猫都嫌挤。

  朱卿卿很严肃地和梁凤歌表态:“我一定会苦练马术的,一定不给你丢脸。”

  粱凤歌的眼里有淡淡的笑意:“我宁愿你永远都用不着骑这么远的马。”

  他走了一会儿朱卿卿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希望她能一只安享富贵安宁罢了。

  朱卿卿的心情有些好,睁圆了眼睛到处看,行军途中看风景,又是平日游山玩水所感觉不到的特别滋味了。

  五天后到了兴阳府,一路护送他们的人马早就去了其他地方,只剩下百余精锐一直跟着他们,朱卿卿坐的也不再是拉辎重的马车,而是换乘了两匹马拉的舒适大车,车里茶水糕点软枕锦被样样齐全,腿上的伤也养得基本好了。朱卿卿快乐地整理着自己漂亮的丝绸衣裙,摸着自己重新又丰腴起来的下巴,有种去串门子走亲戚的错觉。

  粱凤歌从窗口探进头来:“已经到兴阳了,你想好没有?”

  朱卿卿微笑:“想好了,若是你父母双亲不反对,我们就定亲。”

  喜悦在梁凤歌的眼里瞬间绽放开来,他勾起唇角,有些不敢相信,又强作镇定地道:“你想清楚了?我先说过,若是定了亲,你便不能再想其他人了,也不能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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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4 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朱卿卿有些心虚:“当然想清楚了,等我到十八岁,我们再成亲。”

  梁凤歌的脸一下子垮下来,阴沉着脸盯着朱卿卿看。朱卿卿给他看得全身都像长了刺,仍然挺起胸口理直气壮地道:“我还这么小,你也说了,我很笨,让我再长长。”

  “行,让你再长长脑子也好。”梁凤歌斜瞅着她,“但是你的脑子还能继续长吗?我这样一块香饽饽,你不想着赶紧吃下肚子里去藏着,偏要留着在外头招人?你就不伯夜长梦多?”

  朱卿卿其实很知道怎么一下子打破他这种尖酸刻薄的倨傲相,但她不愿这么做,便偏头看向梁凤歌:“有句话不是说,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不是你的拼了命也不会是你的。是我的,就一定是我的,我何必操这份闲心?莫非小梁将军其实对自己很没信心,担心自己会被其他女人勾了去?若是,我要你做什么?!”

  梁凤歌“哈”地一声笑了,点着她道:“你赢了!”

  有人匆匆跑过来,和梁凤歌小声说了几句话,梁凤歌冷笑起来:“他还真敢来,不要脸!”

 


 

第六章 以命抵情表心意


  兴阳府虽没有申州大,却胜在繁华,街上热闹非凡,各种生意铺子热闹得紧,朱卿卿看得暗自点头。梁凤歌笑道:“有什么感想?”

  朱卿卿道:“兴阳府被梁伯父治理得极好,只要能这样一直下去,将来义阳侯也未必是梁伯父的对手。”

  梁凤歌不依:“我父亲当然是极能干的,我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么?”

  朱卿卿想起他大摇大摆地在申州城义阳侯府里走了一圈,从容淡定、毫发无损地带出了自己,便笑了:“你么,当然用处最大,谁要是缺胆子,只管问你借就可以了。”

  梁凤歌和周围随从的人不由得都笑了,一个近侍大着胆子道:“少主胆子当然很大,朱姑娘也不小。”

  “她是无知无畏。”梁凤歌见朱卿卿盯着一家糕点铺子看了又看,便问,“你想吃?”

  朱卿卿笑道:“我看这铺子生意兴隆,想来糕点是极好吃的。”

  梁凤歌道:“他家的生意的确很不错,听说是许多地方都有分店,算是老字号了。”招手叫人每样买了一些送到朱卿卿即将的住处,笑言,“你都尝尝,喜欢什么口味就让人和我说,管饱。”

  梁府并不比周府更大更华丽,在朱卿卿看来,还和从前新城那个梁府差不多,伺候的下人也少得出乎她的意料。她有点想不通,周嘉先朴素,周家的排场却不小,按梁凤歌的骄奢之气来瞧,梁家就算是比不过义阳侯府华贵,也该差不了多少才是,怎会如此一般?

  梁凤歌果然不愧是和她一起长大的,才见她露了疑惑之色便低声解释道:“周家那是败家子儿的作风,周嘉先么,他那是装!他不这样简朴端方做假好人,下头的人怎肯支持他?”

  朱卿卿笑着摇头,这人啊,什么时候都不忘损人两句。她因意外在外头走了这一圈,也算是多少了解了些外头的事情,便猜着梁家大概是将钱财都用到养兵上头去了,要不是梁家的兵比周家的多,就是梁家没有周家有钱。

  梁太太就在起居的东屋里见了朱卿卿,身旁还带了梁凤歌的两个妹妹,十四岁的梁凤羽和十岁的梁凤兮。母女三人都睁圆了眼睛毫不忌讳地打量着朱卿卿,朱卿卿多少有点尴尬──就算是来走亲戚,被人这样盯着也难为情,更别说是破落户来投奔的。

  梁凤歌轻咳一声,梁太太就笑了:“没想到卿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过来我瞧瞧,可是有几年的光景没见着了呢,都长成小美人了。”

  “梁伯母。”朱卿卿走过去喊了一声,眼圈不由自主地就红了。

  梁太太被她勾起前情,不由拉住她的手叹息:“我是没想到你娘那么快就走了,多好的人呢……”叹了一回,又道,“这孩子的手怎的这样凉?莫不是这一路赶路熬坏了?”

  朱卿卿知道的,两家人心里有个结,为的还是三年前的那一桩无头公案。周家和大伯父一家一口咬定就是梁家人干的,甚至因为担心梁家再次施害而不得不假借送葬匆匆逃走。而梁家和朱家那么好的交情,也只有梁凤歌一人出现在葬礼上,其他人一概未露面。就算是时过境迁,周家也宣称此事和梁家没有关系,但梁家人防着她心里有个结,她也不敢完全就相信真的和梁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梁凤歌不会,梁伯父呢?那本食谱里,究竟有什么?

  梁太太要赶梁凤歌走:“快走,快走,你父亲前头等着你的,这几日事务繁忙,我看你今晚总要忙到半夜才能睡。”

  梁凤歌给朱卿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安安心心地住下,一切有他。朱卿卿含笑表示收到,他也就欢欢喜喜地去了。

  梁太太打发走梁凤歌,叫两个女儿过来和朱卿卿相见:“你们小时候也是经常一起玩的.凤羽只比卿卿小一岁,你二人常常一张床上睡,一块儿说话到半夜,一起挨骂。凤兮要小一点,大概是记不太清楚了,不过你卿卿姐姐一向待你都是极好的,有好东西从来不藏私的。”

  粱凤羽牵着梁凤兮过来给朱卿卿行礼,抬起头来,墨玉般的眼睛与朱卿卿一对,再俏皮一笑,朱卿卿就有种心领神会的意思在里头,梁凤羽是真心欢迎她的,而不是面子情。梁凤兮要比她们小得多,从前的事儿也记不太清楚了,但也给了朱卿卿一个和气的笑容,她是妾所生的,不能和梁凤羽比。

  梁太太见她们厮见过了,方正色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你不必太放在心上,总会好起来的。至于你父亲,你伯父和凤歌这几年都时常使人打听着的,虽然没能打听着什么,但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你离家匆忙,也是好几年没能回来,想必是要去你祖父和母亲份上祭扫一番的,我先安排好,你歇些日子再去。可否?”

  想得够周到了,朱卿卿挑不出任何不妥,郑重谢过。梁太太又道:“我没有把你当成客人看,只当成自家侄女儿看待,所以就在自己屋子里招待你,因此你也别客气,想要什么只管使人来说,别委屈了自己。”又把身边一个叫清泉的大丫鬟指给她,“这丫头跟了我多年,难得既聪明又本分,日常就让她带着小丫头伺候你,要是伺候得不妥当,你也只管来说,别给她留脸。”

  朱卿卿不由想起了落梅和香嫂二人,不知她走了以后,她们可还好。

  梁凤羽笑道:“前几日哥哥使人回来说卿姐姐要来,母亲便给您安排好了住处,跟我一处呢,咱们一起去瞧瞧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朱卿卿顺势给梁太太行礼告退,跟着梁凤羽姐妹俩退了下去。梁太太揉着眉头靠在大迎枕上,她的心腹沈妈妈过来替她按压头部穴位,轻声道:“太太可是有什么烦恼?”

  梁太太摇头:“让人去把凤歌身边伺候的人叫上来,我要问话。”

  沈妈妈守在门口,听见里头梁太太不紧不慢地问来人:“大公子除了初初逃出申州时曾与朱姑娘共乘一骑之外,就不曾与她有过更多……接触?”

  来人回答:“是,离申州稍远少主便让人给了朱姑娘另一匹马,一路上也是守礼得很,不曾有过违礼之举。”

  梁太太一点都不急:“你慢慢儿地和我细细地说,别担心外头的差事,自然有人会去替你做好,大公子也不会知道。”

  沈妈妈暗叹了口气,她也算是看着朱卿卿长大的,太太的心思她也明白,这样的乱世,谁不想结一门得力的亲家?就算是温柔体贴的大**,也要为了家族利益被远嫁到京城去联姻。朱卿卿样样都好,就是运气不太好。要说太太防备得也是够紧的,生怕大公子会和朱卿卿做出点什么不光彩的事来,煞费苦心地将朱卿卿安置在大**的房里,这样既显得周到亲热,又多了一层防范。

  若是朱家没有出事,兴许还能有那么一点可能,如今么,可就悬了。又或者,大公子不是长子兴许也还好,可惜大公子不但是长子,还那么出色,他的妻子将来是要执掌这整个家业的,岂能由一个两手空空、身无长物的孤女来做?不过也不一定,大公子那个脾气,一旦拿定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要不然也不会在这几年间做出那么多事来……忽听梁太太叫她进去:“听说周家追过来了,你使人去前头打听一二,休要走漏了消息让姑娘们知道。”

  沈妈妈不解:“朱姑娘如今可谓是恨透了他家,让她知道也无妨?”

  “不一定。那丫头自小容易心软。”梁太太拧起两条又弯又长的细眉,冷笑,凤歌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把她从申州带了回来,就这样便宜周家了么?笑话!就算是结不成亲家,也要让他们知道畏惧。这样伪善的人家,我是顶顶瞧不上眼的。”

  沈妈妈道:“朱姑娘说来也是可怜,小小年纪遭遇如此惨事,唯一的至亲还不仁不义,这回得了太太的庇护,总算是没有人敢再欺负她了。”

  梁太太微微一笑:“去吧。再设法弄清楚,朱悦悦是否与周嘉先定亲了。按说,他家一早就该宣布喜讯的,但咱们居然到现在都没能听到消息,实在是很可疑。”

  沈妈妈到了前院,寻着客房伺候的管事问话:“那位姓周的公子现在何处?你悄悄儿地领我进去,让我看看这个人。”

  客房门窗大开,窗下端坐一个穿着竹青色袍子、面容清秀儒雅的年轻男子,手里持着一卷书,眉头却是蹙着的,神思飘忽,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书上。

  平心而论,周二公子当真好人才,半点不输自家大公子。沈妈妈收回目光,叮嘱管事:“设法弄清楚,他究竟定亲了么?”

  管事笑道:“您若问别个,小人还要过些时候才能给您回话,这个倒是已经知道了。昨夜小人听他手下两个人悄悄议论,说是他们二公子是个痴心人,等着什么姑娘的,家里定的亲事也推掉了,为此很为家中长辈不喜,挨了很严重的惩罚。”

  沈妈妈不由大惊,这人果然不安好心,什么手下人悄悄议论,分明是故意透露消息给人知道,难怪太太三令五申不许给姑娘们知道,不然真的难保朱姑娘又会不忍心。

  朱卿卿沐浴更衣出来,梁凤兮已经走了,梁凤羽道:“我哥哥使人送了好些糕点进来,你快来尝尝!”不由分说,拉了朱卿卿在桌旁坐下,递了筷子过去。

  桌上放了两个六格漆盒,每一格里头都放了不同的糕点,朱卿卿一瞧,不由笑了。梁凤歌还是老脾气不改,什么都想要最好最全,他是想着她此番受够苦楚,要让她一气吃个够,也不管她一个人能吃多少,不过此举正得她意。

  梁凤羽倒是没这种想法,兴致勃勃地夹了糕点给朱卿卿尝:“我记得小时候你们家的厨房里尽做好吃的,好些东西我都是第一次在你们家尝到。就算是寻常的菜肴糕点,你们家也做得和寻常人家不同,在我看来,这家的糕点虽然做得不错,却还赶不上你家一半美味。”

  朱卿卿顺着她的话头把一路上想了很久的念头说出来:“我在申州时,走投无路,曾给人做过勺子馍,他们都说好吃,店子里生意非常兴隆。改日做给你尝尝。”

  “这个我听我哥哥说了,他的人到了申州后就一直守在你舅舅家门前,才知道你的消息就赶紧赶过去,谁想去得迟了一步。”梁凤羽真心实意地道,
“还是你有本事,若是我,恐怕给人洗碗人家都不要的。”

  “谁说的,洗碗很简单的。”朱卿卿当了真。

  梁凤羽掩口笑了起来:“洗碗是简单,但我摔碗更厉害。你想想,若你是老板,我跑去求你给我一份工,我刚接手就打破了你的碗,一个碗算了,接着两个、三个呢?你要怎么办?工钱还不够赔碗的。”

  朱卿卿笑道:“我若是老板,不要你洗碗,让你帮我数钱记账。这个你总会吧?”

  两个姑娘笑成一团,梁凤羽好奇道:“和我说说申州怎么样吧。”

  朱卿卿有些忐忑地编了个瞎话:“那家馍馍店的老板是个面恶心善的老头儿……他家周围的铺子,有两家居然是在室女用家中兄长的名义开的,为的是储存嫁妆或是给家里人添些嚼用……”既然她有这门手艺,为什么不用这个来养活自己?当初在周家,有母亲留下的金银和大伯父带走的朱家家财做支撑,她尚且过成那模样,现在空着两只手来,也不是梁家就会薄待苛刻她,但总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梁凤羽果然听进去了,十分感兴趣地道:“那么她们的家里人呢?难道不都是父母兄长养活的么?”

  正常人家的姑娘差不多都是这样,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她不是正常人家的姑娘啊,她分明已经家破人亡了。朱卿卿心里叹着气,轻声道:“自己有一份产业,说话总要硬气一点。何况也有那父兄不得力的,而自身极有才干的,多挣些钱财,家里人也能过得好一点。”

  梁凤羽若有所思,却不再多谈,拿起筷子再劝朱卿卿:“尝尝这个,听说你现在不得了,或许你可以做出比他们更好吃的来呢。”

  一颗种子埋下去,总要花些时候才能生根发芽,朱卿卿也不再提这事儿,笑眯眯地享受美食。

  梁凤羽是个话痨,不停嘴地把她知道的事情全都说给朱卿卿听:“你知道么,我哥哥这次为了找你可是全身解数都使出来了,原本都说申州太危险的,不让他去,只让他在申州城外接你,他偏不肯,非得要亲自去,说是上次就亏欠了你一次,这次怎么也不能苒闪失了。之前不知道你未进义阳侯府,因怕义阳侯拦路,他便写信给东边的孙家,约着孙家攻打梓州,设计杀了梓州守将,梓州是重镇,义阳侯果然亲自去了,这才可以让他在申州城里横行……”

  梁凤羽说得眉飞色舞,不时冲着朱卿卿意味深长地笑,朱卿卿再是坦荡也给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只好转移话题:“义阳侯若是知道真相,只怕会非常恨他吧?”

  “也不是这一时才恨的,早就恨上了!那一年,就是你家出事那年的冬天,我哥哥单枪匹马、千里奔袭,杀了义阳侯手下一名叫黄鸣的幕僚,此人非常有名,人称其为小诸葛……”梁凤羽小心翼翼地看了朱卿卿一眼,低声道,
“据称,那一年你们家的惨事就是他亲手策划的。”

  朱卿卿一怔,口里的甜糕顿时甜得腻人,半点都咽不下去,拼命忍着咽下去了,又被哽住,手忙脚乱地端了茶水喝下去,呛得眼泪横流,肺都险些咳出来。

  梁凤羽吓了一跳,忙着给她捶背顺气,不停嘴地道歉:“都怪我,好不好地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朱卿卿使劲摆手,想说不关她的事,结果咳得更厉害。好不容易消停了,一看梁凤羽已经满脸愧色、不知所措,便拉了她的手道:“你哥哥从未和我说过这些,你和我好好说说?”

  当年的事情,她满怀疑问,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具体的真相。周家是不肯告诉她真相,大伯父和大伯母究竟知不知道还是有意隐瞒她也不清楚,梁凤歌这里则是不敢细问。如今梁凤羽既然主动提起,她总要仔细问一问,即便梁凤羽是得了授意故意说给她听的,也能从这些话中找到一二真相。

  梁凤羽挥手示意丫头们退下去,轻声道:“我就知道我哥哥是这样的性子,哪怕心里再委屈,也不肯替自己多分辩一二,只会埋着头生闷气。用我娘的话来说就是可劲儿地作,作到后头,原本自己有理的也没理了。”

  梁凤歌的确就是这副德行,朱卿卿赞同地点头,有时候她真是恨不得咬死他,却又每每丢不下他,究其原因,应该还是她其实知道他委屈的缘故吧?

  “这件事,其实后来都传开了,大家都知道的,只是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你的伯父、伯母和周家都不曾告诉你。”梁凤羽同情地看着朱卿卿,
“这事说来,和一个传说有关。据说你家有本祖上传下来的食谱,这本食谱记载了天下最美味难得的食物和做法,你知道的,义阳侯这个人没什么长处,长处就是特别爱吃特别会吃。很多人都想讨好他,就盯上了你们家那本食谱,但是你家和义阳侯有仇,因此你们老太爷怎么都不肯把食谱拿出来。黄鸣本身和你们家也有仇,那晚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兼找到食谱,再献给义阳侯。”

  原来她家破人亡,也是为了那本食谱。这可怎么说呢,朱卿卿苦笑,真的只是为了饱足口腹之欲这么简单?义阳侯、黄鸣,与他们家原本就有仇,想要夺取这食谱并杀人也算能够理解,那么周家呢?还有梁凤歌呢?总有别的缘故,才能让他们在那个时候一起出现在她家。

  梁凤羽有些忐忑地道:“其实也不怪得你们家对我们家生出了误会,新城原本就是我们家的人马看守的,偏放了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在新城行凶杀人……实不相瞒,我哥哥就是得到消息才赶去你们家送信的,可我们真没想到会这样快。你想想,你们家就在我们的地盘上,两家私交又好,怎么都不至于就到了要杀人夺宝的地步,是不是?不是我挑唆你,周家故意不告诉你真相,挑唆你仇恨我们家,居心真是好不到哪里去。卿卿姐姐,你是聪明人,我说的不算,因为周家肯定也会告诉你另一种说法。有道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自己判断,究竟谁对你最好,谁对你是真心的。”

  所有人知道的都比她知道的多,朱卿卿也说不准自己是不是真的和梁凤歌说的一样蠢笨如猪,笑容便有些艰难:“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你说得对,日久见人心,我不是傻的,总能明白谁好谁奸。”

  梁凤羽说完该说的话都就识趣地告辞:“卿卿姐姐赶路辛劳,先歇一歇,我就住在隔壁,有事儿你喊一声就能听见。”

  朱卿卿送她到门前,看着一桌子的糕点已经失去了兴趣,懒洋洋地上床躺下,把从梁凤羽那里听来的话消化了一遍,最终也不过是叹了口气。她果然是蠢笨的,总也理不清这里头的干头万绪。

  朱卿卿有个最大的好处,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去想它,管不了的事情也不去操那份闲心,确定自己目前没办法弄清楚当年的事情真相,以及那本食谱的秘密后,她干脆利落地放下来,翻个身就睡着了。猪也有猪的好处,最起码能吃能睡,这也算是一项长处。

  另一边房里,梁凤羽听说朱卿卿睡着了,不由笑了:“果真是个心宽的,这样也能睡得着。”

  原本应该在外头议事的梁凤歌坐在一旁懒洋洋地道:“你没看她遇到这么大的事也照旧珠圆玉润的么?我当时赶去周家,以为会看到个憔悴的瘦子,结果,是个双下巴的小胖子。”想到朱卿卿若是听见这话一定会奓毛,梁凤歌忍不住勾起唇角。

  梁凤羽想起一件事来:“……我觉得她大概是想自己开个铺子之类的,不然吃着住着也不安心。”

  梁凤歌无所谓:“人闲着就容易胡思乱想,你就和她合伙儿开呗,你出钱,她出力,就说是你将来要远嫁,想练练手,父亲和母亲那里也这般说。”

  周嘉先激动地呼一下站起来,无意中撞翻了桌上的茶杯,茶水顺着桌面流下来,瞬间便将他的袍脚鞋袜浸湿,他也顾不得了,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地道:“到了?她人可好?”

  手下摇头:“梁家规矩严,口风紧,属下费了许多力气才打听着人是和梁凤歌一同进的城,除此之外都问不着。”

  梁家明知他在此等候了好几日,那父子俩也没有和他见面的意思,成日只让个幕僚来敷衍他……看来是不会让他见着朱卿卿了。周嘉先皱着眉头来回走了一圈,断然道:“不管花多少代价,都要设法让朱三姑娘和我见一面!”

  他和朱卿卿之间有太多的误会了,只要见了面,相信她一定能懂得他的苦衷和他的一片真心。现在他已经找出了姑母一家子合伙骗人的证据,彻底断了朱悦悦和他成亲的可能性,家里也不再阻止他和她在一起了。至于嘉人犯下的错,家里也是严加惩处,回去后他再不会让谁伤害到她。

  “你想知道卿卿好不好,何不来问我?你想见她也是成的,待我替你问问她可愿意见你。”梁凤歌着了一身半新的月白色夏绸长袍,披散着半干如墨的长发,趿拉着鞋子,化笑非笑地走进来,讽刺道,“周兄做事的时候走得慢,捡便宜倒是跑得挺快的,我人还没到家,你就先在这里等着我了,真是让人想不到。”

  “梁贤弟说笑。”周嘉先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温文尔雅地冲着梁凤歌行了一礼,道,“手下人不懂事,还请梁贤弟高抬贵手。”他在外头留守得有人,为的就是防人私闯,既然梁凤歌不声不响就闯了进来,那就说明他的人被梁凤歌放翻了。

  “好说,好说。”梁凤歌挑了个最好的位置坐下来,轻轻拍手,外头自然有入放了周嘉先手下的人。

  周嘉先虽然人在别人手里,却丝毫不露怯色:“多谢梁贤弟一路奔袭,救了卿卿,我是来接她回去的。”

  梁凤歌狭长的凤眼里闪过一丝冷意,皮笑肉不笑地道:“是我听错了呢,还是周兄你老糊涂了?”

  周嘉先淡定地道:“贤弟不曾听错,愚兄也不曾老糊涂。不敢想瞒,周朱两家长辈已将卿卿定与我为妻,婚期就在今年冬天。若不是遇到这事儿,我们已将喜讯昭告亲朋邻里。贤弟顾念旧情救了她,这份情周氏自会铭记在心,来日定然会还你一份大礼,现下还请将卿卿送将出来,愚兄感激不尽。”

  “哈……”梁凤歌气急反笑,指住周嘉先道,
“姓周的,做人不要太无耻。能为卿卿做主的长辈不是早就死了就是没找到,谁敢替她做主?至于你周家,谁不知道你周家为了谋夺人家的传家宝,耍尽各种卑鄙无耻下流的龌龊手段?什么好处都想占,也不怕被撑死!”

