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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蓝石

[穿越重生] 《重生1975》作者:范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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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三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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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3 16:1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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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与仇恨
    学习与仇恨

    林强比解信诚小一岁,停课的时候,他也才刚刚小学毕业。丢了这么多年的书本,读书写字倒不成问题,可是数学就……连程希看了都摇头。可能还不如林奶奶呢,最少林奶奶还经常去供销社买菜,菜钱总会算。可这位,加减没问题,乘除的速度就慢得惊人了。更别提应用题,程希就给他出了个最典型的游泳池进出水问题,就把他急得一脑门子汗,最后气得直丢笔杆,还大喊:“哪有这么浪费的题目?!”

    此言一出,程希哈哈大笑,当年自己三年级的时候,也和林强的感觉一样。虽然这种题不难算,但出题的人确实脑残,谁会一边出水一边入水啊?!

    这也就罢了。对林强来说,最悲摧的远不是语文数学这种还有些基础的东西,而是解信诚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本英文书,竟然让他和希希学英文!

    “帝国主义的糟粕,学什么学?!”林强看着那些曲曲扭扭的蝌蚪文,嘴都张不开。越看火越大。

    “小声点,林叔叔。”程希连忙拽住被为难到愤怒的林强:“这可是舅舅冒着危险拿出来的,让人发现了怎么办?”

    林强气消了一点,坐下来,但是坚决地不再拿起英文书,小声地哼了一下:“大诚被那马老头教晕头了,怎么想到让我们学这种东西?!抵制还来不及呢。晚上回来我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他!”

    “为什么要教育舅舅啊?”程希装嫩装上瘾了,逗林强也逗上瘾了。

    “哼,也有你不知道的东西?”林强一上午下来,终于有机会抬起了下巴,做骄傲状:“这是帝国主义国家的语言,那种人压迫人,人剥削人的国家,资本家吃的是工人的肉,喝的是工人的血。这样的人讲的语言,我们是要坚决抵制的!怎么可能还要花心思学它们?大诚这家伙思想有些不对头啊……”说到最后,林强不由担心地皱起了眉。

    “林叔叔。”

    “嗯?”还处在担心好友的林强应声只是惯性。

    “马克思是哪国人啊?”

    “诶……好象,好象是德国人吧。”林强愣了愣,这方面的知识林强还是有印象的,毕竟经常会看到。

    程希暗自竖了个大拇指,自己可是到了高中,英语课文里提到时,才知道卡尔马克思是德国人的。林强虽然只有小学毕业,可常识方面却比自己强多了。更何况,他还会硝皮子呢。

    “那,德国一定不是帝国主义吧?”虽然越来越喜欢林强这小子,个性耿直,又重情重义,但该敲打的时候却绝不省力。

    一句话,林强呆住了。好一会儿,默默地重新拿起英语课本,跟着程希的童音小声地念了起来。

    跟程希一起学习,林强感觉很伤自尊。别人家四岁的小孩子天天想的恐怕除了吃就是玩吧?可这位,嘴里甜滋滋地叫着自己林叔叔,学习起来自己都想叫她奶奶。哪有学得这么快,反应这么灵敏,记忆力这么强力的?!不但一点即通,还能举一反三。自己小学的那点本,没一个小时就被她吃了个通透。最后反过来还教自己!

    林强咬着牙使劲啃,脑筋加紧转,才算没有落后得太丢人。好多次林强都想丢掉这些讨厌的书本走人,可是一看见程希充满信任的目光,他就无法做出这样的举动来。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做叔叔,叔叔的荣誉感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来。要是他知道这还是程希故意放慢速度配合他,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崩溃地流下男儿泪来。

    一直到了中午,程希看了看阳光,停了下来:“林叔叔,你去弄弄炉子,我做午饭给你吃。”

    “算了,麻烦的。跟我回家一起吃吧,奶奶肯定做了打卤面。”林强如释重负地放下书,揉了揉肩膀。

    “嘿,林叔叔,你不是在和林奶奶吵架吗?”程希不想去林家吃饭,一则并不熟悉,二则,这时代,到人家家里吃饭,那可是吃掉人家的一份口粮,自己有吃的还这么做,可不厚道。程希笑嘻嘻地:“中午我要做鱼哦,林叔叔你不吃会后悔,我做饭舅舅都说好吃呢。”

    “鱼?”林强听见这个字本能地咽了下口水,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哪来的鱼?我怎么没看见?”

    “养在厨房的缸里的,林叔叔哪里会看见?”程希跳下桌子,想了一下,又解释了一句:“舅舅早上买兔子的时候顺便买的。”

    “那好,这个点,做好饭,你舅舅就应该回来了。”说着,非常麻利地去收拾炉子了。

    鲈鱼蒸水蛋,一碟青菜,一盘家常豆腐,还有一大盆冬瓜丸子汤。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却让林强又馋又紧张:“哎呀,就算有点钱,也不能这样乱花呀。”一边说还一边咽口水。

    “是难得你在。不然我们舅甥俩哪儿吃得了这么多?再说了,难得买得到这些东西,平时供销社还不等我们跑到都抢没了,看见当然就赶紧买了。放着也会坏掉,还不如吃掉。”林强的话音才落,解信诚就带着一股寒气走了进来。看着桌子上的菜,表情跟林强差不多,几乎是把话一说完就开始下筷子。

    一顿饭,除了顾忌一下程希这个小孩子,俩兄弟跟抢似地,不到二十分钟,盘子就吃得连汁都不剩了。

    “舅舅,”程希过去抱住解信诚,这动作直接就导致了洗碗的工作落在了可怜的林强身上。

    “嗯?希希,林叔叔早上乖不乖?”解信诚好笑地看了眼很郁闷收拾碗筷的林强,问道。

    程希点点头,配合地微笑:“林叔叔学得可快了。幸好之前我都学过,不然肯定要被他超过的。”她见林强一早上学得痛苦劲儿,知道再不加强一下他的信心,真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下去。

    “什么?!你学过的?!”林强瞪圆了眼睛。

    解信诚不喜欢林强这个眼神,轻哼了一声:“你不也学过嘛,这都要跟希希比,强子,你越活越回去了。”

    此言一出,林强顿时萎顿,灰溜溜地去洗碗去了。

    舅甥俩又说了会儿体己话,程希好笑地把林强一早上的抱怨一一跟解信诚说了。正说的高兴,就听见外间的门咣当一声,被大力地关上。两一齐齐回头,看见林强气哼哼地拎着桶走了进来。

    “怎么啦,强子?”解信诚把程希从怀里放下来,站起身,迎向林强:“又和林奶奶吵架了?”

    “不是。”林强口气生硬,把桶一放,顿了顿,显然是吞不下那口气,转头看向解信诚:“诚子,刚才我出去倒水,遇见了鲁家那个女人!她竟然还讽刺我,说我活该当不成兵。还说我和你混在一起,以后会,会……”

    “我知道了。”解信诚一向温和的脸此时一片冷凝,声音漠然如同从屋檐上挂下来的冰:“她会后悔的。不过,我还需要时间。强子,别理这个女人,为她生气,不值得。以后有她好看。”

    “你们在说谁?”程希的耳力很好,刚才林强在外面和人说话,程希是知道的。只是她没有想到竟然是吵架,所以也没有注意听,没想到……显然有一个女人不但惹林强讨厌,连解信诚这个一向与人为安的个性也非常讨厌,不,完全可以说是恨她,不然,解信诚的个性不会说出那样的狠话来。而且,那女人还就在这个院子里,真奇怪。

    “哼,就是你家隔壁的那家姓鲁的!”林强气鼓鼓地到桌边坐下来:“当年要不是鲁平写那份大字报,解叔解婶怎么会死?!要我说,非杀了他们才解恨!”

    解信诚抿了抿唇,缓缓坐下来,声音低低的:“强子,你不知道,其实我真的去杀过。”

    “什么?!”林强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我爸妈刚去世的时候,我揣了把匕首就冲到他家去了。”解信诚扶了扶额:“结果可想而知。四十岁的鲁平可比十四岁又瘸腿的解信诚厉害得多,再加上他那个老婆,我被狠狠地打了一顿,丢了出来。他们不敢杀我,可我也受了伤。强子,你没忘吧,那段时间我躺在床上,你还劝我别太伤心,让我出去散心什么的。其实,我是受了伤,起不来。”

    林强愣了愣,反应过来:“我说呢,我还以为鲁平一家终于良心发现,不好意思住在咱们这大杂院才搬走的呢,原来是你这一下让他们吓着了。”

    “可能是怕我伤好又去吧。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解信诚抿了抿唇,此时的表情已是一片冷酷:“那女人又来做什么?!”

    林强摇了摇头:“我看她收拾了房子,不会是打算搬回来住吧?”

    “她不敢。”解信诚也摇摇头,眯着眼睛低声说:“她要是搬回来,那可真是太好了。免得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她们一家。”

    听到这里,程希大致明白了这个鲁家的女人是怎么回事。虽然说,这个时代,别说邻里,就是亲戚之间,父子之间都会因为恐惧,或者是因为利益就互相揭发,互写大字报。这样的事屡见不鲜。但是,真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完全无法因为常见而消除半分仇恨。

    “舅舅,下次见到她,你指给我看,我帮你打她。”程希说得很认真。甚至考虑是不是要在庄园里杀几只猪练练手,不至于真对这种人渣动手时会恶心地下不去手。

    “好。”听见程希的话,解信诚眼中的冰瞬间融解,转过来已是温柔的笑容:“好好地打她,为外公外婆报仇。”

    “那个鲁平为什么要写外公外婆的大字报啊?以前他就和外公外婆关系不好吗?”程希倒不是要故意揭疮疤,有时候伤口要在阳光下晒一晒才不至于腐烂,仇恨要在叙述中发泄发泄才不至于把人格憋到扭曲。

    “呿,这还需要为什么?!”林强不屑地抢答:“那鲁平以前当老师,在我们院里就拽七拽八的,总觉得自己是个知识分子,高高在上了。谁知道运动一来,他成了臭老九,解叔解婶这种工人倒成了国家的主人,他就不愿意了。哼,也不想想,以前他家那个臭小子鲁宇还经常在解叔家蹭饭呢,转脸就不认人!太TMD不是个东西了!”

    “那,外公外婆有什么问题值得他揭发的?他们可都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啊。”

    这个问题是解信诚回答的,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好象在说别人的事:“怪只怪我爸妈都是太心软的人。鲁平之前经常被批斗,我爸妈看不过去,有时候晚上就请他过来吃点好饭好菜。谁知道,他不知道在我家里看到了什么,突然有一天就写了个大字报,说是我家藏了封建遗留物品,故意躲避破四旧行动,破坏了运动的大好形式之类的话。结果,红小兵当晚就来我家里抄了家,我爸我妈都是耿直的人,也可能是当工人当太久了,没有了危险意识,遇到这种事还一直梗着脖子辩解,最后让红小兵们恼羞成怒,把他们直接带走了。要不是强子早早地听到消息,家里藏起了一起钱财,还强行带走了我,不然的话,我连我爸妈都没有钱安葬。不,也许就和他们葬在一起了。”

    听到这里,程希心中一紧,本能地抱紧解信诚。这个动作引来解信诚的一个微笑,也回抱了她:“没事,都过去了。希希,我现在还有你,这可是天给我的恩赐。”

    “那些红小兵呢?”程希皱着眉:“他们都是谁?!”

    “希希,这些事我来就行。你还小。”

    程希心中的怒火难以控制地燃烧,她可是知道,这些所谓的红小兵们,很大一部分都非常安稳地过完了后半生,因为——法不责众!她不能接受伤害了解信诚的人还能有如此优待。她完全不能接受:“舅舅,告诉我,我以后长大了替你报仇。”

    “根本不用你报仇。”林强哼了一声:“那些笨蛋一个不落,全让大诚想办法弄到劳改农场去了。你也太小瞧你舅舅了,希希。”

    “诶?他们可是红小兵,你是……最少是嫌疑犯的儿子吧?你怎么做到的?”程希完全惊了。

    “罗列罪名而已。这年代,几乎所有人都会。”解信诚不以为然。

    程希愣了愣,解信诚说得如此简单,但其中的操作细节却足够磨死人。既要伤敌,又要隐蔽自己,对于一个十几岁的男性来说,绝不是件简单的事。程希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什么时候的事?遇见马先生之后?”

    听了这话,林强眼中恍然,心中的一些观念在这一瞬转变过来。这一点,程希与解信诚都没有想到。

    “是。”解信诚并不隐瞒。

    “那为什么鲁平一家还好好的?”

    解信诚难得地有些气馁,垮了一下肩:“我还是太弱了。那些红小兵们都是一个街道片区的,我知道他们在哪儿,我知道他们做过什么。可是鲁平……他搬走之后,去了哪儿,工作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今天那女人不是回来了吗?”程希安慰地用小手拍了拍解信诚的肩:“这,就是一个突破口。”说实话,程希一点也不觉得去劳改农场算是对那些人的惩罚,很可能还是他们的转机呢。劳改农场有多少强大的人冤在里面啊。从某些层面来说,那里完全可以是一个变相的学校。当然,是在你有这个运气,并且有这个秉性的时候。

    “希希说的对,任何一个机会都不应该放过。”解信诚挺起胸:“绝不放过他。”

    “喂,你们俩个也太肉麻了吧?互相夸个没完了。”林强突然用书背敲了敲桌沿,显然是不想让解信诚太沉于感性:“下午还学不学了?”

    “学,当然学。我来监督你。”解信诚笑眯眯地从程希的肩前抬起头:“下午正好没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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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3 16:11 | 显示全部楼层
武振邦到来引发的小地震

    林强毕竟已经不是小孩子,当年他上学小时让他头痛不已的那些问题,此时的他却只需要一两个小时就完全搞透彻。开始,他对长久端坐的学习状态不习惯,过了两天,林强却在其中发现了一些乐趣。比如,得到答案的瞬间,比如,看见马先生对他微微点头的霎那。

    确实,第二天,解信诚自己去上班,就把程希和林强发配到了马先生那里了。一方面,屋里没人也省些煤,二则,顺便给马先生扛去一袋大米,一包肉与菜,还有程希晚上做的各式鱼干一袋。

    这些重物,解信诚扛着累,程希倒是扛得动,而且毫不费力,但一个不到一米的小娃娃扛着一个与她同高的米袋雄纠纠气昂昂地向前走,那场面能看吗?有林强这个大小伙子在,自然不能错过。

    马先生一如初见时的严肃,见到林强和程希既没有表示欢迎,也没有表示拒绝。只是看见鱼干的时候微微露出了丝笑意。很淡然地把二小让进屋里,丢了两本笔记,两个任务,就自顾自看书去了。

    程希看了看自己的书与任务,又看了看林强的,意外发现,马先生对自己的要求比对林强的要求,虽然侧重点略有不同,但确实要高得多。程希有些疑问地看向马先生,马先生眼皮都不抬,依旧拿着书边看边随口说了一句:“有任何问题可以问。”一句话,就是不解释。

    有马先生做技术支持,程希哪儿还会放过这样难得的学习的机会,立刻埋下头,比之前在家里时勤奋了许多,甚至也有了连饭都忘了吃的专注。

    倒是林强的表现颇让程希惊讶。从以往的谈吐中,程希看得出来,林强对马先生虽然怀惴着恐惧紧张,但骨子里却没有解信诚那样尊重。可是这一次,林强的目光中却流露出一种探究崇拜还有几分忐忑的劲儿来。学习态度上也扎实了许多。晚上交任务的时候,马先生看着林强的作业,也为他的认真与进步微微惊讶,点拨了几句之后,对林强也有了几分象对待解信诚的态度了——会责骂他了。

    看着林强被马先生骂了之后傻笑的样子,程希只能摇头了。林强要是能把这十分之一的好态度对待林奶奶,就不会一老一小吵个没完了。虽然那天之后,林强回家睡了。但是,也只是回家睡而已,每天清早出来到解信诚家来吃早餐,然后带着程希一起去马先生家,晚上和解信诚一起回家,半夜听完收音机才真正回自己家去。只要一见到林奶奶,林强的那股子怨气,十里八乡都闻得见。林奶奶也是个倔人,虽然被孙子的态度搞得有点伤心,但咬死了不松口,由着他天天这么不着家的,也不管。林立新天天要上班,更是管不了自己这个已经是大人的儿子了。

    如此平静的日子让程希忘了许多事,直到元月七日下午,天气太冷,从马先生那里出来,林强抱着她小跑着跑回到大杂院,却正好看见有人在进进出出地搬家具。

    林强和程希均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林强瞬间脸就黑了。倒是程希拍了拍林强的脖子让他不要冲动。因为她看见虽然是姓鲁的那家搬进了人,但显然不是解信诚所说的四十多岁的男人,而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男人正忙着指挥人搬家具,而这个小男孩却是站在一边一声不吭,面无表情,眼圈却是红的,显然,之前狠狠地哭过。看见林强和程希,小男孩立刻别过脸去,程希猜想,他是不想让人看见他哭过的样子。

    “林叔叔,你认识他们吗?”程希小声问。

    林强摇了摇头:“从来没见过。”顿了一下,林强又喃喃道:“奇怪,鲁平那一家子怂货,没想到他们的这一对亲戚看着倒还挺顺眼。”

    呵,没想到林强还挺诚实的。以为会恨乌及乌呢。这两人不但不象林强所说的“怂样”,甚至无论从气质还是从做派上来看,都不象是会住大杂院的人。

    程希略略起了几分兴趣,拍了拍林强:“林叔叔,放我下来,我去问问他们。”

    “问什么?”林强一下警觉起来,瞪圆了眼睛看着程希:“别胡闹,你还这么小。”

    “我就是问问。”程希撅起了嘴:“不做别的。”

    一大一小两人互瞪了一会儿,林强败下阵来,一边放程希下来,一边还是叮嘱了一句:“也好,你去问问,别惹事。”

    “嗯!知道啦!”程希站直了,拉了拉棉衣的下摆,牵着林强走上前去。

    “你好,大哥哥。”程希过去微点了下头,直视着那个一声不吭的小孩:“我是住在你隔壁的程希,大哥哥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显然被程希的主动吓了一跳,本能地退了半步,又迅速地站回原地,吸了吸鼻子,想把哭音去掉,回视程希,表情坚硬,虽然没有恶意,却并没有回应程希的礼貌。

    “你好,同志。”三十多岁的男人走过来打断了这份僵持,过来和林强握了下手:“我们是新搬来的。我姓叶,你可以叫我老叶。同志,您是……这位程希小朋友的父亲?”

