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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薰衣草

[架空古风] 《锦衣之下》作者:蓝色狮(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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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9 09:1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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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师徒二人各自愁眉紧锁。杨岳端着两个大海碗进门来,见状便不满道:“小爷,叫你不许让爹爹劳神的,他现下眉间那个铁疙瘩算怎么回事?”
  今夏闻着香就跳起来了,帮着接过大海碗,黄灿灿的面条,上面浇了一层的热腾腾的卤子,有香菇有冬笋还有肉末,香气扑鼻。她忙先递给杨程万,赞叹道:“这医馆真不错,还有肉吃,头儿,这面条就得趁热吃,坨了就不好吃了。”
  杨程万接过面碗,挑了挑面条,看向杨岳责备道:“你现下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今夏出了事,你也敢瞒着我。”
  杨岳自是以为今夏已将前前后后尽数告诉了爹爹,也不敢辩解,只能道:“爹爹我知错了。我还在特意在医馆内买了解毒瘴的药……”
  “咳咳!咳咳!”今夏重重咳嗽,朝杨岳猛使眼色。
  意识到不对劲之后,杨岳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咳什么,你以为他不说,我就不知道么。”杨程万瞪一眼今夏,“以你的性子,别说起大雾,就是天上下刀子,你都会去看个究竟。居然能耐着性子等到次日再去,肯定是出了事。”
  今夏张张口,无话可说,只得陪着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嘛,是我让大杨莫要多嘴,让您好好养伤的。”当下一边吃着面,一边又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这回虽不敢再隐瞒,但把毒瘴的毒性和蛇的个头数量都缩水了许多,轻描淡写地带过。
  听到紫炎时,杨程万神色有几分异样。
  今夏看在眼中,不由紧张道:“头儿,你也知道紫炎,这玩意儿是不是很贵?!”
  “不是,我只是想起一位故人。”
  需要用到紫炎解毒,想来这毒瘴厉害得很,再想到这徒儿莽撞如斯,杨程万还是禁不住直摇头。
  杨岳在旁出主意:“爹,罚她,顶铜盆立院子里去。”
  今夏冲他呲白森森的牙。
  杨程万叹了口气:“夏儿,你就算不为我着想,也得为你娘着想。你娘能把你交到我手里,这就是天大的信任。你若出了什么事,叫我如何向她交代。”
  “我记着了,头儿。”今夏低首垂目。
  “还有,岳儿,再有这种来历不明的蹊跷之事,绝不可让她替你去。”
  “孩儿记着了。”杨岳忙道。
  杨程万看着他二人,又是暗叹口气,才道:“昨日谢霄送来的那些补品,夏儿,你替我送回谢家去。乌安帮替周显已押送银两,涉及此案,此举对他们不利。你说明缘由,替我谢谢人家。”
  今夏应了,起身拿过补品出门去。
  “拿出点姑娘样,不可失了礼数,记着了。”他又叮嘱道。
  今夏在门外扬声应了。
  听她脚步声渐远,杨程万转向杨岳:“昨日你赶到桃花林时,是小霄背着夏儿么?”
  杨岳正收拾碗筷,闻言不明其意,只点点头。
  杨程万未再问什么,半靠着合目养神,唇边有一抹淡淡笑意。
  今夏拎着补品到了谢府,待通报过后,家仆将她一直引着进了谢百里所住的庭院。才刚绕过一株梅花,便看见谢霄正在廊下踱步。
  “你……”他原本笑着,看见她所拎之物后,诧异道,“这些东西你怎得又拎回来了,瞧不上眼?”
  “哪能呀,哥哥。”今夏笑道,“现下案子还未结,谢老爷子给我们送这些贵重物件,若是被小人利用,那可就说不明白了。头儿怕对你们有影响,所以让我先送回来。”
  “这……”
  “不急,头儿这腿要在扬州养三个月呢。我估摸着周显已这笔修河款,再不济,两个月内也该找着了。等找着之后,你再送过来就是。”
  “两个月内?你们找着线索了?”
  今夏直摆手:“别说线索了,连根线头没找着!那十万雪花银就长了翅膀飞走一样,我只能盼着那天它们能飞回来。”
  “那你还说两个月内,”谢霄嗤笑,“感情就是干等着。”
  “等待,有时候甚至强于出击。”今夏郑重其事道,转而耸耸肩,“——这是头儿说的,我也不太明白,与君共勉。”
  谢霄笑骂道:“净说些虚头巴脑的,走走走,快进去吧,老爷子等着呢。”
  今夏依言入内,规规矩矩地给谢百里施了礼。
  她还未开口解释,谢百里看见拎回来的东西便已经了然,笑道:“杨兄这谨慎的性子一点没变。这些东西能值几个钱,他还是给退了回来。”
  “眼下案子没结,头儿怕对你们有不好。”今夏端端正正坐在红木攒靠背玫瑰椅上,有礼笑道:“这世道乱,专有一干小人,羡人有,盼人无,老爷子您这日子过得多逍遥,何必招惹他们。等结了案,头儿的腿伤也痊愈了,到时候不用再顾忌那等小人,便是大醉三百场也无事。”
  谢百里听得哈哈直笑:“你这女娃儿,这么会说话,可不像杨兄教出来的呀。”
  “谨言慎行,头儿样样都教了,是我没学好。”今夏笑嘻嘻道。
  谢霄在旁盯着她,忍不住暗暗发笑,落入谢百里眼中。
  今夏在谢府坐了一盏茶功夫,谢百里问了些杨程万的病情,又问了这些年他们在京城的情景,她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便含糊带过,倒是答得很有分寸。谢百里在心中暗暗点头,这孩子看着虽年轻,凡事心里还是有数,毕竟是杨程万带出来的人。
  告辞时,谢百里命谢霄送她。
  送至谢府门外,今夏见谢霄还跟着,奇道:“哥哥,你回吧,我又不是没出过门的大姑娘,哪用这么十里相送。”
  “不是为了你,老子正好出门透透气而已。”
  谢霄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顺着街大步走。
  “你不怕老爷子找不到你人?”
  “他是我爹,他还能不知道我。”谢霄斜眼看她,“你道老爷子叫我送你,还指望我立马回去么?”
  今夏与他并肩而行,忽想起一事,正色问道:“方才在府里我没敢问,你帮里那几名中了暗器的弟兄如今怎样了?”
  谢霄叹口气:“还在床上躺着呢,听说江宁有善疗奇毒的大夫,白虎堂的金叔已经派人去接。”
  “老爷子知道了?”
  “早知道了,哪里瞒得住。”谢霄接着叹气。
  “那帮东洋人,你们上次通报官府之后,官府没有派兵围剿么?”
  “听说官府倒是派了人去,但扑了空。这**倭寇居无定所,神出鬼没,扬州衙门那点人,那几把刀,要我说,撞到了也是个死。”
  今夏秀眉深颦,狠狠道:“朝廷这帮人……除非闹大,捅得上头不安稳,他们才会派兵围剿。”
  “行了行了,你就莫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了,就是个小当差,非得操这心。”谢霄没好气道,习惯地伸出手去想如孩提时那样揪揪她的小辫,手伸到一半却只是在她发丝上轻轻抚了下。
  今夏侧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谢霄一愣,尴尬地缩回手,嘿嘿道:“……有、有只小虫。”
  好在今夏也不在意,随意甩甩脑袋,继续往前行去。
  也不知自己方才是怎么了,谢霄暗松口气,正要跟上去,却见今夏刹住脚步迅速躲到一个烧饼摊后面……
  “怎么了?”他奇道。
  “嘘!”
  她朝他打手势,眼睛盯着前头不远处。
  目光跟着望去,他只看见攒动的人头,并未见到什么异常。
  “两位,买个烧饼吧!我这烧饼是祖传手艺,选料讲究,皮薄酥脆,味道纯正,以酥、脆、香、甜而著称。”卖烧饼的大叔热情招呼他们,“两个铜板一个,买三送一,买五送二……”
  “买五送二,这么划算!”今夏顿时将眼前事抛诸脑后,循着声低头看向烧饼,探手入怀摸了摸铜板,踌躇道,“叔,能不能赊账?”
  听到赊账两字,卖烧饼大叔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瞧你混得这点出息。”谢霄瞧不过眼,掏出铜板拍案上,“给爷包十个。”
  “财大气粗,真好!”
  今夏无不羡慕道。
  取过包好的烧饼,谢霄问:“你刚才看什么呢?”
  “啊?……”今夏骤然想起来,抬头再看去,“……人呢?进戏楼了?”
  “到底谁啊?”
  “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今夏双目只看着前面,随意挥挥手,压根顾不上理会他,朝前快步行去。
  “喂!你……烧饼你还要不要?”
  谢霄端着那包烧饼,烦恼地盯着她的背影,片刻之后也追了上去。
  戏台上,锣鼓紧密,演得正是一出《鸳鸯笺》。说得正是扈三娘出猎,适见王英缚虎,因羡其勇而生恋情,王英喜三娘之美,亦生爱慕。而后,王英与扈三娘先后题诗于一副鸳鸯笺上,心驰神往,经过一番波折,二人结为夫妇。
  王英号矮脚虎,身量短小,台上伶人勾黄脸,衬着虎壳额子,身着戏服,半蹲身子施展浑身解数跳踔矮步,前、后、左、右、纵、横、反、正,博得满堂喝彩。
  今夏一进戏楼,便听得锣鼓声混着叫好声,一阵又是一阵。她避贴柱子旁,拿眼将里头先扫了一遍——里头听戏的人不少,楼下坐得满满当当的,四、五个店家伙计端着长嘴茶壶穿来行去,送茶递水,甚是周到。再看楼上……
  只看了一眼,她下意识地躲回柱子后面,歪了头仔细思量。
  “你在这里干什么?”谢霄跟进来,看她鬼鬼祟祟地不由一头雾水。
  今夏一把将他大力揪过来,同躲在柱子后,瞥见他怀里抱的烧饼,香气穿过油纸直透出来,忍不住压低声音道:“能不能让我尝一块?”
  “本来就是给你买的。”谢霄本能地学她压低声音,而后又觉得不对劲,“干嘛,做贼似的?”
  叼了块烧饼,今夏打手势示意他往楼上看。
  谢霄探头出去,瞧了一眼,楞在当地,被早有准备的今夏复一把拽回来。
  “……她怎么会和姓陆的在一起?”他又是诧异又是不满。
  “还真是又酥又脆,你也来一块吧。”今夏好意往谢霄手里放了块烧饼,然后才问道,“上官姐姐平常也喜欢看戏么?”
  “不知道。”谢霄狠狠咬了口烧饼,“没听她说过啊。”
  今夏偷偷摸摸探头地又往楼上瞥了眼,啧啧叹道:“我早就说陆大人是个风月老手,那边还往翟姑娘那里送香料呢,这边还能约着上官姐姐看戏。我瞧他们俩还挺聊得来。”
  “怎么可能……”
  谢霄有点恼怒,正巧一名店家伙计凑过来,热情道:“两位客官进来坐!盐卤花生、糖炒栗子,卤水豆腐干……”
  “给老子滚远点!”
  谢霄直接嚷过去,吓得伙计连退开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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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9 09: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二章






    今夏见势不妙,生恐被楼上的陆绎发觉,连忙把谢霄拽出戏楼。

    “我说哥哥,你沉住气好不好?他们俩就是一块儿看场戏而已,又不是私奔,你发那么大火作什么?”今夏挑眉,忽而笑嘻嘻地看他,“我知道了,你之前虽然退了婚,可心里头一直惦记着上官姐姐是不是?”

    “胡说八道!”谢霄恼道,“我只是不明白她怎么会和官府的人在一块儿,还是锦衣卫这等不入流的货色。她怎么可能看上他?……肯定是姓陆的拿案子的事情威胁她,逼她不得不应酬。”

    “嗯,也有可能。”今夏继续啃烧饼,“不过说老实话,上官姐姐若是看上陆大人也不奇怪,论家世、论文采武功,陆大人都算得上是可圈可点。”

    谢霄睇她:“你到底算哪头的?”

    “实话实说而已,哥哥何必生气。”

    今夏耸耸肩,心下也微有一丝诧异,自己什么时候对陆绎改观了,莫不是因为他为头儿治腿,又貌似救了自己两次?

    再仔细回忆戏楼情况,短短两次瞥见:第一次,陆绎将茶碗端在唇边,双目看着戏台,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上官曦也端着茶碗,垂目看着茶水,面上带着少许凝重。第二次,陆绎已放下茶碗,手中似拿了枚榛子,仍看着戏台,面皮上浮着明显的笑意;而上官曦端着茶碗,不喝也不放下,唇边也带着淡淡微笑。

    不自觉地啃了啃手指甲,今夏凝眉思量,上官曦如此顺从的模样,倒不太像是被胁迫。陆绎若抬出官家架子胁迫她,没道理只到这么热闹的戏楼看场戏,莫不是他当真对上官曦动了心?

    “想什么呢?”