  周嘉先睁着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半点不肯相让地看着梁凤歌:“撑不死,只因我从来都只想娶卿卿。卿卿的父亲未找到,她不是还有伯父伯母做主么?”

  “呸!朱大老爷也敢做这个主?你去问他,他可敢对着朱家横死的几十口人说一声问心无愧?当日若不是他们夫妻被你收买动了心,家中有难时龟缩在屋子里不出来,朱家如何会落到那个地步?”梁凤歌仿若听见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你又来装什么一往情深!别个不晓得,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有道是真小人伪君子,你就是最让人恶心的伪君子!是谁死皮赖脸地缠着人家小姑娘,要人家好好想想那宝物是在哪里,是谁一脸死了娘老子的样子。打着哭腔说,啊,我有我的难处……”

  梁凤歌学着周嘉先当日的样子,一脸痛苦地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一步,摇摇欲坠,也不去管周嘉先愤怒无比的脸色,一脸悲愤决绝地道:“你放心,我没那么下作,日后,我再不会纠缠于你……”

  周嘉先忍无可忍,怒道:“梁凤歌!你个窥人隐私的小人!”

  梁凤歌收了嬉笑之色,挺起胸膛往他逼近一步,斜睨着他冷笑道:“别用你那副肮脏的肠肚来揣度别人。本公子刚好在树上看风景,你自己不要脸地撞上去怪得谁?你不害臊我还嫌污了我的耳朵呢。”

  这话说得恶毒,周嘉先气得脸色青白,几欲发作,又想到还没见着朱卿卿,自己和手底下的人都在人家手里,小不忍则乱大谋,便剧烈地深吸了几口气,拼命忍住了。

  “周嘉先,是男人,吐口唾沫是钉子,说出的话就一定要算数。罢了……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你不懂,不然你也不会跑到这里来了。”梁凤歌越说越得劲,表情也越来越欠揍。

  周嘉先手下的人愤怒之极,几次想要上去和他拼个你死我活,都给周嘉先拦住了,周嘉先非常冷静地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小梁将军确定要一点情面都不留,与我周氏为敌么?”

  粱凤歌收了那副欠揍的表情,全身上下迸发出惊人的气势,平静地道:“原来你懂得这个道理。你难道不知道卿卿与我小时候就定了亲的么?你窥伺哄骗我的未婚妻不成,陷她于险地差点丧命,如今我九死一生将她救回来,你倒敢明目张胆地跑上门来要人。我便是杀了你,这天底下的人也只有说你和周家不要脸的,没人敢说我半句不是!你问我是否想与周氏为敌,我告诉你,现下周氏已是与梁氏为敌了!”

  他虽语气平平,表情冷静,却让人不寒而栗,没有人以为他说的会是威逼恐吓之语,便是从来自诩冷静胆大的周嘉先,也感受到了那股迫人的寒意。周嘉先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是冷静的周嘉先告诉他要忍,一个是愤怒的周嘉先很想拔剑杀了梁凤歌。最终冷静的周嘉战胜了愤怒的周嘉先。

  周嘉先苦涩地扬起下巴,坚持道:“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卿卿说了算,你让她出来见我,我们听她的。”

  梁凤歌跷起二郎腿,气定神闲地微笑着道:“何必那么麻烦?我不想她把才吃下去的饭菜吐出来,那样很伤脾胃的。我替她回答你吧,你瞧这是什么?”

  白色的玉环,青紫色的丝绦,吊在梁凤歌的手里好生扎入眼睛,周嘉先的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悲愤苍凉之感,他当然认得这是什么。朱三太太留给朱卿卿一对玉环和若干金银之物,金银之物朱卿卿尽数留在了周家充作这几年她的衣食开销,这对玉环却是被带走了的。他曾经以为有那么一天,他将会得到其中一只玉环,却没想到这玉环已经被她给了梁凤歌。想到朱卿卿的眼里心里从此不会再有他,周嘉先的心口一阵绞痛,疼得他不能呼吸。

  梁凤歌嘚瑟着,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周嘉先和周嘉先手下之人的一举一动,另一只手也始终握成拳状,只要周家人旦有异动,他就能一举擒住周嘉先。他甚至有点小激动,就想看看被他撕了皮、再温润不起来的周二公子情绪一旦失控后会不会变成比疯子还要疯的大疯子。

  可惜,周嘉先还是又忍住了,纵使他的嘴唇已经失去血色,纵使他额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但他的眼睛还是始终保持下垂状态,很好地掩去了他真实的情绪,整个人也还能平稳地站立不动,甚至于能打手势示意他手下的人不得轻举妄动。

  真能忍,这人若不是个真正的懦夫,就一定是一匹最阴险最凶狠的饿狼,假以时日,必成心腹大患。梁凤歌不动声色地盘算着,口里却不留情面地讥讽道:“周兄,能忍是好事,但忍得太过了就会萎的……”

  周嘉先猛地抬起眼来看着他,眼睛里一片冷意,梁凤歌得意扬扬地冲他挤眼睛,意味深长地笑:“都是男人,你懂得的…..”

  “梁氏黄口小儿竟敢如此无礼!梁亦宽知道他儿子这般粗俗没规矩么?”不等周嘉先开口,他身后一个虬髯大汉已然是忍无可忍,勃然大怒,指着梁凤歌大骂出声!

  梁凤歌冷冷一笑,转过头去对着身后的人道:“记住了,到人家做客,好歹要懂得尊敬主人家才算是有规矩,更不能辱及主家尊长,不然就算是死了也是活该。教教他规矩!”

  他身后走出个清瘦挺拔、肤色白皙的年轻人来,面无表情地同那虬髯大汉行了一礼:“请。”

  周嘉先此番出行也是做足了准备的,挑的都是好手,当下也冷眼旁观,由着手下之人去应战。

  虬髯大汉哈哈大笑着走上前去道:“小白脸儿,爷爷看你全身没有二两肉,你若是早些求饶,爷爷还能给你留个全尸……”话未说完,表情已然凝固,他不敢相信地指着对方道,
“你……”然后砰然倒地,头从颈上滑落,与身体一分为二,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从他的颈腔里喷射出来,将雪白的墙壁染得朱红。

  白脸的年轻人缓缓将刀收回鞘中,给梁凤歌和周嘉先施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回梁凤歌身后。

  周嘉先瞳孔微缩,愤怒地看向梁凤歌。他原本是想着,周家与梁家此刻还不能彻底撕破脸,与其他和梁凤歌二人相斗,不如让底下人交手,这样也算是留了余地。却没想到梁凤歌做事如此狠绝,一点余地都不留,他知道梁凤歌想干什么,但明知梁凤歌就是想吓破他们的胆,他还是忍不住生了一丝胆寒。再看他带来的人,全都脸面失色,有人甚至已经绝望,以为今日定会死在这里了。

  唔,忠心的手下为他出头断送了性命,姓周的眼里却只有愤怒而没有悲伤,可见这人的确是个冷血无情的人物。若他是周家长子,周家一定比现在更难对付,不能任由他坐大,不然后患无穷。梁凤歌慢吞吞地收回玉环,微笑着道:“这就是与我为敌的下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见周家人俱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便很惬意地笑了:“别和我讲道理,我现在不想讲道理。”

  周嘉先沉声道:“做人不要太狂妄……”

  粱凤歌可没兴趣听他教训,慢悠悠地站起身来,突然一拳砸在周嘉先高挺的鼻梁上,冷笑:“这是替卿卿赏给你的,**!”转身往外大步而行,只丢下一句,“虽然你们坏了做客的规矩,但我这个人大度,不想太和你们计较。今晚和明早都管饭管饱,过午不候。”

  粱凤歌一走,跟着他进来的几个年轻侍卫全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周嘉先捂住流血的鼻子,心情凝重地与手下的人面面相觑,良久,才沙哑着嗓子道:“此地不可久留,大家兵分几路,先去准备棺材寿衣把人收敛了,明日一早备好干粮就走。”

  有人愤愤不平:“公子,难道我们就这样忍气吞声地离开么?”

  周嘉先苦笑:“不然能如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自己是不怕死,但总要顾着你们的性命。”

  有人担忧道:“可是无功而返,反倒折了一条命,还丢了这么大的脸,回去后大公子和将军一定会怪罪于您,那些平日就嫉限您的人也不会闲着。”

  “没有办好事情本就是我的错。就算是父兄怪责,我也无话可说。”周嘉先轻声道,
“事情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自有定夺。”为了不稀里糊涂地娶朱悦悦,他已经得罪了姑母一家人,又在祖父和父亲跟前打了包票,保证一定能把朱卿卿带回去并找到那本食谱,他当然不能无功而返。他一定要见到朱卿卿,非见到不可,他不信朱卿卿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就算是她和梁凤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不可能变得这么快,他再清楚不过她的良善易心软。

  众人见他快怏不乐,少不得宽慰他:“姓梁的小犬目中无人,狂妄自大,不过是仗着手下之人器利,又有个厉害的老子罢了。真和公子您比,他哪里比得您?他要向咱们宣战,难道周家又会怕了他?朱三姑娘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懂得分辨明珠与鱼目。’

  周嘉先沉默不语,他不赞同他们的说法。第一,若不是梁家这几年势力越来越大,家中长辈也不会千方百计想和梁家结盟,甚至想把嘉人嫁过来。第二,梁凤歌不到弱冠之年便已威名赫赫,难道真的只是仗着有个聪明能干的好爹,再天生一副蛮力?不是那么简单的,如若梁凤歌真是个轻浮之人,就算是嫡长,以精明强干仁义忠厚而闻名天下的梁亦宽绝不会挑他做继承人,因此梁凤歌这副狂傲自大,甚至于那些孩子气似的泄愤言行,应该都只是迷惑人的假象。第三,朱卿卿见到他会是什么态度?他其实并不太确定。周家可以往梁家头上泼污水,粱家当然也可以往周家头上泼污水,更何况周家在朱卿卿眼里本来就已经够黑了,不需别人再抹黑。朱卿卿虽然良善,却很认死理。

  见他沉默不语,众人又开始忧心忡忡:“只怕放我们回去是假,路上伏击是真,还是先商量商量怎么应对吧。”

  周嘉先也就打起精神,弄干净脸上的血迹,拿出随身携带的地图,召集众人上前商议。众人见他受了如此奇耻大辱,仍然能保持淡定安然,忍不住又对他多了一重敬意。

  梁凤歌收拾完周嘉先的事,心情很好地束了头发去见他爹。梁亦宽见了他便遣散了幕僚,微笑着招他过去:“如何?”

  梁凤歌道:“杀了一人,吓破了他们的胆子,应该明日一早就会走人。”

  梁亦宽半点意外都没有:“你之前和我说的话我想过了,就照你说的办。左右之前我也和你朱三伯伯有过约定,如今也算是兑现诺言。”

  梁凤歌高兴地道:“我就知道父亲最是宽仁厚道守信……可是母亲那里又要怎么说……”他如今已经长大,再不是小时候那个倔强得不懂变通,只会一味埋头狂冲,遇到了墙就一遍又一遍地撞得头破血流的梁凤歌,知道迂回婉转,借力打力了。

  梁亦宽欣慰地道:“你能把你最大的毛病改好,为父实在很欣慰。你母亲那里我自然会去说,她虽然脾气不太好,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我父子出生入死,图的什么?图的就是一个舒心自在,你真喜欢,便去娶进来。”

  梁凤歌笑得开心,出去后也不去找朱卿卿,自去安心做事。梁亦宽沉吟片刻,起身自去后头寻梁太太说话。

  梁太太正听梁凤羽掰着手指说道自己开铺子的各种好处,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急得梁凤羽抱着她歪缠:“娘啊,究竟好不好的,您总要表个态吧?”

  粱太太看向朱卿卿:“卿卿,你们几个女孩子中你年纪最大,你说好是不好?”

  朱卿卿心里一跳,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梁太太这么精明,一定发现是她撺掇梁凤羽的了。要是梁太太不反对,倒也没什么;若是梁太太反对,那就要讨厌她了。可是不管怎么样,她都是要开这个铺子的,朱卿卿打起精神笑道:“伯母若是问我,我当然是要说好的。因为这事儿原本就是我挑起来的,那天凤羽妹妹问我申州如何,我便告诉她申州的女子会借父兄和家里的名头自己经营铺子,为自己挣嫁妆或是添补家用。我很是羡慕。”

  梁太太不置可否,低头喝了一口茶才对梁凤羽道:“这事儿我须得先和你父亲商量。”

  梁凤羽想的是趁热打铁把这事儿定下来,不依地缠着梁太太不放,梁太太看向朱卿卿,本意是你自己挑起来的事,就该自己上来劝。朱卿卿却是根本没看她这里,而是掉头看着门外发怔。

  梁太太有些不高兴,随即又看到朱卿卿恭恭敬敬地站起来行了个礼,口称:

  “侄女见过伯父,伯父万福。”

  原来是梁亦宽进来了,梁太太忙笑着迎上去嗔怪道:“怎么来了也不使人通传一声?我好去门口接你。”

  梁亦宽笑道:“老夫老妻的,讲究这些做什么?我是远远就听见凤羽撒娇,便不让她们通传,特意走近来听她在闹些什么。”言罢和气地让朱卿卿坐,“有些年没有见着你了,还记得是个白胖粉嫩的小丫头呢,转眼就已经长大成人。这两天我都挺忙的,没空到后头来,今日既然见着了你,便要和你说一句,凡事都不必拘礼,只当在自己家里。”

  朱卿卿恭敬地应了,梁亦宽见她实在拘束,便转头去问梁凤羽:“老远就听见你在闹,闹什么?”

  梁凤羽忙着上前撒娇,把她想和朱卿卿一起合伙开铺子的事儿说了。

  梁太太忙给梁亦宽使眼色,梁亦宽视而不见,微笑着道:“想试试手也很好,省得将来去了夫家不事生产,什么都给人捏在手里头。不过有一条,不许说是我们家的人开办的,更不许借着家里的势力占便宜,不然给我发现了,就立即关张大吉。”

  梁凤羽不高兴地噘起嘴来:“有这样的吗?那要怎么开?”

  梁亦宽笑道:“旁人就是这样的,你不缺钱,无非就是玩一样地学点本事,不这样,你学什么本事?”话是对着梁凤羽说的,眼睛却是看着朱卿卿的。朱卿卿根本没想到要借梁家的势发她自己的财,拉着梁凤羽一道所求的不过是不叫人去她铺子里生事而已,如今梁亦宽肯答应她们开铺子,已是比什么都好,何况梁亦宽这话说得句句在理,不由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梁凤羽见实在没办法撼动父亲的意志,只好退了一步:“要是有人到我们铺子里来惹事,您也不让家里管?”

  梁亦宽笑道:“这个可以例外,若真有,你们先自己处理,处理不好,再让大管事去处理。如此,可满意了?”

  粱凤羽心满意足,拉着朱卿卿告辞:“那我们就不打扰父亲、母亲说话了。”一出了门,就迫不及待地和朱卿卿商量起开办铺子的事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听得梁太太皱了眉头:“将军何故轻易许了她们?这事儿分明就是朱家丫头的意思。”

  梁亦宽笑道:“你是因为是朱家丫头的主意才不许?”

  梁太太道:“才不是!女孩子家就该温柔贞静……”

  梁亦宽好脾气地打断她的话:“这是乱世。她嫁得远,陈氏百年大族,人情复杂远非我们家能比,我知道你给她挑了很多能干的仆从,就指望着她能享福,但你要知道,山高皇帝远,奴大也能欺主!凤歌若是自己没有本事,那些老人能这样尽心尽力地服从他么?他们不会因为凤歌或者凤羽是我的儿子就觉得他们有多了不起,顶多是我还在世时恭敬他们一些,一旦我不在了,便是他们杀驴吃肉的时候了!”

  梁太太愣了片刻,红着眼圈道:“您正春秋鼎盛,好不好的非得说这些。”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梁亦宽安抚地拍拍老妻的肩头,低声道,
“挑个时候把两个孩子的事定下来吧。”

  粱太太大惊失色:“谁?”

  粱亦宽温和却不容质疑地看着她道:“当然是凤歌和朱家丫头的亲事,先定亲。”

  “不行!”梁太太气愤难平,
“您自己也说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自己的女儿尚且只能远嫁联盟,她……”忍了忍,好歹是没有把难听的话说出来,转而道,
“她不是一直想嫁周家老二的?何曾又是真心想嫁我们凤歌?”

  梁亦宽和声道:“你要看得长远些,娶她有好处。其一,新城一代是我们的根本,朱家累世而居,更是我们的故交好友,履行婚约,旁人只会认为咱们重情重义。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爱财爱权势的,有的人更爱声名更重情义,我们之前不如周家富裕人多,何故如今却超过了他们?就是因为人家都知道我重情重义,愿意来投我。

  “其二,只是定亲,非是立即成亲。那丫头和凤歌约定,待她满十八岁才能谈成亲的事,这几年中双方的余地都极大,若有变故,尽可以从容操作。先定亲并将消息传出去,也免得其他人觊觎,她既然是我们家的人,那食谱当然也就是我们家的东西。

  “其三,你我辛劳一辈子,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要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好日子么?儿子喜欢,为什么不让他得偿心愿?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家啊,还没到那娶儿媳妇都要看人眼色的地步。”

  他当然是说得极好的,但梁太太还是不服:“我都明白这些,但先不说食谱是否真有其事,她究竟知道不知道,即便是真的知道并找到了食谱,谁又能说清楚那食谱是否真的那么厉害?抛开这些家世利害关系不谈,娶妻娶贤,她懂什么?能做什么?她母亲若还活着,我也不说了,这几年她跟着周氏生活,周氏能教导她什么?嫡长媳的重要性,也不用我多说了吧?将军您心里有数。”

  梁亦宽胸有成竹:“所以我才愿意给她一个展示自身才干的机会。她既然想开铺子,咱们就等着看她能做到什么程度,若是着实能干,品行俱佳,她就是我梁家长媳,不管有没有食谱都是。若不行,三年之中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粱太太转念一想,便应了:“将军深谋远虑,妾所不及,如此,便都依得您。”

  粱亦宽笑看她一眼:“我虽说有考校她的意思,但太太也不要给小姑娘们出难题才是。”

  梁太太嗔道:“瞧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话虽这样说,却是下定决心非得给朱卿卿找点麻烦。要是朱卿卿能胜过她啊,那她也就服了,若是不能够,也就别怪她看不上眼。

  朱卿卿好歹也算是在小吃店里混过一段时日,知道开店首先需得有铺面,再要有人手,其次还要有能拿得出手的产品,最后就是经营啦。难得梁亦宽肯让她们练手,梁凤羽的私房钱多,再说不许借助粱家的权势生财,但梁凤羽本身就是梁家的人,这就是最大的优势。朱卿卿和梁凤羽商量:“这事儿还得请家里做生意最能干的管事来指点一二,只是请教指点,其他我们自己动手,不算仗势谋私。”

  梁凤羽笑得和只小狐狸似的:“这个当然不算。我只要和我哥哥开口,什么他都肯做的。”

  朱卿卿反问:“难道将来你去了京城,也事事都找他么?”

  梁凤羽微怔,随即正色给她行了一礼:“多谢姐姐教我。那么我们就踏踏实实地做吧。”

  朱卿卿有这个念头很久了,当即从容不迫地逐条和梁凤羽说起来。梁凤羽撑着下巴微笑不语,朱卿卿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少不得问她:“我也只是纸上谈兵,说得不对的地方你要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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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4 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梁凤羽笑道:“不是,我是没想到姐姐懂的居然不少。要是咱们的店子开得好,将来再开到京城去呀。”

  “好。”朱卿卿自来爱做梦,也不觉得梁凤羽这话哪里不好,跟着她一起幻想。二人天花乱坠地说了一气之后,梁凤羽突然道:“听我哥哥说,你们见过陈绍諴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卿卿来的时日太短,许多事情并不太清楚,也不好打听,此时才知道梁凤羽未来的夫婿竟然就是帮着她和梁凤歌逃出申州的那一位陈公子,斟酌再三,才很同情地道:“我和他只是一面之交,谈不上很知道,不过人倒是很平和近人的。就是……”就是怎么说呢?好像很喜欢和小姑娘开玩笑,在朱卿卿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就是风流,对吧?”梁凤羽笑得狡黠,一点伤心的意思都没有。

  朱卿卿微窘:“也不是这样说啦,只是比较喜欢开玩笑而已。位高权重的,又生得一表人才,肯定会有很多女子会喜欢吧,我和他不熟,不知道他风流不风流。

  不过想来,令尊和令兄都是极疼你的,不至于把你嫁给一个恶徒。”既希望凤羽能警惕防备,又不希望凤羽因此生了看法,将来影响夫妻感情,可真是为难死她了。

  梁凤歌理解地拍拍她的手:“别为难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正如你所说,我是一定要嫁到京城去的,他是家里干挑万选的,坏不到哪里去。而且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把日子过好的,你也要这样。”

  她不就走在努力把日子过好的道路上么?朱卿卿微笑点头。

  午后的轻风将半卷的湘妃竹帘吹得微微作响,窗下月季和美人蕉开得正好,两个年轻的女孩子互相交握着手,相视而笑,莫逆于心。梁凤羽轻叹:“要是你早些来我们家就好了。”

  朱卿卿也道:“若是当年我能到你们家来,的确是很好。”至少不会再经历在周家的那些恶心事儿,日常还能有凤歌这样的朋友相伴,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友谊就是这样奇怪,有的人认识很久也不能成为朋友,有的人却只是相交几日便可以做莫逆之交。梁凤羽和周嘉人所处的地位对于朱卿卿来说,其实都差不多,但她就是相信梁凤羽不会害她。

  有入在帘外探了个头,梁凤羽走出去,站在帘外和那入轻声交谈了几句,回来后面色便有些古怪。

  朱卿卿一门心思都在开铺子的事情上,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将来还可以再开一家酒楼专卖美食,想必生意会很好,也不需要多赚钱,够她生活就行。

  梁凤羽走过去道:“我问你件事,你若是觉得我冒犯了你,你可以不答。”

  朱卿卿这才回过神来:“什么事?”

  梁凤羽道毫不客气地道:“你当初和周嘉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真的和你大堂姐争他了?”

  朱卿卿皱起眉头:“怎么说呢?他们家和他,之前都对我非常好,并让我以为,我将来是一定会嫁给他的,但是突然间就变了样子,他们要我拿出食谱才可以嫁,我拿不出,所以我就算了。”

  梁凤羽还等着她继续倾诉呢,她却已经停下来,继续埋头在纸上写写画画,梁凤羽不由急了:“就这样么?”

  。就这样啊,不然还要怎样?难道还要哭哭啼啼纠缠不休么?他不要我,我当然也不要他。”朱卿卿再次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谈话。

  梁凤羽扶额叹息一声,
“好吧,假设一下,若他后悔了,没有和你大堂姐定亲,并且也得到家中长辈的同意,千里迢迢来找你,求你回心转意,你j丕会不会回头?”

  朱卿卿斩钉截铁地道:“他不会,就算会,也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他自己。

  所以我不会改变主意。”最后把她从绝望和惊恐里救出来的人是梁凤歌,而不是周嘉先,且经过申州一行,她觉得她也不是那么喜欢周嘉先。

  。你可真无情。”梁凤羽松了口气,小声道,
“那你现下喜欢谁?我哥哥?”

  朱卿卿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梁凤羽失态地跳了起来:“你怎能不知道?你自己都不知道,谁还能知道?”