    第一次被人误认为父亲这个角色,林强脸一下涨得通红,也说不清楚是愤怒还是尴尬,被握着的手一时僵硬起来:“我不是,我住在那。”说着,脱开老叶的手,指着自家的门。

    “林叔叔是我舅舅的发小。”程希在一旁搭腔:“叶叔叔,你怎么搬到这里来了?原来那个鲁大叔呢?”

    “哈哈,都是邻里邻居。等我们收拾好了,请过来坐坐。”这个老叶笑呵呵地跟林强打着招呼,看起来倒是个好相处的,却并没有回答程希的任何问题,甚至于,程希到最后连那个小屁孩的名字都不知道。

    程希眨了眨眼,没再问什么。问多了反而惹人注目。由着还在郁闷的林强把自己牵回自家。在窗前的桌子边上坐着,程希的耳力可以听得很清楚外面发生的一切。没一会儿,运送家具的人走了。老叶走到小男孩面前,声音很低,但程希听清了,她听见他叫小男孩:“振邦,进来吧。”

    振邦?程希差点笑出来,这名字怎么听都是个中年大叔的名字,没想到大叔也有正太的时候。而且,这个小正太长得着实不错。不是漂亮,而是从里到外干净得离谱。有的人长得漂亮或者英俊,但总让人觉得哪里是脏的,再光鲜也不掩盖的一种腌臜气质,一个字,浊。而这位振邦小朋友却是用完全相反的那个字——清——来形容最贴切。从皮相来说,程希对这位叫振邦的小朋友印象很好。只是不知道他们与姓鲁的一家人有什么关系。

    程希坐在那里听着,振邦小朋友显然没有理老叶的话碴。老叶叹息一声,蹲了下来,声音更低了,近似耳语:“振邦,别怪爷爷。他绝对不是抛弃你。爷爷做了这么多,费了这么多功夫让你住到这里来,他只是……想让你更安全。振邦,你姓武,你是武家的孩子,应该懂事了。听话,别让大人们为你担心,好吗?走,进去吧,外面实在太冷了,会感冒的。”

    这一次,武振邦小朋友跟着老叶进了屋。只是,他一直没出声,不知是不是被强行拉进去的。这些,程希都不关心,程希关心的是,老叶说的那句“想让你更安全”。

    有什么变故……这个疑问还没完全冒出来,程希猛地从凳子上跳起来,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吓得正在收拾炉子的林强差点把手中的钳子丢了:“希希,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林叔叔,今天几号?”程希急急问。

    林强也过得一笔糊涂账,挠了挠头:“不是六号就是七号,也许八号?谁记这个?!你还是问大诚吧,他这种盼着发工资的人才会记得清。”

    “记得清什么?”解信诚进屋把帽子脱掉,心情不错地抱起程希亲了一下,笑着问。

    “大诚,今天你回来晚了。”林强洗了手过来,赶紧汇报大事:“鲁家住了两个人进来。”

    解信诚的手一僵,抬眼看着林强:“是什么人?”

    “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自称老叶,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林强说到这里,脸突然一红,似乎也发现自己知道的信息太少了,顿了一下:“以前鲁家搬走的时候都搬空了,他们搬过来好些家具,看起来半新不旧,应该原来就住在上京。”

    解信诚听见这些,眉头反而皱得更紧。

    见他这样,程希拍了下他的手:“听听我的消息吧,舅舅。”

    “唔,你说。”解信诚好笑地看着程希睁圆的认真的眼睛。林强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显然都不觉得程希能说出更新的话来。

    “那个老叶的叔叔是个当兵的,或者说之前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兵。”

    “诶?!你从哪里听说的?!”林强一下跳了起来,自己跟老叶本人说了好几句话,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句?

    解信诚也眼睛晶晶亮地盯着程希。

    程希一撇嘴:“林叔叔,你还说要当兵呢,一点观察力都不有。刚才老叶叔叔跟你握手时你没发现吗?他的掌心和食指上都有老茧。”

    林强一愣,翻着眼睛回想了一会儿,才猛地拍了下程希的脑袋:“真的吖,你这丫头竟然有这一手,我都没注意。厉害,厉害。说说,希希,你还发现什么了?”

    解信诚连忙隔开林强的手,摸了摸程希被拍过的脑袋,瞪了林强一眼。

    程希倒没注意这些,直接笑嘻嘻地说:“而且,那些搬家具来的人都好安静,很听指挥,一点也不象普通工人。那辆车,虽然去了标志,可不是住咱们大杂院的人可以用得起。那些家具更是啦,不但沉重,而且虽然看起来很朴实,可做工却很细致,风格非常一致,应该是同批做的。对比一下咱们家的状况,自然就知道,这两个人以前住的地方恐怕还不是普通的军营呢。”这时候跟这俩说什么木料,完全是对牛弹琴,程希直接忽略了。

    “厉害,这么一会儿,希希看出这么多东西来了。”解信诚她眼睛亮亮地狠狠夸了一句程希,接着眉头拧着“川”字:“要是鲁家搭上了这么条大线……”

    “可恶。”林强跟着皱起眉:“鲁家怎么会有这样运气?!”

    “鲁家才没有这样的运气呢。”程希乐得当回福尔摩斯:“如果鲁家真的知道这俩人的不凡来历,恐怕不就会只是打发鲁家那女人来开个门就了事了。就算别人不让跟着帮忙,无论如何之前都要打扫一下吧。可你看,今天搬过来的时候还脏兮兮的呢。很明显,鲁家根本不知道搬过来住的是什么人。他们这方式还是对待穷亲戚的方式,隔壁这两人恐怕每个月还要给鲁家交租房子的租金呢。或者就是已经买下来了。”

    “难怪先生这么看重你,希希,你果然是个天才。”

    程希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不些羞涩地扭了扭身子:“我早说了,我是超级天才,舅舅,你一直没相信啊?”

    “信,我早就信了。”解信诚连忙点头:“不过是现在更让我惊讶了而已。”

    林强看向程希的目光也带了丝不同,惊讶与佩服都有,上前拉住程希的小手:“还有,肯定还有,你这丫头肯定藏了很多东西,不问你你都不往外倒的。说,说吧。”

    “其它的也没什么了。”程希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那小男孩叫武振邦,和老叶并不是父子。是武振邦的爷爷为了他的安全才把他送到这里来的。那个老叶恐怕就是来照顾和保护武振邦安全的人。武振邦来之前哭了一场,一直在闹别扭,他认为这是他爷爷抛弃他的举动。”

    林强的嘴张得老大,瞪着程希,好一会儿:“希希,你不会是之前认识这两人吧?”

    “没有呀,今天第一次见。后来名字什么的,是我坐在这里听见他们在外面说话才知道的。算不上什么观察力啦。”程希连忙摆手。

    “姓武的军人……”解信诚眼睛眨了眨,精光一闪而过,没有再多说什么。

    “林叔叔,我们要加快学习步伐了。”程希强调性地使劲点了点头。

    “为什么?现在这个进度我觉得刚刚好。”林强对学习有了一定的兴趣,但是让他花全部力气在上面,还是觉得很抗拒。

    “因为老叶的话啊。”程希看了眼解信诚:“对吧,舅舅?老叶说,为了安全。”

    解信诚看着程希,良久:“希希,我真不敢相信你只有四岁。”

    “过了年就五岁了。”程希嘿嘿笑起来:“舅舅也不要落下学习。否则被我和林叔叔甩在后面,你就难看了。”

    “喂,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林强急了:“老叶说这么一句关学习什么事?”

    解信诚敲了下林强的脑袋:“强子,你这榆木疙瘩的脑袋该开开窍了!希希跟你林叔叔解说解说,我去做饭。”说完,解信诚放下程希,就自顾自洗菜洗米去了。

    “你说你说,你这丫头竟然在林叔叔面前藏这么深,太不给面子了。”林强一把把刚脚着地的程希抱起来,狠狠地揪了下她的小脸蛋。

    程希被揪了,依旧笑得开心,上去也揪了揪林强的脸,才道:“林叔叔,你说,我们刚才说了这么多,徐振邦的家世你差不多有个定论了吧?”

    “诶?”林强眨了下眼:“应该是个军队方面的高层领导?”

    程希摆出一付孺子可教的表情:“你再想想,如果这样一个家庭的小孙子都要放在外面才能让当家的觉得安全,那出的事要有多大,危险有多大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林强听着,突然叹了口气:“其实,连贺元帅都能屈死,这世界什么地方都不让人觉得安全。也许越是高层越不安全吧。”

    听见这话,程希眼睛一亮,这林强其实很有脑子啊。程希决定再说两句:“贺元帅那……却正是因为他站得太高了。你想,如果武家这一家从运动前到现在,风雨飘摇中一直伫立不倒,是不是自有他们的保命办法?可是到了现在,他的这个保命方法突然在他们眼里不太管用了,林叔叔,你想想,会出什么事?”

    林强沉默了一会儿,猛地抬起头来,一脸震惊:“那,那,那……”

    “别担心,林叔叔。这样的事,我们这样的小民毫无办法。我们能做的只能是顺势而为。但,危机危机,就是说,既是危险,也是机遇。也许,这正是打破一切黑暗的开始呢。也许会有动荡,也许会更加让人看不到希望。但是,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却也是离黎明最近的地方。林叔叔,也许是未来的林将军,我们是不是应该在这最后的黑暗的时间里,加快学习进度,以免机会来的时候,抓不到手里?”

    林强盯着程希一句话都没说,目光闪过的情绪中的晦暗难明,从恐惧,到希望,从兴奋,到紧张,挣扎或解脱,几乎同时出现,半晌,终于深吸一口气,一使劲紧紧地抱住了程希。

    “抱着,我们去马先生家。”解信诚过来,装了一坛子烧兔肉,还有两瓶酒,往林强怀里一塞,把程希抱过来。

    三人出门,齐齐往那扇不显眼的斑驳的蓝色木门看去,大门紧闭,安静一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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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3 16: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些自闭的武振邦

    到了马先生那里,发现,一旦配上酒,只有俩兔子量的红烧兔块根本不够三爷们吃的。不得已,程希又偷偷摸摸地杀了两只鸡,做了一大锅红油油的板栗闷鸡块,才算勉强堵住了这仨人的嘴。喝得都已微醺的人,完全提不出为什么会突然多出这么肉来的疑问了。程希等他们吃光之后,又给上了盆没什么肉的肉炖土豆,当成他们最后的记忆。

    做好事都要做得这么隐蔽,自己重生后竟变得如此善良,程希摸了摸自己的脸,失笑。

    三个大老爷们絮絮叨叨地说起今天的遭遇,马先生与解信诚的表情差不多,微微皱眉,但目光中更多的则是一种蠢蠢欲动的兴奋。等待太久,马先生自然知道,到了那个等级的大事件,哪怕是灾难,也可能是改变一切的契机。

    政治无非就是平衡。一旦打破平衡,走向哪个方向,就看急风骤雨中谁的能力,谁的运气,谁的背景更强大了。虽然那个层面的事,在坐的三位完全使不上力,但他们能想到的,那些能使上力的人肯定也能想到,变化由上而下,总会有能让他们使上力的机会的。这长久的等待,等的可不就是这个机会吗?

    带着这种情绪,两瓶56度的高度白酒不过两个小时就喝了个底朝天。酒话连篇,已经不是开始时的那些严肃的话题了,连马先生都面无表情地说起了胡话……程希认真地凑到跟前听了听,发现好象不是胡话,无论是节奏还是韵脚,都象是在背某英文诗。可惜,对于英文来说,程希的水平顶多就是家常对话,诗……连汉语诗歌,程希都很为难,更何况还是英文诗。零零碎碎,听懂了几个单词,完全不能明白诗意,如此,程希只好放弃通过酒话了解马先生内心世界的企图了。

    看了眼马先生家里挂着的可撕日历,上面绿色的粗体阿拉伯数字“7”很大很醒目,程希心中感叹,希望他们明天的心情不至于影响食欲。与马先生接触越多,越觉得他这样的人应该长命百岁。程希打心眼里希望他能好好的。可是,他们这一代人有他们的信仰,明天的消息对他们来说就是世纪悲歌的开幕式。他们将要承受的就是这样几乎是毁灭式的打击。

    唏嘘一番,只能面对。别说四岁,就是二十四岁,五十四岁,程希自认也是毫无办法的。

    三人终于趴在桌上睡着的时候,应该已经过了半夜两点。外面只有远远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再无声息。程希这个小孩子的身体早就觉得困意难挨了。但显然,醉意浓浓的解信诚已顾不上她,只是一个劲儿地转头对她说:“希希,要吃饱。”没几分钟就转过来说一遍,一连说了七八遍,让程希无奈又好笑。一直应到他睡着为止。

    看着鼾声大起的三人,很想回家睡觉的程希无可奈何,幸好她力气足够大,把三人象扛米袋似地丢倒在唯一的床上,胡乱盖上了被子。把火炉烧得通红,过了一会儿,屋里渐渐暖了起来。程希才回到庄园,转瞬就呼呼睡去。

    第二天,头痛欲裂的解信诚又旷工了。一回到自己家,喝了口热水,再次倒下。可这一次,他并没有机会安眠。中午的时候,门被拍得叭叭作响。程希过去开门,就看见林立新目眦欲裂的脸,眼中全是红丝。只一瞬,程希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这位大叔不能接受心中偶像的逝去,用怒气来表达极度的悲伤。

    林立新只看了程希一眼,根本没理她,直接冲进屋去,推了昏睡的解信诚一把:“收音机,收音机在哪儿?!”

    “什么事啊?林叔?”解信诚捂着太阳穴,显然没在状态。

    一向温和的林立新一把拽起解信诚:“大诚,他们,他们说总理今天去世了!!”