    谢霄将她唤回神。

    “上官姐姐平常就爱看戏么?”今夏问他。

    “不知道,不过以前我爱看戏,常拖着她一块看。”谢霄朝戏楼努努嘴:“这个戏楼,以前我们一个月得来五、六回呢。”

    “哦……”

    今夏脑子滴溜溜地转:难道说是上官曦约陆绎看戏?又或者是陆绎投其所好?

    谢霄原就是个心里存不住事儿的人,立于当街,越想越觉得不对,把烧饼尽数往今夏怀里一揣,抬脚就复往里头行去:“不行,我得问个清楚,我师姐可不能让姓陆的欺负了去!”

    “哥哥,哥哥,哥哥……不急,不急,我还有事得和你说……”

    今夏连忙扯住他,连拉带拽,好不容易把谢霄拖走。扬州城内她也不熟悉,只是乱走,将谢霄先拉到一处河边僻静地方。

    胳膊一直被她拽着,谢霄不自觉耳根发红,此时方不自然地脱开手,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说!”

    今夏瞅见他泛红的耳朵,奇道:“你师姐和陆大人看场戏,你也不用气得这样吧?耳朵都红了。”

    “谁、谁、谁……”谢霄急着反驳,反而结巴得愈发厉害,恼怒地猛力搓了搓耳朵才道,“谁说我生气了,我只是担心她吃亏。”

    “我觉得这事,你得相信上官姐姐。”今夏迟疑片刻,还是未将上官曦与陆绎在船上见面一事告诉他,“上官姐姐是堂主,帮着你家老爷子把帮务管得井井有条,她定是心中有数的人。你若此时冲撞进去,弄不好反而坏了她的事。不如等稍晚时候,你再问她,让她小心陆大人就是。”

    谢霄不满地挑眉道:“我坏她的事?!”

    “那可说不准,你师姐又不是一般人,那是女中豪杰,心中肯定有一番计较,说不定就是她约陆大人看戏。”今夏凝重叮嘱他,“对了,你问她时可别说自己看见了,只说是听人说起,千万别把我也给供出来啊!”

    谢霄一肚子无可奈何,只能点头,随口想奚落她几句,一眨眼就发现她人没了。

    “叔!”

    “侄!”

    “叔……”

    “侄……”

    光是听见这亲亲热热的叫唤声,谢霄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再一转头,瞧见今夏正热情地给一个中年乞丐递烧饼。

    “刚买的,又酥又脆,您尝尝。”

    丐叔毫不客气地接了烧饼,咬了一口,眯眼细细品尝。

    谢霄凑过来,莫名其妙问今夏:“你什么能耐?在这里还给自己找了个叔?”

    “我叔可不是一般人。”今夏仰仰头,朝他得意道。

    丐叔仍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谢霄,才转头问今夏道:“你男人?”

    今夏大笑,摆手道:“不是,当然不是,我可没这么大福气,他是乌安帮的少帮主……对了,你若有事先忙去,我找我叔还有事。”她转向谢霄。

    这丫头,居然转个头就开始撵自己,谢霄有些不忿,梗着脖子道:“可我没事。”

    “那你在这里等会儿……叔,您过来一下,我有事得问您。”

    今夏径直将丐叔拉到稍远的大柳树下,连说话嗓音都刻意压低。谢霄瞧着不过眼,双手抱胸冷哼了一声,扭头不去看他们。若在平日,依他的性子早就一走了之,但现下他告诉自己没必要和小女子一般见识,略等等她也没甚不好。

    “叔,最近扬州城里、或是城外,有没有发现被丢弃的女尸?”

    今夏低低问道。

    丐叔楞了下,也把嗓子压低:“最近有东洋人出没,这片都不太平,光是河里头就有好几具,我怎么知道你想找什么样的?”

    “就是……要光脚的……”

    今夏懊恼地推了推额头,在神智恍惚情况下所看见的女子,记忆甚是混沌,连相貌她都是模模糊糊,加上不清楚她的致命伤究竟在何处,实在说不清楚。

    “那么有没有见过一种很古怪的刑具,是个人偶,双臂收缩,将人牢牢困在其中,体内弹出尖刺,致人于死地。”她接着问道。

    丐叔讶异地张了张口,叹息道:“爱别离。”

    “您也知道这种刑具?”

    “听说过,但是这玩意儿已经很久没人用了。怎么你见到过?”

    今夏烦恼地点头:“而且见到两次,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幕后操纵。”

    “看在烧饼份上,我可以帮你留意,”丐叔又咬了口烧饼,“不过能不能有线索,我就说不准了。”

    “您肯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今夏欢喜,接着问道,“东洋人您撞见过么?”

    “你叔我运道好,还没撞见,倒是听说他们行踪不定,神出鬼没,前些时候屠了个和尚庙,还有个村子。”

    今夏叹口气道:“因为他们有带路的……您还是没撞见的好,这帮东洋人擅用暗器,暗器中涂了不知什么毒物……”

    她朝不远处的谢霄努努嘴。

    “他们帮里好几个弟兄中了暗器,伤口一直在溃烂,找了好些大夫也束手无策,现下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呢。”

    “什么毒物?”丐叔奇道。

    “不知道,大夫都说之前没见过。”今夏想他见多识广,从怀中掏出包好的那枚袖里剑给他看,“就是这个,小心别碰刃口。”

    丐叔接过来,在阳光下仔细端详,刃口泛着淡淡的诡异青绿……

    他思量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我说亲侄女,这玩意儿你若没什么用,就让我拿给一人瞧瞧,没准……唉……我也说不好,还得看她心情。”

    “谁啊?”

    见他吞吞吐吐的,今夏诧异挑眉。

    “就是我认识的一人,对毒物颇有经验,不过她不喜欢和外人打交道。”

    今夏敏锐地从他几乎算得上低柔的语气中意识到不对劲,嘿嘿地笑问道:“她?你相好啊?”

    “去去去,别胡说八道!”

    丐叔撵她。

    “行,那您可小心放好,别把自己给划了。”今夏笑嘻嘻地把那枚袖里剑包好给他,“对了,您这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上哪里找您去啊?”

    “我来寻你。”

    丐叔揣好袖里剑就预备走。

    今夏想起一事,叫住他笑道:“叔,您孙子在那边戏楼上看戏呢,您不去瞅瞅?”

    “哪有做爷爷去找孙子的道理!”

    丐叔摇摇摆摆,施施然地走了。

    直至他走远了,谢霄才缓步行来,斜眼睇她:“瞧不出来啊,你来扬州才几日,居然还给自己找了个叔,还是个要饭的。”

    “少帮主,你小瞧人了吧。”今夏朝丐叔消失之处努努嘴,“他可不是寻常要饭的,他的师祖原是宫中的太监。当年京城皇宫那场大火,建文帝失踪,下落不明,你知晓的吧?”

    “这事谁不知道。”

    “宫中有一批太监,原是习武保护皇帝,建文帝下落不明,他们也逃出宫外。江山易主无法挽回,但他们谁也不愿投降,他们不再伺候任何人,不受任何人的管辖,不接受任何人的俸禄。他们一面流浪,一面挨家挨户地寻找幼主。”

    听罢,谢霄怔了许久,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

    “他那身功夫才叫厉害呢。”今夏喃喃自语道,“奇怪,为何姓陆的功夫都这么好?”

    “都很好么?”

    谢霄别开脸冷哼。

    “哥哥,我还赶回去在刘大人面前点个卯,你……”今夏探询地看他。

    “去吧去吧,我就没见哪个当差的有你这么忙活。”

    “对了,上官姐姐那边……你千万记得回去寻空再问她,切记切记别把我给供出来。”

    今夏边走边回头再三叮嘱。

    谢霄不耐烦地摆着手,要她快些走,却立在原地直至看不见她,迟疑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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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9 09: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三章






    上灯时分,扬州官驿。

    被刘相左差遣跑了趟司狱司传话,又跑了趟留守司取物件,今夏回来时已经错过了饭点,她到灶间翻出两块冷馍馍并几根咸菜,回屋就着茶水吃了,权当是顿饭。然后她挑亮油灯,自怀中掏出今日自己在医馆所画的那张图,在桌上铺平了,看着一径出神……

    这个痕迹,她还记得,有三、四寸那么深,挨着一株桃树。

    刑具应该是背靠着桃树,她重重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当时应该检查一下树皮上有没有留下痕迹,怎么就忽略了!

    对了,在那艘画舫上,那个男人也是背靠船舷。

    这个刑具从体内弹射出尖刺,一定有后坐力,所以需要某种物件来抵住它。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纸上画着圈圈,脑中想着死去女子的相貌,是什么人杀了她们?究竟为何要将他们放在桃花林中?那艘画舫是偶然么?

    若这些都不是巧合,那么……是有人在暗处故意为之,会是谁?为何要让她看见这具“爱别离”?他究竟,想做什么?

    “咚咚咚!”

    门骤然被叩响,入神的她被惊得全身一颤,深吸口气后,才沉声问道:“谁?”

    外头是高庆的声音:“陆大人有吩咐,快出来!”

    还以为他在温柔乡里,自己能偷得半日闲呢,今夏暗叹口气,收好纸张,起身开门,这才发现除了高庆,陆绎也在。

    “你……”陆绎只看了一眼就发觉她脸色不对,“有什么事么?”

    “没事。”今夏搓搓手,把脸猛搓了一通,复打起精神道,“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陆绎深看了她一眼,似想问话,但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淡淡道:“你们随我去把沙修竹提出来。高庆,你再叫上两个人,一同押解。”

    怎得突然要提沙修竹?!

    今夏一愣,很快掩下情绪,只作面无表情状。

    为了避免陆绎对自己有疑心,一路上今夏都没敢问究竟要把沙修竹带到何处,直到陆绎带着沙修竹上了一条早就备好的船。

    “大人,我们这是往何处去?”天色已暗,她不得不问道。

    “去上次乌安帮聚集的渡口,听说他们今晚在那里有帮众聚会。”陆绎意有所指地看着她,“上次在船上与我交手的人水性甚好,我怀疑他就藏身在乌安帮中,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光是乌安帮,盐帮漕帮都有可能。”

    今夏谨慎地回答。

    “你说得很对。”他道。

    他居然会这么说话,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今夏满腹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后者只是半靠着船舷。今夜他头戴乌纱唐巾,身穿一领绿罗道袍,脚蹬镶边云头履,宽宽的袍袖垂在船舷边,杨柳风过,轻轻摆动,沾染蒙蒙水汽……

    直至此时,今夏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今夜这袭穿着,应该不准备与人动手,但像这样闯到乌安帮去肯定会闹出大动静来。想到戏楼上他与上官曦的模样,她暗暗揣测,莫非他已经和上官曦有了默契?

    但这位经历大人的心思实在无法以常理揣测之,万一他同上官曦只是逢场作戏,根本不会顾及怎么办?

    今夏再看向船那头的沙修竹,方才他已能自己一瘸一拐地行走,看起来腿伤已经好了大半,提刑按察使司的人果然没再对他用刑。若是待会沙修竹看见谢霄……她不由自主地又瞥了眼陆绎,心下不免忐忑不安。

    月色如霜,粼粼波光,随着潺潺的水声,今夏已经能看见那处渡口,灯火阑珊,隐隐传来阵阵喧哗,夹杂着划拳声、笑骂声等等。

    果真有帮众的聚会,是上官曦告诉他的?

    她再次看向陆绎时,正撞上他的双目——“你很紧张么?”他问。

    “没有啊。”她装傻。

    “那为何一直偷偷看我?”他直截了当地问,连旁边的高庆,一并另外两名锦衣卫也转头看向今夏。

    今夏艰难地咽了下唾沫,只能道:“因为卑职觉得、觉得……大人相貌出众,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其他锦衣卫闻言皆忍住笑意,连陆绎也难得地微微一笑:“你到现下才发觉么?”

    “可能是因为这月色……”

    今夏讪讪答道,却在骤然想起那夜月色下画舫中的男女,脸色一变。

    陆绎没有忽略过她面上的变化,正欲询问,船身一震,已靠了岸。

    “把沙修竹押出来,让他到里面认人!”他冷冷地吩咐高庆。

    高庆领命,与其他两名锦衣卫一起,将尚带着镣铐的沙修竹架出船舱,登上渡口。陆绎随后上岸,今夏正要跟上去,却见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你方才想到什么?”

    “我、我……晚些时候我再向您禀报行么?”