  朱卿卿十分诚恳地道:“我真不知道,不过我答应过你哥哥,他为了救我可以不要命,我也能把命给他,这可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了。”

  “不是这样的。”梁凤羽崩溃地看了看朱卿卿,深吸一口气,“来吧,咱们分析分析,我提问,你回答。”

  “好。”朱卿卿也很想知道她对梁凤歌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态。好像她是喜欢他的,但是这种喜欢又和她当初喜欢周嘉先时不一样,梁凤歌经常把她气得暴跳如雷,只想按着他暴打一顿好解气,打着掐着就如家常便饭一样的自在熟悉,当然除了他吻她的手那次之外,那次是真吓着她了。

  说不喜欢吧,梁凤歌和周嘉人多说两句话,或是多看旁的女孩子一眼,她心里也酸得难受。她之前不认为他们可以做夫妻,现在也觉得还可以接受,可她又觉得应该是两人太熟悉,感情不一样的缘故。她想着想着就想起了梁凤歌在深夜里烙在她唇上的那个吻,突然间就脸红心跳,有种生怕给梁凤羽看出端倪的心虚感。

  还没问就已经脸红了……梁凤羽奇怪地看着朱卿卿,瞬间了悟了,还说不喜欢?!只是这样说说就脸红了,还说不喜欢?!一定是口是心非,欲盖弥彰!梁凤羽摩拳擦掌,充满了信心,她一定能交出一份让她哥满意的答卷!

  “咱们约法三章,我问问题,你不许回避,不许说假话,不许装聋作哑,不然就是不诚心,没有把我当朋友。”梁凤羽在朱卿卿对面坐下来,眼睛也不眨地盯着朱卿卿,比过年还要兴奋。

  这样好么?两个还没有成亲的小姑娘一起谈论这种事,何况被谈论的那个人还是她亲哥哥。朱卿卿很犹豫,更怕真的被证实了自己其实是喜欢梁凤歌的,而梁家又不许他们在一起,岂不是自取其辱?还是不要了吧。喜欢一个人这种事,就算是现在还没有想清楚,日子长了总能明白的。朱卿卿站起来要走:“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件急事没有做,咱们另外换个时候说这事儿。”

  “你敢走!”梁凤羽气势汹汹地拉住她不放,“才刚和你说不许回避呢,你就来了。我的事都已经告诉你了,你敢不和我交换秘密?”

  朱卿卿狡猾地道:“我已经和你交换了啊,你问我是否还会跟着周嘉先回去,我立刻就回答你了嘛。难道我说假话啦?”

  “哟,小样儿,都说你呆憨,原来也会狡辩呢。”梁凤羽露出几分朱卿卿常从梁凤歌脸上看到的无赖之气,扑上去就把朱卿卿按翻在地,拼命地挠她的痒痒,“你说不说?你说不说?”

  朱卿卿对调皮捣蛋可是最拿手的,哪里肯老老实实吃这个亏?三下五除二就把梁凤羽翻过去压在身下反败为胜,挠得梁凤羽哭爹叫娘只是求饶。朱卿卿得意得不行:“以后还敢么?”

  梁凤羽笑得声音都哑了,’拼命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朱卿卿突然呆住了,她记得那一次,他们去郊游,梁凤歌故意招惹她,让她跌在他怀里打他咬他,然后他整个人烫得吓人,脸和耳根都红透了,她呢?当时她是怎样的?她之前不明白,问他是否生病了,他却突然生了气,随后她也明白了……纵然男女有别,但绝对不是她和梁凤羽打闹时的感觉,更不是她所以为的打闹惯了、家常便饭一样的感觉……朱卿卿猛地站起身来,急匆匆地往外走。

  梁凤羽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赶紧爬起去拉住她:“小姑奶奶,你怎么一惊一乍的?你要做什么去?”

  朱卿卿回头看着梁凤羽,十分严肃地道:“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哥哥。”

  梁凤羽被她的表情吓住了,以为是自己做得太急切,逼得她反感了,生怕她这一去找到梁凤歌就要说出不得了的话来,哪里又肯放她去,只管死死抓住她的袖子低声哀求:“是我不好,不该穷追猛打地这样逼迫你。我没有恶意,不过是因为哥哥跪在父亲和母亲之前苦求,说一定要娶你,所以才想替他问一问,希望你也能喜欢他罢了。你要是不喜欢或是真不知道,也不要紧,日子长了你总会明白的。”

  朱卿卿歪着头想了想,粲然一笑:“是啊,他对我那么好,我怎能因为害怕丢了脸面或是怕被人嘲笑就连真话都不敢说?我想,我是喜欢他的。”喜欢不喜欢的,就要说出来,她不是懦夫,可以拒绝周嘉先,当然也可以喜欢梁凤歌。

  “……”梁凤羽有点无语,她刚才还以为自己弄巧成拙了,谁想居然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不过也算是求仁得仁,便欢喜地道:“如此甚好,那我告诉你,刚才传来的消息,父亲和母亲答应你们俩的亲事了。母亲已经使人去看日子了,挑好日子就要往你们族里送书信去,先给你们定亲。”

  这么简单?朱卿卿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更想见到梁凤歌了,虽然之前她曾和他说过,可以先定亲,等她满十八岁再成亲,却没想到如此顺利并且他家还真的愿意等。

  “高兴傻了吧?”梁凤羽尽情地开着朱卿卿的玩笑,打闹打不过朱卿卿,这回总算能扳回一局了。至于周嘉先那一拨人,谁耐烦去管他们啊。

  傍晚时分,梁太太果然把朱卿卿叫了去,郑重地和她说起这桩亲事来:“这是早年就和你父母亲说过的,虽然只是口头之约,但一直放纵着你们一起玩耍,也就是那么个意思了。本来应该和你的长辈商量,但你家现在情况特殊,你父亲尚无音讯,母亲和祖父又过世了,大伯父和大伯母又是那样……说不得,只好由我亲自问你的意思,你若愿意,我们就往你们族里送信去,由朱氏宗长出面处理此事,你看如何?你要是不乐意,也只管和我说,毕竟那时候你们还是小孩子,两家也没有交换信物什么的,不当数也是行的。”

  朱卿卿努力想从梁太太脸上看出一点点不高兴或是不赞同的痕迹来,但她没能看出来,她也就当了真,低垂着头羞怯地道:“都由长辈做主。”

  这就是许了。梁太太暗叹了一口气,不露声色地道:“之前我之所以不许你和凤羽开铺子,其实是知道你不愿给我们家里添麻烦,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就快要成为一家人,要不,你们就别开了?有空有闲心,就帮着凤羽一起绣绣嫁妆吧。”

  朱卿卿有些着急:“伯母心疼我,我是知道的,但我和凤羽已经说好了,还在伯父面前夸了海口,不好半途而废。”

  梁太太心情复杂地道:“那就随你吧,要是遇着事儿了只管来找我,我便是瞒着你伯父也要帮你们的。”

  “多谢伯母。”朱卿卿谢过,心里却知道,若非情不得已,她是不会来寻梁太太帮忙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因由,她也说不太清楚,但她就是不会。梁凤歌为她做了很多事,她也想为他做点事,如果她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怎么为他做事呢?

  夏末的傍晚,天气仍然十分炎热,夕阳将所有的屋顶和树叶花草全都洒上一层漂亮的胭脂红色,晚风将紫茉莉的幽香吹得到处都是。朱卿卿写完了开铺子的计划书,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梁凤歌站在窗前讨嫌地伸手进来敲了她的头一下,黑亮的眼睛满含喜悦地看着她:“听凤羽说,你有话要和我说?”

  朱卿卿的脸莫名其妙就红了,大脑尚未做出反应,已经先就娇俏地白了他一眼:“谁有话要和你说?我和你可没有什么好说的。”

  梁凤歌坏笑起来,不留情地弹了她的额头一下:“矫情的坏丫头,你真的不说么?不说我可要走了。小梁将军可是个大忙人,特意抽身来见你,你不但不给糖吃,还要白我一眼,是伺道理?”

  朱卿卿被他弹得生疼,叫了一声,跳起去打他的手,梁凤歌仗着身高手长躲开去,隔着窗子冲她做鬼脸。朱卿卿又被他逗得笑起来,红着脸哼哧了半晌才盯着案上的纸墨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之前伯母问我定亲的事,我说,一切全凭长辈安排。”

  其实她晓得他一定早就知道了,但她就是想亲口告诉他,她半点都没有勉强的,是心甘情愿的。她知道梁凤歌一定能懂得她的意思。

  梁凤歌半晌没有出声,朱卿卿等得不耐烦,心里忐忑起来,有些紧张地抬眼去看梁凤歌,却见梁凤歌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眼睛里汹涌的情绪似如澎湃的海潮一般,几乎要将她一口吞灭的样子。朱卿卿有些害怕,小声道:“你……”

  梁凤歌做了一件让她猝不及防的事情,他将手按在窗台上,利落地从外头跳了进来。这种事情他小时候经常干,现在居然也能做得如此熟稔,真是难得。朱卿卿正感叹着,梁凤歌已然将她的脸捧起来命令她看着他,不满地道:“又想到哪里去了?以后跟我一起时不许晃神。”

  大抵是因为心里明白自己其实是喜欢着梁凤歌的缘故,朱卿卿觉得什么都不一样了。就连梁凤歌这样捧着她的脸,她也觉着热得不行,更别说他这样专注地看着她,让她心跳一阵急过一阵,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她大口大口地吸气,既想他多靠近一分,却又害怕离他太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梁凤歌见她不对劲,皱眉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朱卿卿吃力地朝他挥手:“离我远一点儿。”

  梁凤歌一怔,瞳孔猛缩,紧抿了唇,握紧她的手臂,冷道:“为什么?”既然不喜欢他,就连碰一碰也如此困难,又何必装得如此欢天喜地的模样?

  朱卿卿大口喘气,可怜巴巴地道:“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心跳得好快……”

  哪怕上次他悄悄吻她时也没有这样剧烈的反应啊。

  是他多心了,这就是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猪啊,他要是不管着她,她就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的主儿。梁凤歌默然失笑,果断低下头去顶着朱卿卿的额头,恶意地用唇瓣轻拂过她的唇瓣,低声道:“果然很烫,应该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哎呀……”朱卿卿一边想着若给人瞧了去可怎么好,一边又觉得这样的感觉果然是又让人喜欢又让人害怕的,她立刻明白了她的病根所在,然后沾沾自喜地想,其实她也不算笨么,只不过经历得少了。她有样学样地大着胆子舔了梁凤歌的唇瓣一下,再迅速收回去,红着脸狡黠地看着梁凤歌。

  粱凤歌猛地一抖,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漂亮的凤眼里浮起一层璀璨的星光,前胸剧烈地起伏着,就连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

  朱卿卿斜睨着他轻声调侃道:“你也病了。’

  “是的,我也病了,早就病了。能和你一起生病,实在是很好。”梁凤歌跨前一步,伸出双臂将她牢牢搂入怀中,就像捧着一件稀世奇珍一样地,小心翼翼地,万般珍爱地,沙哑着声音低声道,
“总算不是完全不解风情,”

  有可能他们的行为会被下人发现再悄悄告诉梁太太,她其实应该果断把梁凤歌推开才对,这样对她的声名才好,可朱卿卿实在是很喜欢很珍爱梁凤歌这样把她捧在手心里的感觉。除了父母这样待过她之外,就只有梁凤歌给她这样的感觉,她贪恋这种温暖和珍爱。朱卿卿有种明知不可为而为,同时还很惬意的刺激感和喜悦感,她甜滋滋地伏在梁凤歌的怀里,低声道:“要是他们看见了,说我是个坏女人,只会勾引你怎么办?”

  “你勾引我?”他勾引她还差不多呢,梁凤歌大笑出声,使劲抱住朱卿卿,勒得她痛呼出声才松开手去,双目放光地看着她轻笑,“你觉得你坏么?”

  朱卿卿很肯定地摇头。

  “我也觉得你这样就很好,刚好合适,再坏就不行了。”梁凤歌纵身跳出窗外,
“但为了你的声名,我还是赶紧走吧。”

  原来真正的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朱卿卿一脸梦幻地托着腮目送梁凤歌走远,并未看到梁凤歌转过身去后对着院子里伺侯的丫头婆子们那警告地冷冷一瞥,当然也就不能看到丫头婆子们噤若寒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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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4 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九死一生所为何


  半个月后,新城朱家族长同意朱卿卿和梁凤歌定亲的书信回来了,朱卿卿和梁凤羽合伙的面馆也开起来了。面馆卖最普通的素面和配料最精致的鸡丝火腿面和虾籽面等各种特色的面,穷人有两文钱也可以吃上一碗,富人想要吃一两银子一套的面也能包君满意。擀面的师父是梁凤歌出面重金聘来的,汤料是朱卿卿事先调配好的,各种花样做法也是她推陈出新弄出来的。

  刚开始生意不太好,不过这是新开张的铺子都会遇到的事儿,朱卿卿并不着急,梁亦宽说不许她们利用梁家的势力人脉,却不能管着别人主动要去吃。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半个月后就已经发展到还不到下午,准备的食材就已经卖光光的程度。

  很少有人能把一家小面馆开得如此红火,何况这是两个从来不曾做过此类事务的小姑娘做的。梁亦宽和梁太太、包括梁凤羽都没有想到会如止匕J顺利,梁凤歌倒是不觉得奇怪,至少他表面上一直都是一副他早就知道“朱卿卿就是这么能干”的样子,用他的话来说,这丫头爱吃又爱做又厚道,生意不好才怪,总之在他眼里,朱卿卿什么都极好。

  梁亦宽再次接见了朱卿卿,问的问题很简单:“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会开个糕点铺子或是其他什么脂粉衣料铺子,怎么会想到要开面馆?”

  朱卿卿的回答也很简单:“民以食为天,不拘什么世道人总要吃饭的。但糕点是金贵物,世道不好时,寻常百姓吃得起舍得吃的就不多,顶多就是逢年过节走亲戚的时候买上一点。富贵之家爱吃也吃得上,但富人毕竟是少数,除去家里厨娘自傲的之外,从外头买的就更少。申州已经有了好几家生意兴隆的糕点铺子,客源稳定,名声在外,我若真想与他们打擂台,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没有那么多的本钱和精力,也不想要人家将来说是梁家人与民争利。不如开家小面馆,哪怕就是穷人揣着两文钱也可以吃,什么时候都能吃,脚踏实地最牢靠,赔本也赔不了多少。若是做得好,将来搭着开个酒楼也未尝不可。”

  梁亦宽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打发走朱卿卿就到届头去寻梁太太:“小小年纪,却不是没有见识,也能吃苦耐劳,好生调教引导必能成才。不是说要安排她回新城扫墓祭奠的?这几日天气好,也没什么战事,正好让她去。”想想又道,“让凤羽和凤歌陪她去。”

  梁太太的心情不是很好,她是真没想到朱卿卿居然能把这事儿给做成了。在她看来,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这么快就把招牌立起来,不过是仗着梁家的势,靠着梁凤歌明里暗里帮补,指不定去吃面的人里头就有一大半是梁凤歌自掏腰包使人去充门面的。但撑不住儿子喜欢,丈夫和女儿交口称赞,便强笑着道:“行,我这就安排。”心里打的主意是等这仨孩子都走了,她正好去瞅瞅是怎么回事。

  梁凤羽最近醉心于做账房,每日顶爱的事就是每一笔支出精确控制到毫厘,再将她们挣来的钱数上很多遍。听说要让她陪朱卿卿去扫墓祭奠,想都不想就回绝了:“我忙着呢,不去。让凤兮陪她去。”梁太太各种威逼利诱,她直接推病,于是梁凤兮光荣成行。

  朱卿卿虽然丢不下面馆的生意,却也牵挂着祖父、母亲和二伯父一家人的坟茔祭扫等事。她一去多年,只在每年大伯父派人扫墓或是去信族里询问此事才能得到一点诸如“一切都好,按时按节祭扫”之类的消息,此番若不是梁家一直都没提起送她去祭扫的事,她早就去了。

  她的东西不多,又本着不想给人添麻烦的念头,随意收拾了几身欢喜衣裳和随身用品就算好,算来前后不过花了小半个时辰,伺候她的丫头清泉力劝她再收拾些:“这一路上行去,虽有客栈歇息,却始终比不过家里舒服,有道是在家干日好出门一时难,多带点东西总是好的。”

  朱卿卿只是温和婉拒:“够了。”她被朱老五从陈州带到申州,干草堆也是睡过的,哪里还会挑剔这些?清泉无奈,只好悄悄去禀告了梁太太,她本意是觉着家里主子看重朱卿卿,若是伺候不好就怕落下怪责,谁想梁太太淡然道:“r许小事,都由着她。”竟然是不辨喜怒的样子。

  清泉看得心里只是打鼓,回去后左思右想,自作主张地替朱卿卿又多收拾了行李。饶是如此,次日清早装车将行,梁凤歌看到梁凤兮一个人的东西就装了一大车,朱卿卿的却是少得可怜的几个包裹,立刻就不高兴地皱起眉头瞪了过来,那意思是底下人不上心,不曾照料好朱卿卿。

  清泉自此知道,朱三姑娘的事不要问太太,而是要问少主。她这个丫头的作用呢,就是要最大限度地让朱三姑娘觉得舒服顺心,不能让朱三姑娘稍微受一点委屈,如此,梁凤歌便满意了,她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从兴阳府到新城算来不过就是两三天的路程,此时已然入秋,气候很是舒服,朱卿卿一路上走得毫无负担,什么都不要她操心,抬抬眼皮就有人把茶水、糕点、帕子递过去,才是将手绢轻轻扇一扇,立刻就有人打扇。吃的是美食,每顿不重样。住的,咳,咳,虽然不是高床软枕,但也足够让她躺下去就睡着。

  朱卿卿觉得自己其实不是去扫墓祭祀的,而是去郊游享福的。她自己都有点看不过去了,便趁着梁凤歌送冰镇葡萄来给她吃的时候委婉地提了意见:“这样不太好吧,人家会说闲话的。”

  梁凤歌把一颗乌紫饱满的葡萄塞进她嘴里,哼哼冷笑:“小爷自己出生入死挣下的家业,就爱给自己的媳妇儿花用,谁有意见当面来和小爷提,小爷赏他一个大嘴巴子。”

  葡萄入口,冰凉甜蜜透心,朱卿卿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那什么,要骂就骂吧,只要别当着她骂就行。

  朱家虽然倒了大霉,甚至于仓皇出逃,但在新城还有许多族人,朱老太爷这一支出事之后,他们又另外选了宗长。因为整个宗族都是在梁家的羽翼之下过日子的,不能不重视此次事件,早在知道朱卿卿要回乡祭拜之时起,族里便派了专人去将朱老太爷等人的坟墓清扫干净,并准备好了各色祭品。等到朱卿卿等人的马车才刚出现在路口,就有新城太守和朱家宗长等体面人物迎了上去。

  朱卿卿是女流,当然不用出面和这些人打交道,这些全都是梁凤歌的事。周围看热闹的人很多,朱卿卿隔着窗帘子也能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声。

  “是朱家最小的那个闺女吧?不是说去了周家的?怎么又回来了?”

  “你不知道了吧,朱三姑娘是要嫁给咱们小梁将军的,早年长辈就定下的亲事,若非是朱家出了事,她要守孝,早就成亲了。”

  “当年朱家出的那桩事啊,真是太惨了……”

  朱卿卿只需闭上眼睛,当年的情形就能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她那时还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觉得骗了梁凤歌说要回来其实却不回来蛮不过意的。

  梁凤兮趴在另一边的窗口前悄悄挑起帘子往外偷看,问朱卿卿两句:“我们家老宅离这里还有多远?”

  “离这里还有两条街,前面转过去再走一段就能看见屋顶了。”朱卿卿靠过去指给梁凤兮看,看着熟悉的街道和铺子,她由不得湿了眼眶。街道转角处的那家小吃店卖的糯米团子曾是她的最爱,梁凤歌经常用他自己的零花钱买了去讨好贿赂她,他自己也嘴馋,经常眼巴巴地看着她吃,悄悄咽着口水骂她是没良心的死丫头,却从来都不会主动开口让她给他留一点点。她也是忒可恶的,明知道他想吃,偏就不给他留,还要边吃边馋他。

  他从小就待她那么好,可她如果不经过这些事,她便不懂得这份好有多珍贵难得。朱卿卿笑了起来,决定这次要用她自己开面馆挣的钱请梁凤歌吃糯米团子,让他一次吃个够。她招手让清泉过来:“你去那家店子买十份糯米团子,紫薯、黑芝麻、红豆沙、花生、桂花,各两份。”

  清泉领命而去,梁凤兮听得直咽口水:“卿卿姐,很好吃么?”

  “很好吃。”朱卿卿自己也开始咽口水,不经意间回眸,却看到街边有一道身影,青衫落寞,半隐半藏于日光和阴影之中,黑沉沉的眼睛里雾气缭绕。

  是他,是周嘉先。朱卿卿以为她此生都不会再见到周嘉先,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她就又见到他了,而且是在新城。他来做什么?朱卿卿下意识地往前方看去,梁凤歌正被一大**入围在其中,言笑晏晏,挥洒自如,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周家的人混进来了。

  周嘉先是为她而来的么?朱卿卿心乱如麻,再回眸去看,日光青影里,早已没了周嘉先的身影。仿佛刚才的那一眼,不过是她的错觉而已。

  清泉须臾回来,只捧回几样糯米团子,笑眯眯地道:“奴婢想着现下路上不好吃的,放一放就又凉了,难免失了风味。便自作主张,让店家稍后送到咱们府里去。”

  这丫头越来越得她的意了,她和梁凤兮当然是可以现在就吃的,不方便吃的只有梁凤歌,稍后再送,满足的当然是梁凤歌的口腹之欲。朱卿卿很满意,把周嘉先压到了心底深处。

  朱卿卿没和梁凤歌兄妹俩一道住进梁家老宅,而是被朱氏的宗长迎到了家里居住,理由么,很简单,之前是迫不得已,现在到了家乡,朱家的姑娘就再没有住在梁家的道理。想要朝夕相对啊?赶紧定下婚期吧,只订婚是不够的。结了婚,朱梁两家才算是真真正正的一荣俱荣的姻亲呢。

  朱卿卿没什么意见,她趁着太阳还没落下去,提出想要去朱家老宅里瞧一瞧。

  朱家族人很不乐意陪她去,也不乐意她去,虽然说得闪烁其词,朱卿卿却很明白是怎么回事。毕竟死了那么多人,又被荒废了那么多年,还被传说有件稀世奇珍藏在里头,闹闹鬼被人挖挖地翻一翻什么的都是极正常的事。

  但那是她的家呢,就算是有鬼,也是她的亲人长辈姐妹,还有看着她长大的乳娘丫鬟姐姐们,她是不怕的。朱卿卿并不想要人陪,依着她,她只想独自进去走一走,走到哪里累了或是想多留一会儿,那便坐下来停一停。

  新城是梁家的发迹之地,梁凤歌回来也有许多事要处理,只对朱家族人提了两个要求就匆匆走了。一是让朱家族人把朱家老太爷这一支当年留下的田亩房产铺子收益尽数清点交割给朱卿卿,二是让他们尽力满足朱卿卿的要求。

  朱家宗长和朱卿卿解释:“你们这一支,包括你父亲在内,一共三房人,你二伯父一家没有幸存下来的,就该你们这一房和大房共分家产。虽然你伯父是长子,理应继承家业,但他既然带走了所有家私浮财,剩下田亩房产铺子就该是你父亲所得。你父亲不在,那就理应先由你看着。账目早就理好的,就等你来看,侄女儿是要现在看呢,还是改个时候看?”