    “什、什么?!”解信诚一下清醒了,不知是不是联想到昨天搬来的那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眼睛猛地瞪着老大,却并没有起身,显然被打击得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心里早有准备的程希,从杂物柜后面抱出一直藏着的收音机,扭开了开关,正好是中央电台。电台里沉痛的声音正播到一半:“……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今晨8点……离开了人世……”

    话还没说完,屋里突然暴出林立新这个大男人的号啕大哭的声音,嘶哑,压抑,让程希也跟着心为之一颤。她不敢去看这他哭泣的样子,她怕会跟着流泪。前世,这个时间她还没有生下来,对于总理,她的印象全来自于宣传,或者是父辈的讲述。虽然知道他强大的人格魅力,但没想到竟会如此……震撼人心。

    程希第一时间就想冲过去安慰解信诚,他虽然没有发出号啕大哭的声音,但也一定很难过。可才转过身去,就看见解信诚正抽着鼻子,一边无声地抹着眼泪,一边小声地在安慰哭到崩溃的林立新。

    程希退回脚步,林立新一定不愿意自己现在涕泪横流的样子看在一个小孩子眼里。屋内压抑的悲伤气氛让程希喘不过气来,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并关上了门,让他们哭个够吧。

    程希站在门口不由一愣,院子里不象平时那样空旷无人,不但林奶奶出来了,站在自家门边,似乎有些站不稳似的扶着门框。昨天搬来的老叶和武振邦也直挺挺地站在门外,默不作声地听着程希家里发出来的收音机的声音。显然,林立新的动静太大,让所有的人都听见了这个消息。

    收音机里的哀乐还在奏,程希仔细看着老叶和武振邦。老叶站在武振邦身后,手扶在武振邦肩上,看似平稳,可他的另一只手不停地颤抖却暴露了他激荡的内心。他的眼睛没有看见程希,而是死死地盯着程希家的破窗户,好象那样就能扼止住那段哀乐传出来似的。他的目光不象林立新那样纯粹,悲伤是有的,但夹杂了太多的恐惧与紧张,担忧与震惊。

    而武振邦则面无表情,眼圈依旧是红的,不知昨晚什么时候又哭过。目光中没有了初次见面时被抛弃的无助,而是一种沉静下来了的冷漠。是的,不是冷静,是冷漠。听见了这个震惊世界的消息,他连手指都没颤一下,似是比老叶更早预料到这个结果。在程希出来的一霎那,他就把目光转向了这个曾主动向他打招呼的四岁小女孩,一瞬不瞬,却也没有任何举动。

    这样的武振邦让程希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或者是个弱智儿童。再加上他可能的身份,程希不喜欢被人当成居心叵测的人,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习惯,虽然喜爱他的长相,并没有再一次与他打招呼。

    更何况,之后的两三天,程希一直处于兵荒马乱的状态。全中国人民都在哭泣,马先生,解信诚和林强三个大男人也不例外。尤其是马先生,无声无息地流下两行浊泪,与平时无异的表情里蕴含的深沉感情连最无知无觉的程希都感动地跟着他哭了出来。害得解信诚以为她想妈妈了,搂着她一个劲儿地安慰许愿。林强和他爸爸很像,哭得象个孩子。解信诚则在第一次哭泣之后表现得都很内敛,心情虽然沉郁,却不会再掉眼泪了。

    要照顾三个男人的程希一直跑进跑出的忙碌。让程希意外的是,这么大冷的天,竟然好几次在院子里看见武振邦站在他家门口,看见自己就一路盯着自己进家门为止。很古怪的小孩。

    这天,程希一个人从马先生家回来,来回跑了几趟,程希已经能准确无误地穿越胡同岔道了。刚走到自家门口,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程希。”

    程希一愣,在上京还没人叫过自己的全名呢,都叫自己“希希”。回头,看见武振邦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你叫我,大哥哥?”程希装小孩已经装出了心理素质,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叫一个十岁小孩子叫哥哥有什么为难的。不象当初叫老向叫向叔还别扭了好几天。

    “我叫武振邦。”男孩向前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似乎是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热情。

    “小武哥哥……”程希喊完突然一囧,怎么搞得自己跟郭芙大小姐一样了?顿了一下,程希又连忙改口:“我叫你邦哥好不好?”当黑道老大来称呼还稍显自然些。

    武振邦可能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他,他怔了怔,才点头,小脸被冻得通红,大苹果一样,煞是可爱,让程希很想伸手去揪两下:“邦哥,叫我什么事?”

    “明天,你去吗?”武振邦声音不大,表情也不热切,可偏偏那眼神直盯盯的,好象你不回答就很对不住他似的。

    “去哪儿?”程希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送总理去八宝山。”武振邦说完,突然轻轻地叹了口气,垂下了眼帘。

    这把程希完全惊住。她可是第一次看见十岁的小孩子真诚的叹气。这么新鲜的生命里已经有值得叹息这么沉重的事情存在了吗?他真的能明白死亡是什么意思,送别有何意味吗?

    程希目光复杂地看着武振邦,点了点头:“和舅舅一起。”程希没有提到马先生,主要是懒得解释:“你和老叶叔叔一起吗?”

    武振邦目光忽然溜了下,低下头来:“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你以为是春游吗?!

    程希一口气憋着,很想吐槽。嘴角微微抽了抽:“老叶叔叔呢?为什么你不跟他一起去?”

    说得婉转,其实就是拒绝。到时,几个大人肯定哭得昏天黑地,还需要自己的照顾,自己哪有空照顾这么一个陌生人?而且他身份不寻常,万一人多的时候磕磕绊绊出点事,自己可一万个担不起。

    武振邦正想回答,突然有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走了过来,耳边是老叶的声音:“振邦,这么冷怎么在外面?冻病了怎么办?”说着,看了眼程希,声音突然转软:“小妹妹感冒了可不好。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好嘛,自己拒绝的婉转,这位拒绝得可够直白。欺负自己是小孩子吗?那表情虽不至于认为自己是拐坏武振邦的坏家伙,但肯定也不认为武振邦应该花时间在与自己交往上,直接把自己赶回家了。

    ——实在太好了。

    程希眉头一挑,故作天真地抬头看着老叶:“老叶叔叔,刚才邦哥说他想明天和我和舅舅一起去送总理。可我怕舅舅不愿意,惹邦哥不开心。您劝劝他,行吗?”哼,你不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别怪程希小心眼,她就是这么小心眼。

    “好。那个我……”老叶表情抽了抽,正想接着说什么,却见程希已经甩着羊角辫跳着回了家,门咣当一声关上,直接把他想说的话甩在了他的脸上。

    这下,老叶的表情彻底青了。可他也不能跟个四岁的小孩子计较。同时,也不能与武振邦计较,只能压下莫名来的一股气,带着武振邦进了家门。

    “振邦,为什么?”老叶坐在武振邦对面,沉声问道。面对越来越沉默的武振邦,老叶觉得自己想沟通都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

    果然,武振邦盯着自己的手指,不说话。

    老叶叹息。自从从家里出来,搬到这里,武振邦就这样。这算是非暴力抵抗吗?明明解释了那么多,他似乎也听懂了,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抗拒呢?对自己抗拒也就算了,为什么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知青家小丫头又愿意说话?自己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情谊竟然比不过几次的见面,不过十几个字的对话吗?或者……是因为都是小孩子的原因?

    想到这里,老叶心下一动,点了点头,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明天我带你去吧。振邦,别把事情都憋在心里。”最后这句话,当然还是没有换来任何回答。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隐隐约约,从隔壁传来小女孩随意哼唱的声音,不知唱的是什么调子,老叶从来没有听过,不过曲调婉转倒是不难听,难道是云南的什么民歌?老叶转过头去,看见武振邦在安静当中,一直没有表情的脸缓缓绽开出一朵小小的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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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3 16:12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好,郑航

    当晚,程希和解信诚舅甥俩是在马先生的住处过的夜。

    吃完晚饭后,程希一边拿着剪子做白色胸花,一边问:“马先生,能给我讲讲总理的生平事迹吗?”程希与她们那代的很多女孩子们一样,对历史了解甚少,寥寥几个人名就支撑了她们的近代史的全部。那还是看电视看电影里得到的零碎知识,甚至很多都是不准确的。

    解信诚也抬起头,看着马先生。虽然他知道得比程希多得多,但从未真正系统地特地去了解过。

    马先生放下笔,看了程希和解信诚手上的白色胸花一眼,顿了顿,才道:“也好。”

    马先生的讲述细致而平淡,完全不象后来的政教片那样煽情。在他的讲述里,总理被还原成一个清醒的,痛苦的,有手段,会妥协,在夹缝中生存依旧不忘理想的人。

    听到最后,程希和解信诚的手都停了下来,怔怔无语。好一会儿,程希才感叹出声:“真是一个强大的人。”

    心志坚强,又如此审时度事,他一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无奈,做过多少妥协,虽然每一次妥协都是为了更好的前进,但这个过程有多憋屈啊。这样的人,程希自认做不到,只有羡慕崇拜的份。

    解信诚附和地点点头:“做人,做官做到这份上,死亦无悔了。”

    马先生没有做评价。只是拿起了剪刀,戴上他那只断了腿的老花镜,很费神地跟着程希做起了白色胸花。

    这一晚,两个男人也许都没睡着。但程希这个小孩子的身体却完全抗不住困,剪刀在手上都差点掉在地上,还是解信诚一把接过,抱起她来时发现她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孩子睡着的时候最可爱。嘟着小嘴,脸蛋红扑扑的。解信诚给她脱了衣服脱了鞋,拿湿毛巾给她擦脸擦手擦脚。最后把她放进被窝里再慢慢地给她解开小辫子。一边解一边小声问马先生:“先生,你有没有觉得希希有点聪明得有点过份?”

    马先生依旧在跟那朵白色胸花较劲儿,一边用针线扎紧,一边回了一句:“什么叫过份?只要心性足够匹配,多聪明都没问题。我看这孩子可以。很沉得住气。不过……”

    马先生一个“不过”,让解信诚的心一紧,手停下来,转头看着马先生:“不过什么,先生?”

    “心太软,又没什么企图心。自尊心强,脾气还有点倔……”马先生回头看了眼睡熟的程希,才接着道:“幸好是个女孩子,不然就可惜了。”

    解信诚听到这话,顿时眉开眼笑:“女孩子心软自尊一些,挺好的。又没打算让她以后当官挣钱,快快活活我就满足了。偶尔耍个小性子,我也能接受。”

    马先生又看了眼自家徒弟,难道这就叫投缘?自家徒弟看着日日春风满面的,实则是个杀伐决断的性子。再加上有想法,能隐忍,知进退,不然自己也不会收他入门了。可谁知才认个外甥女没两天,就父性漫天了。真是……幸好对象只这么一个小丫头,而且这小丫头也是个可堪造化的,不然还真是让人担忧的改变。

    转回头来,马先生又想着,随着一代伟人的故去,权力的重新分配,必然会引发的政局动荡。华夏将走向何方,错综复杂的关系让马先生手中的针线慢了下来,整个人怔怔,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早上醒来,发现被解信诚抱得很紧。歪过头去看,解信诚的黑眼圈很明显,即使睡着了依旧显得很疲惫。而床的另一边,则是一样疲惫的马先生。睡着时,他的眉头依旧是皱着的。难怪解信诚把自己抱那么紧,原来是在为马先生让地方。一张床睡两大一小,可真够为难的了。

    程希一动,解信诚就醒了。睫毛眨了几下才睁开眼:“要起来了?”

    “舅舅再睡会吧,我去做饭。”程希一醒就躺不住了,又不敢大动,怕吵醒了依旧沉睡的马先生。

    “我和你一起。”解信诚小心翼翼地起床,然后把程希抱下来,一边打呵欠,一边蹲着给她穿好衣服:“希希,要不今天你就在家呆着吧。外面太冷了。”

    程希想了想,把梳子递给解信诚让他给自己梳小辫:“要去的,舅舅。我陪你。”这一老一残,在那么人多的地方,虽然肯定是秩序井然,但程希依旧不太放心。年纪小小,一派老母鸡心态。

    “那好吧,多穿点。一会把围巾和帽子都戴上。”解信诚的手很巧,梳起头来一点也不疼,三下两下,两个可爱的羊角辫就梳好了。

    因为灵车会傍晚出发,所以,两大一小三人中午出发时以为自己会是到得比较早的,谁知道长安街两旁密密麻麻全是人,堵得严严实实,象程希这种小孩子连马路崖子都看不见。只是,这么多人,却非常安静,只有偶尔的抽泣声传来让气氛更加压抑。

    就这么安静地等待,一分钟,两分钟,一小时,两小时……慢慢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戴了自制的白色胸花,还有黑色袖章。成千上万的人为了一个人站在寒风中流着泪,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抱怨,没有人离开,连小孩子似乎都被这份与众不同的力量压抑得忘了玩闹哭喊,一个一个懵懂地被家人牵着,大气都不敢出。

    程希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完全被这种淳朴的,发自内心的强烈感情感动了。这是怎样的力量?程希此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昨天解信诚所说的那句“无悔”的意思。做人做官做到这份上,还有什么满足的?自然无悔。

    程希下意识地握紧解信诚冰凉的手,解信诚低下头看向程希:“累了吗,希希,要不舅舅抱你一会儿吧。”说着,就想蹲下来,却不料后面的人挨得太近,根本蹲不下来。

    “不,不用。舅舅,给你。”程希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白色手帕,是昨天做白色胸花时剩下的布,被程希锁了边,做成了手帕。

    解信诚流过泪的脸被冻得通红,脸上是强做的坚强。看了眼程希和她手中的手帕,想笑一笑,发现脸完全僵了。接过手帕,擦了把脸,寒风吹过湿润的脸有种刺痛的感觉,但此时的解信诚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他想把手帕递给马先生,才发现白色手帕上已经是黄一片黑一片了,不由手一顿。

    程希一看这情景,差点想笑,可惜这样的场合她根本笑不出来。又摸了一块同样的白色手帕,拽了指马先生的衣角,递了过去。

    等马先生低下头看她时,程希才发现,马先生虽然面有凄色,却并没有流泪,甚至还露出一丝让程希不太懂的坚毅表情。以前的马先生除了严肃就是淡然,很少有别的表情,这种坚毅更象是战士,而不是儒雅的马先生。程希愣了愣,手并没有收回去。

    马先生看了看那块白手帕,还有递过来白手帕的小小程希,顿了一下,眼神微微放柔,接过手帕,并牵住了程希的手,一直到回家都没有放开。手帕也没有再还给程希。

    程希在人群中看见了林强一家,只是林强现在既要搀着林奶奶,又要顾着哭得伤心的林立新,完全没发现程希他们。当然,这个场合里,除了程希,没有谁有心思东张西望。

    程希没有看见武振邦和老叶。按说,他们要来的话,必然会出现在这个路口的。看遍了也没看见他们,只能说,他们要不没有来,要不就是另有途径。程希个人倾向于后一种情况。

    阳光在天边形成了一小片金红色,天色渐渐发发暗发青的时候,灵车远远地,慢慢地驶了过来。感受到骚动,程希一手牵着一个,往前挤了挤,终于在前面大人们的腿缝间能看见过来的灵车队了。前面开路的是黑色的红旗轿车,一看就是仿旧苏联的车款,虽然笨,却不失庄重。灵车在程希看来倒象是公交车,只是在车头前挂了黑色的幔布,还有一大团黑色的布花朵。

    远远地看见灵车,或者是听见灵车的消息的人都开始哭了。刚才没哭的现在也哭了,刚才哭了的,现在哭得更大声。一时间,铺天盖地凄风冷雨的感觉,让程希打了个哆嗦。各式的眼睛,流着同样的泪,程希莫名地,心头一酸,眼眶一红,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不想哭的,可是集体的悲伤太有力量,程希抵抗不了。这一哭就停不下来。灵车过去,人们还是不愿离去,远远地看着已经不见踪影的长安街的尽头,有一个人突然哇的一声象孩子一样大哭起来。这一下,引发了更多人放弃似地大哭。

    哭声象潮水般地涌起,把程希淹没了。一直到最后,大家终于发泄得差不多了,有人终于慢慢往回走,人群慢慢散去的时候,程希还在抽泣个不停。虽然已经没有了眼泪,还是象打嗝似地,一抽一抽地让她不得安生。

    解信诚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程希,眼睛也是红的,脸蛋也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整个人红通通的,简直象个婴儿。不由大为紧张,连自己的悲痛都忘却了几分。搂起她,轻轻拍她的背,嘴里说着一些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话,哄着程希。

    站了半天的程希,被这么轻柔的气氛包围着,不由自主地,趴在解信诚的肩头睡着了。此时脸上还带着泪,身体不时地抽一下。所以,她没有跟马先生告别,没有在走进茶叶胡同时看见,大杂院门口有一辆车,车上下来了三个人。一个老叶,一个武振邦,还有一个比武振邦大一些的少年。

    少年看见解信诚和他怀里的程希,脚步微微顿了顿,特地看了眼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哭着睡着的程希,表情微抽地看了眼武振邦,没再多看程希一眼,跟着老叶进了院子。

    第二天,程希早早地就醒了。因为在自己家里,很随意地进了庄园,把庄园打整了一番,又拿出几串葡萄,挤成葡萄汁,用罐子装着拿了出来。记得解信诚最爱葡萄。他已经好几天茶饭不思了,再不补补,又得瘦回初见时的模样了。

    解信诚醒来就看见程希正在火炉旁边沿着锅边转着勺,一闻味,很香的皮蛋瘦肉粥。不由打底里暖起来,笑开来。

    “舅舅,醒了?”程希转过头:“还难受吗?”