    陆绎牢牢地盯了她一眼,总算没有坚持,点了点头。

    聚集在此地的乌安帮帮众人数,比今夏预料地还要多出一倍,渡口的几个饭庄里烛火高悬,满满地尽是人。

    但愿谢霄不在此地,今夏暗暗心道。

    那日沙修竹拼命拖住陆绎,为得便是让谢霄脱身,想必今日他指认谢霄的可能性也甚小。可按照谢霄的性子,见到沙修竹恐怕按捺不住,即便不动手,在陆绎面前露出马脚的可能性也极大。

    哥哥,你可千万莫在这时候来凑热闹呀!最好老老实实在老爷子身边呆着。

    她一双眼睛迅速地在周遭扫来扫去,就生怕发现谢霄魁梧厚实的身影。

    在他们押着沙修竹踏入距离最近那间饭庄时,原本的喧哗热闹似乎在一瞬间冷却下来,尚在划拳的、喝酒的、吃肉的都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头来,目光不善地盯住那几身刺目的锦衣卫青绿罩甲……

    衣衫褴褛,镣铐加身的沙修竹,更加引起他们对官府本能的敌意。

    “这位官爷,有何指教?”一个高瘦中年汉子站出来,循礼拱手问道。

    陆绎淡淡道:“前阵子这厮与一伙贼人劫了仇大将军为母贺寿的生辰纲,那伙贼人颇通水性,所以我带他来认认面。”

    话音刚落,随即引起一番喧哗声。

    陆绎此举摆明是怀疑乌安帮窝藏贼人,加上他并非扬州本地官差,与乌安帮可以说无任何交情,一时之间已有不少汉子站起来骂骂咧咧,粗言野语,甚是难以入耳。

    高瘦中年汉子面带冷色,接着道:“官爷的意思是,怀疑贼人是我帮中人?”

    陆绎还未回答,今夏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上官曦平和却不失威信的嗓音:“董叔,这件事我来处理。”

    “堂主。”高瘦中年汉子朝她施了一礼,退到一旁。

    上官曦越过今夏等诸人,一直行到陆绎面前,才翩然转身,略仰头对上他:“陆经历,你带一名囚犯到我帮,请问有何指教?”

    “只是带他出来透透气,顺便看能不能找到他同伙的贼人。”陆绎轻描淡写道,“一桩小事而已,还请上官堂主不要误会才好。”

    “像您这样带着人闯进来,恐怕很难不让人误会。”上官曦轻轻柔柔道。

    今夏有点疑心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在上官曦的语气听出些许嗔怪而非不满,接近着她就确定了,因为她听见了陆绎带着笑意的声音。

    “若有冒犯之处,改日我一定登门致歉,只是眼下……”他用商量的口吻,“能不能让我手下兄弟把公事先办了?”

    上官曦思量片刻,道:“也罢,我们是江湖草莽,都是粗人,但向来是你敬我一分,我让你一尺。今日大人既然好言相商,我们也不能驳大人您的面子。董叔,您陪着这几位官爷转几圈。”

    “堂主,这……”

    “帮内若果真有贼人藏匿,别说国法难容,我帮就断断容不得他。只是,若找不到贼人,又该如何是好?”她秀眉微挑,看着陆绎。

    “言渊今日来已是冒犯,倘若如此,听凭上官堂主发落便是。你要罚我一坛,我绝不敢只喝三杯。”陆绎笑道。

    “这话当真才好。”

    上官曦抿嘴一笑,示意董叔带锦衣卫去。

    当下,高庆等锦衣卫押着沙修竹,一个饭庄一个饭庄地看过去,而上官曦就陪着陆绎立在外头。

    今夏在旁,几番偷眼看上官曦神情,都看不出端倪,心下只是暗暗诧异。

    过了好一会儿,高庆押着沙修竹回来,朝陆绎禀道:“启禀大人,这厮低头垂目,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并不曾认出人来。”

    陆绎冷眼看沙修竹:“如此,罢了,将他仍押回去吧。”

    众人欲走,上官曦却将伸臂将陆绎拦住,笑道:“大人,您刚刚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

    陆绎停住脚步,含笑道。

    “那好,大人若不嫌弃我这里酒劣食粗,留下来吃一坛子如何?”

    闻言,陆绎低首迟疑片刻,便点头笑道:“既然上官堂主开了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们几人,将沙修竹仍押回牢里,就不必等我。”

    “大人……”高庆似不太放心,神情迟疑。

    “不妨事。”

    陆绎摆摆手,令他们快上船去,自己便与上官曦一同踏入饭庄之中。

    今夏看在眼中,暗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当真是至理名言。陆绎那般冷傲之人,遇上上官姐姐这等风姿飒爽的女中豪杰,也不得不化为绕指柔。

    月色如霜,辽阔的湖面上一片茫茫的银白。

    “姑娘,外间有风,还是进来吧,仔细受了凉。”随伺的圆脸丫鬟劝道。

    翟兰叶扶着舱门,极目远眺,对丫鬟的话仿若未闻。带着水汽的夜风轻轻拂动她的袄裙,色如月华,飘扬绚烂,身姿自有种说不出的曼妙。

    “姑娘,有三、四里水路呢,且要一会儿功夫,还是进来等吧。”丫鬟继续劝道。

    “不妨事,在家时坐的时候久了,我略站站。”

    翟兰叶柔声道,目光仍望着湖面,面上有着藏也藏不住的欢喜。

    丫鬟只得不再相劝,进舱取了件披风,替她披上。

    船缓缓前行,莫约过了半个时辰,能看见一艘颇大的夜航船静静停在距离浅滩不远的地方,隐约可见灯火……

    三年了,终是又能见着他了!

    她握帕子的手紧紧按在心口上,心跳之快几乎让自己受不住。

    “姑娘,从这边上船。”

    丫鬟来搀扶她,她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步上架起的踏板,登上那艘夜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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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才登上船,翟兰叶便怔了怔,她的脚下不是木板,而是整张柔软雪白的羊皮。不仅仅是她的脚下,甲板上竟用羊皮铺成了供人行走的路。

    “姑娘来了……”一名船上的侍女迎上前,“主人吩咐,请姑娘脱了鞋袜入内。”

    翟兰叶又是一怔:“脱了鞋袜?”她看见这侍女竟也是赤足。

    “是的,这是主人的吩咐。”

    尽管是他的吩咐,可女子的脚岂是能随便让人看见,翟兰叶不安地望向四周,幸而目光所及没有看到任何男子。

    “姑娘?”

    迟疑片刻,翟兰叶方才点了点头。

    那侍女取过一张圆凳,请她坐了,俯身替她脱下鞋袜,搀扶着她站好。

    赤脚踩在羊皮垫子上,顺滑柔软的羊毛从指缝间钻出来,翟兰叶不甚自在地站稳身子,望着通向船舱这条软绵绵的路,只觉似做梦般的不真实。

    “姑娘请随我来。”

    侍女行在前头,她深吸口气,款款跟上。

    进了外舱,灯火昏暗,她只觉得脚下的触感与之前不太一样,虽然仍是毛茸茸的,却不若之前那般柔软,显得硬碴了许多。她诧异地低头望去,地上已不再是羊皮,换成了一张张狼皮垫子。

    再往里头行去,愈发昏暗,侍女从舱壁上取了一盏灯捧着,她紧随其后,不敢离得太远。

    侍女领着她上了楼梯,梯子上又换了一种垫子,她只能察觉出不同,却分辨不出究竟是何种动物的皮毛。

    上了两段楼梯,再穿过一段过道,紧接着又上了一段楼梯,翟兰叶眼前方豁然开豁,竟是到了船的顶舱……

    一轮明月在天,地上是一铺到底的玄狐皮,狐毛如针般铮亮。

    赤足踏在黝黑发亮的狐皮上,愈发显得细嫩白皙,翟兰叶自己不经意低首看了一眼,怔了怔,竟不由自主红了脸。

    “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暗处道。

    原本领路的侍女不知在何时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翟兰叶立在当地,微微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半晌,才轻声道:“是你么?”

    “三年不见,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得了?”男子靠在软榻上,低低轻笑道,“你过来,让我看看,莫站那么远,你知道我的眼睛不太好使。”

    翟兰叶缓步走到软榻面前,一双妙目望向男子,那男子的双目却看着她那双纤足。

    他慢慢伸出手,用手背轻轻靠上她的脚踝,肌肤相触的那瞬,翟兰叶全身猛地一颤,缩了缩脚。

    “你坐下来,咱们俩说说话。”男子也不恼,指着狐裘低声道。

    翟兰叶曲膝坐在玄狐皮上,用裙子把粉足规规矩矩地掩起来,然后含羞带怯地垂目而坐。

    男子望了她片刻,微微一笑,牵过她的手来,在掌中轻轻摩挲着,笑着问道:“听说你爱吃鲜鱼汤,是不是?”

    翟兰叶轻轻点了点头。

    “我在京城也常吃。”他又道。

    接着,两人之间陷入一阵静默之中。

    她偷眼望了他几次,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你这次来,会带我走么?”

    男子笑了,抬手抚上她的脸,带薄茧的指腹轻轻划过秀美的下颌,低声道:“上一次见你,是三年前吧。”

    “三年前,正好是霜降那天。”

    男子长叹了口气:“我在京城脱不得身,若不是为我娘守孝,我恐怕也来不了这趟。”

    “你娘她……”翟兰叶抬首望向他,目光带着心疼,“你一定很难过吧?”

    “她老人家登西方极乐净土,我为何要难过。”男人仍是笑道,“我爹倒是挺伤心,我劝他庄子丧妻鼓盆而歌,可惜他听不进去。我索性还是出来躲清净,顺道还可以来看看你。”

    “……”她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复问道,“是来带我走么?”

    男子仍不回答,抚着她的脸,轻声叹道:“听说那晚,周显已把你吓着了?连那屋子都不敢住了?”

    闻言,翟兰叶惶恐地低下头:“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何突然就……就上吊自尽?我照着你的吩咐做,以为他最多就伤情几日,怎么会、怎么会……是不是我害死了他?”

    “傻姑娘,这是他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男子的声音愈发轻柔,手滑落到她耳边,摩挲着耳垂,“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在京城里,每次接到你的信,心里都欢喜得很。”

    “为何不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也会做得很好。”她急切道。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好。你见过陆绎了吧?觉得他为人如何?”

    他安慰着她,目光随着手慢慢滑下,慢条斯理地撩起些许她的裙摆,端详着她如玉雕的双足……

    “只见过一次,刚见时他问起周显已之事,我便有点恼了,后来他就不再问了,只闲谈些琐事。后来他还派人送了些香料和小点心与我。”

    “小点心?”男子微微侧头。

    “是小米糕,我也奇怪,怎么会送点心,后来听说他闲暇时喜好自己下厨。”

    男子不由大笑:“你被人耍了,他岂会做这等事情,定是有人从中捣乱……但如此说来,他对你并未上心,不过是敷衍而已,否则怎会让旁人这般戏弄你。“

    “是兰叶无能。”

    男子笑道:“不相干,我早就料到他不会轻易被你所惑。”

    “公子不怪兰叶?”

    “当然。”他心不在焉答道,专注地在她脚心轻轻划着圈圈。

    翟兰叶羞涩而局促地缩了缩脚,却反而被他握住。早春风寒,足踝□在外,冻得冰冷,而他的手带着某种奇异的热度,瞬间让她打了个激灵。

    “公子……”她不自在地轻唤道。

    “我记得,我走的时候,它才六寸二。”

    男子抬起另一只手,沿着纤足的轮廓摩挲,仿佛在观赏一件精雕细琢的绝世真品。翟兰叶脸羞得通红,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心中只担心会有人突然闯上来。

    直过了半晌,只听到他一声叹息,无比惋惜道:“现在是六寸七吧。”

    翟兰叶惊讶于他的精准,点头道:“是的。”

    “可惜了、可惜了……”男子遗憾地放下她的脚,温柔望着她,“能跟我回京城的,足长不能超过六寸六。”

    “什、什么……”翟兰叶怔怔的,压根没听明白。

    “这是我早些年就立的规矩,你看,我也没法子,是不是?”

    他仍是微微笑着,语气温柔地简直能滴出水来。

    “这些年,我、我……我一直等着您……”翟兰叶双目尽力睁大,也不敢眨眼,却仍是无法阻止眼泪成串成串地落下来,“我心里只想着您,您的吩咐我从来没有违背过。”

    “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爱怜地看着她的眼泪滑落,一滴一滴如珍珠般渗入玄狐毛中。

    离开渡口已有一盏茶功夫,长桨一下一下地划着,水波映着月光,粼粼闪闪。

    今夏立于船尾,环视周遭,原本目光所及之处还有两、三条船儿,不知何时隐没入黑暗之中,再侧耳细听,除了水声,竟是一片静谧。

    船头处的高庆也察觉到周围安静得出奇,带着几分蹊跷,本能地将手按在绣春刀刀柄上,一双厉目毫不放松的扫视着四周……

    “此处水道复杂,划快点,快些进入城的水道。”他吩咐船夫。

    船夫不敢违逆,加快手中的动作,船桨哗哗地激起水花无数。船飞快地向前驶去,却不料才片刻功夫,只听得“咚”得一声,船身大震,像是在水底撞上了什么硬物。

    今夏踉跄着扶住船蓬,方才站稳身子。

    高庆也是差点跌入水中,朝船夫怒道:“怎么回事?!”

    船夫结结巴巴道:“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可能是撞着什么了。”

    “还不快划!”