  不过是要讨好梁家罢了,不然若是光凭她一个母亡父失踪的孤女,别想这种好事儿。朱卿卿很有种狐假虎威的感觉,很是慎重地说了几句客气感谢的话,得了个稳重懂事的评语,再表示她现在就想去老宅子里看看,账目什么的不急。

  朱家族人只好推出两个据说胆子极大的男子,再带了几个精干的奴仆陪着朱卿卿去老宅。朱家老宅果然是破败得不成了,树木的枝、r都长到窗户里去了,野草长得半人高,把路都给遮住了,唯一还算好的可能就是大伯父一家人当初住过的院子。朱卿卿心情沉重地在园子里走了一圈,远远看到那棵结满了米粒一样花蕾的老桂花树,却不敢过去。

  这几年的光阴并未给老桂花树带来太多的变化,它只是比从前长得更高大茂盛了一些,花朵也结得更多了。嗅着它的芬芳,朱卿卿满心里想的却都是事发那一夜里她和母亲赌气藏在树上不肯下来的事。早知道会那样,她就该一直乖巧地陪着母亲的,哪怕是多陪母亲片刻也好呢。

  族人看到朱卿卿远眺那株老桂花树,神色不胜哀伤,生怕她哭起来不好和梁凤歌交差,连忙道:“这株老桂真有灵性的,自从那年出事之后第二年就再没有开过什么花,直到今年才又打了这么多的骨朵。它大概是知道你今年要回来。,,朱卿卿的眼泪唰地掉了出来,只管朝族人摆手:“多谢你们陪我,我想独自静一静,叫你们看见我这样子不好意思。”

  族人没有办法,只好走开,因见朱卿卿只是独自坐在那里并无有其他动作,也就放了心,趁机和清泉打听朱卿卿的喜好习惯。

  朱卿卿独自静坐了片刻,觉着眼眶总算是没有那么酸了,便独自朝着她和父母之前居住的院子走去。经过火灾和风雨的侵袭的院子早巳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朱卿卿在残垣旁捡起了一只耳坠,银制的莲花托子旱就黑得看不清本来面目了,上面镶嵌着的珠子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可这坠子却是母亲身旁的杨嬷嬷的爱物,朱卿卿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耳坠,试图将它擦得更亮一点。

  “这坠子是你的?”周嘉先突然出现在墙根下的阴影里,语气亲切平和得犹如从前一样,仿佛他和她从未分开,中间也不曾发生过那些事。

  朱卿卿不打算回答他的话,只是抬眼看着他问道:“你有事?”

  “如果不是你的或是令堂的,还是不要带走的好。”周嘉先继续着他之前的话题,黑幽幽的眼睛里雾气朦胧,
“你在恨我?”

  “不,我只是很奇怪你怎会在这里。”朱卿卿把耳坠包进丝帕里,心里是很平静的感觉,从街上看到他开始,她就一直在等着他来找她。而他,果然来了。

  “难道梁凤歌没有告诉你,我一直在找你?”周嘉先向朱卿卿走了几步,颇多感慨,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请你一定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可以解释。”朱卿卿很小心地往后退了几步,她不想再回周家了。

  周嘉先当然不会放过她的小动作,当即就停了下来,悲哀地看着她道:“卿卿,真没想到我们会走到这一步,你居然也开始防备我了。”

  如果一个人曾经被熟人卖过一次,那么下一次再见到同样的人和事时,多少也应该多警惕一点才对。她虽然爱吃,却不贪吃,更不是记吃不记打。朱卿卿很认真地道:“梁凤歌有句话说得不对,我不是记吃不记打。”

  梁凤歌说……周嘉先苦笑,随即又觉得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之感沉甸甸地压在胸臆之中,逼得他愤怒又苦涩。他睁大眼睛盯着朱卿卿看,素服的少女乌发如云,雪白的肌肤透着珍珠般的光泽,一双又黑又亮又圆的大眼睛猫儿似的警惕地看着他,好像只要他稍微动一动,她就会灵巧地跳入花丛中再跑得无影无踪。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当然是从梁凤歌出现在周家开始,如果不是梁凤歌故意卖弄风骚引得嘉人心生嫉恨,如果不是梁凤歌故意串联朱悦悦母女撺掇卿卿逃走,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这个可爱乖巧善良的女孩子此刻就还该在他家的后院里安安然然地住着。甚至于,在他将姑母一家的骗局戳穿之后,顺顺利利地和他定了亲,兴许,他们的婚期就在这个冬天。他一直在等她长大,期待着挑开她的红盖头,却没想到只是一次偶然和一次疏忽,他就失去了她。

  朱卿卿已经做好了逃走并大叫的准备:“你走吧,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我不想你死在这里。”

  他们真的已经走到无路可退了。周嘉先垂下头,低声笑了起来,他这一个多月的苦等,原来是白等,明月依然。佳人不再。

  “在你心里,我们还有情分么?”周嘉先的眼睛忍不住地红了。他不甘心,这天底下哪有她变心变得这样快的女子?

  朱卿卿难得地聪颖了一次,只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有些难为情地摸摸耳朵,很小声地道:“你要是觉得没有,那就不算吧。虽然你可能不是心甘情愿对我好的,但我总记得我最难过最害怕的时候是你陪着我并安慰我的,所有的人都记不得我一直饿着肚子,只有你记得,尽管我当时一点都不觉得饿。你可能都忘了这件事,但我一直记着。”

  周嘉先不敢再看她,他垂下眼帘死死盯着脚上的靴子。经过这一段的奔波,靴子已经旧了,其实他并不爱穿靴子,他爱的是家常的布鞋,养脚又舒适,但是穿着靴子会很方便做事……他想要的也只是陪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坐看云卷云舒,但是没有人会看得起那样的周嘉先……他和朱卿卿大概再也回不去了,可是他真的不甘心,哪怕还有一分希望,总要试一试才好。周嘉先垂着眼,轻声道:“我想告诉你,第一,我对你是真心喜爱而非是假意。当初来到你们家,的确是为了那本食谱,我甚至已经说动了你的祖父,他戏言,只要我娶他一个孙女儿做妻子,他便把食谱做嫁妆。那一天,我看到你跟你的堂姐们站在墙头偷看我,听到她们一起联手冤枉你,再看到你受了委屈却不忘维护你的堂姐。当时我就想,若让我在三个女孩子里选一个,我一定要选最可爱良善的朱卿卿。第二,我之所以没有一口回绝家里的安排,答应娶你堂姐,是因为我觉得我能戳穿她们的骗局,而你,总会等我的……”

  可惜她并没有等他,她告诉他这世上没有把好处都占全了的人和事,她要他承担选择的后果。周嘉先说不下去,停了停才又道:“我承认我想做出一番事业,而不是永远都只做别人的影子和牺牲用的次子,所以我希望借此逼你说出真话,帮我一把。但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或是没有那本食谱,我也还是想娶你并疼爱你。第三,那天盼事情我压根不知情,都是嘉人和你堂姐联手做的,幕后的指使是梁凤歌。事后我也不是没有去找你,但我被梁凤歌使计拖住了。”

  周嘉先生平第一次那么嫉妒仇恨一个人,他其实很想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梁凤歌'只要能揭穿梁凤歌的真面目并让朱卿卿回心转意,他不介意撕掉温文儒雅去做虚伪小人。可他害怕他的面目会太狰狞,吓跑了朱卿卿后她便不会再相信他的一个字,他不想要她看见他从此眼里只有鄙夷和厌恶,他抬眼看向朱卿卿,试探地道:

  “我所说的这些,你信么?”

  朱卿卿一直在安静地听他说话,此刻才轻声回答道:“我想,我也许是信的。”她相信那个想要帮助她的少年周嘉先并不是完全出于算计才会送她那几只虾,也相信和朱悦悦比起来,周嘉先应该更乐意娶她,因为她很清楚,周嘉先不喜欢朱悦悦,一点儿都不喜欢。但他还是愿意娶朱悦悦,现在他还能站在她面前,不过是因为朱悦悦母女是骗子。至于梁凤歌幕后指使她出逃的事情,怎么说呢,梁凤歌有他的理由和手段,周嘉先也有他的手段和理由,她不信他们任何人,她信她自己的直觉,更信那个在义阳侯府里将她扛麻袋一样扛走的梁凤歌。

  她也许是信的,然后呢?周嘉先静静地等着朱卿卿说下一句话,但朱卿卿只是说了一句:“天色不早,你该走了,我也该走了。”

  周嘉先苦笑:“就这样吗?”

  朱卿卿道:“就这样。”

  周嘉先终究还是不甘心起来:“你和他……”

  朱卿卿打断他的话:“我和他已经正式定亲了,相信很快你们也会得到消息,所以我们俩单独会面就不太合适了。”

  佛祖真是公平。周嘉先有种啼笑皆非的滑稽感,忍不住带了几分讥讽:“我不知道你变得这样快的。”

  朱卿卿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已也觉得有点快,不太好。不过我后来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应该是从前不懂事,我以为是那样,其实并不是那样。也幸亏是这样,不然可怎么办才好?”

  她并没有她所以为那么喜欢他,她现在才发现,其实她真正喜欢的人是梁凤歌。有的话,真的不如不听。周嘉先听懂了朱卿卿的意思,顿时生出一种憋屈得想吐血的无力感,他甚至不想再多看朱卿卿一眼,他怕再多看她一眼就会忍不住扑上去抓住她问她为什么,他怕他再多看她一眼就会忍不住强行把她带走再要了她,可是他不能。血液里的热情和狂热终究被心神中的冷静思量压制住,他只能忍,一直忍。因为他知道的,梁凤歌盯朱卿卿盯得有多紧,他带不走她,所以他不能试,他不想死在这里。

  朱卿卿犹豫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转过身顺着墙根,像只小老鼠似的快速溜走了。

  周嘉先从眼角里看到她略显滑稽的动作,忍不住暗自嘲讽,这算什么啊,这样的小女子只适合在盛世富足之年拿来宠的,根本不是这样的年景,他这样的人应该娶的。她不是能干英明的巾帼英雄,她胸无大志,只爱吃吃喝喝淌眼泪撒娇,她甚至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娘家和亲友,她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也不能辅助他成就一番大业,走了就走了吧,就像是斩断心魔一样的,才好让他另外找个更合适的人呢。

  可是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轻轻告诉他,她才是他心甘情愿等了好几年的女孩子,她才是他心甘情愿想要把自己的心给她的女孩子。她虽然胸无大志,但她有一颗剔透的心,有一双晶莹无垢不蒙尘的眼睛,再没有人比她更纯粹了,她虽然爱吃爱喝爱撒娇,但她主意其实比谁都大,她很能吃苦耐劳,很是心灵手巧……周嘉先转过身,将头顶在冰凉的残墙上,很久不动。太阳在他身后落了下去,把残光照在他身上,于是衬得他更孤独悲伤。

  朱卿卿半蹲在草丛中,警惕地左看右看,确认周嘉先并没有设伏拿她,就赶紧冲出去大声呼喊清泉的名字。朱氏的族人和清泉一个不注意就不见了她,也正是焦急的时候,骤然听见她的声音,全都高兴惨了,于是顺利大团圆。

  “姑娘是去哪里了呢?”清泉给朱卿卿梳头,不经意地和她闲谈。镜子里的朱卿卿把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口气略有些夸张的悲苦:“我去我们家从前住过的地方了,我娘就是在那里……”

  清泉盯着镜子里的朱三姑娘多看了两眼,朱卿卿忍不住又使劲眨了两下眼睛,撒娇哀求:“不要告诉梁凤歌吧,不然他又要唠叨,连着你都要挨骂。”

  “好。”清泉觉得自己不应该多心,但是朱三姑娘的确是有些不对劲啊,必须要告诉少主的。

  大约是回到故里,又逢故人的缘故,朱卿卿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生,导致次日清早眼眶下方多了两道浓浓的青影,清泉要拿粉给她掩盖,她不肯,去祭奠尊长亲人擦什么粉?

  宗长带着一**族人早就等在门口,看见朱卿卿出来就赶紧提醒她:“小梁将军有要紧事要与侄女儿商量,此刻就候在车中的,侄女儿赶紧去吧。”

  奴仆打起车帘,梁凤歌从手中的书卷上抬起头来,长而上挑的凤眼里眼神幽暗,再半勾了唇角:“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啊,可是不舒服?不然咱们今天就别去了吧?”

  朱卿卿立刻否认:“我哪有不舒服?只是昨夜睡得不好而已。‘“哦……昨夜睡得不好。”梁凤歌笑得意味深长,趁着车帘被放下来,车内光线猛然幽暗下来的当口,凑到她耳边暖昧地低声道,
“可是在想我?”

  “谁想你?我是认床。”朱卿卿娇俏地白了他一眼,
“你出去啦,当着族人的面这样不好的。”

  他可从来不知道她认床,干草堆里也可以酣睡如猪的,最好养不过的一只小胖猪。梁凤歌轻轻舔了她的耳垂一下,声音喑哑:“那不如早点成亲?这样就没人敢说三道四了。”

  朱卿卿倒抽一口凉气,心跳如擂鼓,傻傻地看着梁凤歌,声音都颤了:

  “你……你……干吗?”

  梁凤歌将指尖按上她的唇瓣,有些粗鲁地碾压过去,哑着嗓子道:“我干吗,你不懂么?这里都亲过了,那里算得什么?”

  朱卿卿忍不住分辩:“不一样的。”

  “哦……原来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梁凤歌越挨越近,呼出的气息吹得朱卿卿全身汗毛倒竖,她忍不住往后退了退,他却越来越靠近,导致她呼进的空气里全都是他的青草味道。

  朱卿卿害怕极了,险些要哭起来:“就是不一样,特别难受。”

  梁凤歌停下来,沉默地对上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朱卿卿立刻又进入战斗状态:“你干吗?谁惹你啦?”

  问他谁惹他了?梁凤歌笑笑,低声道:“你可有什么要和我坦白的?只有一次机会,不然你会很惨。”

  朱卿卿有些心虚,同时又很理直气壮,她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瞪圆了眼睛反问道:“你可有什么要和我坦白的?只有一次机会,不然你会很惨。”

  梁凤歌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一声不响地起身走出去了。

  就这样走了?朱卿卿还没想明白,车就启动了,外面静悄悄的,除了马蹄声和车轮声之外居然一点其他动静都听不见。朱卿卿突然紧张起来,不会梁凤歌没有跟着她一起去吧?说好了他也要献祭,要和她一起当着祖父和母亲的面告知他们已经定亲的事的。这个小气鬼,很有可能真的赌气走了。朱卿卿赶紧爬过去将窗帘拉开一条缝,悄悄地瞅出去,左边不见梁凤歌,再往右边去,还是不见梁某人,那是在后面?可惜这车没开后窗。

  朱卿卿急得不行,梁凤歌刚才借口有事要和她说,都没让清泉留在车上陪她的,这下子可好,她若要打听外头的事儿就只有问车夫。问题是,她和车夫真的不太熟。

  许久,马车才停下来,清泉总算是来了:“姑娘要不要下车歇歇气,走一走,方便一下?”

  “要的,要的。”朱卿卿忙着下了车,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找梁凤歌。看到梁凤歌站在不远处和人低声说话,便心满意足地笑了,也不去方便或是走动,就站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等着他。

  梁凤歌却是一直都不肯回头看她,和人说完话后就扬长而去,朱卿卿好不容易瞅着个机会再厚着脸皮晃到他前头去谄媚地笑,梁凤歌视若无睹地道:“让让,你挡着我的道了。”

  朱卿卿也来气了,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去,放在梁凤歌的胳膊上,用力掐住,再耐心地转一个圈,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她仍然笑得甜美:“梁凤歌,我真要生气了。”

  梁凤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朱卿卿睁圆眼睛仰头瞪着他,看着看着,梁凤歌忍不住笑了:“滚一边儿去,谁要理你!”

  朱卿卿立刻春光灿烂:“你干吗生气?”

  梁凤歌冷冷地扫她一眼:“你说呢?”

  “我不知道。”朱卿卿负隅顽抗,又狡诈地为自己辩护,
“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就算是没有把周嘉先来找她的事情告诉梁凤歌,她也没做坏事,一直都和周嘉先保持距离的,他实在是不该和她生气,反而应该奖励她才是。

  “你有那胆子么?”梁凤歌斜睨她一眼,颇有种睥睨天下的霸气感,
“念你初犯暂且饶你不死,下次再遇到他记得和我说,不然有你好看。”

  朱卿卿很诚恳地道:“我是为你着想,生怕你听见了生气,你已经够忙够累的了,这种小事不值得让你操心。”

  梁凤歌的火又蹿了起来:“你确定这是小事?”别人觊觎他的老婆,在他眼皮子底下私会并打算哄走他的珍宝,居然是小事?

  朱卿卿也怒了:“你可是不信我?”

  梁凤歌深吸一口气,怒笑:“朱卿卿,猪是怎么死的?”

  这个和这个有关系吗?朱卿卿轻蔑地道:“这么白痴的问题也敢来问我。真是不知道就去问杀猪匠呗。”

  梁凤歌抓狂地挠了头发一把,恨不得将朱卿卿抓住暴打一顿,朱卿卿警惕地瞪着他,小声威胁:“你敢动手。”

  梁凤歌深呼吸,在原地来回走了两圈,瞪跑看热闹的人,才压低声音道:“说你是猪你果然就是猪,这是信不信你的事吗?记吃不记打的猪!他要是掳走你怎么办?你都不知道你得有多侥幸才能继续站在我面前和我吵架。”

  朱卿卿已经知道错了,但是,她觉得周嘉先不会那么做,不过梁凤歌既然这么生气,这话当然也不能这么说的。她无辜而期待地看着梁凤歌:“可是你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啊,你不会任由他带走我的,是不是?”

  清晨的日光将她的头发照得丝丝分明,长而疏淡的睫毛下是一双黑琉璃一样纯净的眼睛,圆润白皙的脸上满是对他的信任和讨好。梁凤歌叹了一口气,心突然间就软得一塌糊涂,好吧,就这样吧,他很无奈又很愤恨地咬牙切齿地点了头:“我当然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但是……”

  朱卿卿赶紧拉住他的袖子小声道:“但是我也要学会保护自己,努力不要成为你的拖累,我再也不会了,下次,不,没有下次了。还有,我真的很警惕,一直都防备着他,和他保持距离的。”

  梁凤歌再叹一口气,伸手去揉朱卿卿的额发。

  朱卿卿不想要顶着一头乱发去见祖父和母亲,谄媚地笑着往后退了一步。

  得了便宜就卖乖。梁凤歌瞅瞅周围看热闹的人忍俊不禁的表情,板着脸瞪她:

  “还不赶紧上车?你是要让别人等你多久呢?”

  其实大家都是在等他消气好吧。以为她不知道呢,她要是不来这么一出,这人的气得越存越多。朱卿卿撇嘴,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大人大量,姑且就替他圆了这张脸吧。

  车队再次前行,清泉看着从冷面黑脸转眼变得和蔼可亲,就和变了个人似的小梁将军,忍不住多嘴问了朱卿卿一句话:“姑娘和少主小时候生气闹别扭,都是您哄少主的么?”

  才不是呢,其实多数都是梁凤歌哄她,她多数不高兴了就要打人撒气,现在么,怎么说呢,偶尔换个方式哄一哄人,也蛮不错的。最主要是,这次她的确有点点理亏,还有她真的打不过梁凤歌了,每次打架的结果都是她惨败,只能换个方式以退为进。朱卿卿学着周家太太的样子把话反着说,很是和蔼可亲地微笑着道:

  “他气量极大,很少会生我的气,就算是偶尔生我的气,也是因为我错了,反倒是我比较小气。”

  清泉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犹豫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姑娘不要怪奴婢多嘴,‘奴婢只是担忧您的安危。”

  “不怪你。”朱卿卿没放在心上,清泉本来就是周家的人,哪儿可能才和她相处一个多月就背离主子的意思,反过来听她的呢?

  清泉更着急了,跪下去道:“奴婢已经是姑娘的人了,以后都会以您的利益为先的。不然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朱卿卿吓了一跳,何必发这样的重誓?

  清泉见她不回答,急得脸都红了:“姑娘是不信奴婢么?就请姑娘看奴婢今后怎么做吧。”

  这是意外的收获,不管清泉是真心还是假意,朱卿卿都想试一试。没有谁会永远站在同一个地方等着谁,梁凤歌已经等了她很久,她不想要他一直站在那里等着她,她想和他并肩而行。她已经长大了,她应该变得更强,才能在他偶然不讲理而且谢绝讲理的时候,有力量和他狠狠打一架,把他打醒也好,打得心服口服也好,总之不能让他太嚣张。

  朱卿卿微微笑了起来:“你起来吧,我拭目以待。”

  朱卿卿记得,当年为了逃命,家里人都是草草落葬的,就连像样的墓碑都没有一个,但她现在看到的却是修建得十分华美整齐的墓园。朱氏宗长和朱卿卿讲当年:“当时都以为那件惨事和梁家脱不掉干系,直到小梁将军杀了黄鸣再提了人头来祭祀老太爷他们,当着我们的面证明此事与梁家无关,大家伙儿才松了口气。小梁将军又提出重修墓园,钱财用度俱由他给,于是才有了现在的模样。这件事,侄女儿是知道的吧?”

  朱卿卿不好说自己被周家和大伯母他们瞒得紧,压根不知道,只能点头。那边梁凤歌已经叫她:“快过来给长辈们叩头,把咱们的事儿告诉他们知晓,也好叫他们安心。”

  朱卿卿在朱三太太的墓前哭得气都喘不过来,直到听见梁凤歌在一旁煞有介事地道:“我和卿卿明年就成亲,请您放心……”才一下子停住了,抽着气拿眼睛瞪他,她明明说过要等她满十八岁的,他怎能出尔反尔?

  梁凤歌根本不看她,只将一支箭当着朱三太太的墓碑折成两截:“我必将卿卿视如珍宝,必不叫她受委屈,但有违誓,便叫我如同此箭,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朱卿卿吓了一跳,慌忙去掩他的口,这种誓言岂是乱发得的?鬼神有眼,不能蒙骗。

  梁凤歌扒拉开她的手,十分欠揍地斜睨着她继续道:“卿卿她不让我发誓,她其实是害怕我做不到。当然,也是心疼我的意思。但我想,岳母大人在上,定然是看着我们的,看着我对卿卿好,当然也会保佑我,让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真不要脸。和逝去的人也要讨这种好处,朱卿卿鄙视地看着梁凤歌,十分的悲伤不觉间就去了五分。

  梁凤歌视若无睹,拉着她一起给朱三太太磕了三个响头,轻声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找到岳父大人并把他带回来,让这世上再多一人真心疼爱卿卿。”

  朱卿卿瞬间泪眼模糊,瞪着梁凤歌道:“你就这句话最让我听着顺耳。”

  梁凤歌温柔地看着她:“当真么?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听我说别的。”

  朱卿卿佯怒:“你好烦啊,当着我娘的面也没个正形。”

  梁凤歌笑道:“她老人家不会和我计较的,我记得她从前和我娘说,她啊,最喜欢的就是我这股调皮劲儿。”

  天色不早,不能久留。朱卿卿抚摸着朱三太太的墓碑轻声道:“娘,您一定要保佑我和爹爹都活得好好儿的。”再看一眼梁凤歌的身影,更小声地道,
“也要保佑梁凤歌,让他平平安安的。”

  前面的梁凤歌好像听见了她的话,停下来回头看着她温柔一笑,朝她伸手。朱卿卿悄悄看了眼周围的族人和随从,但见大家都眼望他处,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

  便抿着唇快步走上前去,做贼一样地把手放进梁凤歌的手里,再欲盖弥彰地拉下袖子盖住两个人的手,仿佛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了似的。

  梁凤歌微笑着,心满意足地在袖子里悄悄握紧了她的手。

  回到新城,朱卿卿继续看她的账簿。她家从前不敢说是大富之家,却也过得丰衣足食,朱老太爷善于经营,留下的田产铺子不少,历经几年的积累,想要理顺总要花些时日才行。

  梁凤歌忙得脚不沾地,每每披星戴月地出去,深夜才又回来。朱卿卿连着三日没见着他,怪想念的,便使了清泉去说,她次日早间要给他送早膳去,叫他务必等她。

  次日她四更起床下厨,五更不到便挑着灯笼拎着食盒过去。大半个梁家老宅掩藏在黑暗之中,唯有梁凤歌的居所透着温暖的灯光,想到他在等她,朱卿卿的心里便装满了欢乐,推门进去,未语先笑:“你最爱吃的黄瓜蛋饼和私房秘制鲜虾粥……”

  梁凤歌正由小厮帮着穿戴,见她进去便示意小厮退下,朝她伸手:“过来。”

  朱卿卿目光流转:“你要走?”