    “看见希希就感觉好受多了。”解信诚向程希招招手:“来,希希,收舅舅进庄园,舅舅要去洗澡。”不是解信诚爱干净了,而是他看见了程希,这种幼小又充满希望的样子,觉得自己不能再沉溺在弱小的情绪里。领袖已矣,自己的路还有很长。洗个澡,重新变成那个有精神,有目标的解信诚。

    一早晨过得很温馨,舅慈甥孝。吃完丰盛的早餐,两人玩闹了一会儿,算是饭后消化运动。解信诚严肃下来表情:“咱们一起去庄园吧,我有篇论文想写出来。在外面不方便。”

    程希摇了摇头:“我收舅舅进去好了,今天我进去过一次了,庄园都被我收拾好了。我今天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解信诚眉头一拧,一点也不放心:“你一个小孩子不要出门。”

    “不出门。”程希笑嘻嘻地说:“我看见林爷爷会吹笛子,我想去向他学。”程希叫得辈份很乱,叫林奶奶就奶奶,叫林奶奶的儿子林立新叫爷爷……幸好,解信诚也不计较。

    “咦?你怎么知道的?林叔已经好多年没吹过了。”解信诚一愣。

    “前天,咱们去马先生家之前,我听见的。”充满感情的婉转笛音打动了程希,明明是最熟悉不过的《浏阳河》,却让程希听出了另一番滋味。感动之余,程希决定让自己多一个技能,据说,吹笛子不难学,尤其是中国笛。

    解信诚想了下:“那你拿块腊肉去拜师吧。”

    程希拎着腊肉刚出门,就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程希,过来。”

    程希一回头,是武振邦,不过,说话的并不是武振邦,而是站在武振邦旁边,比他高半个头的一个少年。他向程希招了招手,面带微笑。

    程希第一印象就不喜欢他。哪有对陌生人说话就用命令句式的?

    程希没动,站在原地转了个身,眯着眼睛看着少年:“你是谁?”没等少年回答,又看向武定邦:“邦哥,你朋友?”

    少年这下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微微皱了眉,看向武振邦。没想到武振邦眼睛亮亮的,脸有些红,对程希点了点头:“是我小叔。他叫郑航。十一岁半。会很多好玩的东西。昨天他就搬来和我一起住了。”说得很快,显然是很高兴。

    只是,他这个回答把郑航给郁闷坏了,别人就问了一句,他就把自己的资料抖了底朝天。这个侄子平时也不这么莽撞的啊。果然象老叶说的那样,对这个小丫头异常地好?郑航依旧微笑着,目光再次转向阳光下站着的小胖熊一样的程希。看着这丫头个子小小的,穿得太厚,活就象个圆球。一个圆球顶两小辫,手里还拎了一小块酱色腊肉,那样子,又土又傻,让郑航突然有了几分想笑的冲动。

    程希挑了下眉,不同姓的小叔?不理这些复杂的关系,决定给这个对自己很友善的武振邦的面子,咧开嘴笑起来,向郑航点了下头:“你好,郑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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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3 16:12 | 显示全部楼层
林立新往事

    “你好啊,小丫头。”郑航突然走过来,半蹲着,笑嘻嘻地上前揪了程希的红脸蛋一把,似乎觉得手感很不错,再次伸手,还想揪,被程希反应过来一甩头,跳着错开来,站在离郑航两步远的地方,程希一手捂着脸蛋,一手拎着腊肉,防备地瞪着郑航。这个动作和表情惹得郑航哈哈大笑,连武振邦跟在后面也咧开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习惯了与人平等对话的程希,完全没想到会被一个小小少年调戏。在程希的观念里,对面这两位少年都属于可忽略甚至可轻视的年纪,完全忘了自己的年纪甚还不到他们的一半。程希看他们的目光就算不是长辈看晚辈的疼爱,那也是前辈看后辈的不重视。打心眼里觉得,面对他们,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谁料到一个没防备就着了道,这让她恼远远大于羞。自家舅舅偶尔揪一下也就算了,连马先生都只是牵牵手而已,这个小屁孩,十……十一岁半!瞧瞧这叫什么事?!

    “放尊重点,臭小子!”程希咬着牙:“我有名字,叫我程希,再敢叫我小丫头,我就,我就……”程希顿了一下,发现自己完全没辙,只能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算是结语。

    这人哪,一旦觉得你可爱,那么你怎么做他都会觉得可爱。比如现在。程希充满威胁的一句话,听在郑航和武振邦耳朵里,却觉得这小丫头闹起小脾性来傻乎乎的,一甩头,小辫子顶在头上跟着一颤一颤地,别提多可心了。

    “小丫头!”郑航上前一步,程希就后退一步。郑航故意用猎人看猎物的目光盯着程希,看着她戒备异常小大人一般的表情,突然觉得武振邦特别喜欢这小丫头也不是没道理,想着,猛地伸手揪了揪程希的小辫子,嘿嘿笑道:“我就叫你小丫头了,你就怎么样?小丫头!”

    程希身手其实很灵活,见郑航伸手就有了防备,可是她防备错了位置,她捂脸去了。结果……

    悲愤交加!丢脸至极!

    程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怒的。只是她这圆鼓鼓的包子脸,怒起来看着还是那么招人疼。武振邦第一个不愿意了,上前来,推开郑航,一把抱住程希:“小叔,你多大了,别欺负小妹妹。”说完,拍了拍程希的背:“程希,别生气了,我一会儿帮你打他,啊?”

    武振邦突然搞出这么一出,程希通红的脸登时变得一阵红一阵白,连刚才的怒气都僵化了。

    程希在这一刻蓦然发现,自己其实还是不会和小孩子相处。之前和虎子处得开心,那完全是因为虎子是个淳朴的乡村孩子,思想单纯,自己又有美食控制他,这才让自己误解了自己与孩子之间代沟的问题。

    ——虎子啊,姐想你。

    程希决定迅速离开这个不祥之地。表情严肃下来,冷静地推开武振邦,一眼也不看在一旁笑得直抽的郑航:“邦哥,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也不理他俩刚才叫住自己到底有什么事了,刺溜一下扭着小屁股就窜进了林家。

    武振邦看着小圆球消失在门内,心中不快,回头瞪了郑航一眼:“小叔,你把她惹急了。”

    郑航唇边的笑意尚在,眼睛亮亮地看着那道门:“你不觉得这丫头急了才好玩吗?不急的时候装模作样有什么乐趣?”

    “你才装模作样呢。”武振邦完全不领情,绕过郑航,推开自家门,一边往里走一边回了一句:“她有名字,叫程希。别叫她小丫头。”

    郑航眼神微动,笑意不减:“我叫她小丫头,你急什么?邦哥?嗯?”说着,也跟着进了门,咣当一声,院子里又归于平静,偶尔有几只麻雀飞过,发出叽叽的几声欢叫。

    从亮堂堂的院子到了昏暗的房间,程希眨了眨,适应了一下。看见林奶奶一个人坐在炉子边择菜。连忙上前:“林奶奶好。林……”程希想叫林爷爷,突然发现不对,连忙改口:“林爸爸在家吗?”林叔叔那是林强,程希只好叫了一个四不象的称呼,希望林奶奶能够理解。

    “哦,希希来了。过来坐,门边冷。”林奶奶说着,搬出个小凳子:“大诚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

    程希依言坐好,既然被看见了,只好把那一小块腊肉递出去:“舅舅出门了,让我把这个给您和林爸爸,我想请林爸爸教我吹笛子。”

    “大诚这孩子总是这么多礼,”林奶奶也没客气,收了下来,还欢欢喜喜地多看了眼肥肉的部分,挂好,才转回来坐下来。一边择菜,一边用一种絮叨的口气说:“立新不在家。强子跟他一起去书店了,据说有卖总理遗像的。立新一向最崇拜总理,这一回真的伤心了。就想请张遗像回来。我一寻思,他呀,就是心实诚……”

    程希自动自觉地躬下腰帮林奶奶择菜,见林奶奶渐渐有跑题的趋向,连忙找机会打断她的絮叨:“林奶奶,你说我请林爸爸教我吹笛子,他会愿意教我吗?”

    林奶奶看了眼程希:“学那玩艺有啥用?要是从前还成。以前立新在文工团的时候,活又轻闲,挣得也不少,还挺受尊敬。结果呢?运动一来,全完蛋。要不是他爸想了办法给他办了个工人,这些年恐怕连饭都吃不上呢,还会挨批斗。希希,你还小不懂这些……”

    程希心中一惊,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想学个笛子,竟然遇到一位专业人士,难怪解信诚让自己提肉过来,做得这么正式。不过……程希想了想林强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到一位专业笛子演奏家的儿子竟然如此粗犷,完全搭不上边啊。而且林立新的样子……程希一边择菜一边回想,发现有点想不起来,光记得一身工人装,还有一顶雷锋帽。要不就是那张激动的哭红了的脸,对这位林爸爸,程希对他平常的长相完全想不起来。林强长得倒是不错,不过,没有半分艺术家的气质。

    “林奶奶,我喜欢林爸爸吹的音乐,很好听。听得我都忘了睡觉了。”程希由衷地夸了一句。

    林奶奶哪怕觉得这是个没用的玩艺,听了这样的夸奖,还是觉得心里一阵舒坦,点点头:“确实好听。以前我最喜欢听那首什么什么娜的协奏曲,经常让立新吹给我听。现在不行了。乐器也被丢了,现在只能用个竹笛,而且除了浏阳河,根本没什么曲子可听。实在……”

    林奶奶可能觉得程希是小孩子,在她面前发发牢骚没关系,根本没做什么掩饰就说了起来。

    什么什么娜协奏曲?程希择着菜心里打着鼓,不会是沙米娜德小协奏曲吧?以前自己小区里有个吹长笛的,不知是特别喜爱这首曲子,还是要拿它考级,有近半年的时间,每天一清早就开始吹,到了后来,连程希都会哼几嘴了。到了办公室偶尔哼出来,被某长笛爱好者认出来,还欢喜地过来认亲,程希这才知道了这首曲子的名字。

    可是,那不是长笛吗?那天自己听到的浏阳河明明就是中国笛。程希眨眨眼,刚才林奶奶说乐器被丢了,现在用的竹笛。这岂不是说,林立新以前是演奏长笛的?现在没有条件,偶尔在家才吹吹中国笛?可长笛八个也,竹笛六个孔,难道这演奏是一通百通?

    程希对音乐不了解,不敢下什么结论。做小孩子状:“林爸爸以前跟谁学的长笛啊?”

    “学校老师呗。”林奶奶一付很了解,其实不了解的样子:“刚解放没多久,立新才十几岁,比现在强子还小几岁呢,音乐学校招人。那时候能上音乐学校可比普通学校口粮多,能去上是多大的荣耀。反正大家都不会,就都去报了名。结果我们家立新说是中气足,手指灵活,嘴唇薄,也有乐感,很有潜力,就上了。这么大片就我家立新一个,当时别得多高兴了。结果一学就学到工作,到了工作还干这个,天天见就是吹呀吹呀的,立新倒是争气,当时还得了不少奖呢。光奖状就贴了半面墙。我还以为着就这么一辈子了呢。谁料想……”

    随着林奶奶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程希大致了解了林立新一生的过程。一个音乐工作者突然在最灿烂的时间打断一切,十年间必须做与音乐无关的劳动,甚至不能听见不能吹奏自己想听的曲子。想也知道,他这一辈子的音乐生命就算完了。就算以后有机会再回到舞台,他也达不到他应有的水平了。也许当一个音乐教育者倒是可以胜任的,但这对一个音乐演奏者来说,却完全是一个悲剧。

    想着这些,程希忍不住也跟着林奶奶叹了口气。

    程希这一叹气,倒把林奶奶叹笑了,一拍程希的脑袋:“你这小丫头片子,还学奶奶叹气呢?什么好的不学,学这个,小心回去被你舅舅骂。”

    程希也跟着林奶奶嘿嘿一笑:“那我就把林爸爸当老师,林奶奶,一会儿林爸爸回来,你一定要帮我说话,让林爸爸收下我这个弟子吧。我的中气可足了,手指也……”程希看着自己的手,突然说不出话来,这小胖手,一动一动地速度倒是快,但真的灵活……自己还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在程希印象里,手指灵活那都是能翻出各种佛印的手,可自己手好象转笔都会掉的吧……

    程希正沮丧间,门哗啦一声响,两个男人带着一股走了进来。一进来,林强一边脱帽子一边叫唤:“哇,太冷了,太冷了。排了半天队。”

    林立新没理林强的咋呼,自顾自脱外套,找了胶水,小心翼翼地把总理像贴在了一进门的正墙上。

    “咦,希希,你怎么来了?大诚那家伙呢?”林强过来就趁程希不备吧唧就想亲她一口,结果,今天经过郑航洗礼的程希动作非常灵敏,人往前一倾,林强就亲到了头发,还是被林奶奶刚才择菜的手摸过的头发,一股子青菜味。把林强郁闷地,对着程希哼了一声。上前抱住程希就要强行亲,程希一个劲儿地挣扎,这一大一小象两只小虎似地扭在一起,看着明明是互相别气,可偏偏让人觉得他俩特别亲。

    林奶奶打了下林强的手:“强子别闹希希了。希希今天来可不是来找你,是来找你爸的。还送了块腊肉来呢。”

    “找我的?”林立新看了会总理像,突然听见自己名字,一愣。反应过来是这个小丫头找自己,就更加奇怪了。蹲下来,与程希同高:“你找我?”这话说的没一点跟孩子说话时的娇宠气,一看就是不会和小孩子打交道的人,不过,程希喜欢。她真是怕了别人把她当成小孩子了。

    “林爸爸,我想跟您学吹笛子。您收下我吧。”程希此时才看清林立新长得什么样。确实不象艺术家,很瘦,还有点秃头。最近这几日的伤痛让他看起来有些抑郁,更显苍老。

    “跟我学吹笛?”林立新听见这几个字,眼睛亮了亮,又迅速暗了下去:“你怎么知道我会吹笛的?大诚让你来的?”

    “不是的。林爸爸。前天我听见你在家吹浏阳河,可好听了。我想学,跟舅舅说了,舅舅就让我带了块腊肉来,说是什么束脩。腊肉我给林奶奶了,林爸爸你可以教我吗?”程希故意用小孩子的逻辑,免得他用大人的话来拒绝,让自己无法反驳。

    “浏阳河好听吗?”林立新的笑容有点苦。

    程希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时代的音乐全都是上纲上线的,除了浏阳河这种湖南小调填了革命词外,几乎没什么正常的发自内心的音乐,假大空充斥着耳朵。也难怪寄托哀思,林立新会选择浏阳河。因为别无他选。

    程希终于还是点点头:“比别的好听多了。听得我晚上都睡不着呢。林爸爸,可以教我吗?”