    “是、是、是。”

    船夫连声应道,操起船桨欲划。船桨刚入水,就如插入石缝一般,半分动摇不得,船夫大惊之下,用力去拔。

    “怎么回事?”高庆心知有异,他水性不佳,在陆上尚能冷静,但在船上遇险却难免心浮气躁。

    船夫还来不及回答他的话,整个人反倒被船桨拽下水去,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咕咚咕咚冒了几个泡后便再无动静。

    周遭复回复初始的静谧,平静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水底有人!

    今夏全身绷紧,缓缓蹲下,直至低伏在船板上,一手已经抽出朴刀,静静地等待着……

    原本在舱内看守沙修竹的两名锦衣卫也抽出绣春刀,紧张唤道:“校尉大人!校尉大人!”

    “怎么了?”高庆又是紧张又是恼火,不放心地环顾周围,然后抽空往里看了眼,口中骂道,“大呼小叫地作甚?”

    “大人……”

    一名锦衣卫指着船舱底部,他们的皂皮靴已经湿透,不知什么时候,船底同时多了好几个缝隙,而水正在往上冒。

    高庆一个箭步抢进来,伸手就割了方衣角去堵缝隙:“愣着作甚,快堵上!”

    “水是莫名其妙就突然涌出来的,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大人……会不会有鬼魅作祟?”在水边的人几乎都曾听说过水鬼索命的故事。

    反手给了说话者一个清脆的耳光,高庆冷冷道:“去船头守着,只要有东西冒头就杀了他!管他是人是鬼!”

    那名锦衣卫什么都不敢再说,快步行至船头,抽刀警惕地守着。

    今夏低伏着身体,借着月光瞥了眼沙修竹,想从他神情中看出些许端倪,但看起来沙修竹垂目低首,加上船舱内昏暗一片,压根看不清他神情。

    船头处有水花溅开的声音,高庆飞快地转头,刚刚还在船头的那名锦衣卫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校尉大人……”

    余下的另一名锦衣卫明显声音有点发哑。

    高庆狠狠塞好另外一处缝隙,粗声道:“你把剩下几处堵上,看好他!……还有你!趴着作甚,六扇门怎么尽是你这样的废物!”

    “你不是废物你下水去啊!”

    今夏恼怒道,她最烦这种没法解决事情就知道骂人的主儿。话音才落,忽然瞥见身侧水面上有物件缓缓浮上来,一丝丝、一缕缕,黑得让人心悸,凝神定睛望去,竟是长长的乌黑头发随着水波荡漾……

    究竟是人是鬼?!她倒吸一口冷气,顾不得多想,挥刀就往水中劈砍,水花哗哗溅了她一身,却是刀刀落空,水面之下仿佛并无任何实体,只有纠纠缠缠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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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高庆赶过来,见状,攥紧刀柄,运足了劲道砍向水面,正值他挥砍之际,一只惨白的手破水而出,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手擒住他持刀的手腕,顷刻间一拉一拽,他随即跌入水中。

    今夏扑过去想去拉他,却已是来不及,水面上漂浮着长发,层层叠叠,没入水中的高庆踪影难寻。

    “校尉大人!校尉大人!”仅剩下的锦衣卫见连高庆都被扯入水中,慌张道,“这是水鬼索命,一定是了!”

    “管他什么索命,反正小爷要活!”

    今夏紧咬牙关,紧紧握住刀柄,紧盯住水面,那只手若敢再伸上来,管他是人是鬼,非得剁下来看看不可……

    船尾却再无动静,连同水面上漂浮的头发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正自诧异,忽得听船舱内传来闷响,转头看去,沙修竹手脚虽有镣铐,头却未曾上木枷,竟用头将那锦衣卫撞晕了过去。若在平日里,他断然没有这般容易得手,只是当下那锦衣卫被水鬼骇得慌了神,压根想到还要戒备他。

    沙修竹这一出手,今夏反倒定了心神——水中是人,而非鬼!

    船头处,水声大作,自水中跃上来四条人影。其中一人身材魁梧厚实,大踏步抢入船舱中,先把那名晕厥的锦衣卫拎起来交给外头的人,紧接着搀扶起沙修竹道:“我来迟了,叫哥哥受了好些苦。”

    “好兄弟……”

    沙修竹正欲按上他肩膀,无奈手中镣铐叮当作响。

    “哥哥你退开,我把这劳什子劈开来。”

    沙修竹稍稍退开一步,却听身后有人高声喝止:“慢着!”

    “慢着!”话音才落,今夏已将一柄朴刀架上谢霄的脖颈,明晃晃的刀光映着她的怒容,“谢霄,那三人的性命可是被你害了?!”

    “丫头,你……”

    “说!是不是?”今夏厉声问道。

    谢霄无奈如实道:“没有,我就小小惩戒了他们一下,都在岸上躺着呢,一个都没死。”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我骗你作甚。”谢霄没好气道,“你啊,口口声声哥哥哥哥地叫,骨子里还是个官差。”

    今夏这才搁下刀来,沉声道:“你若害了他们性命,我自是不能饶你。还有那船夫,是无辜百姓,你切莫伤了他。”

    听了这话,谢霄反倒笑起来:“他可不是无辜百姓,我实话跟你说吧,他压根就是我的人。”

    “你们早就筹划好了?”

    “那是。”

    “船漏水怎么回事?”

    “原本就凿出缝来,用蜡封上,用刀轻轻一划就行。”

    “那些头发?”

    “那是马尾,吓唬吓唬他们而已。”

    船头放风的人唤他:“少帮主,此地不宜久留。”

    谢霄应了,使刀劈开沙修竹的枷锁,架起他来,又朝今夏道:“待会儿就会有条打渔船路过此地,你只管上船去,他会带你到安全所在。”

    “哥哥,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今夏喊住他,皱眉道,“……你砍我一刀。”

    “……丫头。”谢霄愣住。

    “砍胳膊就好了,别伤着我经脉啊。”今夏也是无可奈何,“快点!莫害我在陆大人那里交不得差,砸了我的饭碗。”

    “你这破差事砸了就砸了,有甚了不起。”谢霄气恼道。

    “别扯,差事砸了我喝西北风去啊。你快点!我自己砍的话,刀口深浅有异,会被陆大人看出破绽来……”

    谢霄没多想,打断她冲口而出:“差事砸了我养你!”

    闻言,今夏怔在当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外间船头放风的人不免心焦,再次催促道:“少帮主,咱们得快点!”

    今夏回过神来:“这事……咱们回头再议,现下你麻利点,赶紧砍我一刀。”

    手上虽持着短刀,但谢霄何尝作过这等事,他原就对女子下不了手,更何况是要对今夏挥刀。等了片刻,旁边的沙修竹叹口气道:“冒犯了。”

    他夺过谢霄的短刀,闪电般一划,今夏左臂自上而下被划出一道口子,迅速涌出鲜血。

    “多谢。”她吃疼抱臂道,“你们快走吧!”

    “我没想到……”谢霄既不忍又不舍,定定地看着她,“丫头,算我欠你的!”

    “赶紧走吧,哥哥。”

    今夏吃力地摆摆右手,要他们快走。

    谢霄一行人走后,果然马上有一条渔船划过来,船夫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

    明知道他是谢霄派来的,今夏只能佯装作不知情,扶着左臂,艰难唤道:“这位大哥,救命啊!船要沉了。”

    打渔船将她接上船去,四下里一片昏暗,今夏也不知道该上哪里去寻高庆和其他人,只得请船夫将船划去渡口,先向陆绎禀报此事要紧。

    船行至渡口,今夏踉跄上岸,众人见她看她衣裳半湿,左臂浸在血水里,都骇了一跳。不待她开口表明,早有人去通报,陆绎与上官曦匆匆行出来。

    “启禀大人,船行至途中被袭,一伙贼人上船将沙修竹劫走,其他人下落不明。”她向陆绎禀道。

    陆绎看着她的左臂,眉头紧皱,神情阴沉不定,片刻后才冷冷道:“四个人都看不住一个,一**废物!”

    “……卑职该死。”

    今夏咬牙将头埋得更低。为免连累她,沙修竹在她左臂那刀划得颇深,从方才到现下,血淌了不少,她不免感到一阵阵眩晕。

    上官曦在旁拱手道:“陆大人,这附近我帮兄弟甚是熟悉,不如让他们先去寻那几位官爷,万一他们也受了伤,时候越长越危险。”

    “如此甚好,劳烦上官堂主。”陆绎点头,目光却仍盯在今夏身上。

    上官曦转身吩咐下去,又望向今夏,柔声道:“你伤得不轻,我先替你包扎伤口如何?”

    出了这么大的篓子,陆绎不发话,今夏不敢点头,更是一步也不敢挪。

    陆绎冷冷道:“先去包扎伤口吧……有劳上官堂主。”

    上官曦温婉一笑,伸出手来扶过今夏,带着她进到饭庄里面的小间。

    半边袖子又是血又是水,湿漉漉的殷红一片,若要往下脱,湿布粘着伤处,疼得今夏呲牙咧嘴。上官曦只得拿了剪刀,将衣袖齐肩剪下,再替她清理伤口。

    “那个……别丢,回头我洗干净了还能再缝上去。”今夏一边忍着疼,一边阻止她。

    上官曦怔了下,点头道:“你身上都湿了,待会先换我的衣裳,这件就摆在这里,我漂洗干净缝补好再给你送去。”

    “这怎么好劳烦你……”

    未等她说完,上官曦在她耳边低声道:“此番让你受了委屈,我和老四都感激你得很。”

    她也知情,说不定就是她筹划了这趟劫囚,今夏一点都不惊讶,低着头轻声道:“他说没死人,是真的么?”

    “是真的,待会你就知道。”

    将她伤口清洗干净,上官曦正欲上药,只听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陆绎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上官曦赶忙用自己的披风将今夏的半边胳膊遮了,嗔怪道:“大人,还未包扎妥当呢。”

    “让我看看伤口。”陆绎冷冷道。

    早就料到他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话,定会来查验伤口,幸而这刀不是自己砍的,今夏暗暗庆幸。

    “大人,袁捕快怎么说也是姑娘家,这个……”上官曦手按在披风上,丝毫不肯让今夏的胳膊露出来。

    “姐姐,不要紧。”因为血淌得有点多,今夏连嘴唇都泛白,勉强笑了笑,“丢了人犯,我身上有嫌疑,陆大人原就该查个明白。”

    说话间,她自己把披风揭到一旁,露出一弯雪白的臂膀,可看见伤口从上臂一直延伸到小臂,血还在淌。

    低垂的眼帘下,陆绎的瞳仁紧缩,他伸手取过油灯,靠近今夏,一手持起她的手腕,将她臂上伤口仔仔细细查验了一遍……

    这刀是沙修竹所砍,用得是谢霄的短刀,无论从劲道还是位置,今夏都自认毫无破绽,可她偷眼瞥去,陆绎的面容却是愈发冷峻。

    片刻之后,他终于松开她的手,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上官曦。

    “用这个药。”他简短道,然后转身出去。

    今夏与上官曦面面相觑,然后今夏朝那瓷瓶挑了挑眉毛,轻声细语地问道:“……这不会是让伤口溃烂的药吧?”

    “不会的。”

    话虽这么说,上官曦还是犹豫了一下,把小瓷瓶打开来嗅了嗅,然后皱紧眉头。

    对于陆绎的心思,今夏向来是猜不透的,加上伤口着实疼得厉害,叹口气道:“算了,管它是什么,先用了再说。”

    “我这边也有金创药,”上官曦嗅着味道刺鼻,不敢确定这药的疗效,“要不你……你决定吧。”

    “用你的。”

    既然能选择,今夏觉得陆绎的东西还是尽量不要碰为好,就算这药没问题,可万一他回头找自己讨银子怎么办。

    当下,上官曦取了金创药,仔细给她上药,再包扎好。最后命人取来自己的衣裳,先拴上门,然后小心翼翼地帮着今夏换上。

    “你这伤口深,光外敷恐怕不行,还得请大夫开上几贴药喝着。”

    替她整理妥当,上官曦看她面色发白,不放心道。

    “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今夏撑着精神,低首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摸上去滑溜溜的,不由羡慕道,“姐姐你的衣裳真好看,等我回了京城,也要让我娘照着这个式样给我做一身。”

    不知怎得,她这话让上官曦有些心疼,正欲答话,门被叩响。

    “堂主,兄弟们找着那几位官爷了。”

    虽然谢霄和上官曦都说过不会出人命,今夏还是不甚放心,扶着胳膊,跟在上官曦后头行出来……

    “有三位官爷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又呛了水,并无大碍。但有一位伤得重些,肋骨断了两、三根的模样,好在并无性命之忧。”被上官曦唤作董叔的中年人禀道。

    上官曦点点头,转头看了今夏一眼,目光中颇有深意。今夏也暗暗松了口气,原担心谢霄下手没轻没重,眼下看来还好,只是不知断了肋骨的那位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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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9 09: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六章






    断骨所传来的疼痛让高庆每一次最轻微的呼吸都像受刑一样,看见陆绎行过来,他挣扎着想起身,却被陆绎上前摁住。

    “听他们说你肋骨断了,莫要乱动。”陆绎道。

    “卑职罪该万死,请大人责罚!”