  梁凤歌笑道:“有急事,必须立即赶回去。你和凤兮后头慢慢地来。”

  朱卿卿忍不住噘起嘴来,也不多说,不肯将手放进梁凤歌手中,只顾埋头去摆碗筷。见她舍不得自己,梁凤歌又是得意又是不舍,走过去轻轻将她圈在怀中,轻声道:“你是一只懂事的猪。”

  呸!朱卿卿勃然大怒,有这样的人吗?居然开口闭口都骂她是猪,当即反击回去:“你才是猪!没见我做了这么多吃的来喂你么?”却见梁凤歌含着笑只是盯着她看,凤眸幽暗如深潭,仿佛要将她整个儿都吸将进去,不由心口一颤,不知不觉间揪紧了他的衣襟,低声道:“你别这样看着我。”

  “嗯?”梁凤歌伸出手指,替她轻轻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微凉的指尖甫一碰到朱卿卿的脸颊,朱卿卿便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觉得鼻孔都不够她呼吸了,她必须张开口才能呼吸顺畅。杏眼朦胧,半张的红唇微润而嫩,这般模样落在梁凤歌限里,简直就像是无言的邀请。

  梁凤歌眼神越发幽暗,毫不犹豫地扣住她的后脑,低头吻了下去,辗转反复地在朱卿卿的唇上来回摩裟着,二人呼吸交缠间,彼此都有些发晕。朱卿卿全身软得站不住,晕头晕脑地靠在他怀里,就像是落水的人一样,什么都忘记了,就只顾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攀住他。

  梁凤歌的唇上带着青草的甘芬,朱卿卿头昏脑涨地想,为什么他会一直都有这个味道呢?有这种味道的牙盐吗?突然间,火热的唇瓣变成了微凉濡湿的舌尖,梁凤歌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似是想要探进去。

  朱卿卿大惊失色,他居然要做这种事!

  “你……”朱卿卿只来得及说出半个字来,便被铺天盖地的青草味道湮没了,梁凤歌紧紧扣住她的后脑,贪婪地吮吸着她的唇瓣和舌尖,朱卿卿觉得她的灵魂都要被他吸走了,好可怕的感觉,轻飘飘的,晕乎乎的,心跳如鼓,呼吸困难,偏又觉得刺激和喜欢。朱卿卿昏沉沉地想,那些传说中的妖精吸走人的灵魂和精元,大概就是这样的吧,不然人又怎会心甘情愿给妖精吸走灵魂和精元?她下意识地踮起脚来,紧紧搂住梁凤歌的脖颈,生涩地回应着他。

  梁凤歌突然猛地推开她,大口喘气,就连耳尖都红透了。

  朱卿卿有些舍不得:“为什么呢?”

  “……”梁凤歌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懵懂和不舍,既好气又好笑,还有一种难言难耐的酥痒麻软在里头,好容易才忍住了那股子躁动,粗鲁地把朱卿卿的额发揉乱,哑着嗓音道,
“别问为什么。”

  “为什么呢?”朱卿卿很有求知欲。

  “不许你再问问题!”梁凤歌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他有时候觉得,朱卿卿是真的蠢,有时候又觉得,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譬如说此刻。

  她分明就是想看他的狼狈。

  “哦。”朱卿卿乖巧地应了,走上前去抱着梁凤歌的胳膊蹭了两下,
“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梁凤歌此时正处在全身感官最为灵敏的时刻,就是她走得离他近一些也会让他忍不住想入非非,更不要说她这样抱着他蹭蹭,当即刚按捺下去的火就又蹿了起来,使劲儿将朱卿卿拉开,板着脸道:“不行!”

  “你有病。”朱卿卿白他一眼,捏住他胳膊上的软肉慢慢儿地转了一圈,瞪圆了乌溜溜的眼睛威胁道,
“下次不经过我的允许不准你再这样,知道么?

  登徒子。”

  梁凤歌又痛又快乐,觉得自己真是有点受虐狂,他怀疑地看向朱卿卿:“卿卿,其实你什么都知道的吧?”这么快就学会用这个来威胁拿捏他了,一定是装傻来着。

  朱卿卿快乐地给他拿碗添粥,理所当然地道:“我当然什么都知道,别以为就是你最聪明,以后要想再骗我,先掂量掂量吧。”

  梁凤歌哑然失笑,管他的呢,他就是喜欢朱卿卿啊。吃着美味的早餐,忍不住叮嘱朱卿卿:“你们家的产业由别人看管多年,多少总有些说不清楚的地方,你不要太较真。”

  朱卿卿不以为然:“我知道的啊,每年的收成不分年景都是一样的,丰年姑且不说,饥年也如此,实在太为难他们了。但人家帮我做事,总要落点好处给他们才行,不然下次就没人肯帮我了。”

  梁凤歌不说话了,甚至有点小惆怅,原来那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胖猪脑子里想的并不完全都是吃喝玩乐。他以为她在周家这几年不能学到什么,让朱氏族里把这份产业交到她手里也是为了让她学习练手的意思,原来是他轻看了她。

  朱卿卿见他不说话了,有点小忐忑:“我什么地方说错了么?你继续教吧,我不说话了。”

  梁凤歌朝她粲然一笑,低头吻吻她的手指,轻声道:“不,你很好,比我以为的还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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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4 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朱卿卿咬着唇微笑起来,她会做得更好的,她要和他并肩而行,她要在他需要人帮助的时候也能帮他,她要在别人觊觎他的时候只靠着自己就能护好食。任人鱼肉、一筹莫展和自怨自艾的滋味怎比得胜权在手、睥睨天下气势迫人?如果有人爱她珍视她,就应该是因为她是朱卿卿而不是因为那本见鬼的食谱和莫须有的秘密。

  梁凤歌一走,梁凤兮和朱卿卿就都自由了。朱卿卿搬过和梁凤兮一起住,夜里一起各种贪吃各种贪玩,等到梁凤兮终于熬不住睡过去了,朱卿卿才走到墙边看着隔壁朱家荒宅里探过来的那些树枝发怔。

  这里离桂花树不太远,她记得有个狗洞可以钻过去,要不要趁夜去探一探呢?

  错过了这次,就难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朱卿卿照着记忆顺着墙根一直往前走,在一丛丁香花后找到了被碎石乱草掩盖住的狗洞。要说,做只隔着一道墙的邻居真是好,只需一个狗洞便可以轻轻松松来去自如。唯一让人忧郁的是,她已经长大了,狗洞偏小,需要拓宽。

  今天晚上肯定过不去了,朱卿卿准备先回去,明天再找个借口找把锄头之类的工具拿着,明晚再接再厉。

  花坛边有两个人在低声说话,其中一个是梁氏老宅的简总管,语气十分惊讶:

  “怎么可能?你在开玩笑吧?”

  另一个背对着朱卿卿,她看不清楚面目,却能很清晰地听见那个人低声道:

  “怎么不可能?你要知道,上次少主为了救出朱姑娘,可算是把义阳侯给得罪狠了。那老贼最是记仇,按兵不动许久,为的就是一击而中,也不知道准备了多久呢,瞅的就是这种机会…一”

  朱卿卿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忍不住快步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那人回过头来,对着朱卿卿抱拳行礼:“属下韩光,奉少主之命来接两位姑娘回去。”

  朱卿卿定了定神,强笑着道:“你们少主怎么啦?”借着廊下的灯光,她看清楚了这个人的脸,确认这个人是梁凤歌身边最为得力最信任的侍从。

  韩光低声道:“少主忙着赶回去,夜里也没停歇,遭了义阳侯设下的埋伏……”

  朱卿卿用力眨了眨眼,微笑着道:“不太可能吧,这一片都是梁家的地盘……”但其实,她心里是明白的,当初梁凤歌可以利用各种关系大摇大摆地闯进义阳侯府带走她,可以让他自己的亲军假扮成义阳侯的人马去接他们,现在义阳侯也可以这么做。她又急急地问道:“他还好?”

  韩光有些犹豫地点点头:“少主英明神武,当然还好。只是担心两位姑娘独居在此不甚安全,特为派遣属下来接两位姑娘回去。”

  朱卿卿有点不相信,看了简总管一眼,试探地道:“今夜就走么?”

  韩光摇头:“当然不是,夜间行路多有不便,两位姑娘趁夜收拾行李,明日一早赶路。属下还要去清点人手,多带些好手上路才好。”又叮嘱,
“姑娘族里就暂时不要告知了,明日老简自会去和他们说清楚。”

  简总管点头:“老奴这就去让人给二位姑娘收拾东西。”

  朱卿卿还不放心:“你们少主可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韩光忙道:“少主说,他还想吃黄瓜蛋饼。”

  朱卿卿就知道是真的了,不然一直在外面伺候的韩光如何会知道梁凤歌今早吃的是她亲手做的黄瓜蛋饼呢?一旦确认梁凤歌需要她,朱卿卿就恨不得赶紧飞到他身边去,她想,他一定是受伤了,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她就又暗自“呸”了自己一口,他一定好好儿的,只是忙不过来才没有亲自来接她们。

  梁凤兮年纪小,谁也没敢喊醒她,清泉指挥着、丫头们收拾东西,劝朱卿卿:

  “姑娘抓紧睡一会儿,不然路上不舒服。”

  梁凤歌需要她,她的确需要很有精神又有力气才行,朱卿卿强迫自己睡了一觉,准点醒来,哄着满头雾水的梁凤兮上了路。一路上提心吊胆,总害怕被韩光骗了又或是道路两旁的密林里会突然冒出一**穷凶极恶的人来,把她们俩一起掳走。

  但除了某一段道上残留着之前血战的惨烈痕迹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们很顺利地在第二天傍晚赶到了兴阳府。

  梁凤羽红肿着眼睛在门口迎接她们,朱卿卿不敢去看梁凤羽的眼睛,她很害怕。害怕梁凤歌出了大事,害怕从梁家的人脸上看到厌恶,毕竟是因为她才会这样的。

  梁凤羽三言两语把梁凤兮打发走,上前很自然地牵着朱卿卿往里走,温言细语地宽慰她:“你不要太过担心,哥哥只是受了点伤,需要静养一段时日才行。他放心不下你,所以让你先回来,爹和娘的意思也是这样,这事儿没让外头知道,都是说他挺好的。你懂得的,现在太乱,可能会引起混乱……”

  梁凤羽说得有点语无伦次,朱卿卿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其实就是梁凤歌伤得有点重,但这事儿不能让外头人知道,不然那些人一定会趁乱来攻打梁家的地盘,到时候就真的不得了了。

  朱卿卿越往里走心情越沉重,走到梁凤歌的居所外时已经抬不起步子来,全靠着一股气硬撑着。因为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生不祥。

  “你来了。”梁太太悄无声息地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道,
“凤歌一直在记挂着你。”

  “伯母,他还好吗?”朱卿卿紧张地看向梁太太,她没能从粱太太的脸上看到例如伤心绝望痛苦或者是厌恶憎恨之类的情绪,只是面无表情。

  粱太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话,只将身子微微侧开:“你进去吧,估计他更希望你能陪着他。”

  朱卿卿什么都不想了,即便是梁太太和整个梁府的人都讨厌极了她又怎么样呢?梁凤歌需要她,她便要陪着他。她奇迹般地止住了颤抖和害怕,匆匆走了进去。

  很浓的药味和血腥味,梁凤歌静静地躺在床上,平时总是显得有些凌厉的两条长眉有些愁苦的微微皱着,那双总是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的凤眼紧闭着,脸色苍白,唇角干裂。雪白的绷带从他左边的肩头一直缠到他的右腰,再厚厚地在腰上裹了好几层。

  朱卿卿用力咬住自己的手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摸索着在床前蹲跪下去,小心翼翼地替他盖好被子,再握住他的手,眼睛也不眨地盯着他低声道:“梁凤歌,我是朱卿卿,我回来了,就在你身边。”

  梁凤歌当然没有回答她,他甚至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朱卿卿觉得很害怕,她胆战心惊地回过头去看梁太太,梁太太皱着眉头没理她,梁凤羽轻声道:
“你别担心,哥哥他只是喝了安神药睡过去了。不然太疼,睡不着的。”

  朱卿卿松了口气,她此刻很想把梁凤歌的手放在她的脸上,她觉得只要这样,就算他是睡着的,也能知道她来了。但是当着梁太太和梁凤羽的面她当然是不敢的。

  梁太太突然道:“你一路风尘仆仆的也辛苦了,先去梳洗一下换换衣裳,吃点东西再过来吧。”

  朱卿卿摇头:“我不累。”

  梁太太冷冷地道:“我不想要他醒过来时看见一个憔悴邋遢的朱卿卿,你必须打扮得漂亮点儿,再精神点儿,知道么?”

  梁凤羽脸色微变,忙上前去挡在梁太太和朱卿卿之间喊道:“娘!”

  梁太太挺直了脊背,冷冰冰地看着朱卿卿,朱卿卿侧着头想了想,安静地朝她行了个礼:“您说得很对。”

  朱卿卿非常认真地给自己打扮了一番,她甚至擦了点儿胭脂,这能让她的气色看上去更好,她特意把那枚干辛万苦才保留下来的玉环挂在裙边,打算等他醒过来就把它送给他。梁凤歌会明白她的意思,只要能让他活下来并好起来,她愿意去做很多事情。

  梁太太站在门外等着朱卿卿,见她走出来就先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朱卿卿落落大方地给她看,再诚恳地问她:“伯母觉得我这样打扮可还好?”

  梁太太不置可否,示意她跟上自己的脚步:“听说你要满十八岁才肯和凤歌成亲。”

  朱卿卿默默点头,这是定亲时就说明白了的,因此梁太太这样提起来,必然是有下文。

  果然梁太太接着道:“我希望你能和凤歌早些成亲。”

  这有点出乎朱卿卿的意料,但也好像是在她的意料之中。怎么说呢,梁太太不是很喜欢她,或者说不是不喜欢朱卿卿这个人,而是不喜欢朱卿卿做梁家的儿媳妇。之前定下三年之约,未尝不是给彼此留余地的意思,从发现自己其实可能一直都更喜欢梁凤歌开始,朱卿卿一直都很努力,就是希望等到那一天,她有足够的底气可以和梁凤歌并肩而立。

  但运气和她开了个玩笑,梁凤歌突然受了重伤,即便没有朱家掺和其中,梁家和义阳侯也是对立的,但有朱家和她掺和其中,看起来就好像是她给梁凤歌惹来的祸。朱卿卿即想解释,但她忍住了,因为梁太太并不需要她的解释,梁太太只要她回答“是”与“不是。”

  梁太太的目光很清凉:“从前我一直都不急的,就算是三年后,凤歌也才二十出头,当风华,大好的前程等着他。因此你们什么时候成亲,我并不是很在意。但是这一次,我害怕了,如果……”她有些烦躁地比了个手势,不愿意把话说得太明白,仿佛若是将话说得太明白,就会诅咒了梁凤歌似的,她索性直视着朱卿卿,沉声道,“如果你们早一点成亲,生下个一男半女的,我心里就有底了。你明白?”

  朱卿卿心想,就算是她今晚就嫁给梁凤歌,恐怕也不能立刻就生下一个孩子吧?但她还是点了头,因为她明白梁太太,梁太太疼爱梁凤歌,和朱三太太疼爱她没有任何区别。

  “那你们就成亲吧。”梁太太匆匆给这次谈话画了个句号,一点商量的意思都没有,“我这就让人准备……”

  朱卿卿犹豫地打断她的话:“这么急?”按规矩,就算是不遵从三年之约,从议亲到成亲至少也要跨年才能算重视,就这样匆匆成亲,大家就算是当面不说,背后也要悄悄议论。

  梁太太骤然生气起来,声音尖利地道:“你不肯?他为了你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你竟然不肯嫁给他?若是你们没有婚约也就罢了,我不能强迫你嫁,但这门亲事是你自己首肯的,卿卿,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朱卿卿觉得耳边有几千只乌鸦在盘旋,她吸了一口气,冷静地打断梁太太的话头:“不是不肯,而是不明白。好歹他也是梁氏的长子,就这样匆匆成亲,多少有点丢梁氏的面子。您,应该对我说实话。”

  梁太太愤怒地瞪着她,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朱卿卿寸步不让,安静地和梁太太对视着,就算是梁凤歌其实再也醒不过来,就算是梁凤歌其实活不下去了,她要知道真相。哪怕就是嫁过去就要守寡呢,那也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而不是又一次被人蒙蔽,自己的选择和被迫的接受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有求于人的注定是先败退的那一个,梁太太愤怒而不甘心地道:“他是有点不好,不过我觉得他一定能好得起来的。我只是想着,他一心就想娶你,我之前觉得你年纪还小,不怎么懂事,现在却只想要让他高兴,只要他高兴了,一准儿能迅速好起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梁太太固执地看着朱卿卿,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一句肯定的话。

  不过是刹那,朱卿卿却觉得已跋涉万水千山,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您说得对,心情愉快能促进伤口愈合,能让病重之人痊愈新生,何况他年轻体强。”

  “是的,我就是这样想的。凤歌这孩子懂事,很小就跟着他父亲在外奔波吃苦,他十三岁就上了战场,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你们都不懂做母亲的心……”

  梁太太崩溃地哭了起来,丫头婆子们赶紧上前去宽慰她,朱卿卿没去凑热闹,只是平静地道:“我答应了,现在我去照顾他。”

  梁太太一怔,随即哭得更厉害了。

  朱卿卿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样的平静安宁,鬼神有眼,刚逃出申州时,她曾经和梁凤歌说过,她这条命是她最宝贵的东西,如若他为了她的缘故丢了性命,那她就把这条命还给他。现在不用她给他性命,不过是嫁给他而已,守寡也好,什么都好,唯愿他欢喜,如此而已。

  梁凤歌照旧安静地睡着,呼吸清浅得几乎听不见。朱卿卿跪坐在他身边,把他手拉起贴在她的脸上,轻声道:“梁凤歌,我答应嫁给你了,所以你要快点醒过来。若你想让我独自一人洞房花烛,那你就继续睡,若你想要兑现诺言,给我那个盛大的婚礼,那就赶紧醒过来,我保证不掐你。”

  不知是否错觉,朱卿卿觉得梁凤歌的手颤了一下,等她仔细去瞧,他还是那样安静地睡着。朱卿卿叹了口气,趴在他的枕边盯着他的脸发呆。

  梁凤羽端着托盘进来,悄声道:“给你做了碗面,快趁热吃吧。”

  朱卿卿朝她感激地一笑,仔细地将梁凤歌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坐到桌旁吃面。梁凤羽犹豫很久才轻声道:“我娘在给你们准备婚礼,你,确定么?”

  朱卿卿眼也不抬地点点头。

  粱凤羽痛苦地扯了扯头发,小声道:“可是,可是,我哥其实伤得有点重,之前是不想走漏消息,还有……总之没有对你说真话。你要不再想想?我娘那里你别太在意,她就是那么个脾气,我已经让人给我爹送信了,他一定不会让我娘胡来的。这种做法太没有道理的。”

  朱卿卿突然觉得喉咙被哽住了,她吃力地咽下一口面条,轻轻将手放在梁凤羽的手上,低声道:“凤羽,真的非常感谢你。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我记你的情,但这事儿是我自己乐意的。”

  梁凤羽眨眨眼,两大颗眼泪砸在桌面上,她赶紧用袖子擦去了,哽咽着道:

  “我也记你的情,还很替我哥哥欢喜的,但是,但是……”

  朱卿卿没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笑道:“仓促行事,我是担心很多东西都准备不齐全,会让人看不起我笑话我,这个就要拜托你了。”

  这是不想再继续往下谈的意思,梁凤羽识趣地起身告辞。朱卿卿走到床前坐下来,盯着梁凤歌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梁凤歌,我仔细想过了,之前说过的话大概得食言。原来我说你为我丢了命,我便还你这条命,可我刚才仔细想了想,这种情况应该是在我们一起遇到危难时不丢下你才对,要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还拿把刀子抹脖子或是拿根绳子上吊死,好像挺傻的,不如我替你照料你父母亲和凤羽吧。”

  梁凤歌当然不能回答她的话,朱卿卿也没打算要他回答她,她安心地守他到深夜,把该做的事儿都做完了之后,就合衣在一旁的榻上睡着了。

  虽然很累,她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听见梁凤歌在喊她,可等她答应着醒过来,梁凤歌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朱卿卿有种错觉,仿佛他再也不会醒过来,这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了似的,她害怕地走过去,轻轻将耳朵贴在他的左胸上,他的心脏在里面温柔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绵绵不绝,于是她又安心了,悄悄给了他一个轻得像羽毛一样的吻。

  五更时分,大夫送药进来,朱卿卿连喂了几次都不能喂进去,索性打发走人,含了药汁亲自喂他服用,药汁苦得让人想流泪。喂完药,再替梁凤歌收拾干净,朱卿卿忍不住自言自语:
“梁凤歌,当初从申州出来,你骗我说你的亲军是义阳侯的军队,我当时气死了,现在却真希望你也是骗我的。我保证不打你不咬你,只要你好好儿的。’

  梁凤歌还是一动不动。朱卿卿失望极了,看着梁凤歌发了一天呆,直到晚上梁凤羽来替换她,她才勉强睡了小半宿。第二日天不亮就给人拖起来试嫁衣,嫁衣是梁凤羽的,精美华贵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二人身形有差距,该改的得改。

  梁太太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说动就动,很快就把该张罗的都张罗起来了,梁府的人给她使得团团转。朱卿卿干脆主动把照顾梁凤歌的事情全都接了过去。她从小到大,除去申州那次之外,其实真没吃过什么苦头,伺候人这种事也做得不熟练,特别是贴身伺候个年轻男人实在是太过为难她了,即便那个人就是梁凤歌。

  就在这当口,外出讨要公道的梁亦宽回来了,先去看过了梁凤歌和朱卿卿,再毫不留情地把梁太太大骂了一顿,在朱卿卿表示她纯属自愿之后,感叹一回,当众表示朱卿卿是个难得的好女孩儿,谁敢对她不好不敬他就要如何如何云云。

  朱卿卿倒也没有受宠若惊的意思,她只记着今天很热,必须给梁凤歌擦身换药。梁亦宽见她魂不守舍,少不得问上一二,朱卿卿如实回答,梁亦宽叹息一声,放她去了。

  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一头撞到朱卿卿的身上,跌了一跤之后,哭着赔了礼跑了,朱卿卿的手里多了一张纸条。朱卿卿回去后打开了看,默了片刻后慢慢地把纸条揉烂扔进了水里,再指挥人准备好东西,打算给梁凤歌擦身换药。

  今天负责给梁凤歌擦身的小厮不知怎么回事,先是把水盆打翻在地又把帕子弄到地上,朱卿卿还没说什么,他倒吓得跪在地上求饶。朱卿卿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来。”

  众人吃了一惊,随即了然地退了下去。反正立刻就要成亲的,且这几曰梁凤歌一直都裸着上身,朱卿卿亲自哺药哺汤,也和夫妻差不多了。

  朱卿卿绞起帕子,对梁凤歌道:“小厮笨手笨脚,丫头碰你我又舍不得,不如由我亲自动手,你看可好?反正我俩也算是一只脚踏进门槛的夫妻了,你不会难为情吧?”

  梁凤歌仍然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朱卿卿叹了口气,轻轻掀开被子,很仔细很小心她从他的脖子开始往下擦。擦到腰际,她咬着唇停了下来,很是犹豫不决,要不要继续?