    “会唱歌吗?希希。”林立新坐了起来,与程希面对面。

    听了这个问话,程希有些苦恼。这个时代的歌,程希大部分都不会唱,就算是浏阳河也不过是会哼前面两句,还不知道准不准确,因为从未唱过,要唱完全曲是不可能的。可自己又不能唱出太让林立新惊讶的曲调来,程希想了想,做羞赧状点了点头:“可我只会唱一首歌,以前在村里的一个知青姐姐教我的。”

    “没关系,唱来听听吧。”林立新倒是意外地亲切。

    程希顿了顿,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拍子,开口:“啦拉拉——”

    是的,没有歌词,程希唱出了《绿袖子》的调子。童音清亮婉转,林立新眼睛一亮,随着曲调前行,昏暗中林立新眨了眨眼,突然别开了头,转向了黑暗的方向,不让人看见自己的眼睛。

    倒是林强听得认真,嘴里轻轻和着,用手打起了拍子。这首不到四分钟的曲子让林强又想起了小时候。是的,他听过很多遍这首曲子。长笛独奏。他到现在也会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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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3 16:13 | 显示全部楼层
拜师

    一曲“啦”完,一屋子的沉默让程希惴惴不安,是不是她表现得过了头?可是,她真的不会别的。看了看林奶奶,她只是微笑,再看看林强,他不知在想什么,表情难得地有些感性,看着炉火一声不吭。而林立新则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坐在那里,象座雕像。难道真的不行吗?程希低下了头,心情由刚才的舒展变得有些沮丧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程希差点以为林立新在斟酌什么拒绝的词汇的时候,突然林立新就开了口,轻轻笑了一下,说:“腊肉吗?”

    程希听到这句,完全傻了,这是不满意送的礼?换成鱼干可不可以?或者灌肠也行!程希目光热切地看着林立新,林立新突然笑了:“好吧,既然腊肉都送来了,我就收下你了。你跟我来。”

    “啊?啊啊?!”这下反倒轮到程希有些不敢相信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跳起来:“真的?太好了,太好了,以后我也会吹笛子了~”这番做作完全是给人看的,不过她真的高兴也就是了。

    “一分钟。”林立新突然转过身来看了眼蹦蹦跳跳的程希,说了三个字就再次往里屋走去。

    程希愣了一下,连忙禁了声,迅速地跟着林立新的脚步窜了过去。

    穿过里屋卧室,林立新拿出钥匙又打开一道门。显然这道门很少开,一打开扑面而来一层灰,呛得林立新和程希齐齐后退。

    等尘埃落定,程希扒在林立新后面往门里看,是一间杂物间,里面什么都有,乱七八糟。林家用坏了的,用旧了的,舍不得丢,都放在了这里。林立新要在这里找什么?程希看了眼进去一阵乱翻,翻得一头一身都是灰的林立新,决定还是不问。

    过了足有十几分钟,林立新成了一个灰人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个被布包裹得很严实的长方形的盒子。一看这长盒,程希顿时知道,说是被丢了的长笛,恐怕就在这里了。

    林立新拿着盒子的手有些颤抖,好一会儿才把它包在外面的布拆掉,露出里面漂亮精致的木质表面。程希以为就要看见乐器的真面目了,林立新却突然停了下来,急匆匆走了出去。

    程希有点傻,站在木盒前足有半个小时,林立新才重新回来。此时的林立新已经洗了头发,洗了脸和手,换了衣服,脸上有一种强自压抑的激动。他没有看程希,兀自走到木盒前,顿了一下,才缓缓打开了盒盖。

    果然是长笛。虽然被卸成了三部分,但银色的管身还是非常漂亮,修长而有质感。程希的眼神闪了闪,心动了。如果之前只是觉得有个乐器可以当做自己抒发感情的渠道很不错,但真正面对这件乐器时,却完全没了这个想法,只是想,自己用它吹奏出的音乐一定是美妙的。几乎有种想要现在就占有它的冲动。

    “喜欢吗?”林立新的声音温柔而低沉。

    “嗯。”程希狠狠地点了点头。

    林立新抬起头来看向眼睛亮亮的程希,不由笑了起来:“我以前是吹长笛的,不是你以为的中国笛。你还要拜我为师吗?”

    “师父。”程希“咚”地一声就跪下了,给林立新磕了三个响头。

    林立新哈哈大笑:“我们学西洋乐器的不兴这个,鞠个躬叫声老师就可以了。”见程希表情一僵,林立新也严肃下来:“不过,你既然都磕了头了,那我就一定对你严格把关,不能让人小看了我林立新的弟子。”

    “我真的可以吗?”程希伸出一双小胖手举到林立新面前:“林奶奶说,吹长笛的人要嘴唇薄,手指灵活,可是我……”

    “你乐感不错。其余的……”林立新上下打量了一番程希:“不必太计较,重要的是肯练,肯下功夫,其它都是虚的。明白吗?”

    “明白。”程希认真点头。无论学什么都是这个道理,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如果真掉了,那肯定是有毒的。程希活了两世的人哪有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林立新看了眼程希认真的表情,不置可否。而是回过头去,拿起吹管部分,对程希道:“那我们来学习第一课,了解我们的伙伴,学习保养和组装。”

    师徒俩一教一学,林奶奶和林强都自觉地没去打扰他们。等程希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到下午了。林立新也发现自己说得太多,嗓子都有点痛了。这可能是他十年来说话最多的一天。不过,心里好痛快。

    “我说的,你都记住了吗?”林立新看着这个小徒弟,心中略感欣慰。虽然年纪小,但理解力和记力都非常不错,最难得的是那股子认真劲儿,而且有耐性,一般小孩子怎么可能听自己讲大半天不烦的?她倒是很好,边听还边问,让人讲着都有精神。只是不知道真正开始练的时候会不会延续现在的好状态了。

    “记住了。”程希说着,把今天讲的主要内容粗粗地应了个大纲出来,听得林立新直点头。

    “好,那把这个拿回去记熟。我明天有班要上,后天,你过来,我要考较你。”林立新把刚才讲过一遍的手写的乐理册子给程希,见程希接过去,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千万别被别人看见,不许弄丢。不然,我可不认你这个弟子。”

    程希咧开嘴一笑,行了个很不正规的军礼:“是,老师!”

    “行了,就在家吃顿饭吧。你舅舅八成还没回家呢。”林立新笑起来,收拾着长笛说道。

    一听见“舅舅”两个字,程希才想起来,今天竟然把解信诚关在庄园里了一天,再不把他放出来的话,他非对自己咆哮不可。想到这里,程希连忙摆手:“不了不了,家里有饭,再不回去,舅舅就该骂我了。老师后天见,我一定会记熟的。”说着,非常老练地把册子往肚子里一揣就冲了出去。

    有了师徒关系,林奶奶一下对程希亲热了好多,拉着程希的手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程希没办法说要去解手才放她离开。倒是林强,微笑地看着她,开了两句玩笑,并没有多说什么,自顾自拿着数学书死磕,但显然心情很好。

    终于走出林家门,哼着小曲刚到自己家门前,突然郑航和武振邦的脑袋就从他家门里伸了出来。武振邦还没说话,郑航就笑嘻嘻地说:“小丫头,跑别人家蹭饭去了?”

    一听这话,程希的火蹭蹭蹭地往上冒,狠狠地瞪了眼郑航:“你才是小丫头,你们全家都是小丫头!”说完,根本不给他回嘴的机会,直接冲回家,把门狠狠地关上,发出咣地一声巨响。

    武振邦转头看着郑航,嘿嘿笑了一声:“挨骂了吧?谁叫你嘴欠得慌,这么爱招她呢?”

    郑航斜觑了武振邦一眼,一付看傻子的表情:“她骂的可不是我,还包括你呢,邦哥~我可是你小叔,咱们是一家人~”

    “哼,你!”武振邦脸登时青了:“你老这么招她,她以后肯定不理咱们了。”

    “不理就不理嘛,一个小丫头而已,怎么?你稀罕她啊?”郑航欠扁的表情不变,只是眼睛眯了起来。他不象武振邦,他经历过很糟糕的童年,在他心里有阶层的存在。知道什么是强权,什么是无能为力。虽然只比武振邦大一岁半,但郑航知道,自己可比武家这个天真的宝贝蛋世故很多,虽然他也不想。比如这次,明明是老叶不喜欢武振邦与那个来历不明、家庭成份严重有问题的小丫头接触过多,却非要自己来做破坏,当黑脸这么有趣么?谁叫自己姓郑不姓武呢?

    郑航的话问出来,武振邦怔了怔,低下头,脸竟然慢慢红了,声音低下来:“哪有,就是觉得她唱歌好听。”

    “唱歌好听也至于你这么巴结她啊?”郑航一把拽过武振邦,进了屋,把门带上:“佳佳唱歌不也很好听吗?怎么不见你理她?”

    “那怎么一样?”武振邦急了。

    “怎么不一样?”郑航往床上一倒,拿起一直带在身边的书看了起来,反驳武振邦不需要什么脑子,郑航不打算浪费时间。

    “你听。”武振邦做了个“嘘”的动作,侧耳向墙边走去。

    屋内安静下来,果然隐隐约约地从隔壁传来哼唱的声音。曲调悠扬而略带惆怅,这样的曲调……郑航手中的书慢慢放了下来,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姑娘年纪虽小,会的调子却确实与众不同。

    这个时代的音乐感情的表达都很典型化,欢乐就欢乐得举国同庆,悲伤就悲伤得死了爹娘,愤恨就愤恨得千刀万剐。就这些了,就这样了,那些小一点的情绪,比如仅仅是忧伤,仅仅是怀念,仅仅是惆怅,仅仅地淡淡的欢喜,都没有,那些都被批成了靡靡之音,被批成了资产阶级情调。

    于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曲调时,被惊讶,被感动,是很正常的事。不关程希唱得好不好,不关是不是她唱的。

    程希在隔壁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她的声音并不大,而且,她从未听见过隔壁说话的声音,她一直以为隔音不错,压根没想到隔壁会听见自己胡乱哼唱的声音。不然,她绝对不敢唱,哪怕是她再习惯劳动的时候唱歌也不会唱。

    解信诚停下来,转头看向正忙乎着做饭的程希:“希希,你在唱什么歌?我好象什么时候听过似的。”

    “真的吗?”程希欣喜地冲过来抱住解信诚:“是我今天在林老师家唱的歌。我觉得很好听。”

    “林叔啊。”解信诚笑了起来:“据强子说林叔的长笛可厉害了,希希既然打算学就要好好学。以后回来吹给舅舅听。”

    “舅舅没听过吗?林奶奶说,以前林老师经常在家吹给她听的。”程希纳闷地看着解信诚。两家关系这么好,听见林立新吹笛的机会应该很多才是。

    “强子家是林叔从文工团退下来当工人之后才搬过来的。以前都住在文工团宿舍的,我那时还不认识他们呢,怎么可能听过?来了之后,运动开始了,林叔几乎就没怎么吹过了。倒是你运气好,才来几天就听见一次。”解信诚说着,用手指刮了刮程希的小鼻子:“现在竟然还拜了林叔为师。我们家的希希果然是人见人爱啊。”

    “那当然啦。”程希也跟着解信诚玩闹:“舅舅都这么可爱,当外甥女的怎么也不能落后啊。”

    “哈,舅舅这叫英俊,怎么能叫可爱呢?”解信诚伸手轻轻弹了程希一脑门:“你这鬼丫头,我因为你的忘性,可在庄园里足足呆了两天多三天呢!我还没罚你,你说,怎么办?!”

    程希抱着脑门向后一跳:“哎呀,我要去看看火,一会饭糊了!”

    舅甥俩你来我往地闹了起来。倒是隔壁的两个大眼瞪大眼,郁闷了。

    “怎么不唱了呢?”武振邦不满意地撅起了嘴:“他们说话都听不清楚,可恶。”

    郑航愣了一秒,重新抄起书,一派无所谓的表情:“喂,你够了哦,武振邦。什么时候你竟然堕落到要偷听别人讲话的地步了?小心你爷爷知道了,把你一顿狠扁。”

    听见说起爷爷,武振邦表情低落下来:“他自己都顾不过来呢,哪有时间来扁我呀。”

    武振邦这口气酸得十里外都闻得到,郑航只是挑了挑眉毛:“其实,如果你这么不愿意在这里,我可以帮你向爷爷求情,说不定爷爷还喜欢你如此有担当呢。”郑航说的没一点假话。虽然武爷爷害怕被变乱波及,怕某些人狗急跳墙,才把武振邦这个唯一的孙子隐蔽到外面来。但,如果武振邦真地能表现出热血的责任感,武爷爷未必不会满意地赌一把。

    听了这话,武振邦意动了一下:“那我回去之后还能再过来这里吗?”

    郑航心里叹了口气,说不清是放松还是失望。面上还是用不屑的表情看了武振邦一眼:“怎么可能?!眼下非常时期,你一旦回去,就不可能再出来。再说了。真要回去了,这房子八成就直接卖了,你回来干嘛?”

    看了眼武振邦的表情,郑航表情有些古怪地抽了一下:“你不是吧,振邦,你才十岁,对一四五岁的小丫头这么恋恋不舍地,有没有更不正常一点的?”

    武振邦脸一下涨得通红,气得大声吼了出来:“我才不是舍不得她!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郑航难得地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武振邦低下头来,声音也低下来:“我记忆里,妈妈以前就经常那样唱歌……”

    听了这话,郑航一下没了声音,他不知该如何安慰,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因为他根本不记得关于妈妈的任何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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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3 16:14 | 显示全部楼层
游戏
   

    自从拜了林立新为师,程希就感觉时间严重不够用。

    学音乐不是一时一瞬的轻松事,而是一天一天地枯燥练习,学乐理,训听力,练指法。最可怕的是,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借鉴的作品,别说CD亦或是磁带,连留声机都没有一步,完全靠乐谱,自己琢磨。学习的时间立刻又多了几倍。

    其余的时间,还要应付马先生。一点没错,就是解信诚的师父马先生。马先生会的东西很多,教解信诚政治、经济、国文、外语,甚至兵法。教林强就是实用型的语数外。而教程希的全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所谓人们常说的“玩物”。比如最近要求背棋谱。

    这完全是个体力活。程希对围棋只知道一个规则,小时候看人下过。这样的水平背棋谱,只能靠硬背。因为看不懂。一盘棋百来手,一个子也不能错,一背要背一本几十盘棋,这叫什么?这完全是折磨!

    “舅舅,为什么要我背这些东西?一点用也没有,我也没有兴趣。”程希可怜巴巴地举着有些残破的棋谱向解信诚示可怜。她本能地不敢对马先生说不,只好曲线救国。自己又不是打算成为琴棋书画皆通的古典淑女,为毛要这么累啊?

    解信诚看着那棋谱中黑黑白白密密麻麻一团一团的,也不由头皮一紧,摸了摸程希的小辫子:“咳,我跟先生说过,先生说,让我自己管好自己的事……”

    一听这话,程希的手一下软下来,头也垂了,腰也塌了,肩也垮了,看得解信诚一阵心疼。顿了顿,低下头,凑到程希的耳边,小声说:“要不,你就背慢点嘛,反正先生也不知道你的记忆力怎么样。”说着,见程希眼睛一亮,突然又有些懊恼,连忙追加了一句:“可不许说是我说的!”

    程希猛点头,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自己要做的事太多了,每天还要做饭呢,再说,自己才四岁,怎么能不玩一下呢?又不是想成为超级大才女,有吃有喝,有点小钱花,这样的人生不是挺好的吗?自己有庄园在,这些几乎是不用操心的,谁料到会遇见这么一位与自己理念完全相悖的马先生呢?程希想着想着,有点悲催了。

    背吧,背乐理也是背,背乐谱也是背,背单词,背古文哪个不是背?再多背点棋谱其实也没啥。

    自我安慰的程希,毅然决然地把晚上的时间完全交给了庄园。就让自己的童年多出个十几年吧。虽然,非常不情愿这么做。幸好有解信诚愿意陪她。她在庄园里背书,练指法,解信诚就在一旁看他的书,写他的论文,偶尔还练练毛笔字,看起来比程希惬意多了。

    每隔一天被林立新抽查学习进度,讲述新的知识。林立新对程希的态度非常和蔼,可能也与程希的进度始终在他的期望之上的原因,他几乎把生活的重心完全地放在了教导程希身上,连儿子林强都觉得有些吃醋了。倒是林奶奶天天乐呵呵的,似乎觉得自家儿子这些年来终于有了点精神,对程希也笑得更热情了。

    除了林立新,程希每天都要被马先生要求手谈,让林强或者是解信诚在一旁看书做题,马先生则趁这个空闲与程希一起一边摆棋谱,一边慢慢讲说每步棋的精妙或者是失败之处。开始还听得雾煞煞,甚至有些不耐烦,程希自己也没料到,十几天的之后,自己好象能看懂一些棋谱了,对于那些布局规律,慢慢也琢磨出一些兴味来。这让程希对马先生那颗看起来也不甚大的脑袋越发地崇拜起来。咋人与人区别恁大呢?