    陆绎沉默了一瞬,才道:“你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仔细说一遍。”

    伤处虽然疼痛非常,但高庆却是一点都不敢违抗陆绎的话,忍着痛强撑着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听罢,陆绎缓缓点头:“按你所说,这帮贼人颇通水性,有四、五人之多,与袁捕快所说的一样。”

    “卑职落水之后,船上只剩下袁捕快与一名我的弟兄,贼人趁不备将我弟兄打晕,丢入水中,也就是说,最后仅剩袁捕快一人。卑职以为,此事与她,说不定有些干系。”

    “她也受了伤,虽比你轻些,但比你那几位仅仅呛了水的弟兄可重多了。若要说嫌疑,我看,只要还活着的,都有嫌疑。”陆绎冷冷道,“那条船是你雇的,船突然漏水又是怎么回事?分明有人早一步得知我们的行踪。”

    高庆浑身一凛,骤然想起陆绎是在临走前才命今夏随行,之后今夏一直和他们在一起,自然没有提前泄露行踪的嫌疑。而自己却是在午后时分就已经得知,船也是自己雇好的,若要说私通贼寇泄露行踪,他的嫌疑可比今夏大多了。

    “大人,卑职、卑职……”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陆绎打断他,淡淡道:“你伤成这样,自然不会是你,只是你那几名弟兄,你该多留心才是。”

    “……卑职明白。”

    陆绎未再说什么,让其他几名锦衣卫先送高庆回去治伤。另有上官曦备下马车,亲自将陆绎与今夏送回官驿。

    折腾了一夜,身上又带着伤,待回到官驿厢房,将门一掩,今夏只觉得所有气力都抽身而去。踉跄着爬上床,她连衣裳也没力气脱,只合衣侧躺,小心翼翼不敢碰到伤臂。

    “受伤这事得瞒着头儿,怎生想个法子才行……”

    她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想,还未想出个子丑寅卯,人就已然陷入昏睡之中。

    ……又是那条既陌生又熟悉的大街,处处张灯结彩,灯火璀璨。

    自她身旁经过的人们,衣着华丽,面带笑容,仿佛在过什么热闹的节日。

    她立在街道的中间,茫然四顾,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什么。

    繁灯似锦,笑语喧哗。

    她却始终孤零零的一个人。

    骤然间,有人握了她的手:“走,跟我走!”

    “你是谁?是谁?”她不肯,使劲挣扎。

    那人的手就如铁钳一般,又冰又冷,怎么也挣不脱……

    “啊!”

    她喘着气,一头大汗地自梦中惊醒,瞪大的双目正对上陆绎。

    而他,正握着她的手。

    关于陆绎为何在自己房间里,以及他为何会握了自己的手,今夏实在想不到一个合理的缘由,足足楞了半晌,就这么干瞪着陆绎……

    陆绎皱了皱眉头,率先开口道:“你指甲该修了。”

    “啊?”

    “把我都划伤了。”他松开她,手指抚上脖颈。

    借着烛火,今夏看见他左侧脖颈似有几道细细的血痕,吃惊道:“是我、我划的?”

    “难道是我自己划的?!”他语气不善道。

    “这……卑职该死。”

    今夏只得赔罪,转而一想:不对啊,他凭什么闯入自己厢房,凭什么抓她的手!

    她梗梗脖子,决心据理力争,重新开口道:“陆大人,这个……呃、那个……呃、那什么……您、您半夜里到此间,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卑职么?”

    “什么半夜,天都亮了!你在发烧你不晓得么?”陆绎没好气地反问她。

    “哦,难怪我觉得您的手那么冰,原来是这个缘故。”

    今夏恍然大悟,歪头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大概是要落雨,难怪室内这般昏暗。

    陆绎面色更沉:“叫门也不见来应,还以为你昏死过去了……想试试你额头热度,谁想得到你拳打脚踢,真是,睡觉也不安分。”

    “这……卑职该死。”她只好道。

    “我给的药,莫非上官堂主没有给你用?”

    今夏睁着眼睛说瞎话:“用了。”

    “若是用了那药,以你的伤口,不至于烧成这样。”他双目微眯,看着她的伤臂,“把衣裳脱了,让我查验。”

    “……”没想到他较真到这般程度,今夏欲哭无泪,“大人,我错了,我说实话,那药我没用,好端端在这里呢。”她自怀中掏出小瓷瓶还给他。

    “为何不用?”他语气中已有明显的恼意,挑眉道,“莫非,你疑心我会害你?!”

    “当然不是!”今夏连忙解释,“这个……其实是因为……那个……”

    陆绎冷冷地盯着她,一副若敢撒谎就灭了她的神情。

    今夏艰难地实话实说道:“因为卑职觉得这药肯定特别金贵,若是我用了,万一过两日大人您找我讨要药资,我肯定是还不起的。再说我还欠着您二两三钱银子,所以想来想去,还是不用为好。”

    “你……”这下,轮到陆绎干瞪着她,胸膛起伏间似在呼吸吐纳,声音都较平日高了些,“命要紧?还是银子要紧?”

    “当然是,都要紧呀!”今夏耐心地讲解给他听,“比方说,一碗粉丝和一碗鱼翅,吃粉丝能填饱肚子,吃鱼翅也能填饱肚子,那我当然吃粉丝了,何必多花那些银子呢。大人,您能明白么?”她分外诚恳地望着陆绎。

    陆绎很干脆地把药收走,拂袖而去。

    “和这些富家子弟,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今夏叹口气,把身子往下蹭了蹭,烧得昏乎乎的脑袋往被衾里一埋,接着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色似又亮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她半撑起身子,莫名其妙地看着几乎算得上是闯进来的谢霄。

    “你没事吧?”谢霄一脸紧张。

    今夏奇道:“没事啊,你有急事?”

    “我在外头敲了半日门,怎么不应?”

    “……大概是因为我睡得沉,”她揉了揉眼睛,复问道,“哥哥,你有急事?”

    “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谢霄走近,看她的胳膊,不放心道,“听说伤口挺深的,你觉得怎样?”

    “没事,小事一桩。”

    今夏趿鞋下地,昏乎乎地行到桌旁,伸手就去倒水喝,冷不防触动到伤臂,疼得她直咧嘴。

    “我来。”

    谢霄看不过眼,伸手帮她揭开草编盖,一拎里头的瓷壶,却是轻飘飘的,压根里头就没水。

    “你这里连水都没有,这如何养伤。”他恼道,“杨家兄弟这些日子都在医馆陪杨叔,也没个人照看你,这怎么行!干脆,你搬到我那里住吧,先把伤养好了要紧。”

    “不用,头儿和大杨都不在,我若再不勤勉点,刘大人还不得起毛。再说,还有那位呢,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今夏有气无力地趴桌上,心里想的是不知道灶间有没有剩下的吃食。

    “你管他起不起毛呢,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这破差事砸了就砸了,我……”说到此处,谢霄颇不自在地顿了顿,转而道,“……你又不是没处去。”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口进来一人,冷冷道:“听起来,袁姑娘你是要另谋高就了?”

    听出是陆绎的声音,今夏腾得抬起头,站起来,这下起得太猛牵动伤臂,疼得她只得暗自咬牙。

    “没有的事儿,大人您千万别误会,传刘大人耳朵里就不好了。”她赶忙解释道。

    “你坐下吧。”陆绎皱着眉头,把手中所端的碗放到她面前,吩咐道,“把药喝了。”

    今夏缓缓坐下,低头看向那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迟疑问道:“这药是……”

    “可以退烧,对你伤口有好处。”陆绎淡淡道。

    “不是,我是说……这药是您煎的?”

    “我吩咐驿卒煎的。”

    不知怎的,今夏暗松口气,却听陆绎又慢吞吞道:“不过这方子是我开的,你可是不敢喝?”

    今夏还未回答,被莫名其妙晾在一旁的谢霄已开口替她道:“你又不是大夫,她凭什么得喝这药,万一出事你能负责么?哼!”

    “你怎知我不能负责?”陆绎侧头睇他,反问道。

    谢霄不再理会他,伸手去拉今夏,道:“走!上我那儿去,我找大夫给你瞧。”

    “你不能带她走。”陆绎冷道。

    “凭什么,她又不是你家的?!”

    谢霄提高嗓门,算是正式与陆绎杠上。

    “至少,她也不是你家的。”陆绎语气虽不高,却是冷意森森。

    “她……”谢霄脖子一梗,没多想便冲口而出,“老子明日就娶她进门,你信不信!”

    来不及看陆绎是何反应,今夏已经听不下去:“哥哥,这事咱们改日再议。你是不是还有要紧事,你去忙吧,不用惦记我,我这里好得很。你去吧,我就不送了啊……”

    “你怎么老是赶我走?”谢霄不满道。

    陆绎双手抱胸,立在一旁,唇边却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哥哥,我还发着烧呢,你嚷得我脑仁都疼了,你明儿再来吧。”今夏一面把他往门口推,一面无奈道。

    谢霄被她推了两步,立在门口返身正色问道:“你不相信我想娶你?”

    “我……”今夏被他说得楞了一瞬,才道,“不是,我信,这是好事嘛,关键这事得我娘说了算,我不能自己拿主意呀。这事不急,改日我精神头儿好点了,闲下来咱们再慢慢商量。”

    “这么说,你自己是愿意的。”谢霄盯着她看。

    “这么好的事儿,我干嘛不愿意。”

    今夏顺口答道。

    得了她这句话,谢霄方才转身离去,走之前还没忘再瞪陆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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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总算是把他弄走了,今夏松了口气,转向陆绎,陪笑歉然道:“他就是个村野莽夫,大人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陆绎原本面沉如水,听了她这话,非但没有缓和几分,反倒更加阴郁,讥讽道:“还没嫁进门呢,就急着替夫家说话了?”

    今夏怔了片刻,忽想到件要紧事,急切道:“大人,这事您可千万别告诉刘大人啊!千万千万,算卑职求您了。这还在办案期间,万一刘大人觉得我有外心,治我的罪,那可不是小事。”

    “你还知道怕啊!”陆绎冷哼,朝桌上一努嘴,“先把药喝了。”

    听到吩咐,今夏没二话,端起药碗,咕咚咕咚整碗灌下去,都不带换气的。陆绎见状,抬手本想说什么,终还是没说。

    “……多谢大人,您开的方子真是有奇效,这药我刚喝下去就觉得周身舒畅,神清气爽,奇经八脉似有一股暖流游走。”今夏放下药碗,开口就是奉承话。

    “你那是被烫的!”陆绎没好气道,“这药才煎好,没瞧见直冒热气么?”

    “没事,我不怕烫。”

    今夏背过身去,悄悄吐了吐舌头散热,再转回来时发觉陆绎居然坐了下来。

    “大人,您还有事要吩咐?”她试探地问。

    陆绎随手拿了个空杯子,在桌上滴溜溜地转了转,也不答话,过了好半晌才淡淡问道:“你可知道谢霄与上官曦之间的事情?”

    “知道。他们俩师出同门,谢霄排行老四,上官曦是他的二师姐。”

    陆绎点点头:“还有呢?”

    “三年前,他们俩本该成婚,可却不知道为什么谢霄逃婚了,后来上官曦主动退了这门亲事。”今夏支肘,疑惑道,“说来也奇怪,逃婚这么大的事儿,对姑娘家来说那可是大失脸面,可上官曦对谢霄像是一点怨恨也没有。”

    “因为谢霄曾经救过她。”陆绎轻叹了口气,“那年上官曦还未出师,在姑苏被一伙强人所劫,当时乌安帮在姑苏还没有分堂,也几乎没什么人手。谢霄花钱雇了四、五名刀客,带着人就冲进那伙强人的山寨,硬是把上官曦救了出来,他自己身受重伤,几乎丧命,足足躺了半年才能下地。”

    “原来如此,难怪上官曦对他那么好,事事都帮着他。”今夏叹道。

    陆绎看着她,微微挑眉:“你明白了?”

    今夏迟疑片刻,还是摇摇头:“可他为何要逃婚呢?”

    “逃婚是谢霄在与谢百里抬杠,他们父子俩在三年前关系极差,谢霄认为谢百里是想借由这桩婚事将自己牢牢绑在乌安帮,他自然不肯屈服。”

    今夏这才明白:“所以上官曦一点都不怪他,还主动退婚,现下还对他那么好。”

    陆绎复问道:“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您是想说,上官曦对谢霄,并不仅仅是姐弟之情?”今夏猜测道。

    陆绎很难得的赞许地点了点头。

    “哦……”

    在这声并不算长的“哦”声中,今夏骤然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沙修竹被劫一事,筹划得甚是周密,谢霄心没这么细,这主意多半还是上官曦想出来的。戏楼上,她故意给陆绎设了个套,引得他带沙修竹出来。所以,整件事情说起来就是陆绎被上官曦耍了。以陆绎的能耐,只有他设计旁人,怎么反倒会被旁人设计,唯一的理由便是他对上官曦生出爱慕之意,以至于意乱情迷。但上官曦心中所属又是谢霄……

    难怪他看谢霄不顺眼,原来如此!