  她想了想,视死如归地解开了梁凤歌的裤带,拉住裤子轻轻往下褪,然后一切都不对劲了,梁凤歌全身都不同寻常地滚烫并泛红起来,呼吸和心跳也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频率,更快更急。朱卿卿停下来,死死盯着梁凤歌的脸,颤着嘴唇低声道:

  “看来你是有些不好了,你别怕,我这就去请大夫过来。不管怎么样,我总陪着你就是了。”

  她刚要转身,就被一只手牢牢抓住并用力拉了过去,猝不及防之下,一头往后倒去。梁凤歌有些笨拙地翻了个身,颤抖着将她按在床上,给了她一个火热缠绵的吻。

  朱卿卿闭目流泪,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梁凤歌在朱卿卿的耳边缠绵婉转地一直喊着她的名字:“卿卿,卿卿,我的好卿卿……”他很温柔,温柔得简直不像话,他竭尽所能地想要努力讨好她,对待她就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朱卿卿却只是沉默地蜷缩在床上紧闭着眼流泪,梁凤歌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他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脸颊替她擦泪:“你怎么了?”

  朱卿卿躲开他的手,缓缓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委屈地哭了起来。她没有像从前那样受了委屈就要不顾一切地号啕大哭,而是无声地哽咽着,瘦削的肩头一耸一耸,仿佛是有许许多多的哀伤委屈都被她咽下去了。

  梁凤歌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叹了一声,挨着她躺下来,用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平静地抚着她的背,静等她安静下来。

  外面传来下人们低低切切的私语声,清泉终于忍不住出了声:“姑娘,您还好么?”

  朱卿卿终于哭累了,但她趴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梁凤歌慢吞吞地撑着坐起身来,用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困难而滑稽地给自己套上衣物,沉声道:
“她很好,是我醒了,她欢喜的。”

  外面静了片刻,下人们压抑着低呼起来,清泉激动地道:
“要不要去禀告将军和太太呢?”

  “当然是要的。”梁凤歌一瘸一拐地下了床,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仍然趴着不动的朱卿卿,将一只手拎着裤子低声道,“你总要帮我穿好裤子。”

  朱卿卿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个背影。

  梁凤歌叹了口气,低下头去用牙齿帮忙胡乱系好了裤腰带,再在床边坐好了,温和地道:“我知道你被吓坏了,也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我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是你自己说的,只要我能醒过来,你再不会和我生气闹别扭,你不会立刻就要出尔反尔吧?”

  朱卿卿不理他。他只好继续好脾气地道:“难道你其实并不想嫁给我,或者是其实希望我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朱卿卿呼地一下坐了起来,睁大那双哭得红肿不堪的圆眼睛,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不知为什么,梁凤歌有些尴尬和狼狈,他别开了眼神,去拥抱朱卿卿:
“是我错了,不该和你说这个。”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刚才吓了我一跳。不知为什么,整个人就突然垮了,就是想哭,就是不想理你。”朱卿卿垂下眼睛,默默地靠到他肩上。

  梁凤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微笑着道:“我要是说一直都能听见你唠叨,就是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你相信么?”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我听见你说,你真希望我是骗你的,只要我是好好儿的,是这样的么?”

  朱卿卿沉默地瞟了他一眼,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萎靡不振,她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低声道:
“是啊,什么都比不得你的平安顺遂康健更重要的了,骗一骗我,又算得什么?”

  梁凤歌敏锐地转头看向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道:“你不高兴?”

  朱卿卿朝他一笑,用力拍了他两下,欢快地道:“怎么会!我是太累了!”她拍得不是地方,刚好拍在梁凤歌的受伤的肩膀上,梁凤歌疼得龇牙咧嘴,她又赶紧替他吹气,一迭声地认错:“是我不好。”

  梁凤歌缓过气来,撒娇似的让她把他扶着躺下:“我们的日子定在哪一天?”

  朱卿卿垂着眼道:“我没问,大约就是这两天吧。”

  梁凤歌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情道:“我很高兴你这样也肯嫁给我,可我母亲做得不对,你要知道,卿卿,如果我真的不能活下去了,我是不愿意你一辈子都守着一块灵牌的。”

  “嗯。”朱卿卿无意识地替他掖着被子,眼圈渐渐红了。

  “所以如果再有下次,无论什么人逼你,你都不要答应。我不会怪你。”梁凤歌握住朱卿卿的手,她的手有些不同寻常的凉,他爱惜地把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低声道,“我要娶你,却不想让你受到任何委屈。我要的是风风光光娶你进门,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朱卿卿是梁凤歌心头的宝。所以这次的亲事就此作罢。”

  朱卿卿不敢相信地抬眼看着他:“可是……可是……很多人都知道了。”纵然那些大家族来不及发喜帖,但是兴阳府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是知道了的,突然又说不结了,岂不是和儿戏一样的?

  梁凤歌轻轻一笑:“我说的不是不结了,而是推后,你看,现在是八月,那我们就在腊月里成亲如何?我梁凤歌的妻子,怎能穿着别人的嫁衣出嫁?还有你的嫁妆,咱们的新房,要请的客人,全都要重头做过,我要你风光进门,不叫你受一星半点儿委屈,你明白么?”

  腊月里么?这样也好。有了这个插曲,三年之约是不能了,难为他还能再等这几个月。朱卿卿微微一笑:“好。”

  梁凤歌小心翼翼地触触她的脸颊,她瘦了很多,双下巴也不见了,果真是水做盼骨肉,胖起来也快,瘦起来也快。但不要紧,他会把她慢慢养胖的,梁凤歌的唇边带出了一丝坏笑:
“还有,我也要养伤,总不能让你就这样洞房花烛。”

  朱卿卿白了他一眼:“你要脸不要脸?”

  “咦,你对我又摸又看的,难道还不想对我负责?”梁凤歌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要正常一点了,不然刚才的朱卿卿,总让他觉得不踏实。

  “将军和太太来了。”清泉在外报了一声,朱卿卿顺势从梁凤歌手里抽出手来,捋捋头发整整衣衫,默默地站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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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4 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千山万水只为你


  梁凤歌终于清醒过来了,仓促的喜事就此作罢,梁府里四处挂着的红花和灯笼都被撤了下来,喜帖却一张连一张地从兴阳府送往各地豪门世家,昭告梁家将在今年腊月隆重迎娶长媳的喜讯。

  之前的那一场伏击也被人有意揭了出来,重伤初愈的梁凤歌联合义阳侯东边的孙家,带着人马箭伤义阳侯第四子,再一口气拿下了义阳侯治下的包括重镇梓州在内三座州城。事后梁家和孙家按各自出力大小分赃,孙家分得一座州城,重镇梓州终于如愿以偿地划归了梁家的版图。在这一场战斗中,梁凤歌的两个弟弟崭露头角,一时梁家父子风头无双。

  朱卿卿心静如水地守在锅前,慢悠悠地按着顺序把各种各样的食材调料放入汤锅里,精心调制着面馆要用的汤料。面馆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梁凤羽已经蠢蠢欲动地想要开设酒楼,为着这事儿连缠了她好几次,她都是不答应。

  梁太太为此把梁凤羽叫过去骂了一顿,不过说的都是不懂事,明知道年底家里要办喜事,不帮着朱卿卿准备一下嫁衣什么的也就算了,偏还去给朱卿卿添乱之类的话。梁凤羽安生了,朱卿卿照旧的平静。

  她把每天的时间分成了几部分,第一是面馆的生意,第二是新城的家业,第三是跟着梁太太学理家事,第四才是慢悠悠地绣嫁衣和嫁妆。她的针线活勉勉强强拿得出手。却做得慢得不得了,所有人都比她着急,梁太太只好亲自挑了十多个一等一的绣娘来替她做绣活儿,她也不见羞愧,照旧的心安理得。

  本来就怪不得她么,说好三年后才成亲的,突然就改了主意,就是神仙也来不及。与其把精力都花在这上头,不如好好学习怎么打理庶务,朱卿卿有种突然安定平静下来的感觉,她不着急了,也不胆怯了,每一件事都按照她自己的想法稳稳当当地去做,做好了,别人夸也不过是微微一笑;做坏了,那就从头来过,下次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她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着,不骄傲不浮夸,只是踏踏实实地做好她觉得应该做好的事,认真谨慎地对待身边的人和事。渐渐地,身边的人对她的态度不一样了。梁凤羽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却更尊重她的意见;梁太太大概还是照旧不太喜欢她的,但好像已经认命——因为她在梁凤歌重伤濒死之时的表现,梁家族人和下属对她交口称赘,便是梁亦宽待她也更多宽厚温和,梁太太哪里还能挑剔她呢?挑剔不了是一,再挑剔便是不知恩不讲情义、太苛刻是二。

  何况朱卿卿已经不一样了,短短半年时间,她就已经脱胎换骨一样地,向周围的人证明了她的能力和勇气足以担当这样一个家庭的嫡长媳。朱卿卿不再是当年那个除了顽皮娇憨吃喝玩乐的小女孩子,她有了自己的威信,能在朱氏族里发言,面馆里说一不二,梁府里没有下人敢不敬她半分,即便是梁亦宽的姬妾们见了她也要尊称一声朱姑娘。

  梁太太叹着气想,就这样吧,这便是所谓的命了吧?儿子喜欢得连命都不要了,还能怎么办?

  转眼间,便到了冬天。

  这一年里,对于朱卿卿来说发生了很多事情,对于梁家来说也发生了很多事情。梁亦宽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被京城里那位已经被架空了的皇帝敕封为武定侯,梁太太封夫人,梁凤歌则被封为昭毅将军。

  圣旨是由之前那位陈公子陈绍諴来颁的,他既是京城大族的继承人,又是皇帝身边的近臣,还是梁家的女婿,梁家自是倾尽全力盛情接待于他。大鱼大肉吃得厌了之后,有人想起了朱卿卿的手艺,朱卿卿做了一桌家常小菜,吃得陈某人心花怒放,听说她和梁凤羽开了一家小面馆,再浩浩荡荡地带了人去吃,留了一块“天下第一面”的题字。

  梁凤羽得以亲眼目睹了未婚夫的风姿,很是满意,嘴里却十分不屑:“他算什么啊,他说天下第一就天下第一啦?这不是给咱们招仇恨么?”

  朱卿卿微微一笑,把题字交给她:
“那你去让他改成天下第二。”

  梁凤羽故意惊叫:“何故让我去啊,我明明只是股东,你才是老板。”

  朱卿卿问她:“股东难道就不需要做事么?要是咱们的面馆经营不善倒闭了,我是没有什么损失,只有你赔钱又赔力。得了,这事儿就是你的了,不要再多说。”

  梁凤羽大惊小怪地叫着喊着,她却已经走了。

  雪尚未停住,陈绍諴带了童儿一名,披着斗篷捧着梅瓶,供了一枝怒放的蜡梅走过来,见着朱卿卿便停下来站在道旁和她打招呼:“朱三姑娘。”

  朱卿卿微微一福:“陈公子。”

  陈绍諴命童儿把梅瓶递过来:“烦劳您将此物转交给凤羽。”

  朱卿卿命清泉接过,欲要告辞,陈绍諴喊住她:“半年不见,朱三姑娘怎的变了个人似的?”

  朱卿卿不明所以,睁大眼睛看着他:“变了么?”

  她的眼睛又圆又大似是猫儿的眼睛。黑白分明里透着雪似的清辉。细瓷般的肌肤浮着健康的淡粉色。只是肥肥美美的双下巴已经没有了。陈绍諴暗赞了一声,目光流转:“您不快乐,而半年前您是快乐的。”

  朱卿卿微笑:“您看错了,我再没有不快乐的。”在大家的眼里,像她这样的孤女,承蒙英明神武、年少俊朗、一往情深的小梁将军爱慕着,视若珍宝,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她,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大婚在即,一切顺意,她当然是快乐的。

  陈绍諴笑笑,也不和她辩争,只是指指他自个儿的心,道:“庸人自扰之。关于您的事情,在下多有耳闻,您要知道,世人往往总是见不得旁人比他自己好的,总是喜欢跳出来扰乱一下,您好自为之。”言罢笑眯眯地自去了。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她也愿意是她自己多想了呢,可她就是一个庸人啊。朱卿卿苦笑了一回,命清泉把梅瓶和梅一起送过去给梁凤羽,她自己则撑着油纸伞,沿着小道慢慢儿地往厨房里去。

  她虽未曾过门,梁家厨房里的事却已经交到她手上了,没有人敢不服她,哪怕就是做了多年饭食的大厨到了她手里也乖得像兔子似的,姑娘长姑娘短,就巴望着她能抽空指点他一下。朱卿卿安排好晚饭,谢绝了婆子送她的建议,独自一人撑着伞,迎着风雪走回去。考虑到梁凤羽大概会去找陈绍諴,她特意走得慢了些,走到甬道尽头时,看到了梁凤歌。

  梁凤歌等她有一阵工夫了,细细的雪粒子在他的肩头和帽子上堆了薄薄的一层,他却不知道冷,只顾站在那里冲着朱卿卿笑,长而上挑的凤眼里闪着快乐璀璨的光芒,好像看到她就看到了一件稀世奇珍似的。

  朱卿卿看他一眼便转开眼神将伞遮住他的头,再踮起脚替他仔细拍去帽子和肩头上的碎雪,嗔怪道:“傻的么?也不知道寻个遮风避雪的地方等。”

  “否则怎能让你看到我的一片真心?”梁凤歌自然而然地接过伞遮住两个人,再牵住她的手陪她一起往前走。伞不大,不能完全遮住两个人,于是雪粒子照旧往他身上招呼着,朱卿卿则被他护得严严实实。

  一团柳絮似的雪团被狂风卷过来,刚好落在梁凤歌的睫毛上,让他看上去有点孩子气似的滑稽。朱卿卿微微愣神,伸手替他拂去雪片,微凉的指尖在他的脸上停顿住,轻声道:“可是有事?”梁凤歌恋慕地抓住她的手指,将脸紧紧贴在她的手上,低声道:“我想你了。”

  朱卿卿吐出一口白气:”不是很快就成亲了么?”

  梁凤歌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她:“我刚才去了新房那边。”

  ”哦,怎么样啊?”朱卿卿顺着他的话头问。

  梁凤歌已经笑得有点勉强了:“当然是很好的,你知道,毕竟是咱们家里第一次办喜事,我娘又是那么个性子,怎能容许出半点差错?”

  “是这样的。伯母做事自来周全。”朱卿卿从他的指间抽回手,轻轻扶了一把伞柄,好让伞不要往她这边偏得太多。

  梁凤歌固执地将伞往她那边又歪了歪,微微皱起眉头:“你瘦了太多,自从秋天我受伤那次瘦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养回去。可是吃食不对胃口?还是你心里不舒坦?”

  朱卿卿摸摸自己的脸颊,微笑道:”都不是,是我长大长高了。”

  梁凤歌有些无措,垂下眼撒娇似的道:“你一次都没有去过新房那边,也没有主动来找过我,次次都是我来找你。”

  朱卿卿失笑:“我再怎么厚脸皮,也不好意思自己去布置过问新房的事吧?

  没有主动来找你,更是黑天的冤枉呢,是你没给我机会,不是我不想来找你啊。你看,我原本打算今晚给你送汤的,但你现在就在这里等着我了,让我晚上哪里还好意思再去找你?”

  说得头头是道,但是,总是有些不对劲,梁凤歌笑不下去了:
“要是你对我不满意,可以直接告诉我的。就是别这样……”这样让人觉得他们中间隔了一层透明的厚厚的膜,两个人都能看见彼此,也能拥抱,却总是不能穿过那层膜。

  朱卿卿温柔地道:“我没有什么不满意。你觉得哪里不好?”

  梁凤歌说不出来,好半天才低声道:”这些天我总担心你突然就不喜欢我,不想嫁给我了。”

  朱卿卿坚定地摇头:“没有的事,你在胡思乱想。”

  梁凤歌要她保证:“你保证?”

  朱卿卿笑了一声,捧着他因为天气太冷而显得有些冰凉的脸郑重其事地道:

  “我保证,我是喜欢梁凤歌的,再真心不过了。”

  梁凤歌像个孩子似的满足地笑了:“我有东西给你,你来看。”

  朱卿卿知道无非又是些他从其他地方搜罗来的奇珍异宝,但是她真的不太感兴趣,便道:
“要是我爹能看着我们成亲,那该有多好?”

  雪光将梁凤歌的眉眼照得微微冷硬:“我一直都在找他,广发请柬也是有那么个让他知道,赶紧赶回来的意思在里面。”

  “哦。”朱卿卿乖巧地称赞了那一匣子漂亮的珠宝,”实在是美极了。’

  梁凤歌打开一卷画轴:“我打算明年扩建一下咱家府邸,你瞧瞧可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朱卿卿挑剔了两处,他才高兴地放了她回去。

  朱卿卿独自在园子里转了两圈,直到天色黑了将近晚饭时分才又慢悠悠地走回去。梁凤羽对着那瓶梅花在发花痴,一旁的桌上摊着那卷已经被改成了”天下第二面”的题字,朱卿卿微笑着将题字收起,交代清泉:“明日就去寻个手艺好的匠人将它裱起来。”

  梁凤羽这才惊觉:“你回来啦?”

  朱卿卿笑:“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

  梁凤羽羞得满面通红,想要反驳她两句却没能找到合适的,便换了话题:“是了,我们家要和周家联姻了。就是那个陈州的周家,你大伯母的娘家。”

  朱卿卿挑眉:“哦?”

  梁凤羽八卦地靠过去,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我偷听来的,你记得我们家那位又黑又高的大堂兄么?就是打架很厉害的那一个。”

  朱卿卿记得:“梁凤楚。”梁亦宽的亲兄长家的嫡长子,不敢说是很了不起,但打仗非常英勇,家资丰厚,且梁亦宽对待自己的兄弟子侄向来十分宽厚,综合下来条件是很不错的,就不知道周家要拿什么人来联姻了。在她的印象里,周家适龄的女孩子并不多,除了周嘉人之外大概就是那么两三个女孩子,而且条件都不是很好。

  梁凤羽笑:“周家前不久吃了个大亏,北边的几座要紧的州县都丢了,元气大伤,此番算是低声下气的要联姻结盟,因此这次你们成亲,他们家将会把包括周嘉人在内的三个适龄女孩子一起派过来,看上谁就是谁。”

  呵……朱卿卿想起了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真是想不到。就不知眼高于顶的周嘉人会怎么想了。

  梁凤羽看不起周嘉人:“按我说,她来做什么?大堂哥是不会看上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的,不然一个家都得给搅翻了。”

  朱卿卿道:“也不一定。周嘉人,是个美人。”

  周家到达的那一日,是个大晴天。已然年底,天气已经很冷,朱卿卿并不想见周家的人,偏巧梁家也并不太愿意她见着周家人,因此有意无意地让她避开了去。

  面馆的工人要放假回家过年,朱卿卿要和他们结算工钱,还好例行打赏,又有新城的产业也到了年底清算的时候。朱卿卿问梁夫人要了一间花厅,专用来接待禀事的管事们,等到她处理完手里的事,天已经黑透了。

  清泉带着两个小丫头送饭过来:“夫人和姑娘们陪着梁家的女眷们用饭呢,这里离厨房近,饭菜过来还是热乎乎的,姑娘就在这里用了吧,省得回去还要再热一遍。”

  厨子深谙朱卿卿的口味,几个家常的小菜弄得清脆爽口,嫩甜小黄瓜配上特制的酱,鲜美的鸡汤煮了碧绿的豌豆苗,醋溜里脊,清蒸鲥鱼,光是看着就已经让人馋虫涌动。朱卿卿沉默地用过了饭,把剩下的鲜菜赏下去,问:“将军如今在忙什么?”

  如今梁亦宽已是侯爷,能被称为将军的就只有梁凤歌一人而已,下头的人很快就报上来:
“将军跟着侯爷在外头议事,听说是想要把手里的事儿全都理顺办清爽了,好安安心心地成亲。”

  这话里已经带了调侃的意思在里头,朱卿卿笑一笑:“我亦如此。”她虽住在梁家,却必须回新城待嫁,忙着处理手里的事儿,也正是为了这个。

  清泉等人用过了饭,有条不紊地打起灯笼,再给朱卿卿披上斗篷,奉上手炉,四五个人簇拥着她回房歇息。将要转进后院,就听道旁有人娇笑:“咦,好巧不巧,这不是朱家三表妹么?”

  正是周嘉人,她着了一身胭脂红的锦袄,再拥了一件雪似的狐裘,头上三两件价值不菲的点翠宝石簪钗,看上去也是美丽端方,气质出众,硬生生将她身边两个族妹衬托得丫头似的。

  终于还是不期而遇。朱卿卿想象过再见到周嘉人时会是什么感觉,她觉得她大概会很愤怒,大概会质问周嘉人,也可能是很冷漠地不理睬周嘉人,仰着头从周嘉人的面前走过去,视周嘉人为粪土。但真的到了这一刻,朱卿卿却是很自然地冲着周嘉人笑了:“原来是嘉人姐姐,早就听说你会来做客,我以为是讹传,却没想到是真的。”

  周嘉人此来做客是为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若不点破,那便是来恭贺朱卿卿与梁凤歌成亲的,被点破了,便是周家势弱,不得不把女儿送给梁家挑选,还不是给梁亦宽的正牌儿子挑选,只求能挑出一个来成就联盟。

  像周嘉人这样的高傲性子,被人当面点破不亚于被吐了一脸口水,当即皮笑肉不笑地道:
“如何不是呢,许多事都是咱们想不到的,就比如当年,我就一直都以为你将来会是姓周的,却没想到摇身一变就要姓梁了。,朱卿卿很无耻地笑道:“我也没想到呢,幸亏如此,不然一个人一天吃三顿饭,每次都逼着自己吃下去,又实在忍不住要吐出来,那可真是活受罪了。所以还要感谢嘉人姐姐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不然想必我还在痛苦地吃了吐,吐了吃,得有多痛苦啊。”

  有人很不识趣地轻笑了一声,笑得周嘉人恼羞成怒,怫然大怒:“朱卿卿,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小人得志!”

  “小人得志便猖狂,嘉人姐姐要说的是这个吧?”朱卿卿微笑着把鎏金镶宝的紫铜手炉转了转,侧着脸娇俏地问周嘉人,“嘉人姐姐觉得我是小人,还很猖狂?”

  周家的另外两个姑娘一边一个把周嘉人给拉住了,不停地小声劝着。周嘉人怒目而视:“罢了,我不和你计较,前几年的好心和饭食只当是喂了狗!”