    这样忙碌的日子让程希几乎没有机会和武振邦他们说上话。虽然经常性地从外面回家,或者是从家出门的时候会看见那两个小小少年伸出头来看她,但她只是回以微笑就迅速跑掉,实在是时间不够。

    直到一月二十五号,马先生率先说让程希休息休息,因为三十号就是大年三十了。然后就是林立新。林立新一家三口,过年要办的事比马先生多得多,自然也就放了程希的假。

    一直忙碌的程希突然闲下来,发现好不习惯。解信诚则兴致高昂地在庄园里说是要为程希做新衣服,穿新衣迎新年。反正布多,缝纫机也在。

    没有了催背的,程希立刻没有了动力,连庄园都不想呆,直接把解信诚一人丢在庄园,反正他这人最大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有耐性且处变不惊。程希怀疑,如果自己把他忘在庄园里一两个月,恐怕出来时他已经把整本英文大辞典背下来了。

    打开门,吸了一口冷冰冰的空气。程希习惯性转过头一看,果然看见那两颗脑袋正伸出房门看着她。

    “咦?你们俩还没回家?”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大人也太放心了吧?那老叶也早出晚归的,两孩子一天到晚就呆在这屋里,玩也没处玩去,未免太无聊了吧?程希想起自己小时候,爸妈都有工作,白天就把自己关在家里,无聊得她直想撞墙,那时还有电视可看呢。可现在,别说电视,连收音机都是稀罕物,这俩孩子到底一天一天怎么过的啊?

    程希难得地起了丝同情心,当然,她一定会否认自己现在也是无聊了,想找个人陪玩。程希笑嘻嘻向武振邦招了招手:“邦哥,来,我们出去玩。”

    这时代的游戏程希了解得不多,回忆小时候也都是些女孩子玩的猴皮筋,跳毽子,丢沙包之类的游戏,实在不适合跟两个十岁小男孩玩。程希从庄园摸出一个两头尖的木头疙瘩来,向武振邦和郑航扬了扬:“来,我们打尕。”

    打尕的规则程希已经不记太记得了,因为时间太久,而且小时候这都是男孩子们玩的游戏,女孩子总觉得这有点野蛮。所幸,程希小时候也是个皮猴,玩过一两次。现下,程希就直接拿棒球的规则和板球的规则稍稍混和一下来用,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尕?”武振邦好奇地凑了过来,一脸兴奋。

    “一块木头有什么可玩的?”郑航在后面有些不情愿,一边表现着不屑,一边跟了出来。

    程希心情好,不跟郑小孩计较。不过,她有点惊讶,这个北方小男孩的经典游戏,眼前这两位竟然一无所知,怎么长到十岁的?

    程希甩了甩头,手在身后一转,又拿出两根挺粗手臂长的棒子,递给武振邦:“来,我教你。规则是这样的,先在这里画根线,这是一垒,这是二垒,这是……”

    两个少年站在胡同里,听着四五岁的程希细细地说着规则。并不难,程希也说得很清楚。只是,程希一说完,郑航就扬起了下巴,用眼角地余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程希,拖腔拿调地让程希听着直抽:“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我和振邦跟你玩,岂不是胜之不武?”

    一听这话,武振邦急了,连忙上去拉住郑航的袖子,让他不要说。本来程希还挺气,这小孩天生就是来郁闷她的吧?从第一次见就没好事,什么时候都没句好听的。可一见武振邦乖乖巧巧地表现,程希心中一阵喜欢,怒火登时灭了。

    不过,没有怒火,不代表不计较!程希“嗤”地一声冷笑,也用眼角不屑地扫了郑航一眼:“既然怕胜之不武,那我就让你败之不郑吧。”

    武振邦听完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程希在说什么。倒是郑航愣了一下,唇边的笑意突然变得真诚了几分:“好极了,我倒要看看是不武还是不郑。开始吧!”

    好好一场放松的游戏,被郑航搅得成了超级竞技。武振邦拿着棒子有些无奈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超级严肃认真的脸。

    程希开始对自己的力量,命中还有速度都非常有信心,又不想在二小面前表现得太离谱,一直收敛着,想着小小地赢一下就算了。谁料到,郑航这个家伙看起来瘦瘦的不起眼,竟然反应非常灵敏,而且速度惊人。最可怕的是,他比自己拼命得多,明明只是个游戏,他却真的认真了。连摔成了大马趴,手都擦破了,都能不顾疼地爬起来迅速地跑垒。程希被他震住了。尤其是,程希发现,自己的身体虽然被改造过,很强大,但自己的意识却还不够配套,反应远不及郑航来得快,这让她失了不少好球。一时之间,竟拼出个胜负五五的局面。这让程希大感不爽。

    两人你来我往,最后连程希都觉得有点喘了,郑航更是出了一头汗,大冬天的,刘海湿了全贴在额头上。走路也是颤颤微微的,站着的时候,那根棒子更是拿来当了拐杖。可就是这样的郑航却能在程希挥出一球之后,迅速地反挥出棒子,没挥中转身就开始跑垒,一点耽搁也没有。

    站在线后的程希看着这样的郑航,突然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说怜惜什么的,太夸张。毕竟,年纪这么小,却为了一支游戏对自己这么狠。这种心性,程希甚至无法说喜爱。这样的人,对自己狠,对别人更不可能真正温柔。程希喜欢的一向是温柔的人,无论男女,温柔清新健康,都是让程希迷恋的品质。比如舅舅解信诚,就是因为他对程希温柔万分,程希才会那么快地接受他。

    可是,说讨厌郑航么,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程希想来想去,看着郑航加速向本垒跑去,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这种复杂的心情叫——“佩服”。是的,很佩服。虽然对方不过是个十一岁半的小男孩,也比活过一世的程希在心灵上要坚忍得多。程希不得不佩服。

    郑航不能和程希那个妖孽的身体相比,他其实早到了极限。可是,开始不过是玩笑的话,此时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认输。特别是向那个永远没有心事快快活活的小丫头认输,他做不到。他死撑着,只觉得心脏跳得象京戏快板,呼吸比风箱声音还大。跑着跑着,有一秒钟眼前都是黑的,连自己为什么跑都忘了,只顾往前跑。

    “小叔,到了!”武振邦猛地大喊。郑航的身体顿了一下,突然整个人趴倒在地上,压在那个用破砖头画出的圆圈上。半天爬不起来。

    “你确实胜之不武。我输了。”

    郑航听见这个声音,慢慢地抬起眼皮,就看见那张可爱透了的娃娃脸对自己微笑,她的后面是灰蓝色的天空,意外地显得特别亮。她还向自己伸出一只手:“我输了。不玩了。走吧,我们回家去。”只是,此时郑航已经没有力气抬起手来了。

    程希知道他现在的状态,不过,看见他累成这样还能听见自己认输的话之后露出笑脸,可见是个非常在乎输赢的人。不由又是暗自感叹一番。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拉,小小的个子背起郑航,郑航的脚完全是软软地拖在地上,程希毫不费力地向自家院子走去。

    “程希,你……还是我来背小叔吧。”武振邦被这个影像吓得一怔,见程希已走出两步,连忙一阵小跑跑到前头去拽住郑航的胳膊。

    程希抬了抬眼皮:“你现在自己走路都困难吧?我可有劲儿了,再说也不远,你再拖拉,我就真累了啊。”

    “啊!”武振邦在某方面颇有点虎子的傻劲儿,一听程希说自己会累,连忙松开了手。见程希在前面走得很稳,也就不再心急,转回身去,把棒子和尕都收了起来,才跟在后面跑进院。

    程希第一次进武振邦这个临时的家,倒比程希和解信诚的家还像样子些。最少家具很齐全。程希把郑航往床上一放,发现郑航已经睡着了。程希转头指使武振邦:“你会弄炉子吧?给炉子换块煤。”说完,也不管武振邦是会还是不会,直接过去,拿了只搪瓷开水杯,往里抓了些盐,倒了一杯开水,化了,端到郑航面前。

    “喂,醒醒,臭小子,醒醒。”程希推了郑航一把,郑航慢慢睁开了眼,看见程希竟然笑了笑,这个笑容程希没在郑航脸上见过,难得的真诚。看来胜利这个结果能让他幸福很久。程希一挑眉:“把这个喝了。小心烫。”

    郑航倒是想伸手接住,可完全抬不起来。见程希的表情虽然不是嘲笑,但绝对也不是什么善意,郑航刚才的好心情顿时消了下去,有些恼自己的无能。

    程希没心情管小屁孩的心情,把缸子放在郑航唇边:“慢慢喝。一定要喝完。刚才流了太多汗,不喝点盐水,会脱水的。”

    郑航听不懂这些,不过,程希的表情虽然差,口气也不温柔,但知道这是在照顾自己。郑航就着程希的手咕嘟咕嘟把一缸子盐水喝了个精光。

    炉火也着了起来,屋里温度明显上升。程希这才把郑航的帽子衣服鞋子都给脱了。然后又自动自觉地去熬粥。假装回了趟自己家,从庄园里拿了两碟小菜过来,一碟鱼鳞冻,一碟香酥小鱼干。还拿了个红薯,切了放在粥锅里,做了一锅稠稠糯糯的红薯粥。让武振邦在一旁边看边流口水。

    这一晚,程希只是觉得是自己把郑航搞成废样,自然而然地就认定应该要照顾他。可郑航却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认真地对待,哪怕对方的态度不好。而且,反而是这种不好的态度,越发显得这份照顾出自真情。郑航第一次觉得自己恐怕没办法完成老叶对他说的话了。

    他吃得很暖很饱,程希走的时候,他说:“明天我们再玩,我会真正赢你的。”

    程希“呿”了一声,关上门离开。郑航躺在被窝里,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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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3 16:14 | 显示全部楼层
鞭炮

    晚上回庄园的时候,发现解信诚竟然已经睡下了,而且连外衣都没脱,一只脚还拖在地上,只有上半身在床上,被子只盖了个角在肚子上,幸好庄园里温度很合宜,不然肯定会感冒的。不知道他睡了多久了,外衣早就皱成一团,裤子也抽到大腿,睡相着实难看……又可爱。

    累成这样?程希笑着摇了摇头,没动他,直接走到缝纫机旁的裁剪桌旁,看到一大一小两套棉衣棉裤折得好好地放在那里。大的是深蓝色,小的是大红色。最让程希惊讶的是,小的旁边还放了一双同色红布棉鞋!解信诚还会做鞋子呢?程希把鞋拿下来,自己放在膝盖上看,都觉得好可爱,小小的圆滚滚的鞋型,细致的针脚,纳的白布鞋底配上大红色鞋面,颜色对比很艳。还在交接处用碎红布明明暗暗地做了几个小花。远看是一片红,近看又感觉错落有致,颇有乾坤。怎么看都象是民俗工艺品,而不是真的能穿在脚上的鞋子。程希稀奇地把鞋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看了个遍,发现解信诚的手比自己想像得还要巧得多。

    “喜欢吗?”解信诚略带刚睡醒时特有的沙哑嗓音问道。

    程希转头就看见解信诚睁开了眼睛,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全是笑意,显然自己刚才又新奇又喜欢的表情取悦了他。他有点懒洋洋的,没有起身,只是把手叉枕在脑袋下面,弯起了唇角。

    “喜欢,舅舅。不过,它真的能穿吗?看上去好漂亮。”程希走到床跟前,把鞋子举到解信诚面前:“好象是给娃娃穿的,不象是给我穿的。”

    “希希就是娃娃!舅舅本来就是为希希做的。”解信诚伸手连鞋带人把程希拖进怀里,笑嘻嘻地亲了一口:“希希去,穿上新衣服新鞋给舅舅看看。”

    程希扭了扭:“不行,舅舅,我去洗了澡再来穿。我现在脏着呢。”

    解信诚举起程希,小狗一样闻了闻,一挑眉:“去哪儿了?怎么一身汗?还有土?”

    “和隔壁的两个小孩打尕了。”

    “小孩?”解信诚一下笑出来:“你才是小孩呢,别装大人说话。”

    程希嘟嘟嘴,岔开话题:“放我下来,我要洗澡。”

    “同去同去。”解信诚学着阿Q的口气,一手抱着程希,从床上坐起来,随手在柜子里拿出两人的的换洗衣服,不顾程希的反对,很开心地哼着小曲往温泉走去。

    这一次程希倒是不太觉得共浴难过。因为冬天,程希穿得很厚,解信诚给她一层一层地脱了,在程希死活不肯再脱的状况下,最后还是留了个小背心小短裤跳进了温泉。

    解信诚不但要自己洗,还要给程希洗。陪着程希游了一会儿泳,玩闹着互相把身上的肥皂都打出泡来,算是洗干净了。但洗头解信诚就坚决地不相信程希小短手的能力了。

    解信诚特别喜欢程希那头茸茸软软的头发,每天都主动给她梳头。洗头自然也不愿假手。解信诚的手又轻又柔,在程希的头上捏来捏去,程希上面被捏着,下面被温泉泡着,再加上今天玩了一天,到底还是有些累了。这么舒服,没一会儿就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十个小时,醒来的时候解信诚正在做另一双鞋,四十几码的大鞋底,还有深蓝色的鞋面,应该是与另一套棉服是配套的。

    “来来来,希希,昨天你就偷懒睡着了,现在赶紧来穿上让舅舅看看。”解信诚一看程希起来,立刻就放下了针线,拿起红棉袄,兴冲冲地给程希穿了起来。

    给程希穿上鞋之后,程希一跳,从解信诚的怀里跳到地上。正想问怎么样,解信诚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好象鞭炮。”

    程希的脸一下僵了。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红衣红裤红鞋,可不就象鞭炮吗?如果自己再梳成独角辫,就更像了。而且还是又短又粗的鞭炮。程希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现在复杂的心情,有些委屈地看向解信诚。

    一看程希这表情,解信诚连忙憋住笑,咳了一声,上前给她抻了抻衣摆:“就算是鞭炮,我们希希也是最可爱的鞭炮。啊,别生气了,哦?”

    “我不想当鞭炮。”程希就算是前世也没这么无奈过。怎么这个身体就长成这样了呢?之前瘦的时候不觉得,刚吃得好点,就哪儿哪儿都长得圆滚滚的,这、这、这长大了可怎么办啊?虽然对当超级美女的欲望不大,但也不要一直圆滚滚下去啊~

    解信诚煞有其事,表情严谨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红通通的程希:“舅舅觉得挺好看的……”话还没说完,解信诚突然破功,哈哈哈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笑得捂起了肚子。一边笑还一边想安慰程希:“舅舅不是笑你,真的不是,希希别气。舅舅只是觉得你这样太喜庆了……哈哈。”

    这样的安慰,还不如不安慰。

    程希觉得自己叫舅舅叫多了之后,在解信诚面前真的象个小孩子一样,藏不住心情,爱耍小性子,爱撒娇了。就象现在,不过是被笑了几句,程希就觉得气鼓鼓。要是搁在别人身上,程希早就刺回去,绝不会象现在这样,撅着嘴,默不作声地就把这身鞭炮装脱了,换了昨天的脏衣服,挥手就要离开庄园,直到被解信诚一把抱住,才哼哼哼地等着解信诚来哄。

    “希希,希希,不要生舅舅的气,嗯?”解信诚抱过程希,与她额顶着额:“希希不喜欢红色的,我就再给你做一套蓝的,行不行?别生舅舅的气了,噢,乖啊。”

    听着口气软软的,可没一句认错的话。程希却也气不起来了,抱着解信诚的手咬了一口:“舅舅是坏蛋,哼。”

    “嗯,坏蛋,确实是是坏蛋。希希不气就行了。”解信诚笑开了花:“来,舅舅给你热着早饭呢,来吃了再出去玩。”

    这天,程希一点没留手,三人的打尕游戏生生被程希打烂三个尕,这样的神力让郑航和武振邦面面相觑,连昨天那样的争胜心思都没了。这样一面倒的游戏特没意思,玩了三局程希就把被她打得坑坑洼洼的棒子一丢:“不玩了。”

    “嗯,也好,反正我今天也不在状态。”郑航也丢了棒子,就一瘸一拐地跟着程希往回走。

    武振邦依旧无语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然后默默地收起棒子,才走了回去。

    一回屋,郑航就倒在了床上。昨天的严重透支,让他从早上醒来就一直浑身酸痛,随便动哪儿都痛。本来想以毒攻毒,今日再战一场,谁料到根本没他什么机会,程希几乎一挥手一个全垒打,他只是在那站了三局,真是……太打击人了。

    “马上过年了。”程希在武振邦家来回转了一圈,发现什么年货都没添:“你们几号回家啊?”