    “其实感情的事,说不准的……”今夏绞尽脑汁想安慰陆绎两句,“她现下虽然还惦记着他,可说不定过几日,她就觉得他不好了,那时候就能察觉出旁人的好处来,对吧?”

    “你是这样想的?”陆绎面色并不好看。

    今夏忙点头,诚恳道:“那当然,感情这方面的事情我是很在行的。”

    陆绎看她的眼神,就像见了鬼一样。

    “真的!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我在衙门里头那么久,这些事情看得多了。”今夏分析给他听,“就是为了这些男女之间朝秦暮楚的事情,有下泻药的、砸摊子的、扎小人的、偷牵牛的,花样多的您都想不到,闹得要生要死鸡飞狗跳。可见这男女之间,移情别恋是常事,时有发生。所以说,上官曦虽然眼下还将谢霄看得十分要紧,可说不定过一阵子,她又会觉察出您……呃,旁人身上有谢霄没有的好处来。”

    “你……”陆绎起身深吸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又在犹豫中,终还是没忍住,朝她冷哼道,“六扇门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说罢,他抬脚就走了,留下今夏一头雾水。

    “自己心里不快活,还要迁怒旁人,哼!”今夏莫名其妙之余也是满腹不满,“好心当成驴肝肺,小爷发着烧还辛苦开解你,不领情就算了!”

    她栓好门,忿忿然回床躺着,想接着蒙头睡觉,可惜才躺了一会儿,就想起自己还未吃东西,只得翻身起身,想去灶间寻些吃食裹腹。

    刚起身,就听见有人敲门,她披好外袍去开门。

    外间是此间驿卒,拎了黑底描金漆盒,见开了门,便将漆盒替她放到桌上,语气也十分平易近人:“请官爷慢用。”

    “这是……”今夏疑惑道。

    “听说官爷受了伤,这是特地备下给您备下的吃食。”

    今夏诧异地揭开漆盒盖子,最上面便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菠菜牛肉粥,当场就能把人馋出口水来。

    “等等,这个……钱两是不是得另算?”今夏喊住欲走的驿卒,赶忙问道。

    “不用,官爷受了伤,灶间原就该给您单做。”

    如此今夏方才放了心,再三谢过驿卒,掩了门,坐下来吃粥。眼见菠菜碧绿,切成碎粒的牛肉晶莹剔透,另外还有几碟精致小菜,她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腹中也和暖起来,不禁把诸事皆抛之脑后,生出岁月静好夫复何求的感叹。

    “姑娘、姑娘……这是我才熬好的燕窝粥,你好歹吃一口,好不好?”

    圆脸丫鬟桂儿望着月洞缠枝花架子床上曲膝呆坐的翟兰叶,急得要哭出来,自打从船上回来,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不吃不喝,不说话,连旁人与她说话也皆如未闻。

    初始她尚且呆坐流泪,到现下似乎泪已干涸,双目直愣愣的,整个人便似成了一具空壳一般,叫人看了心惊。

    桂儿素日与她亲厚,见她如此熬了一宿,怎生还坐得住,只得急匆匆地命人去告知养家翟天官翟老爷。家仆去了不久便回来,传话说老爷已经知道了,让她好生将养着,这几日不用出门去,竟也未来瞧上一瞧。

    周遭家仆、厨子好几个,还有个半聋的老嬷嬷,却是连一个亲厚且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桂儿眼睁睁看着翟兰叶泥雕木塑般坐着,心急如焚,想着姑娘说不定是中了邪风,请位大夫来扎两针或许能有效验。

    估摸着让旁人去说不清楚病况,桂儿连说带比划让老嬷嬷看好翟兰叶,自己出门去请大夫。

    连日阴雨,今日却有难得的日头,杨岳伺候着爹爹吃过药,见爹爹的腿已经开始慢慢消肿,遂安心了许多。洗过衣裳,他便帮着医童在院中晾晒药材。

    “求求你,告诉我沈大夫在何处,我家姑娘急等着大夫去瞧。”桂儿跟在一位年纪稍长的医童身后,声音急得仿佛马上要哭出来。

    “我不是说过了么,师父出诊去了,不在医馆内。姑娘,你稍安勿躁,到外堂等着好不好。”医童好言劝道。

    “可是我家姑娘……”桂儿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她怎么办、怎么办!”

    杨岳正在房顶上把鱼腥草铺齐整些,闻声探头看向她,楞了片刻,骤然搁下药材,自房顶上一跃而下,冲到桂儿身前,急道:“你家姑娘怎么了?”

    “你、你……是谁?”桂儿泪眼婆娑,一时也认不出他来。

    “我是那日送香料去的人,陆大人送的,想起来了?”

    桂儿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快说你家姑娘怎么了?她病了么?”杨岳急得额头青筋都凸了出来。

    桂儿抽抽搭搭道:“比病了还严重,她、她、她像是中邪了,从昨夜到现在,坐着动也不动,眼睛发直,人死了一大半。”

    “带我去看看!”

    “你又不是大夫。”

    杨岳没法,掏出捕快制牌,喝道:“快点带我去!”

    压根没看清制牌上头刻印着什么字,桂儿只知他是官家人,一时不敢违背,转身带路:“官爷,你有法子救我家姑娘么?”

    “我不知道……”杨岳心乱如麻,不知是在和她说,还是在和自己说,“反正我不会让她死,她绝对不能死!”

    桂儿已经是一路小跑,可他还是觉得她太慢了,索性拽起她胳膊,大步流星地往前赶去。

    待进了翟兰叶所住的小楼,他也不理会上前问话的家仆,直接将人撂倒在旁,奔上小楼。守着翟兰叶的半聋老嬷嬷见着这么个身量魁梧的大高个闯进来,骇得缩到一旁,话都不敢说半句。

    “你……”杨岳只说了这一个字,便说不出话来。

    翟兰叶仍是静静地坐着,双目盯着不知名的某处,怔怔出神,根本看不见他。卸了脂粉的她看上去苍白而憔悴,少了日前的那份美丽,却更加让人心疼。

    愣神间,桂儿也赶了上来,看见翟兰叶仍旧是老样子,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来。

    “她怎得会这样?”杨岳问道。

    “我也不知道,昨夜姑娘回来之后,就失魂落魄的,什么话都没说。我替她梳洗更衣,服侍她上了床,她便这般坐着,整宿都没动过,一直到现在。”

    “她从何处回来?”杨岳强制压抑着胸中情绪,“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我不知道,她昨日原本欢喜得很,说要去见一位京城来的公子。”

    “京城来的公子,是陆大人?”

    “我真的不知道,那条船只让她一个人上去,不让我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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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杨岳拳头攥得骨节格格作响:“只让她一个人上去……一定是被欺负了!她、她……我、我……”

    桂儿不知所措:“那该怎么办?是不是该报官?”

    杨岳在原地足足楞了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道:“眼下,她最要紧,我马上去把沈大夫请来,你照顾好她。”

    说着,他不放心地多看一眼翟兰叶,又匆匆折返回医馆,向医童问明沈大夫在何处出诊。沈大夫出过诊后,连医馆都没回,直接被杨岳请到了翟宅。

    沈大夫先替翟兰叶把脉,杨岳扶着床框紧张地等着。

    “她这是急痛迷心,加上平常先天心脉有损,气血亏柔……”沈大夫慢条斯理道。

    实在等不得他说完,杨岳急道:“能救么?她不会有事吧?”

    “眼下自然能救,但她先天心脉有损,须得长期调养,不要有大喜大悲之事。”

    沈大夫吩咐随伺医童打开医包,他取出一根长长的银针,在翟兰叶的人中上重重扎了一下,杨岳整个人跟着抽痛一下,扶床框的手几乎把木屑扣出来。

    随着一滴血渗出来,翟兰叶嘤咛一声,眼珠活动了下,终于回转过来。

    “姑娘……”桂儿握了她的手。

    翟兰叶迟缓地望向她,小巧精致的下颌微微颤抖着,泪水一串串滑落下来……听着她的呜咽声,杨岳说不出话来,只是双目紧紧地盯着她,仿佛无法移开。

    沈大夫缓声道:“哭出来就好了,下次若再出现这种情况,你们若不会扎针,有时狠抽一记耳光也能奏效……不必再急成这样。”

    最末一句是对着杨岳说的。

    杨岳看向沈大夫,却尚楞着神,嘴唇蠕动了下,什么都没说出来。

    沈大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膊,命医童收拾了医包,由老嬷嬷送着下楼出门去。

    翟兰叶还在哭泣,且越哭越伤心,看上去她像是要把身上的剩余气力全都专注地用在这件事情上。

    “姑娘……姑娘……”桂儿在旁轻唤着,跟着垂泪。

    杨岳直愣愣地站着,觉得她的哭泣声似乎慢慢将自己身体里的某种东西抽走,仿佛自己心里也破了个大洞。

    他静静站了很久,然后默默地走了。

    今夏正在享用她今日的第二顿美食。午时才到饭点,驿卒便又拎来了一漆盒,她千恩万谢地接过来,放桌上打开来一看——清炖鸽子汤,煎豆腐和香菇菜心,另有还有米饭。

    居然比早间那段还要丰盛,早知道扬州官驿对伤员这般厚待,自己就该时不时闹些小毛小病,今夏一面想着,一面心满意足地喝下最后一口汤。

    外间有人敲门。

    这么快就来收碗筷?她诧异起身,开了门,看见了杨岳。

    “大杨,你怎么来了?头儿那边……”她看杨岳面色不对,顿时紧张起来,“是不是头儿伤势有变化?严重么?”

    “爹爹没事。”杨岳闷着头进来,“……我见到翟姑娘了,她很不好。”

    听说头儿没事,今夏这才放下心来,奇道:“翟姑娘怎么了?”

    杨岳停在透棂架格前,直挺挺地站着,面色难看之极,今夏反复问了好几遍,他才低低道:“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看样子,应该是被人欺负了。”

    今夏微怔了下,问道:“被谁欺负了?她的养家是扬州知府的小舅子,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欺负她?”

    “听说是一位从京城来的公子。”杨岳语气透着森森寒意。

    从京城来,又不把扬州知府小舅子放在眼里,今夏用膝盖也能猜出他指得是谁。

    陆绎虽说为人有点膈应,可并不像是会对女子用强之人,她思量着,硬拖杨岳坐下来,“大杨,我知道你现在怒气攻心,但你得把事儿说明白些,我才能帮上你。”

    在此事上,杨岳知道自己绝不能莽撞,分析不出头绪,也无法求助爹爹,故而他才来找今夏帮忙。当下他深吸口气,便将今日遇见桂儿之后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给她听。

    听罢,今夏凝眉片刻,看着杨岳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不是陆大人。昨夜陆大人提了沙修竹去乌安帮认人,回来路上沙修竹被人劫了,反正是好一通折腾,他根本腾不出功夫去招惹翟姑娘。”

    “被谁劫了?”杨岳问道。

    今夏不吭声,只朝他使了个眼色,杨岳顿时明白了。

    “这不,我也挨了一刀,正养着呢……千万别告头儿啊!”今夏嘱咐他。

    杨岳这才发觉她左臂不太对劲,皱眉问道:“伤得重不重?”

    “没事,皮外伤,而且这个官驿对伤员好得没边,顿顿饭都给我送来,我还是头一回一个人吃一只整鸽!”今夏得意洋洋地朝那小堆骨头努努嘴,“早知道你要来,我就给你留点。”

    “没事就好。”杨岳稍稍放心,他眼下哪有心思吃东西,“那你说这事……”

    “翟姑娘上了一条船,丫鬟还不准跟着……”今夏觉得甚是奇怪,“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弱女子,何况还生得千娇百媚,她养家居然允许她孤身上船,你不觉得奇怪么?那日我们上她的船,虽然只见着她和丫鬟,但船上连船夫在内,家仆可不少于四、五人,她养家等着她钓金鳌,怎会轻易叫她被人欺负了去。”

    杨岳心乱如麻,压根无法做出有条理的分析,只能静静听她说。

    “所以那条船上的人有两种可能,第一、她的养家也在船上,所以不担心出意外;第二、船上之人对养家来说十分要紧,即便她被欺负了去,也是值得的。”

    听到这话,杨岳手上青筋暴出,狠狠朝桌面锤下去。

    今夏阻止不及,眼睁睁听见桌子腿吱吱咯咯作响,忙道:“哥哥,你冷静点!我话还没说完……这些都是推测而已,但就你方才所说翟姑娘的模样,我觉得她倒不像是被人欺负了。”

    “她、她那个样子,怎么可能……”

    “我知道,你听我说!她确实是一副受了颇大打击的模样,那大夫怎么说的,急痛迷心是吧,可她若是被人用强,一则丫鬟替她更衣时应该会有所察觉,可那丫鬟好似压根没想到过这点;二则,你和沈大夫都是男子,她对你们并无畏惧举动,这点也对不上呀。”

    杨岳狐疑地看着她:“是么?”