  朱卿卿掩口而笑:“我们将军常说一句话,我为什么要对猪好?因为我想吃它的肉。我从前不懂得这句话,直到今年才懂得这话的意思。原来你们当年就是想把我当成猪一样的养肥宰了吃……别人喂猪,多少总要贴一点粮食的,也就是府上精打细算了,我家大伯父和大伯母带了朱家全部的浮财过去,居然也就只能算是寄人篱下,吃用全得靠府上施舍。我走时留下的那些金银,可能也只够付你们家房租的。陈州房租真贵呢。”

  从前娇憨得如同包子一样的小姑娘突然间就变得牙尖嘴利、刻薄不让人,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周嘉人狰狞了面目,冷笑:“朱卿卿,你这个忘恩负义的……”

  朱卿卿反唇相讥:“府上最是懂得恩义,我是望尘莫及,甘拜下风的。”

  “算了,算了。”周氏族女拉住周嘉人,小声劝了几句,周嘉人总算是忍住了,挺起圆鼓鼓的胸脯瞪向朱卿卿:“算了,我不和你这个可怜虫一般见识,过来,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朱卿卿抬起下巴,淡而轻慢地笑:“我不想动弹,烦劳嘉人姐姐走过来说。”

  周嘉人气得不行,天人交战许久,始终也抹不下脸去。朱卿卿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人,从前她愿意对着周嘉人低头,那是因为她以为周家对她有收容照顾之恩,以为周嘉先对她全心全意,所以愿意包容忍让。如今她已经走到这个地步,若是再对着周嘉人低头,别说她先就过不去自己这一关,就是梁家人也会忍受不了。

  已经完工的嫁衣在灯下熠熠生辉,裙尾镶嵌着的细碎宝石和米珠闪闪发光,就像是一个迷离的美梦。朱卿卿托着腮盯着嫁衣看了许久,直到梁凤羽大笑着走进来:“干得好!周嘉人那个小**活该被打脸,吃饭的时候我看她惺惺作态就想当众泼她一脸油汤了,千忍万忍才叫忍住了,真是没想到她自己找死,自个儿撞到你的枪口上去。”

  朱卿卿收回目光,笑道:“这叫什么?我还想狠揍她一顿呢,可惜她不上当。”

  朱卿卿揍人的模样会是何等的雄姿英发,梁凤羽想想就又笑了,高高兴兴地道:“罢了,不要提这个倒胃口的,大伯母看不上她。睡吧睡吧,你得养精蓄锐,别大喜的日子顶着两个黑眼圈,那我哥哥可不饶我。”说着唤人进来伺候朱卿卿梳洗安歇,朱卿卿也就笑着躺下。

  第二天清早,她尚在梦中,清泉就很不高兴地过来请她:“姑娘起了吧,周家太太带着周大姑娘来给您端茶认错呢。”

  这可真是,朱卿卿摸摸脸皮,她以为自己这半年多来已经修炼得脸皮够厚的了,却没想到还是远远不如周家的人。这要多大的勇气,才能修炼到这个地步?

  腹诽归腹诽,人总是要见的,除非是不想和周家结盟了。朱卿卿梳洗过后就穿着家常的半旧衣裙去待客,周太太还是从前的温和端庄样,周嘉人则完全收了昨晚的嚣张模样,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看见朱卿卿就抢先给她行了个礼,端着一杯茶,低低切切地道:
“三妹妹。昨晚是我不好,从前也是我不好,你大人大量,千万别和我计较。”

  朱卿卿没吱声,抬眼看向座首的梁夫人:“不过几句口角,却没想到惊动了夫人,是我的不是。”

  梁夫人淡定地喝了一口茶,微笑着同周太太道:“我们卿卿从来都是好性子,偶尔被惹毛了才会发作,发作起来的时候也只是管要出够气的。小孩子么,就是不稳沉。”

  周太太笑得到底有些尴尬:“就是,小孩子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凡事总想争个是非曲直黑白,可这世上的事儿,哪里又有绝对的是非曲直黑白呢?您说是不是?姐姐?”

  其实周太太比梁夫人还要大上那么几岁,但她这一声“姐姐”真是喊得无比顺畅亲切。朱卿卿严肃地思考了片刻,觉得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还有,不知是否她多心,周太太关于是非曲直黑白的这一段话,听上去是有点别有意味。

  梁夫人和周太太一个恭维,一个受用,你来我往地打了几个来回后,梁夫人温和地建议朱卿卿:“你气量自来极大的,又是主家,不要和嘉人计较了,你们握手言和吧,别伤了两家的和气才好。”

  朱卿卿觉得梁夫人也是个妙人,每一句话都是在劝她,却又每一个字都在说是周嘉人错了。于是很听话地接过周嘉人手里的茶,微微一碰嘴唇便交给了清泉,说道:“嘉人姐姐起来吧,我不计较了。”

  周太太眉开眼笑地拉起朱卿卿和周嘉人的手,将两人的手交握在一处:“好好好,就这样才好。到底也是好几年的情分,不能因为一点点误会就生分了。卿卿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和你嘉人姐姐一般见识。我已狠狠惩罚过她,至今她背上还留着我打的印迹呢,来来来,你们姐妹坐着说说话,我们前头去。”

  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朱卿卿笑:“好生招待你嘉人姐姐。”

  朱卿卿喜欢窗口开得大一点的敞亮房间,这样的屋子夏天住着倒是极舒服的,冬天未免就冷了一点。她天**动,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好,周嘉人却不同,喜坐不喜动,因此坐了一会儿的冷板凳后就有些受不住了,试探着和朱卿卿搭话:“昨晚是我不对,我喝了些酒,还被那两个气的。”

  朱卿卿不理她,慢吞吞地在账簿上勾了一笔,示意清泉:“稍后拿去问一问,这一笔是怎么回事。”

  周嘉人也不生气,耐心地等她主仆说完了话,才又接着挑起另一个话头:“你的大伯父和大伯母,还有朱悦悦托我问你好,他们本也想来恭贺你的,奈何梁家没给他们发请帖,因此也不好来。”

  朱卿卿这回搭了她的话:“他们还好?”大伯父一家人说下的假话被戳穿,朱悦悦和周嘉先的婚事也不成了,想来日子虽不至于太难过,也是过得很不顺心的。

  周嘉人笑了:“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当年,如果不是他们太贪心,尽把别人当傻子,也不至于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这个头一旦开了,下面的话就很好说了,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怨我,觉得是我害了你,就连我二哥也一直不肯原谅我,不然也不会逼着我来梁家丢脸买丑。可其实谁又知道我的委屈呢?”

  周嘉人类似周嘉先的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里迅速浮起了一层水汽:“我是真冤枉,都是你大伯父一家子搞的鬼,为的就是取而代之,想让朱悦悦嫁给我二哥。就我这个蠢的,平日总以为自己了不起,临了却背了一口好大的黑锅,先给梁凤歌算计,再给自己的亲姑母和亲表姐算计,弄得里外不是人,白白落下一个狠毒的名声。”

  朱卿卿沉默地听着,并不发表任何看法,就连多余的表情也懒得奉上。她想起了那张莫名出现的纸条,现在,也是到了纸条上的那些事该揭晓的日寸候了。

  周嘉人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低声道:“有入托我给你带几句话,事关你父亲的,你方便么?”

  朱卿卿想了想,示意清泉和其他人都退出去。

  清泉万般不愿,却不敢不应,只好走出去守在门口,侧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打算一旦不对就立刻冲进去,率先扑倒周嘉人。

  周嘉人有点得意,周嘉先早就说过了,只要她提起朱卿卿的父亲来,朱卿卿一定会答应和她单独详谈的,果然是真的。

  朱卿卿把一个精致的水晶沙漏倒扣在桌面上,淡淡地扫了周嘉人一眼:“沙漏里的沙子要是漏完了你还没说完,就走吧。”

  她的态度不是很好,周嘉人很气愤,说出来的话就不太那么受听:“第一,梁凤歌前次受伤其实并没有那么重,更达不到就要昏迷不醒濒临死亡、要你冲喜的地步,不过是想要借此机会联合他家里人逼你一把,让你早些和他成亲罢了。目的么,你当然是知道的,还是为了那本食谱,此事相信你在收到那张纸条后就已经有了验证。

  “第二,梁凤歌早在八月就知道了你父亲的下落,却迟迟捂着不肯告诉你,因为他害怕你父亲会把你带走,更会带走那本食谱的秘密。

  “第三,你不知道吧,那本食谱并没有那么简单,它的背后藏了一张藏宝图,当今这个世道,有了这笔财富意味着什么,特别是对于梁家这样野心勃勃的人家来说意味着什么,相信你比我更懂。

  "第四,我二哥已经找到你父亲了,这次也把他带了来,就看你愿不愿意认他;“第五,朱卿卿,恭喜你,你觉得我们家的人和我二哥待你是虚情假意,忙着要逃出去,结果一头栽进了梁家为你设的陷阱里,还栽得心满意足,沾沾自喜。所以你其实还是一只猪,一只没有脑子还以为自己很有脑子的猪!”

  朱卿卿搓了搓手,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还有么?”

  周嘉人有些吃惊于朱卿卿的平静,微张了口道:“没有了!不,还有,我二哥说了,如果你愿意回头,他还乐意接着你,一点不在意你已经成了残花败柳。”这话当然是她自己编的,周嘉先的原话可不是这样说的,说得真诚又体贴,但是因为朱卿卿表现得太过恶劣,因此她也不想让朱卿卿好过,最要紧的是,她真是嫉妒得快发疯了。

  朱卿卿面无表情地一拳挥了出去,正对着周嘉人高挺笔直的鼻梁。这一拳用尽了她全身的力量,周嘉人尖叫一声,仰面往后倒去,后脑砸在厚重的宣州加丝毯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鲜红的血顺着周嘉人的鼻端流下来,浸透了她身上的锦衣,再将那张梁凤歌为了给朱卿卿开眼界特意花重金买来的宣州加丝毯染得绯红。她惊恐地看着手上的血,挣扎着往外爬,边爬边大声地喊:“来人啊,杀人啦,朱卿卿疯了,她要杀人了啊!”

  朱卿卿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拽住她的头发,将她恶狠狠地再次推倒在地上,撩开裙子跨坐上去,对着她的左右眼眶使劲打了两拳,直到清泉等人听见动静跑进来,把两人使劲分开,朱卿卿还趁空踹了周嘉人一脚,踹得刚爬起来的周嘉人一个踉跄又跌坐到地上,号啕大哭。

  前后不过就是一个呼吸而已,自始至终,周嘉人都没来得及还手,只顾着护着自己以及呼救,还有就是号啕大哭。

  朱卿卿的手打人都打得疼了,强忍着没有去揉,而是冷着脸道:“周嘉人,我早就想揍你了,终于可揍着你了。”

  成了乌眼鸡的周嘉人绝望地捂着脸捏着鼻子号啕大哭,好半天才抽噎着挤出一句: “朱卿卿,你这个不讲理的泼妇!你怎么敢,怎么敢打我?”

  朱卿卿冷笑:“现在你已经知道我敢了。”

  周嘉人哭得更厉害了,当真是血泪交流。她知道了朱卿卿的厉害,所以已经连还手都不敢了。

  “你装什么装?”朱卿卿鄙夷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就是故意和我吵架的,为的就是方便今早跑来单独和我说这些恶心的话。你以为你说了这通话我就会信你么?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居然还敢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不长脑子的其实是你吧!”

  周嘉人摇摇欲坠,哭得死去活来:“我要找我娘,朱卿卿要杀人灭口,她生怕我把她从前做的那些事说出来……”

  清泉大怒,挽袖上前准备去堵周嘉人的嘴,朱卿卿冷笑:“别管她,让她说,也好让我知道她嘴里究竟能说出什么好听话来。这是挑唆不成,就打算污我的名声,搅黄这桩亲事吗?我告诉你,周嘉人,就算是我和梁凤歌成不了亲,你也别想嫁进梁家来,以及你们周家的人别想走出兴阳府。还有,等着梁凤歌那个疯子带兵踏平陈州吧!”

  后面那句话朱卿卿是从牙缝里说出来的,周嘉人听懂了,她睁大眼睛失控地道:“你敢?”

  朱卿卿手起掌落,利落而脆地扇了她一个耳光:“你觉得呢?”

  周嘉人终于也被朱卿卿给逼疯了,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扑上去要打朱卿卿好出了这口恶气,却被丫头们强拉着劝着拖了出去。隔了老远还能听见她凄惨的哭闹声。

  朱卿卿恬淡地理了理衣裙和耳边的碎发,转头对着闻声而来却看得呆了的梁凤羽:
“弄点什么来给我揉揉手,疼死我了。”

  “哦。”梁凤羽傻傻地应了一声,转头吩咐她的丫头,“去拿点红花油来。”

  拿到红花油了才突然醒悟过来,大叫一声,“朱卿卿!你可以啊!”

  朱卿卿朝她一笑,夸张地喊了起来:“疼死我了,你能轻点儿么?”接着就是泪流满面。

  “你是傻的么?哪怕就是抓了花瓶砸她一个血窟窿也比你伤着自己的手更好啊。”梁凤羽觉得朱卿卿应该是真的疼,毕竟指关节都打得红肿了,这得使多大的劲儿啊,可是她又觉得朱卿卿应该是为了其他的事儿难过,而且是真的很难过,让她也觉得不是滋味儿了。

  “砸她一个血窟窿哪里比得这样亲自动手揍她更解气?”朱卿卿抽泣着,低声道,“凤羽,你有没有骗过我?”

  梁凤羽不高兴地道:“我当然没有过,难道你不知道的?”

  朱卿卿点头:“我知道的,所以我最喜欢你了。”

  梁凤羽觉得不对劲,便严肃起来:“周嘉人究竟和你说什么了?我可和你说啊;你别信她的鬼话,她明显就是故意来捣乱的。”

  “我当然不信她,你没看我已经把她揍得她娘都不认识她了么?”朱卿卿笑得没心没肺的,“你快去替我打探打探,瞧瞧这事儿要怎么收场?要是周太太忍不下这口气,不肯和你们家联姻了怎么办?”

  梁凤羽不肯去:“她和你说什么了?”

  朱卿卿不告诉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就对了。快去吧,快去吧,不然我心里一直都挂着的。”

  “得了,你怕什么?我们家的人别的长处没有,唯有最是护短。她自己上门找揍,能怪得谁?不狠揍她一顿都对不起她。”梁凤羽嘴里说着安慰的话,到底是飞快地往前头打探消息去了,总不能由着姓周的恶毒女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她必须得去揭穿周嘉人的真面目!

  打过人的指骨一直都疼,火烧火燎的,朱卿卿有点心烦意乱,又厌恶红花油的味道不好闻,还觉得周嘉人的血污了她的加丝毯,实在是罪该万死。因此听到有人收拾东西,她难免有些烦躁:“过会儿再来收拾吧。,,收拾东西的人照旧忙碌着,并没有搭理她,朱卿卿很烦:“没听见我的话么?,,“听见了。但这东西留在这里,总归有些恶心人。”梁凤歌将加丝毯卷成一条,交给丫头和婆子拿出去清洗。

  “你怎么来了?”朱卿卿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人也显得有气无力的,“不是说很忙的?”

  梁凤歌慢条斯理地在她身边坐下来,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吹气:“明日你便要回新城待嫁,我来瞧瞧你。我说你打她也就打了,把自己弄疼就不对了。”

  朱卿卿哼哼:“你这是心疼我?”

  梁凤歌捧住她的脸,把她转过来对着他:“你觉得我不是心疼?,心疼或许有之,更多的是来查看一下猎物是否有逃脱的危险吧?朱卿卿郁躁得很,险些将话冲口而出,终于还是忍住了,轻声道:“我心情不好。,,“我以为再没有比能嫁给英明神武、年少英俊、一往情深的小梁将军更让人,心情愉快的了,难道不是?”梁凤歌的凤眼里透出几分焦躁,神情却照旧的不急不缓,闲淡戏谑。

  他再不是当初那个喜怒于形的少年郎了,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傻傻的朱卿卿了。他们都长大了,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朱卿卿仰头对上梁凤歌的眼睛,轻声笑道:“当然是好,只是觉得太过可惜,我父亲终究也不能来观礼。”

  梁凤歌的瞳孔缩了一下,温柔地道:“这次你回新城出嫁,你的族人能送的都会来送你,不过是缺了至亲在一旁观礼。之前应该给你的伯父和伯母送请柬的,我以为你不想见到他们,要是你想,我设法让他们赶来?”

  朱卿卿果断地道:“我的确是不想见到他们。”

  梁凤歌叹道:“你放心,我总会对你好的,我在你母亲坟前发过重誓,你还记得么?”

  “记得。”朱卿卿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没有食谱。”

  梁凤歌怔了怔,十分不高兴地道:“我是为了食谱才娶你的么?”

  朱卿卿笑:“你不想要么?我听说,那食谱之所以引起这么多的麻烦,其实是因为它隐藏了一张藏宝图,里头有金银无数。我知道的,你们家不是很富裕,养兵很是费劲儿,若是有了这笔财富,只怕义阳侯也不在话下了。”

  梁凤歌皱眉道:“周嘉人对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朱卿卿垂下眼,将他的手指掰开又合拢,合拢又掰开,“今年秋天,你受伤那一次,其实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你并没有伤得那么重,也不是真的就昏迷不醒,水米不进,不然你不会好得那么快,刚醒来的时候也不会那么有力气……”

  梁凤歌沉默下来。

  从小到大,他的脾气都是这样的,遇到他不想回答或是想要回避的话和事,他就会沉默。朱卿卿的指尖有点发僵:“你母亲看我不顺眼,逼我即刻和你成亲,我害怕难受,你其实全都知道。但你就是那样冷冷地看着我,看我对你的真心究竟有几分,看我愿不愿意陪着你一起去死,当然,因为你并没有真正地死去,所以你只是看着我是否愿意做个活死人罢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梁凤歌冷笑着将她的手甩开,“朱卿卿,都这个时候了,你别和我发疯!”

  “在你眼里,说真话就是发疯么?”朱卿卿抬起头来盯着梁凤歌的眼睛看过去,“其实也不是全都那么让人沮丧。你应该知道,我突然要亲自给你擦洗,那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事实也还是让人欣慰的,你总算是良心发现赶紧醒过来了,并没有趁机让我灰头土脸地进了你家的门,一辈子都那么局促,而是给了我这么一个盛大的婚礼,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有多幸运和风光。你要不要继续否认?”

  对着她的眼睛,梁凤歌突然间狼狈不堪,紧紧扶住她的肩头,声音干涩地道:

  “我承认我是想要借机把你早些娶进门,你不知道周嘉先悄悄去见你,你还替他隐瞒的那件事让我有多担心害怕,我每天都在焦虑,害怕一觉睡醒过来你就不见了,跟着他一起扔下我走了。就像是那年的秋天,你明明答应过我要回来的,可是你却跟着他一起走了……我在江里一直追着你跑,一直拼命喊你,你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船头看着我……”梁凤歌低下头去,痛苦地咬紧了牙关,低声道,“朱卿卿,你不会懂得的。”

  朱卿卿沉默片刻,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梁凤歌将她紧紧搂住,轻声道:“可你终究是骗了我。”

  朱卿卿推开他:“所以你决定骗回来?”

  梁凤歌忙着解释:“不是处心积虑,而是灵机一动,就连父母亲和凤羽都不知道。你不会知道,于你是折磨,于我同样每一刻都是煎熬,不能抱你,不能碰你,不能和你说话,在你喂药喂汤的时候必须保持一动不动……”

  “多得意多享受呢,你煎熬什么?煎熬我是个傻子?”朱卿卿冷笑,再冷酷地道,“滚!”

  梁凤歌不敢相信,他说了这么久,坦白从宽了,就只得到这么一句话?他也有点生气了,而且觉得自己很有理由生气:“就算是我错了,但我最后不是也赶紧醒过来了么?你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惩罚我,我每天就差和小狗似的对着你摇尾巴汪汪叫了,就连你放个屁我都赶紧说是香的,你还要怎么样?”

  “原来你都知道。”朱卿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所以我一直都在弥补。”梁凤歌固执地在她面前站着不动,“要是你还觉得不够,就继续惩罚我啊,成了亲也继续。我绝无二话。”

  清泉进来请他:“侯爷请您出去见客。”又加重语气强调,“是很重要的客人。梁凤歌心烦意乱,暴躁地道:“我管他是谁?不去!”

  清泉吓得眼泪汪汪地看向朱卿卿,朱卿卿没办法,只好哄道:“快去吧,不然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的努力是为了什么呢?兴许只是这么一次就把人得罪了,然后许多年都补不回来。”

  梁凤歌委屈地瞪着她:“我娶你不是为了旁的,只是因为你是朱卿卿,只是因为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就算是我骗了你,也只因为这个,并不是其他。我们这么多年了,难道你愿意相信旁人,也不愿意相信我?”

  朱卿卿的脸微微有些发热,心情也没之前那么糟糕了,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和梁凤歌继续缠下去,不然又要心软了,便使劲儿把他往外面推:
“快去,等你空了我再找你算这个账。”

  “你等我?”梁凤歌严肃地瞪着她,好像只要她敢说一个“不”字,他就得把她给撕了吃掉。

  “我等你。”朱卿卿总算是把他推出去了。

  又过了片刻,梁凤羽来报告事情最新进展:“周嘉人被你揍成了猪头,本以为周家怎么都会闹上一闹的,我哥哥已经发了话,要是他家敢闹就趁便把他们赶回去,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周嘉人是个什么货色。谁知道啊,周太太才见面就给周嘉人一巴掌,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押着她给我母亲赔礼,啧啧……这下子,咱们可是什么话都不好说了,不过我看她真是伤得不轻,这些天是别想出来见人了。”

  朱卿卿一点都不意外,似乎隐忍是周家除了周嘉人之外所有人都拥有的共性,周太太当然是很能忍的,而且这一巴掌大概也不是完全打给梁家人看的,而是出于真心愤怒,是为了教训周嘉人这个不听话几次坏了事儿的女儿。

  经过这么多事儿,她也算是比较熟悉周家人的行事风格了。在周家的计划中,周嘉人应该是趁着这个机会,把她和梁凤歌之间因为那张纸条存在了好几个月的脓疮挑破了,再友好热忱地把周家的善意表达出来,同时还该邀约她什么时候抽空见个面,让她的父亲以及周嘉先和她见见面,叙叙旧什么的。可能接下来还有什么连环套路,总之不叫她和梁凤歌顺利成亲就对了,那本食谱既然有这么重要,已经惨败到只能低声下气地依附于梁家的周家又怎么肯轻易放过?可是周嘉人被她激怒得太过了,同时也没想到原来她竟然有这么大的火气,所以并没有完成任务。

  梁凤羽起身帮朱卿卿收拾东西:“明日就要回新城待嫁,还不赶紧忙着?”

  朱卿卿懒洋洋地道:“有什么好收拾的呢?嫁妆早就送过去了,我要带的无非就是这身嫁衣和我自己而已。”若她未曾猜错,周嘉先大概会带着她的父亲在半道上等她。

  天又黑又冷,没有下雪,寒风却极凌厉,朱卿卿才刚露了个头,就被迎面扑来的寒风吹得赶紧缩回去,严严实实地将斗篷兜帽捂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小跑着奔出去,一口气冲上温暖的马车才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梁凤歌跟着钻上马车来,淡淡地瞥了清泉一眼,清泉脖子一缩,自觉地下了马车。

  朱卿卿若无其事地朝他笑:“来送我的?我还以为你事多赶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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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4 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看看,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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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4 16:05 | 显示全部楼层
梁凤歌盯着她道:“昨晚我去找你,你已经睡下了。

  朱卿卿特别无辜:“我怎么等你都不来,想到今日要赶路,总不好让这么多人等我一个,只好先睡了。但我有叮嘱清泉,让你来了就叫醒我的,不信你问她。”

  梁凤歌淡淡地道:“你的院门都关了,怎么都叫不开。”

  朱卿卿做思考状:“看门的板子嫂大概是给前头抓壮丁了,你知道,客人多,人手不够,清泉那丫头又是个瞌睡王……”

  梁凤歌微不可觉地低叹了一声,有些疲累地道:
“不扯这些闲话了,我有几句话要说给你听,你听仔细了,希望你这一路能想明白,我去接亲时你能高高高兴兴地跟我回来。”

  朱卿卿奇道:“我是高兴的啊,难道我会不跟你回来?”