    “谁说我们要回家了?”郑航习惯性地一梗脖子,痛得他发出“嘶”的抽气声,把这话的那点气势全“嘶”没了。

    程希没理他,转头看向把两根棒子放在一边的武振邦。

    武振邦看见程希询问的表情,神色一落,低下头:“叶叔没跟我们说,小叔猜,可能今年我们就在这儿过年了。”

    “两小孩一起过年?”程希一挑眉:“你那老叶叔也回来得越来越晚了,都没打发个人来照顾你们吗?吃穿拉撒什么的,让你们自理有点困难吧?你家在想什么?”

    一听这话,武振邦更气馁,憋着一口气,说不出话来,脸涨得红红的,一付气苦的表情。倒是郑航一见武振邦的样子立刻忍痛坐了起来:“小丫头,你不了解就别胡说。现在这个时期,家里那边非常敏感,哪儿顾得上这些小细节?能有叶叔来通个气已经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了!”说着,郑航看了看武振邦的表情并没有好转,不由有些急,却也不能上前真的安慰。男孩子的自尊心强,他真要现在去安慰,武振邦说不定反而生气,觉得丢脸。郑航只好狠狠地瞪了眼程希。

    程希自然不会示弱,也狠狠地瞪了回去。不过,见武振邦的样子,她也不想再推波助澜,随便就换了话题:“邦哥叫老叶叫叔,你也叫老叶叫叔。你又是他小叔,你们家的辈份可真够乱的。”

    郑航愣了一下:“我们这是各叫各的,不算在亲戚辈份里。你怎么总这么爱管闲事啊?!”

    “呿,臭小子,我又没管你!我这是关心邦哥!关心朋友哪叫管闲事?”程希走到武振邦身边坐下来,侧过头看着他。这孩子怎么看都长得顺眼:“邦哥,那在这里过年,你们准备怎么过?放炮吗?”

    武振邦脸上的红色褪去,余下一些有些伤感的白。他摇了摇头,看向程希:“程希你不知道吗?昨天就挨家挨户地通知了,今年春节不让放炮。”

    “咦?”程希愣了一下,这么早就开始城区禁炮了?不可能啊:“不会吧?我家还买了两鞭呢!”

    郑航在一边冷笑一声:“白瞎了,搁着吧,明年如果还能放得响,接着放。今年是没戏了。”说着,顿了一下,见程希转过脸来带着询问的眼神,心情不由好了不少,接着解释:“这些事,你们小孩子就不懂了。总理刚逝世,怕有人捣乱,用鞭炮声做掩盖。所以,别想着偷摸放,没事找事,到时你那个舅舅都要跟着你倒霉!听见没?!”

    郑航声严色厉,却让程希对他多了一分好感,这可是真的关心啊,不容易,不容易,尤其是在两个人见面就绊嘴的情况下,还能这么认真地警示,对于一个小朋友来说,实在不容易。

    程希这回没有捣乱,认真地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坚决不放,也不让舅舅放。”

    武振邦有气无力地嘟了嘟嘴:“今年春节可真没意思,什么都没有……”

    “那就跟我和舅舅一起过吧。我们家人本来就少,你们来了,一起吃火锅,也热闹。还能听收音机呢。到时,就算不放炮,也会很开心的。怎么样,邦哥?”程希倒是不担心解信诚不答应,过年本来就要热闹,自家两人,再加上一个马先生,显得太冷清了,再加俩孩子,解信诚肯定会很高兴的。这一点上,程希很了解解信诚的心思。

    武振邦闻言,一下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盯着程希:“真的?真的可以吗?”

    郑航张了张嘴,看了眼武振邦,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当然可以啦。”程希也看了眼郑航,有点纳闷他没有反对,但这样更好。程希重新看向武振邦:“前提是你们真的不回家过年。如果到时突然临时可以回家过年的话,邦哥还是应该回家的。舅舅说,过年有机会就是要一家团圆的。如果回不去,就来和我和舅舅一起过年吧。”说着,把过份灿烂的笑收回一点,也向郑航点了点头:“你也一起来吧,反正我家今年年货买得多。”

    郑航被程希的最后一句话一口气噎住,咬了咬牙:“我就算去,也绝不会空手去的!”

    武振邦闻言连连点头:“我和小叔吃得可多了,到时还是让叶叔多买点,咱们俩家合在一起吃年饭。”

    这孩子还挺体贴。程希笑得眯起了眼睛,这个年代也有好处,比如这样明白食物精贵的孩子实在很可爱。虽然自家并不缺食物,但总不能太让人怀疑了。

    “还有一点,得叶叔同意,不然的话,惹叶叔生气,我们也高兴不起来。如果能让叶叔一起来就更好了。”程希想了想,还是把话说明。虽然有郑航这样的成熟小孩,但他辈份不低,万一不把老叶放在眼里,把武振邦拐到自家过年,惹得别人家长辈不愉快,结果就无趣了。

    程希的这个提醒让郑航和武振邦的脸色一起变了变。老叶对程希和他舅舅的评价可一点也不高,尤其是程希,武振邦可能还不知道原因,只知道老叶不喜欢程希一家。但,郑航可是从老叶那里知道很多事。

    比如程希是个没爹又死了娘的孤儿,名声又不好,成份也糟糕。比如,解信诚的父母更是被红卫兵审讯中死的,虽然最后不知怎么地摘了帽子,但污点在档案里却是去不掉的,更何况,这摘帽子的过程很含混,很可能被翻案的。

    而解信诚本人更是个小学毕业的瘸子。程希在柳树村也是出了名的“怪物、坏小孩”。这舅甥俩,没一处能让老叶看上眼的。这也是老叶让闲在家里的郑航来陪武振邦的原因之一,不想让武振邦与这样的人交往过深。有这样见解的老叶,可能答应让武振邦和郑航去程希家过年吗?

    郑航和武振邦心中完全没底,面对程希的笑脸,不由齐齐心虚起来,低头的低头,装深沉的装深沉。一时间,屋里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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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的心思

    是夜,程希尽力用大大小小的幼稚字体地写了一封信,装进信封之后,转头问解信诚:“舅舅,你知道向叔叫什么名字吗?”程希一直向叔向叔地叫,倒忘了问一下他的大名。

    解信诚和林强正窝在一起听收音机,听见程希的话转过头来:“给虎子写信吗?老向叫向广星。”说着,凑到程希身边来,促狭地问:“都回来十几天了才想到写信啊?希希不会是把你的虎子小兄弟忘了吧?”

    “没忘啊。”程希一笔一划地在信封上写上“向广星”三个字,一边用米饭封上口,一边答道:“前段时间出那么大的事,我怕邮局都要审查,太麻烦,还不如拖一拖。现在要过年了,拖不过,总要寄些年货给向叔,在柳树村的时候,向叔是唯一个对我好的大人,我记着呢。”

    “咦,没想到我们的希希竟然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不错,不错。”林强也凑过来,摸了摸程希的脑袋:“难怪我爸这么喜欢你呢,这些日子连我这个儿子都及不上希希的地位……”说着,林强的口气就哀怨起来。他装模作样的怪样,逗得程希咯咯笑得开心。

    解信诚也跟着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老向家好象有不少年货了,肉什么的都不缺,希希你打算寄什么给他?”

    程希早就想过了:“当然是糖还有干果之类的。柳树村想要买这些东西都要去镇上,这大过年的,供销社早就没货了。上京这边还好一些。我就想给虎子稍点去。”

    “其实上京的点心也有不少好吃的。”林强一听,立刻起了共荣之心,嚷嚷了起来:“还有果脯!”

    三人就着这个礼物的事,七嘴八舌说得热闹非凡。而隔壁的气氛却显得压抑很多。

    老叶照旧是天黑了才回来。而二小已经吃过了程希给做的晚饭,正愁眉苦脸地坐在桌旁苦恼如何开口。老叶一推开门,就看见二小齐齐站了起来,不由一愣:“你们这是……怎么了?”

    说着,老叶赶紧关门,免得冷风进屋,看了看二小,突然恍然陪笑:“抱歉抱歉,小航和振邦都饿了吧?我这几天实在太忙。首长那边的形势……唉,我这就给你们做饭。对不住,饿着你们了。中午吃了吗?”

    老叶的絮絮叨叨让二小相视一笑,这笑容里既有温暖也有无奈。郑航先开了口,拦住老叶:“叶叔,别忙了。我们吃过了,饭给你留在锅里热着呢。我们没饿着。”

    老叶一听,到了炉子旁边,揭开盖,蒸气一下扑到了脸上。等蒸气散去,老叶咧开嘴笑了起来:“呀,没想到小航你的手艺这么好!这萝卜炖排骨闻着就香,火候掌握得刚刚好!”一边说,一边盛了一大碗,又盛了一大碗米饭,抱到桌上,一边赞香,一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有小航这样照顾振邦我就放心了。”吃了个肚溜圆,老叶满足地打了个嗝,收拾好碗筷,坐到桌边,从随身带的黑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交给郑航:“现在的形式越发不好了。马上就要换新总理,有消息说,要有新的文件出台,新运动要开始了。虽然首长说让我要顾着你们,可我实在很担心首长。小航,本来我一直担心你们的生活,为了照顾你们,我每天偷偷摸摸地两边跑。现在,你这么能干,我真是太开心了。这,是首长交给我的你们的生活费。小航,现在,就交给你了。如果我有时候晚上不回来,也请你照顾好振邦。万一有什么事,就去找街道的郭干事。他会为你们想办法。”

    二小面面相觑,郑航接过牛皮纸信封,里面有厚厚一沓,应该足够自己和武振邦过一年半载的。难道是……?!郑航的脸色一下变了。

    郑航能感觉到的,武振邦自然也能感觉到。他一下拉住老叶的手:“叶叔,你说实话,爷爷那里到底怎么样?!”

    老叶看了眼武振邦,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感情还是很深厚的。把他一个人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是万不得已的事。现在……老叶眼睛中凌厉的光芒一闪而逝:“虎死余威在。振邦放心,那些跳梁小丑不敢把首长如何的。不过,他们虽然不敢把首长如何,但是你还小,不能冒险。就乖乖呆在这里,听你小叔的话。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老叶说着,转头看向郑航:“小航,振邦就拜托你了。”

    郑航眯了眯眼睛,突然把牛皮纸信封往桌上一放。老叶一愣,皱起眉来:“小航,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叔,这饭和菜都不是我做的。这几天你早出晚归,我和振邦其实都是隔壁的程希照顾的。饭是她做的。菜和饭都是她从家里拿来的。你这几天也没给我们钱。叶叔你上次买菜的时间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吧?菜早就吃完了。而且,我和振邦都不会做饭,更何况是”郑航指了指锅里余下的萝卜炖排骨:“更何况是这样的手艺。也就是说,我和振邦其实吃了好几天程希家的白食了。”

    这番话说出来,武振邦表情有些古怪,连忙低下了头去。老叶怔了怔,脸一会红一会儿白,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郑航显然觉得还有话没说尽,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吃人嘴短。叶叔,您上次给我说的事,我实在做不出来了。”

    “什么事?”武振邦纳闷地开口询问:“叶叔,你让小叔做什么事?”

    老叶微笑起来:“没事。我就是让他好好管教管教你,免得你一个人住在外面学坏了。”

    “我哪有。”武振邦立刻忽略了这个话题,抓着老叶的手摇了摇:“叶叔,我知道你不喜欢程希,但小叔说的都是真的。而且,今天她听说我和小叔过年可能不回家,她还邀请我和小叔去她家过年。她说,她家也就她和舅舅两个人,过年有我们就热闹多了。不过,她说需要你的同意。叶叔……”

    “哦?她是这么说的?”老叶微笑不变,慈爱地看着武振邦:“被你和小航说的,这程希可一点都不象四岁的孩子。”

    郑航的眼神暗了暗,接了一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老叶有些意外地看了郑航一眼,又转过头看了看武振邦期盼的星星眼,皱着眉想了想:“好吧,这事,明天我跟小解去谈谈。”

    老叶想着,就算郑航性格成熟精明,但总还是个孩子,如果有个大人在,从底气上就要足很多。而且,解信诚家虽然自己看不上,但好在他家人口简单,没有多余的麻烦。那个解信诚……老叶觉得掌握这么个小民不是什么难事。再说,自己会站在邻居家长的身份去提,而且还给钱,给不少钱,解信诚这样一个有过经历的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想着,老叶就点了头。

    这一夜,武振邦很兴奋。他看见了期盼实现的可能。只是他躺在床上一直跟郑航搭话,郑航都一付有气无力的样子,三句两句武振邦确定郑航不开心之后,也就不撩拨他了。武振邦只是猜测,郑航不会是因为总和程希吵架,所以对于和她一起过春节有什么抵触吧?

    其实,郑航的消沉与程希完全没有关系。今天,老叶看他的那一眼,让他有些心灰意冷。那种讶异之后的恍然与不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在他眼里,老叶一点对自己掩饰这种情绪的意思都没有。

    郑航知道自己其实完全可以把钱收下来,瞒着老叶做武振邦想做的事,想来武振邦也会帮他隐瞒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让程希沉默地潜在底下做奉献”这种事,郑航想着都有点憋屈。

    他最近总是很感性,总是容易联想到自己。这样很不好。郑航提醒过自己。

    可是,看着那个根本不把生活的苦当做苦,只要和舅舅在一起就能开心欢笑的程希,郑航就想到自己。如果父亲还在世,自己一定也可以象她一样吧。哪怕再苦一点,再穷一点,没有任何特权,没有肉吃,甚至吃不饱,但只要有父亲在,就觉得世界很安全很有希望。可是现在,自己顶着一个武振邦小叔的名义,却连武家一个做警卫员做得久一些的老叶都能对自己指手划脚,哪怕是披着温柔勉励的外衣,郑航也知道,在老叶心里,自己唯一的功用就是保护武振邦,照顾武振邦,甚至陪武振邦玩,让他开心。如果自己做不到这些,那自己就是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弃子。在那个大院里……不,在这个世上,自己哪里都是个外人。

    虽然年纪小,郑航却时时惶惶。当年刚被武爷爷接来时欣喜若狂的心情,现在全部消散不见。郑航看不见自己的未来。一辈子托庇于武家的门下,可能在物质在权势上可以过上要比普通人好得多的日子。但郑航不觉得自己的性格能接受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提醒——“你是低一等的生物!”。

    是的,他没办法。哪怕是他也很喜欢武振邦,哪怕是他已经习惯随时保护这个天真的孩子,如果有人伤害他,郑航一点都不怀疑自己会和那个人拼命。但,郑航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去。他知道。

    老叶要操心的事很多很大很重要,他没有心思猜测郑航的那点小想法。在他看来,郑航是很聪明,在他的年纪看来,已经算是很懂得权宜懂得妥协懂得什么是手段了。可是,天下这么大,比他聪明,比他更深沉的孩子多得是,那些大家教育出来的哪个孩子不是一个精似一个。郑航并不值得老叶多看他一眼。反倒是武振邦,天性纯真干净,生于富贵,却半点没沾染那些污七八糟的恶劣习惯,实在难能可贵。更何况他还姓武。

    人天生就分层次。武振邦这样的性格,如果生活在底层,被骗被欺负是很容易的事,倒是象他这样生活在高层,他这样的性格反而成了优点。越是权谋交集的地方,那些精明似郑航般的人都会下意识选择武振邦这样清澈的人做朋友,而且还是真心的朋友。老叶认为,武家的希望就在这位才十岁的武振邦身上。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武振邦这个金凤凰掉进了鸡窝。老叶怕他被骗被欺负。不是武家不能解决这些小事,但是,他害怕经历了这些事,武振邦由此而在心理上产生什么阴影,反而影响了他的心性。

    老叶在床上翻了个身,第一次觉得很苦恼。年轻的时候,跟着首长打仗出生入死地,都没怕过。可到了现在,却偏偏烦恼得人睡不着觉。

    一个未婚先孕的风流女子能教育出什么好孩子?而且打电话到云南去问,据柳树村革委会的主任说,连前主任都是和那个什么程红一起发生风流韵事时死的,可见这孩子都接触的是什么人!更何况那孩子才四岁就天天打人,经常把村人的孩子打伤,在柳树村的名声坏透了。据说她离开之后,柳树村村民一起欢呼呢。

    老叶想着这些信息就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搬到这个院里来的时候,老叶粗粗地查过这个院里的人的信息。林家一家三口,老叶是满意的。林家出过一个烈士,也就是现在家主林立新的弟弟。而林立新也是个亲总理派的。当年能进文工团挑大梁,总理曾经接见过他。他倒是个感恩的。这次他哭得很惨,自己当时可是听着的。林强呢,是个崇拜军人的孩子,这样的孩子都没什么坏心思。老叶对他的印象也不错。

    这个院里还有一家,只是这家的存在感极低,老叶来的这些日子就没见过。那一家老叶也查过,据说家里是住了个疯子,长年不见人,生活能自理,每个月都有人送米面进去,见光就崩溃,见人就哭。所幸没什么伤人倾向。也是当年迫害闹出来的事。对此,老叶也是看了就一眼带过。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解家舅甥俩。解信诚还稍稍好点。现下国内象他这样的案子太多,老叶甚至分不出什么同情心来,只是知道了有这么件事,并没有放在心上。但程希这孩子就打心底里别扭。她的那个母亲,也不是正经人家出来的。是解家当初买回来的童养媳!竟然还私自跑掉,生了个野种!