    “是啊!”今夏用一只手给他倒了杯茶,安抚道,“哥哥,你这是典型的当局者迷,当心头儿骂你。”

    “可她究竟遇到什么事了呢?”杨岳不解。

    今夏奇道:“你为何不问她呢?”

    “我以为她被……这种事儿我怎么能问呢。”

    “我的傻哥哥呀,你怕她伤心不敢问,可你自己在这里瞎着急,算怎么个事儿!咱们当捕快的,总得先了解案情,才能办案吧。”今夏想了想,“这样,我去问她,可使得?”

    “使得是使得,可她若不愿意说,你可不许对她用强,莫伤着她,也莫吓着她。”

    “知道知道,我自己胳膊还伤着呢,怎么可能伤着她,放心吧,我只哄着她。”

    今夏稍稍梳洗了下,便跟杨岳一路往翟兰叶所住之处来,却未料到大门紧闭,敲了半日才有个家仆前来开了条小缝。

    顺着门缝打量了下杨岳,那家仆认出他来,寒着脸道:“我家老爷听说我们放外人进来,把我们严斥了一通,你就别再来了!”说罢就把门一关,紧接着就上了栓。

    杨岳气极,可凭他怎么叫门,那扇门始终没有再开过。

    “大杨……”

    眼看杨岳手骨节处都迸裂,渗出点点鲜血,今夏想拦住他,却被他一把甩开,踉跄跌到一旁。此刻的杨岳,神情间已露狂态,完全不像平常模样。

    “大杨!”今夏急中生智道,“……你这样会吓着她的!”

    听了这话,杨岳骤然停了手,愣愣地立在当地,过了半晌才缓缓退开几步,走到门边的墙角蹲下来,手抱在头上,死死地揪住头皮。

    今夏还从未见他这般模样,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碰了下他,轻声劝道:“大杨,你别这样。”

    杨岳慢慢抬起头来,双目中满是悲怆:“……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法为她做。”

    今夏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只能也蹲在旁边陪着她,怔怔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阴沉下来,担心要下雨,今夏提醒杨岳道:“头儿那儿,你是不是该回去了?这么久没看见你,他肯定会起疑心的。”

    想起爹爹,杨岳艰难地站起来,猛力搓了搓脸,用力之猛,把面皮都搓得通红,复看了眼那扇门,这才拖着脚步往回走。

    今夏不放心,陪着他回了医馆。她胳膊上伤未好,不敢进去见杨程万,立在墙根下听杨岳与杨程万对答了几句,便自己回官驿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还在发烧的缘故,今夏只觉得全身没力头昏眼花,走了半日,从官驿的角门进去,就近靠着一株老柳歇口气儿。

    不远的廊下,有两个驿卒在聊天,她原就好奇心强,一听见声音耳朵便竖起来。

    “……哪来的银子又是鸽子又是老母鸡?”其中一人道。

    另一人道:“放心吧,早间陆大人搁下二两银子,够用了,剩下的咱们还能自己打酒吃吃。”

    “那位姑娘是怎么受的伤?陆大人对她如此照顾?”

    “这谁知道!……哎呦!我看看鸡汤好了没有……”

    今夏听在耳中,这才明白过来,又觉得自己是真傻,早间就该想明白这事。自己只是个寻常捕快,便是受了伤,灶间顶多给煮碗米粥,怎么会专门费事费力地煮菠菜牛肉粥和鸽子汤。

    没想到是陆大人递了银子,偏偏他什么都不曾说过。

    刚刚绽出嫩芽的柳条在她眼前飘来荡去,她细细回想着陆绎做过的每一件事:帮头儿医治旧疾;夜半冲进来以为她被袭;在桃花林出手相助;给灶间递银子为她加餐……尽管他常板着脸,说话也不给人留情面,可做的事确确实实都是为人着想。

    她想着,慢吞吞地往厢房走去,还未进小院,便听得身后有人将她唤住。

    “袁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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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听见这声音,今夏犯愁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在脸上堆出笑来,才转过身恭敬道:“刘大人。”

    来扬州已有数日,案情却是半点进展都没有,刘相左虽是个慢性子,但也是一日比一日焦躁起来。杨程万被陆绎弄去治疗腿伤,他也不好干涉,手边却是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当下他看见今夏连走路都是慢悠悠的,看着悠闲之极,不由便有点恼火。

    “我且问你,到扬州来所为何事?”刘相左沉着脸问道。

    今夏听出语气不善,只得愈发低首垂目:“为的是十万两修河款。”

    “来此地数日,可查出线索了?”

    “启禀大人,还……还没有。”

    刘相左愈发气恼:“杨捕头腿上有伤,也就罢了,你们做下属的,就该更加勤勉才是,怎得反而整日里游手好闲懒懒散散,怎得对得起朝廷!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便是没读过书,也该懂得这个道理!”

    “大人教训的是,卑职该死。”

    他在气头上,今夏自然不会傻到去顶撞他,只顺着他说。

    “上次说查到周显已有个相好,怎得不把她拘来问问?”

    “那姑娘的养家是扬州知府的小舅子,我去了几次,都被拒之门外。”今夏如实道。

    “知府的小舅子……这个……”刘相左也楞了下,“那也得想法子,她家里的丫鬟、奶娘、厨子这干人等,只要是沾得上边的,你都得查明白!姑娘在深闺里见不到,难道这些人也见不到吗?”

    “大人教训的是。”

    “那还不快去!”

    天际,一阵闷雷压得低低地碾过,眼看就是一场大雨将至。

    今夏听着雷声,为难道:“现下就去?”

    “那当然!知道已经浪费多少时日了么?查案就应该废寝忘食不舍昼夜,拿出一点六扇门的样子来,真是懒散成性,为国尽忠为君分忧,能指望你们么?!”

    今夏瞥了眼刘相左腆着的肚子,暗叹口气:“大人教训得是,卑职这就去。”

    “刘大人。”

    陆绎手中持着一卷案宗,从廊下拐过来,朝刘相左有礼道。

    今夏望向他,怔了怔,不知怎么就觉得这人好像是从脑中蹦出来的一般。

    “哦……陆经历,”刘相左对这位爷是重不得轻不得,“这几日为了案子,辛苦你了。”

    “大人哪里话,卑职此番身为协办,都是应该的。”陆绎转向今夏,目光不善道,“袁捕快,我正寻你呢。”

    “大人有何吩咐?”

    “昨夜沙修竹被劫一事,我还有事要问。”陆绎皱眉道。

    刘相左呆楞了一下:“昨夜沙修竹被劫了?”

    陆绎点头道:“是,大人。昨夜我请她和几名锦衣卫押解沙修竹,没想到半途被劫,其中几人都被贼人所伤。”

    “居然有贼人如此胆大,陆经历你没事吧?”

    “卑职无事,多谢大人关心,只是未拿住这贼人,心中实在忿忿。”

    “那是当然!这些贼人目无王法,竟然如此猖獗……”刘相左朝今夏道,“你既然当时在现场,就该尽力协助擒拿贼人,陆经历要问你话,你且去吧。”

    “是……那个丫鬟、老嬷嬷和厨子……”今夏探询地问。

    “明日去吧。”

    “卑职遵命。”

    陆绎也向刘相左有礼道:“那卑职先告退了。”

    “你忙你忙,不必多礼。”刘相左忙道。

    今夏跟在陆绎身后,一肚子狐疑,暗忖难道东窗事发,莫不是陆绎得了消息,知道自己那晚有鬼祟,现下是算账的架势?!

    如此忐忑不安,一直行到陆绎所住的小院。进了月牙门,陆绎才停步转过身,冷冷问道:“你去了何处?和什么人动了手?”

    “没有啊!”

    “伤口都迸开了,还说没有。”

    陆绎示意她看左臂。

    直到这时,今夏低头望去,才发现衣袖上隐隐透出血迹来,难怪觉得疼得愈发厉害,还以为是药效退了的缘故。她回想了一下,也许是阻拦大杨时被他一撞,自己跌到墙边时伤口迸裂了。

    “这个……不小心撞到了。”她只好道。

    陆绎本还想说什么,终还是忍住,自怀中掏出瓷瓶,吩咐道:“先进来,我替你包扎伤口。”

    “不用,我自己就能包扎。”今夏连忙道,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瓷瓶,看着他补充道,“……真的,就连后背的伤我都能自己包扎。”

    “……”他瞥了下她手中的药,“你现下肯用这药了?”

    “这个,大人一番好意,卑职岂能辜负。”今夏看了着瓷瓶,然后抬头笑道,“况且,卑职也想明白了,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陆绎默了默。

    这丫头,进的是他的屋子,居然把他关在门外。

    陆绎看着合拢的房门,摇了摇头,撩袍在廊上扶栏坐下。一会儿听见瓷瓶碰到桌面的声响,一会儿又听见里屋今夏倒抽气的声音,仔细听的话,还能听见她连忍不住呼疼都是用气声,平日里倒看不出她这般要强,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雷声自屋檐滚过,大滴大滴的雨点倏地落下,打在石板上,啪嗒啪嗒作响。

    说来也奇,陆绎给的药闻着刺鼻,敷到伤口上却是冰冰凉凉的,甚是舒服。今夏拢好衣衫,起身时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这是陆绎的厢房,连忙开了房门出来,正看见陆绎靠在扶栏上……

    “大人,卑职该死,一时忘了,还以为这是自己的厢房。”她歉然道,偷眼看他眼色。

    陆绎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受这个伤,值么?”

    今夏直觉地意识到他这问话中的古怪,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词,便佯作没听懂:“啊?”

    陆绎起身,低头理了理衣袖,才慢慢道:“我在问你,胳膊上挨这么一刀,值得么?”

    “值得,当然值得。”今夏已反应过来,笑眯眯道,“为大人效命,刀山火海,亦不在话下,何况区区小伤。”

    闻言,陆绎没理会她,似乎冷哼了一声,抬脚进了屋子。

    估摸着他心绪不佳,今夏在门外犹豫片刻,试探道:“若大人无事的话,卑职就先告……”

    话未说完,就被门内人冷冷打断。

    “你进来,我有话问。”

    今夏无法,只得复进屋内,见陆绎在束腰攒角牙方桌旁坐着,正自斟着茶水。

    “这点事儿哪用大人您动手,放着我来。”

    见他面色不善,她本能地讨好道,伸手就去接他手中的子母暖壶,却被陆绎曲肘避开。

    “你安分点。”他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紧接着重重道,“坐下!”

    今夏没敢耽搁,立时就坐了下来,却是一头雾水:若是他对那夜沙修竹被劫之事有所察觉,就该惩处自己才对,怎得还让自己坐下,应该是跪下才合理吧?可若是他并未察觉,这般黑面黑口,又为的何事呢?

    人规规矩矩坐着,脑中却是飞快地回想自己究竟还有没有什么错漏,一面还得留意着陆绎面色,今夏着实焦虑。

    “你,就没有什么事想禀报我么?”陆绎抿了口茶水,望着她道。

    “卑职不知大人想听什么……”

    今夏最恨这种问话,小时候娘就总喜欢板着脸问她“你今日就没什么事情要说么?”引得她忐忑不安,总以为娘什么都知道了,只得老老实实交代,最后无一例外地挨上一顿胖揍。

    陆绎微微挑眉。

    “对了!是有件要紧事得向大人您禀报。”今夏决定让翟兰叶挡一挡,语气沉重道,“翟姑娘出事了!”

    “出什么事?”

    “详细情况卑职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昨夜到一艘船上见了一位打京城来的公子,回来之后便不对劲,整宿一动不动地呆坐出神,全然听不见旁人相劝。她的丫鬟急得去医馆寻大夫,正好遇见了大杨……”她顿了下,才接着道,“大杨知道您对翟姑娘挺上心的,他就替您去瞧了瞧……”

    “替我去瞧她?”陆绎好笑道。

    今夏嘿嘿地陪着笑,接着道:“沈大夫给翟姑娘扎了针,翟姑娘才总算是回了魂,却仍是不说话,只是哭。您说,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陆绎心中已有几分计较,当下冷笑一声,并不说话。

    “大人,您莫不是已经知晓此事?”今夏瞧他神情,揣测问道,“那艘船上,是何人?”

    “一个我虽然不想见,但也不得不见的人。”陆绎皱了皱眉头,似乎并不愿多谈此事,瞥向她,“你跑出去,就是为了这事?”

    “不知是否与周显已之案有关系,我想将此事弄个明白……好向大人您禀报。”今夏又补上一句。

    “翟姑娘的事情你不要再理会。”陆绎简单吩咐道,“那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

    “……哦。”

    今夏一肚子狐疑,但也只能应了。

    陆绎皱着眉头接着吩咐道:“你且回去吧,既受了伤,就安分将伤养好,杨捕头那边我也好相见。

    “哦……”

    今夏应了,起身退了出去,心中暗忖:如此说来,那船上的人陆绎是识得的,一并连同与翟姑娘的关系,他也知晓。周显已这案子,他究竟知晓多少?