  梁凤歌垂下眼帘,将她的手慢慢拢在掌中,唇角弯起一勾苦笑,许久才低低地喊了一声:
“卿卿……”

  “我在。”朱卿卿盯着他和她的手看,他的手修长有力,微有薄茧,略带棕色,她的又小又白又细嫩,刚好够他包住。她想起来,那时候他的手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也是足够白嫩,但那时候他还只是个虽然顽劣却心思单纯小男孩,而不是如今这个心思深沉且意志坚定的男人。

  梁凤歌看起来有很多的话想要和她说,朱卿卿心想,只要他愿意说,她便愿意一直听,她会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听他慢慢地讲,哪怕就是误了赶路也不要紧。

  但梁凤歌沉默许久,只是言简意赅地道:“你记住三件事。第一,我从未想要恶意地欺骗或是算计你,你是我此生唯一想娶并不愿伤害半分的女人;第二,你要相信我,我不管做了什么,自有我的理由,就算是当时不能和你解释,过后也能和你说明白,我希望你能给我机会;第三,如果你心里有疑问,应该直截了当地问我,而不是憋在心里由着自己胡思乱想。”

  朱卿卿想了想,冲他一笑:“我记住了。我会做到的。”

  梁凤歌将她轻轻搂入怀中,哑声道:“等我。”

  朱卿卿胡乱点头,催他走:“时辰差不多了,赶紧去,这几天你要把你手里的事儿抓紧做完,我可不想新婚那几日就见不到你的影子。”

  梁凤歌拉起她冰凉的手放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记住我和你说的话。”

  朱卿卿目送着他颀长的身影缓缓走远,忍不住使劲咳了一声,梁凤歌果然停下来回头看向她,朱卿卿孩子气地朝他龇牙咧嘴地笑,梁凤歌失笑,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她。

  朱卿卿知道他这是要看她出发,便示意马车驶动,马车行到空旷的大街上,她回过头去看,梁凤歌果然已经跟了出来,安静地站在大门口一直看着她这个方向。昏黄的灯影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单薄,朱卿卿一阵难过,低下头去用力揉揉眼睛。相信一个人是件很难的事,不信一个人也是件很难的事,希望梁凤歌别让她失望。

  送朱卿卿回新城的人是久经考验的韩光,韩光就像是一头机警的豹子,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靠近者死!”的凛冽气势,他把朱卿卿看得很好,就连一只公蚊子,不,一只稍许面生的母蚊子都不能靠近朱卿卿身旁方圆两丈之内,打尖上路的时间表更是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全凭他韩大爷的兴趣和心情决定。

  朱卿卿知道是为了她好,梁凤歌都能在这条路上被人设伏袭击,更不要说她了,好大一只又嫩又白的肥羊,劫了去不但能当众狠狠抽上梁氏父子一记响亮的耳光,还可能顺带发发大财什么的。

  但是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周嘉先想要接近她得花费更大更多的心力,甚至有可能一直都找不到机会。她需不需要给他制造机会呢?朱卿卿经过仔细思考,觉得有些蠢事做过一次就够了,否则她给周嘉先制造了机会,兴许周嘉先或是其他什么人下一刻就把她给掳走了呢?因此她完全没有必要帮周嘉先这个忙,他们都是豺狼,不需要小兔子替他们操这份闲心。

  一路上风平浪静,新城遥遥在望,接应的人马和那个大大的“梁”字已经可以看得到,总算是快完成任务了,所有人都由衷地松了一口气。唯有朱卿卿即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点泄气,原来周嘉先就这么点本事?

  马车驶进朱氏宗长家的二门,一**朱氏族里的女眷迎上来,拉着朱卿卿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朱卿卿看到了好几张眼生的面孔,一问才知道是远房的宗亲特意赶来观礼。她突然就明白了,如果她是周嘉先,就会把见面的地点选在朱氏宗长的家里,一则,这是朱家,梁家不能做到随心所欲,安排来看护她的人容易出纰漏;二则,若是她这里有了其他的想法,正好借助朱氏族里的力量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果然很快就有人走来凑到宗长太太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顺带偷瞟了朱卿卿一眼。宗长太太有些惊骇,尚不及开口说话,外头已经乱了起来,有人失声痛哭:

  “爹啊!儿子不孝!二哥,娘子,我来迟了……”

  来了。朱卿卿以为是阴谋,结果是阳谋。她的父亲,一去好几年没露面,不知生死的朱三老爷,就这样挑着她回到族里备嫁的时候咋咋呼呼地出现了。

  朱卿卿用看陌生人的目光仔细打量着被族人拥进来的朱三老爷,风尘仆仆的男人,一身素服,瘦得皮包骨头,眼眶深凹,皮肤黝黑,看上去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又难看又蔫吧,还憔悴。和她印象里的那个丰神俊朗,说话又轻又和气,总是目光带笑的父亲差别非常大。

  朱三老爷试探着喊她:“卿卿?”

  朱卿卿紧抿着嘴,一动不动。

  朱三老爷既局促又窘迫,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出一只包得很严密的布包,打开了,讨好地朝她笑:“看,我给你带回来的金水菩提玉髓。可惜道上艰难,弄碎了。”

  很多年以前,朱三老爷每次出门回来,总是会给她带点小礼物,这些礼物干奇百怪,有时候甚至会是一块丑陋的石头或是一根奇怪的树枝。朱卿卿看到朱三老爷这个熟悉的举动,终于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父亲回来了。

  “对不起。这些年苦了你。”父女俩面对面地坐下来说话,朱三老爷很感慨,“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

  “我也没想到。”朱卿卿冲口而出,对上朱三老爷复杂的神色又有点后悔,“我不是那个意思。

  朱三老爷苦笑:“也不怪你,遇到了这么多的事,每一次我都不在你身边。当年的事……”

  朱卿卿不想谈当年的事,她更感兴趣的是他这几年到哪里去了:
“您就没有想过回来么?”

  朱三老爷道:“我误入贺兰山,被突厥人关了几年,直到去年年底才得了机会逃出来,一路上兵荒马乱的,八月时才好不容易走到这边。”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略带忧虑地看向朱卿卿,“你是不是非嫁给梁凤歌不可?”

  朱卿卿平静地道:“我没有理由不嫁给他。”

  朱三老爷皱起眉头:“可是,他们父子把我关了起来。甚至对我严刑拷打,用你的性命安危来迫问我食谱的下落和所知道的一切。我身上到现在还留着伤痕呢:

  你确定还要嫁给他?”


  看么,周嘉先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面,就可以借由她的父亲来把这桩亲事给搅浑了。朱卿卿抬眼看向窗外的夜色,低声道:
“您确定是他们么?”

  朱三老爷愤怒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傻。”

  朱卿卿再接着问:“您亲眼瞧见他们了?”

  朱三老爷愤恨:“他们不敢和我相见,但我听见梁亦宽的声音了,确实是他无疑。他的声音化成灰我都认得出。”

  “那您是如何逃出来的?”朱卿卿给他倒了一杯水,并没有跟着他一起愤怒,她只是很平静很冷静地帮他分析还原事情的经过。

  朱卿卿倒的水是冷水,三九的天儿喝下去,再热的心也得冷上一冷,朱三老爷总算不那么激动了:“是周家二公子带人把我救出来的。之前一直没有机会来找你,直到这次实在不能再拖了,我们才想办法混了进来。”

  朱卿卿无声嗤笑,慢吞吞地道:“关于我和梁凤歌的事,他是怎么和您说的?”

  关于朱卿卿和梁凤歌的故事,就是个处心积虑的男人,利用儿时的情意蒙蔽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的故事。这个男人不但心狠手辣还很无耻,把这个小姑娘哄得团团转,亲手算计将她推入到绝境之中,再将她从义阳侯府里捞了出来,然后一路行骗,美人计、苦肉计、借刀杀人、趁火打劫全都挨个儿使了一遍。

  朱卿卿听完她爹的陈述,很为故事中的那个她着急,原来她是这么傻这么天真这么蠢蛋的人。朱卿卿深吸一口气:“是周嘉先告诉您的?”

  朱三老爷看上去对周嘉先的印象很好:“他从未告诉我过这些,这些都是其他人告诉我的。”

  朱卿卿继续问他:“那他们有没有告诉您我在周家三年,都经历了些什么?有没有告诉过您,我为什么会去申州?”

  “当然都告诉我了啊。”朱三老爷叹气,“你爹我再不济,也不是傻子。你和周嘉先的事,还有你大伯父大伯母、周嘉人的那些事,都是周嘉先亲口告诉我的。

  他一直说他对不起你,希望能借着把我救出来补偿你一二。

  说梁凤歌坏话的事由别人来做,检讨自己和自家人的事则由周嘉先自己来做,任谁都会觉得他人品真是好啊。可是朱卿卿觉得有点厌烦了,她直截了当地道:

  “有些事情您没有亲自经历,不是很清楚内幕。这样吧,让周嘉先来见我。”

  朱三老爷睁圆眼睛,否认:“他如何会在这里?”

  朱卿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朱三老爷败下阵来:“好吧,不过不知道他有空不。”

  朱卿卿道:“您放心,他有空得很。”临了再补上一刀,“爹,您被关这几年,给关傻了。”

  朱三老爷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垂下头去低声道:“你不知道我是如何活下来的,和牛羊同吃同住……算了,我不想和你说,提起来都恶心。”

  朱卿卿有点内疚:“您想吃什么?我做给您吃,我如今手艺可好了。”

  朱三老爷欣慰地道:“知道,但我不饿。”

  不知是谁家的鸡打了个鸣,朱卿卿起身道:“夜深了,您去歇吧。既然您回来了,咱们明日就商量着先把老宅收拾出来,总不能一直都住在别人家。”

  朱三老爷很是欢喜:“你不嫁梁凤歌了?”

  朱卿卿沉静地道:“若我坚持要嫁,您会怎么样?”

  朱三老爷的目光有些黯然,把脸转开了去低声道:“我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朱卿卿追问:“不然呢?”

  “没有不然,我断不会答应。我此番敢出现在这里,本就没想过要活,不甘心的不过是不想你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而已。”朱三老爷的语气里带出~丝铿锵,
“梁凤歌不是你的良人。他们父子只是为了那本食谱而来。”

  是不是她一定要嫁,他就要死在她面前?为了什么理由去死都可以,就是不能因为这个死。他消失几年,未尽到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一来就打算以死相逼?朱卿卿忍无可忍,反问道:“周嘉先难道不是为了食谱而来?”

  “所以他们都是一丘之貉。”朱三老爷悲苦地道,“这天下之大,居然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朱卿卿从来不知道何为伤春悲秋,当然也就没有朱三老爷的这些感叹,只一根筋地追问他:“您被绑架并拷问了很久,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绑您的人的面,只是根据声音才自己推测出是梁氏父子绑架了你,对不对?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是反间计?”

  朱三老爷发怔:“什么反间计?”

  难道和牛羊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脑子里装的就只有草了吗?不对,不对,她不应该这样说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是和梁凤歌那个说话刻薄的人学的,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卿卿暗自骂了自己几声,耐心地道:“也许是周家的人最先发现了您,再借梁家父子的名义绑了您的呢?他们见实在从您这里问不出什么来,才又让周嘉先做好人把您救出来,送到这里来阻挠我和梁凤歌成亲,为的还是那本食谱。我没法儿不怀疑他们,我一想到他们处心积虑地骗了我那么几年,我心里就瘆得慌。”

  朱三老爷皱眉道:“可是梁亦宽的声音我不会听错,你要知道,我和他是多年的好友……”

  “爹您没见过口技艺人么?”朱卿卿不满地道,“据我所知,梁家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却没能得到任何消息,只好和我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周嘉先却在今年夏天时告诉我,有人曾在贺兰山一带见过你,你很好。您不觉得既是周家先发现您的踪迹,又是他们最先把您救出来的,实在太巧了吗?他们现在势微,正想和梁氏结盟,就不怕救了你、毁了我和梁凤歌的亲事这两桩事会得罪了梁氏?所以其中必然有利可图。

  “我再问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让我不要嫁给梁凤歌,那是要我怎么办?他家父子既然如此狰狞凶狠,岂不是要将我父女二人给逼死?您说逃,能逃到哪里去?全天下的人者知道我们有食谱,出去就得死。不然就只有投靠其中一家人,您要投靠谁?周家?义阳侯?还不如投靠梁家呢。至少咱们全族的人都在人家的地盘上。”

  朱三老爷不说话了。良久才抓了抓胡子,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朱卿卿轻声道:“我们家的灾难起源于这本食谱,如今你我父女的困境也还是因为这本食谱。其实要摆脱这个麻烦很简单,把食谱献出来。”

  这话说出来,朱卿卿那颗从秋天起就一直焦躁不安的心突然间就安宁了。她找到了焦躁所在,她甚至不知道,梁凤歌和周嘉先这两个人,究竟是爱她还是爱食谱。从前知道周嘉先爱食谱更甚于爱她,她便毫不犹豫地丢下了他;梁凤歌愿意为她以身赴险,但他也说过他不会拒绝那本食谱,他的心思太复杂深沉,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梁凤歌,见不到他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怀疑一切。

  她一直都知道的,梁凤歌受伤昏迷不醒时,那张引起她的猜疑和不悦的纸条是周嘉先弄的,她知道他并没有真正地放过她。在她和梁凤歌相拥对望的时候,在她和梁凤歌喁喁私语的时候,周嘉先和那本食谱一直都夹在他们中间,它们无声无息地隔离着他们,让她不快活。

  “我想赌一把。”朱卿卿微笑着,眼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就如两颗璀璨无瑕的宝石,“我想知道,食谱和我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会选谁。”

  朱三老爷觉得事情在向他想象不到的方向发展,他冲动地站起身来,走到朱卿卿跟前歪着头盯着她看:“你要干什么?我不许你拿你的终身开玩笑。”

  朱卿卿低声道:“我不是开玩笑。如果我不这样做,我怕有一天,我会忍不住问梁凤歌,周嘉先当初用婚事来逼我,没有食谱就不能嫁进周家,那么粱家是否是反其道而行之,先无条件地娶了人,再囊括一切,终归还是为了那本食谱?我如果不弄清答案,我一辈子都不会快活。”

  所以,食谱和她,他们只能选其一。如果都要食谱,那就去比武力,谁的拳头硬,谁的刀硬,食谱就是谁的;如果都是要她……好像不太可能,她又不是倾国倾色的绝世大美女,谁会不要江山只要她?

  朱卿卿自嘲一笑,终于觉得自己有了点寻常闺阁女儿伤春悲秋的感觉。若是梁凤羽知道,再不会说她不正常了吧?可是梁凤歌啊,梁凤歌,朱卿卿恶狠狠地想,要是早点拿定主意,他送她来新城之时,她就应该使劲咬他一口,让他疼一辈子的。

  朱三老爷见她一时惆怅一时凶狠的,有点弄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只能归类为女儿大了,做爹的弄不清她的想法了。感伤许久,才问了个问题:“你更喜欢梁凤歌吧?”

  朱卿卿没有否认,大概从他像小狗似的偷舔她的指尖开始,关于他的一切记忆就在她的脑子里自动复苏了。她是爱他的,很爱很爱,所以她就连假装都装不下去。

  朱三老爷叹了一声,不无担忧地道:“那要是梁凤歌那臭小子选了食谱,周嘉先选了你呢,你咋办?”

  朱卿卿怒目而视,有这样当爹的么?这么多年面见着面,一句好听话都不会说,尽挑着恶心憋屈她的话来说?

  锲而不舍这种精神通常都是有遗传性的,朱三老爷完美地体现着他是朱卿卿她爹的这种特性,锲而不舍地追问朱卿卿:“你咋办?难道你真的要嫁给周嘉先?”

  朱卿卿瞪他:“您就不能说句好听的么?”

  朱三老爷很是愁苦:“做人要讲信用的,你想想,要是你骗了周嘉先,让他放弃了食谱又得不到你,他会饶了你么?只怕就是他肯,周家也不肯,不然陈州周家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如果你憋着嫁给他,你岂不是很难受?你们一定会成怨侣的,不如不嫁。”

  朱卿卿气愤地道:“那我陪他一起去死!”

  事实上,真相会如何呢?

  兴许梁凤歌根本就食谱也要,她也要。周嘉先如果要了食谱,大概连新城都走不出去;如果要了她,大概会血溅当场。这才是真正的梁凤歌。朱卿卿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笑,她就是陈绍藏说的那个庸人。

  朱卿卿一直坐到炭盆里的炭火尽数熄灭,冷得受不了了才钻进被窝里去,然后就一觉到天明。

  昨夜下了大雪,青白色的雪光透过窗纸将茜红的锦帐照得多了几分冷意,朱卿卿怕冷地往被窝里缩了缩,捏着嗓子小声喊清泉:“清泉,给我弄个热乎乎的汤婆子来……还有,我要在床上吃早饭!”她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做人么,辛苦一场本来就是为了享受,没条件也就算了,有条件还非得逼着自己受罪,那必须是有病。

  清泉抱着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小跑着进来,脸色微微不自然:“您真的要在床上吃吗?”

  “你有意见?”朱卿卿满足地把汤婆子抱进怀里,再把被子裹了裹,“你给我压一压脚那点,那儿有点空,冷风进来了。”

  清泉有点想哭:“您高兴就好,奴婢那儿会有意见?将军有吩咐,天塌下来也不要紧,最要紧地就是把您伺候好,让您开开心心的就够了。”

  朱卿卿打了个哈欠:“到底是住在别人家,太懒散不像话,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有点不舒服。”

  清泉鸡啄米似的猛点头:“您一年到头都在辛苦,偶尔歇歇也是人之常情。那,三老爷问起呢?”

  朱卿卿懒洋洋地道:“还是不舒服。”转眼见清泉还杵在她床前站着不动,便笑了,“可是你也想歇歇?这里不行,等过段日子,我放你几天假,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快去拿饭吧。多拿点儿,你也吃点好吃的。”

  清泉的眼皮猛抽了几下,捏着嗓子道:“您不是真的哪里不舒服吧?要不,请个大夫来瞧?”

  这丫头平时可没这么哕唆,朱卿卿顿生疑窦:“你要干吗?”清泉不露痕迹地往外努努嘴,转头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奴婢去拿饭。”

  朱卿卿慵懒地翻个身,背身面里,闭上眼睛继续睡。不就是梁凤歌来了么?来得倒挺快的。想来新城这边养得有他家的信鸽吧?这大雪的天儿,信鸽居然不迷路?

  “起来吃饭。”梁凤歌的声音在外间响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冷硬意味,“一刻钟后若是你还没出来,我便亲自来请你。”

  “你敢。”朱卿卿不屑,“这可不是你家,是我们朱家。你不要脸,朱家人可还要脸呢。”

  “是么?”梁凤歌垂着眼把碗筷一一布好,“他们要脸不假,但他们更要命。不然,你以为我如何能进到这里头来?”

  “呸!你是在威胁我么?当真是乱世,礼崩乐坏!”朱卿卿低声诅咒,把无辜地汤婆子扔到地上去,再坐起身来,呵着冷气把衣服胡乱套上,哆嗦着走出去,抱怨清泉,“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多加几个火盆子,你是想冷死我么?”

  “我知道你怕冷,所以咱们的新房里装了火墙。即便是寒冬腊月,屋子里也可以只穿一件单衣。”梁凤歌不看她,把一碗已经撇净油的鸡汤推到她面前,“窗外养得有碗莲和锦鲤,你若是写字看书眼睛乏了,便可以逗逗鱼儿活动活动。”

  朱卿卿闷声不吭地喝了一口鸡汤,鸡汤不冷不热,温度刚好合适,咸淡鲜香,想必在灶上炖足了一夜。鸡汤入腹,整个人都温暖起来了,她这才有闲心偷瞟了梁凤歌一眼。

  梁凤歌此刻绝对说不上英俊潇洒,他迎着风雪骑着马赶了一夜的路,就算是有貂裘护身,也禁不住风雪交加,因此他的头发是湿的——风雪冻硬之后再逢热化开,就成了水。身上的衣裳也有点不合时宜,又皱又湿,靴子也是湿的。

  朱卿卿不是不心软,但她很快又硬起心肠。想要逐鹿天下的男人,这么点小苦头算什么?就当是他为了那本食谱而来。于是她又心安理得地喝了一口热汤。

  梁凤歌照旧没有看她,而是盯着他面前的那一罐子鸡汤,用十分平静的语气道:“按照原计划,我应该在后天早上才到这里,但我想,既然你父亲到了,那你应该会有话想要对我说。怕你不方便,所以我就来了。”

  冒着风雪赶了一夜的路,就是为了等她问他的话?朱卿卿的鸡汤有点喝不下去了,她觉得不管怎么样,就算是谈判,也应该在友好和平的气氛下进行比较好。她拿起另一套碗筷,给他舀了一碗热汤,没撇油,就这样递到梁凤歌的面前:“听说男人是需要油水足一点才够的。”

  梁凤歌平静地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汤,再给朱卿卿夹了一个生煎包子:“我还没见过你父亲,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之后我总要去拜见他一下,不然于礼不合。”

  “岂止是于礼不合。”朱卿卿有点刻薄地道,“他要是不乐意,你就不能娶我。”

  梁凤歌至此才抬眼看向她:“那么你呢?你是否想嫁?”

  她是否想嫁?朱卿卿觉得有一只沉重的拳头猛地砸在她的心口上,又酸又疼又重,让她只想流泪,她用力咬了一大口生煎包子,用赞叹的语气道,“这包子做得真不错啊,上次我怎么没发现他们家居然有这样的好厨子?”

  “是我找来的,这次才跟着你一起来的,一路上你吃的都是他做的,难道你没吃出来?”梁凤歌照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又给她夹了一只生煎包子,“爱吃就多吃点。”

  “你以为我是猪啊?成天就知道吃的?”朱卿卿用力把筷子放下,红着眼眶瞪着梁凤歌。你快和我吵架啊,快和我吵架啊?

  梁凤歌静静地看着她,沉默片刻后,淡淡地道:“难道你不爱吃?从小到大,你最爱的就是吃,你对吃的爱好胜过了一切。”

  “放屁!你说的那是我吗?”朱卿卿很不文雅地骂了一声,把面前的生煎包子推到他面前:“既然我这么爱吃,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也好意思让我吃?有本事你全部把它吃光啊。”

  梁凤歌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默默地把所有的生煎包子和鸡汤以及其他小吃和粥全部吃光了。

  朱卿卿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护住了她喝剩下的半碗鸡汤。

  梁凤歌掏出丝帕优雅地擦过嘴和手,平静地道:“我吃光了。我觉得味道不错,虽然比不上你亲手做的。”

  朱卿卿红着眼睛扭过身去不想看他。

  梁凤歌静坐片刻,沉声道:“我一直在等你问我话,你没有问题要问我?”

  朱卿卿吸着鼻子道:“我还没想好。”

  梁凤歌就道:“那不如我说给你听吧。我八月份的时候,的确知道了你父亲的消息……”

  朱卿卿猛地站起身来:“我暂时还不想听。”

  “那你什么时候想听了,就来问我。我先去换身衣服,拜见你父亲。”梁凤歌起身就走,走得毫不留恋。

  朱卿卿站在桌边目送着他,心想着若是他回头看她一眼,让她相信他给他机会慢慢说,她一定会坐下来给他好好地泡上一壶茶,再听他细说。也许她还会给他找很多理由……但是梁凤歌始终没有回头,他走得很大步,很用力,每一少走下去,都把洁白晶莹的雪踩下一个很深的脚印子。

  朱卿卿端起那半碗已经凉了的鸡汤,慢吞吞地喝光了。她很想嫁他,她很想相信他,所以她一直都留在这里。看到他顶风冒雪地出现在她的房门前,她当然是极高兴的,但她很害怕,害怕有一天她会后悔。

  周嘉先赢了。他成功地在她的心里埋下了怀疑和自卑的种子,或许说,它早就在,他只是给它浇了一杯又一杯的水促使它发芽。

  朱卿卿咬牙切齿地拿起茶壶倒了两杯冷茶,第一杯泼到上,敬给周嘉先这个居心叵测的狗东西的;第二杯么,赏给梁凤歌这个阴险狠辣的坏东西的。但那第二杯茶,她始终不舍得泼到地上去,因为只有给死人的东西,才是泼到地上去的。她终究是舍不得他去死的,不然梁凤歌死了,谁还能给他的胸背让她依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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