    老叶也是农村出来的,虽然离开农村已经很久了。但这种事只要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就知道这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从这一点上,老叶对解信诚倒有几分同情。

    那孩子会做饭。老叶在心底里一直给自己加强这个理由。虽然不知道她给二小白吃白喝存着什么心思,但相信自己明天跟解信诚谈谈,无论存着什么心思,都会成为没心思的。

    冷哼一声,老叶又翻了几个身,终于打起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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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三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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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3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过年前

    次日,解信诚与程希决定早早地去百货大楼,晚一些那里可是要排长队的。谁知道刚给程希梳好小辫,就听见了敲门声。

    “谁呀,这么早?”解信诚与程希面带疑惑地对视一眼,解信诚还是去开了门。一开门就看见隔壁的老叶一脸微笑地站在门口。

    “您是……”解信诚没见过老叶,一个大男人这么大清早地出现在自家门口,解信诚心头转过好几个心思。

    “叶叔叔?!”程希从后面看见了老叶,连忙替解信诚解了围:“舅舅,这是住在隔壁的叶叔叔。”

    解信诚连忙堆出笑来,把老叶让进了屋:“不好意思,您搬来之后一直没有机会见过,失礼失礼。里面请。”不说解信诚心里怎么想,但嘴上却毫不妨碍地说得热闹,老叶也笑呵呵的一派和气进了屋。

    老叶其实有些意外解信诚的客气有礼。毕竟调查只是个纸面的东西,在他的想像里,小学毕业的解信诚多少应该是有点糙老爷们的劲才对,没想到不但人长得清秀,待人接物也是一派文气。这倒让老叶对他生出了不少好感,家教好的孩子总是招人喜欢的。

    虽然难免要客套几句,但老叶确实有些心急,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等程希端了水上来,就直接进入了正题。

    这事,程希已经跟解信诚提过,解信诚也觉得过年热闹些不错。虽然对二小的身份还有几分顾忌,但毕竟是小孩子,不碍什么,与程希又能玩到一处,与他们一起过个年,倒不至于让人觉得自家攀富结贵。解信诚就应了下来。

    再加上,今天老叶这个长辈出场,也给了面子,所以,老叶把情况一说,解信诚立刻就点了点头,笑道:“您不说,我也打算请他们俩来一起过年呢。这两孩子都是好孩子,院里人都喜欢他们。”

    交谈很顺利,老叶那些很忙,没有时间照顾之类的话,解信诚自有他自己的解读。双方看上去倒也是相谈甚欢。眼看一切说定,老叶把昨天拿出来给郑航的牛皮纸信封又拿了出来,递给解信诚:“两个孩子就请您多多照顾,这个,算是他俩的伙食费吧。”见解信诚挑眉,老叶连忙加了一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让您给照顾已经是麻烦了,现在这世道谁家也不富裕,怎么能让您给负担呢?请您一定收下。”

    老叶的口气很诚恳,解信诚的客气了也不过是国人的习惯,如果真的一点都不犹豫地收下来,倒叫人瞧轻了。可真要是完全拒绝,反而是平白地得罪人,还招人嫌疑。毕竟真如老叶所言,这世道,没有哪个平头老百姓家能受得了两孩子的大吃大喝,特别是过年的时候。所以,解信诚在推辞过一次之后,就接了过来。只是一接过信封不由怔了一下,这厚度,这重量,数目绝对不少。但这次,解信诚没有再说什么,一派自然地收了起来:“老叶你就放心吧,两个孩子就交给我了。”说着,顿了一下:“今天我和希希正要去百货大楼买年货,要不就叫两个孩子一起去玩玩?我看俩孩子天天闷院子里,男孩子还是要多出去走动走动。”

    “好好好。”老叶也笑了起来,看武振邦前一阵心情郁闷,颇有些自闭倾向,能有人带着出门是最好不过了:“我去叫他们。这俩懒孩子还没起床呢。”

    半个小时之后,老叶已经匆匆离开,二小在程希家各吃了碗豆腐脑,一笼包子,才浑身热哄哄地,说笑着一起跟在解信诚身后往百货大楼走去。

    虽然年头不好,但百货大楼人还是很多。大多集中在布料和糖果的柜台。幸好四人来得早,排上队以后,前面也没几个人。倒是后面没一会儿就甩出了一大串尾巴。解信诚排队,三小在一旁好奇地东窜西窜。不过,他们一点都不起眼,比他们闹腾的孩子多得是。他们仨还属于比较安静的呢。

    武家倒是没缺过钱,但二小却并没有多少机会象普通孩子一样逛逛百货大楼,窜窜胡同,甚至游戏也绝不是程希记忆中老一辈人孩童时会玩的那些经典游戏。所以,到了茶叶胡同之后的生活,确实让他们大开了眼界。哪怕是现在这样,很丢脸地在各个柜台惊呼欢叫,也不再有人说“不成体统”之类的训斥之语了,说不出的自由的快乐。

    三小把百货大楼从上到下转了个遍,重回到糖果柜台时,解信诚已经抱着一大袋糖果站在那里等好好半天了。

    “舅舅,买好多久了?”程希有点不好意思地赶紧跑过去,防两个小屁孩子玩闹,竟然连时间都忘了!难道自己连思想都返老还童了?!程希鄙视了自己一番,上前要去抱那个糖果包,不过解信诚没让。

    “走吧,我们先回家,放了东西,再去邮局。”解信诚今天的安排不少。

    “去邮局?”武振邦好奇地上前与程希肩并肩:“希希和解叔外地有亲戚吗?”相处才一天,武振邦就自来熟地改了称呼,解信诚不过比他大九岁,他叫起解叔来一点也不为难,倒叫解信诚有些尴尬。

    武振邦这么一问,郑航也默不作声地走过来,伸长耳朵听着。

    “不是亲戚。”程希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瞒的,反正这俩小屁孩子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与向广星一家相识:“我也是元旦才来的上京。以前我都住在云南。舅舅这次买些年货就是想寄给照顾我的那家人,表示一下谢意。”

    “云南?!”武振邦眼睛一下亮了:“好玩吗?我长这么大除了上京哪儿都没去过呢。”说到最后,还带了几分惆怅。听得程希直想笑。

    这时候的云南可不象后世好玩。而且,程希在那里除了收获了向家一家的友情之外,就是很多很多的种子了。但这些,给这两孩子没法说。所以,程希拿着前世的记忆,尽捡些好吃的特色美食说,从做法到色香味,连比带划,说得绘声绘色。什么云腿桂花饭啦,香竹烤饭啦,过桥米线啦,腊肉烤方啦,豆米汤圆啦……到家的时候,连解信诚在旁边都忍不住咽了好几下口水,更别提二小那一付显露无遗的馋样。

    “真想去云南大吃一顿!”武振邦带着丝痛苦的表情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解信诚把糖果往桌上一放,转头对程希道:“要不,我们就吃了午饭再出门吧。”

    “现在离午饭时间还早呢。”程希又好气又好笑,解信诚怎么也跟着两个小孩子一起胡闹啊。早上吃了那么多,哪儿还吃得下啊?纯粹是馋的。

    一路这样玩闹了几天,几个人的相处越发融洽起来。连郑航都学会了不挑衅程希,说实话倒让程希有时候微微有点别扭。

    不过,程希可没把这二小当成爷来对待。虽然吃喝不亏,但该干的活还是得他们干。比如担水。这时节,自来水还没有入户,都是在胡同口有个公共水管,还是压力式的。所有人吃喝洗漱用水都是从那里担。

    之前有庄园,解信诚和她从未出去担过水。现在有了二小,自然不方便从庄园拿水,而程希也不可能让自己家腿脚不方便的舅舅去担水。就拿了根扁担丢给他们,让他们去抬水回来。

    开始,武振邦拿着扁担还吃了一惊,可能是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这种事。倒是郑航只是好笑地挑了下眉。后来每天四桶水的量一点也不累,武振邦甚至喜欢上了这个活动,因为每次去担水都会遇见不少人,当然也有不少小孩子,排队担水的时候就互相聊天打趣。一来二去,竟然让他交上了几个能说上话的朋友。这让他很兴奋。虽然,他很听话地没有透露任何关于自己真正身份的信息,但胡同孩子的爽气顽皮,特别是贫嘴的特性让他印象深刻,觉得很有趣。

    他们能干的事不只是担水一项。因为要迎接过年,家家都开始大扫除。程希做为两家大扫除的总指挥,指使起二小来毫不吝啬,有时候边解信诚都觉得是不是要顾忌一下,但看着二小似乎觉得乐在其中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多虑了。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相处之道,自己这个成人还是别参和了。扫房顶,换窗纸,贴窗花,都是有趣的事,二小唯一不愿意干的就是洗衣服。虽然程希还给他们用的是温水,但他们宁愿穿脏衣服,也不肯洗。最后还是程希威逼利诱,以晚饭不吃肉为要挟,二小才算在年前洗了个澡,不情不愿地洗了衣服。

    终于到了年三十。

    郑航与武振邦早早地就来到了程希家。程希昨晚在庄园里为了今晚的大宴做了太多的准备,此时还没有起床。解信诚倒是起来,正在烧水。

    “解叔,怎么烧这么多水?”武振邦有些纳闷地看着炉子上的大水桶。

    解信诚嘿嘿一笑,从旁边柜子上的抽屉里拿出把剪子和梳子:“给你和小航剪头发迎新年,不然得等到农历二月二才能剪头就太长了。”

    武振邦摸了摸自己都扎到脖子里的头发,笑嘻嘻地点了点头。郑航本来走到床边看了看睡得正熟的程希,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听见这话,却有些质疑:“解叔,你会剪头吗?”

    “别的不行,寸头总是可以的。”解信诚一付自信满满的表情。

    听解信诚这么说,郑航也就放了心。在床边坐了下来,让最小的武振邦先来。

    解信诚哪里剪过头发,自己小时候是母亲剪,后来父母过世,就都是去理发店剪的。不过,在他看来,不就是剪成一样长么?有什么难?而且,家里还有母亲留下来的剪头发用的工具,也记得别人给自己剪头发时的步骤。解信诚的信心满满的表情可不是装出来的。

    很专业地给武振邦湿了湿头发,又拿个板凳让他坐下来,用一块布给他围住脖子。很自信地先拿剪刀和梳子在武振邦头上比划了一下,才开始下刀。

    至此为止都是很让人放心的。可是,看着看着,郑航和武振邦的脸就青了下来。解信诚的脸也是一阵红一阵白。

    事实表明,手艺就是手艺,绝不是靠想像就能完成的。武振邦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狗啃一样的发型,一个坑一个坑的,象是月球表面,要不是顾忌自己是个男孩子,绝对会哭出来。而解信诚则站在那里,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拿着剪子,有些疑惑,还有些手足无措。

    郑航表情抽了抽,幸好是让武振邦先来,只要想像一下自己顶着那样的发型,就觉得可怕!见解信诚举起手,似乎还准备剪,郑航终于忍不住了:“解叔,别再剪了,剪得太短连修都没办法修了。”

    解信诚登时脸一红,说不出话来。

    武振邦鼓起勇气站了起来:“解叔,我看,我还是去理发店吧。”

    解信诚无奈地看着武振邦:“可是,理发店今天已经关门了……”

    一时间,屋内一片安静,武振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越来越扁,低着头,睫毛呼扇了好一会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吸了吸鼻子,看向解信诚:“解叔,没事,我可以戴帽子,其实,短了还挺舒服的。不扎脖子了。”

    真是个好孩子,还安慰自己。解信诚一时间有些感动,却没有更好的办法。林强那小子的手艺可还不如自己呢。

    武振邦这么说了,郑航就没说话。本来还害怕武振邦真的哭起来,搞得尴尬,自己该如何化解。现在,这样已是最好的结局了。虽然,这个年肯定过得让武振邦心里有点别扭,不过,解信诚一家对自己和武振邦确实不错,在吃喝上一点也没亏待他们,才几天自己都感觉自己胖了一些。武振邦的性子也活泼了不少。如果是以前,武振邦可绝对不会为别人想那么多,说出这样委屈自己的话来。郑航微微弯起了唇角,为武振邦有这样的变化感觉发自内心的欢喜。

    就在这时,程希哼唧了一声,转过身来,揉了揉眼睛,象小虫一样,拱呀拱呀,半天才从被窝里爬起来。郑航连忙伸手从床头把她的衣服拿过来,怕她冷着,要给她套上。解信诚看了眼自己满手的碎头发,就算了,把任务就交给了郑航。

    “我自己穿。”程希不情不愿。被解信诚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算是长辈吧,已经习惯了。可被这么个小孩子照顾,程希着实觉得有点别扭。

    “别闹了。”郑航态度挺强硬,好象程希不配合就是严重不给他面子似的,程希顿了顿手,郑航就把衣服裤子都给她套上了。既已如此,程希也就不反抗了,由着他给自己穿了鞋。

    下了床,程希往解信诚那边一看,就看见了武振邦又窘又郁闷的表情,还有他那颗非常另类的头,一下没绷住笑了出来:“肯定是舅舅剪的,是吧?”

    “你怎么知道?”武振邦好奇了。

    “昨天舅舅就跟我说了,要给你们剪头。我还问他有没有给人剪过,他说这是第一次。我当然知道了。”程希过去一边让解信诚给洗脸,一边笑得咧开了嘴。

    “第一次?!”二小一下咋呼起来:“那你怎么不阻止?!”

    “我阻止了。”程希被毛巾蒙住了脸,显然解信诚也觉得太丢脸,不想让她说了,用洗脸的机会报复她一下。不过程希很有韧劲,还是闷着声说完了:“不过,当时舅舅很自信,我的话没用啊。”

    毛巾移开,程希就看见二小脸上哀怨的表情,不由一抖,太肉麻了。再看看舅舅,一脸愧疚。程希就连忙开口:“邦哥,我这儿有一顶特别漂亮的帽子,送给你戴吧。”说着,程希就小跑着到柜子里翻呀翻呀,其实是从庄园里拿出了一顶毛线帽。

    对于武振邦,这个春节让他印象深刻。可怜,虽然程希会的东西挺多,但绝不包括剪头发。最可怕的是,那顶帽子确实很漂亮,不过,是对小女孩而言。白色的,头顶上还耷拉下两个长长的兔子耳朵。戴着走路都会甩来甩去,很俏皮。这顶毛线帽是解信诚亲手织的,程希说的样式。

    武振邦,一个军人家庭出身的小子,生生地在七六年春节当了一个春节的小兔子。因为他要戴雷锋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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