    “等等!”

    陆绎在身后唤住她,往她手中递了一把青竹油布伞,一句多余的话都未有,转身便又进屋去,连门都掩上。

    “多谢大人。”

    今夏忙道,却不知他是否听见。

    门内,陆绎微微颦眉,听着雨点啪嗒啪嗒打在伞上的声音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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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坐在床沿,沙修竹慢慢活动着自己的腿,随着腿的一伸一缩,膝盖处渗出点点血水,钻心地疼痛让他紧咬牙关。这是大夫的嘱咐,腿部淤积的血水让他的膝盖肿得有两个馒头那么大,他必须得依靠自己,将血水排出。

    “哥哥……”谢霄在旁看得咬牙切齿,“今日哥哥所受之苦,来日我一定要那姓陆的加倍偿还!”

    只是两次伸缩,沙修竹额头上已沁出豆大的汗珠,听了他的话,苦笑一声道:“兄弟,比起牢里其他人,我这伤简直就和蚊子叮得一样。”

    谢霄正待说话,听见有人叩门,陡然警觉起来,待听得是叩门声是三长两短,才松了口气,起身去开门。门外是阿锐,拎着一个漆盒,便是见了谢霄,他面上仍是冷冷淡淡的,不见恭敬也不见怠慢。

    “进来吧。”

    谢霄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对阿锐这样的,自然也没啥好脸色,让他赶紧进来,复关上门。

    将漆盒放到桌上,阿锐板着脸道:“这是清淤散热的汤药,待沙家兄弟喝完,上官堂主吩咐我为他推拿腿部。”

    “你?还会推拿?”谢霄诧异道。

    “我学得是内家拳,推拿经脉是基本功。”

    谢霄挑了挑眉毛,没接茬,看向沙修竹。沙修竹道:“……那……劳烦兄弟了。”

    “不必客气,这是上官堂主的吩咐。”

    阿锐淡淡道,言下之意他不过是按吩咐办事,根本不要他们承情。

    谢霄也不愿多搭理他,自己上前揭了漆盒,取出汤药递给沙修竹。沙修竹接过碗,汤药浓稠,极难下咽,他喝起来也甚为艰难。

    “袁姑娘那里……没被为难吧?”他咽下口汤药,问谢霄道。

    “应该没有,我看她好端端在房里养伤,就是那个姓陆的……”谢霄想起陆绎那模样,就没好气,“我就不懂,那姓陆的是锦衣卫,差遣起六扇门的人,怎么那么理所当然!看得老子一肚子气。”

    沙修竹叹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不在官家,不知道这里头的规矩。”

    “老子是不懂,”谢霄道,“她在里头受这个气老子也看不惯,我跟她说了,我把她娶进门,以后再不用受这些腌臜气。”

    沙修竹还未说话,一直静静坐在旁边的阿锐已腾得起身,朝谢霄惊怒道:“你说什么,你要娶她?!”

    谢霄斜眼瞥了他一下,没搭理他。

    阿锐却大步行到谢霄面前,咄咄逼人地质问道:“你方才是不是说,你要娶那个女捕快?”

    “没错。”谢霄也站起来,他身量高大,比阿锐还要高出小半头,语气不善道,“老子娶谁轮得到你过问么?”

    阿锐目中怒气已是显而易见,丝毫不惧谢霄,望了眼旁边的沙修竹,遂朝谢霄道:“你出来!我有话要说!”说罢,不待谢霄回答,他径直闯出门去。

    门板被他甩得砰然作响。

    “这小子!”谢霄被他惹火了,朝沙修竹道,“哥哥你且歇息,我去去就来。”

    弄不明白其中恩怨,沙修竹只得点点头,看着谢霄大步出门去。

    出了门,阿锐在前,只管大步朝前走,一直行到僻静无人处,才停下脚步。

    谢霄在其后,恼怒道:“你这厮,究竟有何事……”

    话音未落,阿锐转身朝准他面门便是一拳,这下来得又快又狠,令人猝不及防,谢霄之前未料到他竟敢对自己动手,并未防范,这拳挨的是结结实实,嘴角顿时渗出血来。

    “你……”

    谢霄怒起,飞腿踹去,见被阿锐双手交错架开,紧接着又是一脚扫堂腿,正踢在阿锐左腿处。

    阿锐眉头一皱,力贯双腿,竟是纹丝不动,反倒探手钳住谢霄的腿,猛地用力一扯。谢霄正好借力,身子腾空旋转数圈,另一脚直踹他心口要害。

    躲闪不及,阿锐连退数步,胸口阵阵发闷,却将牙根一咬,双手攥握成拳,复要上前……

    “慢着!”谢霄虽好斗,却不愿打这不明不白的架,“你这厮前日才受过伤,就算打得你求饶老子面上也没甚光彩。你倒是说说,老子没招你没惹你,平白无故地,你作甚找老子晦气?”

    阿锐紧咬牙,怒瞪着他,片刻之后,仍是什么都不说,狠狠一拳挥来。

    好在谢霄早有防备,闪身躲过他这拳,怒道:“我师姐怎么会收留你这厮在帮内!”

    不提上官曦倒还好,一提上官曦,阿锐愈发怒不可遏,朝他喝道:“上官堂主仁义待人,对你更是情深意重,你这样对得起她么?!”

    谢霄听得一楞,莫名其妙道:“我怎得对不起她?”

    “三年前,你背信逃婚,弃她而去,已是不仁不义;如今你回来了,对她何曾有过半分愧疚?眼下,你竟然还要娶他人,你究竟将上官堂主置于何地?”阿锐平日虽似个闷葫芦,此时此刻一字一句咄咄逼人,双目更是怒火中烧,便似要把谢霄烧成飞灰一般。

    “什么叫置于何地?她是我师姐,又是朱雀堂堂主,我心里敬重她、也感激她,这辈子都是一样的。”

    “你若当真对她好,就应该娶了她!”阿锐恶狠狠道。

    谢霄怔了怔,对此嗤之以鼻:“你根本不了解我师姐,她是女中豪杰,当年她根本也不想成亲,都是叫两位长辈给逼的。”

    阿锐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又是一拳招呼上来:“你自己要逃婚,还把责任推给堂主,这世上怎得会有你这般无耻之徒!”

    格开他的拳头,谢霄也怒道:“当年之事,你根本不知晓,老子用得着跟你交代么!”

    两人话不对盘,只用拳脚招呼,你来我往,作一团混战。阿锐是气急攻心,肩膊伤口未愈也顾不得了,拳拳生风,只想将谢霄痛揍一顿。而谢霄碍于他有伤在身,又见他对上官曦忠心耿耿,便留了几分力,并非真心与他相搏。

    如此一来,谢霄处处相让,难免落了下风,中了阿锐好几拳。

    “住手!”

    一个清澈的女声叱喝道。

    闻声,阿锐身子一僵,手停滞在半空。

    谢霄退开两步,愤然用手背蹭了下嘴角鲜血,瞥了眼赶来的上官曦,没好气道:“这厮是不是疯了!他和老子有仇是不是?”

    上官曦赶到谢霄面前,瞧他鼻青脸肿,嘴角眼角均被打得开裂,虽都是小伤,但在谢百里面前无论如何是遮掩不掉的。她转向阿锐,面容冷峻,伸手便重重甩了他一记耳光,怒责道:“是谁给你撑腰,让你敢对少帮主动手?!”

    挨了这下,阿锐半边脸高高肿起,却只低垂着头,闷声不语。

    “对少帮主不敬,以下犯上,帮里容不得你这样的人!现下你就收拾东西,离开本帮。”上官曦厉声道。

    “姐,这个……是不是……”

    听她的处置,谢霄觉得有点过了,不过是打一架,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阿锐没走,抬起头来,双目定定望着上官曦,双膝缓缓跪了下来。

    “我错了,请堂主责罚!三刀六洞都使得,就是莫让我走。”

    上官曦看着他,心绪混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好歹是条汉子,你……”谢霄万万料不到他竟然会跪下,“姐,我们俩就是闹着玩,哪有什么以下犯上。行了行了,少帮主我说话还顶用么?”

    上官曦没好气地瞅他一眼:“谁敢说你说话不顶用。”

    “那就行。”谢霄嘿嘿笑道,“起来吧,下不为例啊。”

    阿锐纹丝不动。

    上官曦只好道:“既是少帮主发了话,你就起来吧。只是若有下次,我再难容你!”

    阿锐沉默着起身,望向她的目光似有哀伤,但很快便低下头,默默离去。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上官曦才转向谢霄,皱眉道:“他平日从不轻易与人动手,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道,我就说了一句我要娶今夏,他就急了。”谢霄嘴角火辣辣地疼。

    上官曦从头到脚宛如被石化,楞了好半晌才缓缓问道:“……你要娶袁姑娘?”

    “是啊。”谈这种事,谢霄难免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我看她一个姑娘家,在公门中吃亏得很,不如把她娶回家算了。”

    “如此……我还有事……”

    上官曦再说不出话来,匆匆急步走开。

    ************************************************************

    说来也奇,陆绎给的药闻着刺鼻,敷到伤口上却是冰冰凉凉的,甚是舒服。今夏原就发着烧,陪着杨岳折腾这么一遭,又强打着精神应付了刘相左和陆绎,待回到自己厢房,已是头晕眼黑浑身乏力,合衣往床上一躺,直接陷入昏睡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口渴难耐,转醒过来,室内黑漆漆的,只听得外间的雨下得愈发紧。她挣扎着起身,趿上鞋,摸到桌边,连灯都懒得点,伸手往草编小筐里去取宽肚瓷壶。

    还未倒水,便听见外间的雨声中夹杂着脚步声响,由远及近,她楞了一瞬。

    脚步声正停在她门外,与她仅仅隔着一块门板,她甚至能听见外面人重重喘息的声音:是个男子!

    门被推了几下,里头上了栓,推不开。

    紧接着是叩门声,还有特地压低了嗓门的声音:“今夏、今夏、今夏……”

    大杨!怎么是他!

    今夏赶忙起身,拉开门栓,给他开了门,这才发现杨岳并不是一个人——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位姑娘。

    她、她、她竟然是翟兰叶!

    “你……”今夏惊讶之极,“你怎么把人给弄出来了?!”

    “进去再说!”

    杨岳背着半昏迷的翟兰叶进了屋子。今夏赶忙掩上门,又替他接过伞,抖了抖水,搁在屋角,侧头看见杨岳把翟兰叶轻柔地放在床上。

    “到底怎么回事?!你再怎么惦记她,也不能把人给劫出来呀,咱们可是官差,又不是强盗贼人。”今夏又急又气,声音也不敢大,就差去掐着杨岳脖子,“让头儿知道了,肯定要打折你的腿!”

    “你听我说!”杨岳脸上全是水,抹了把脸,压着嗓子道,“她寻死投河,被我捞上来了。”

    “啊?!”今夏一愣,看向床上的翟兰叶,“她投河?会不会是被人丢进去的?”

    杨岳湿漉漉地在圆凳上坐下,又抹了把脸的水:“不是,我亲眼见着的。三更才过,她一个人出来,一直走到河边,站了一会儿,就往下跳。”

    “……你一直守在她家外头?”今夏看他。

    杨岳不自在道:“爹爹歇下之后,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又睡不着……你先替她把湿衣裳换了吧,我担心她受凉。”

    今夏拿了自己衣裳,费劲地替昏迷的翟兰叶换好衣裳,才看看他。

    她太了解杨岳了:“你,是不是不打算把人送家去?”

    “怎么能送回去!万一她又……又寻死怎么办?”杨岳急道,“她养家根本就不管她的死活。”

    “那也未必,他要拿她赚营生,怎么会不理会她的死活。”今夏叹口气,“哥哥,不是我不想帮你,是没有这个理呀!你救了她,理应将她送家去,劝人好好照顾她。你怎么能直接把她带回来呢?”

    杨岳怒道:“难道,让我看着她再死一次!下次我还能不能在旁边,还能不能救到她?”

    “……”

    今夏烦恼地撑着额头,半晌才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就是想来找你商量,反正不管怎样,不能再把她送回去。”杨岳斩钉截铁道,“那会毁了她的!”

    “我说哥哥,你……天一亮,人家就会发现她不见了,你莫忘了她养家是扬州知府的小舅子,走失了人岂会善罢甘休,万一被他发现是我们私藏了人,随便扣个拐带绑架的罪名,你我都是吃不了兜着走!哥哥,你还得想想头儿怎么办?”今夏一口气不带歇得劝他,最后焦急道,“况且,咱们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藏她!”

    听罢她的话,杨岳闷头半晌不语,最后猛地站起身来:“她在这里会连累你,我带她走!”

    “哥哥、哥哥……你坐下!你能去哪里?”今夏好不容易把杨岳按住,“让我再想想法子,总会有法子的……”

    杨岳犯难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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