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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24 1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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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试探
第二天一清早,卢卡斯跑来学剑,一进屋,就叫了起来,“哇,什么味道,好香啊!”
麦金正坐在桌边吃早饭,拿起面包抹上黄油,淡定地否认,“没有。”
“明明就有!”卢卡斯不死心地又用力嗅了嗅,然后一拍手,道,“是丁香花的香味。”
麦金托什一把掐住他的鼻子,往外推开,“现在哪来的丁香花,早过了花期。”
“是吗?”小卢卡斯一脸的疑惑。
看他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唐颐忍不住噗嗤一笑,听见声音,麦金托什极其幽怨地投来一瞥,似乎在说,还不是你搞的鬼!
想想一个大男人,浑身上下却带着一股浓郁的花香,确实挺诡异。她悄悄地扬起嘴角,难掩眼底的笑意。
“唐——颐。”
听见他在叫自己,她转过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脸上一凉,紧接着一股淡淡的奶香飘来。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手的黄油。见她中了招,一大一小在那里笑得可恶,还相互击掌欢呼,说什么这是男人间的联盟。
自己不学好也就算了,还要把邻居家的小孩子带坏!唐颐心里来气,顾不得将脸上的黄油擦掉,用刀刮了一大坨的果酱,拇指按住刀身,不甘示弱地用力一弹,草莓酱不偏不倚,正中他眉心。
见他眨眼成了中原一点红,她顿时失声而笑,扔下刀具拍了拍手,对自己的精准度甚是满意。哼,你虽然来自于大英帝国,战斗力不弱。但小女子来自于中国,巾帼不让须眉,也不是随便好欺负的!
看见他的狼狈,卢卡斯在一边欢呼鼓掌。
麦金托什伸手将眉宇间的果酱挑在指尖上,放进嘴里舔了舔,然后一把按住卢卡斯的脑袋,板正他的脸,认真地教育之,
“你的盟友在这边,不可以当墙头草,两边倒,知道不?”
小卢卡斯看着他咯咯傻笑,“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唐。”
麦金托什听了他的话,顿时做了个捧心脏的动作,语气夸张地道,“盟友心碎了。”
唐颐听不下去了,起身将餐巾递给他,道,“对小孩子也贫嘴。”
他哈哈大笑几声,不以为然地擦了擦脸,“开心就好。”
人生苦短,要学会苦中作乐,这话父亲也常挂在嘴边,唐颐无法反驳。
卢卡斯眨着大眼睛,问,“今天教我剑术吗?”
“那你把剑带来了吗?”
小卢卡斯从裤带中抽出木剑,万分自豪地道,“当然。”
唐颐瞥去一眼,和他的匕首一个模子,只是没那么多的细纹和配饰。
麦金托什拎起剩下的小半个面包,一下子塞进嘴里,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口齿不清地道,“走,现在就传授你正统英式剑道去。”
卢卡斯欢呼一声,屁颠颠地跟在后面。唐颐捂嘴偷笑,果然是盟友,一见如故。
两人跑到外面空地上,就听麦金托什在那里解释,“击剑是一种讲究协调性的运动。手、脚、脑,三位一体,眼观四方耳听八方,一定要将思想集中于一点上。进攻的时候,右脚跨出一步,右手也要跟进。击剑不是拳击,不用蛮力,而是讲究力度和方位,以及整个人的灵巧性。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当对手攻过来时,把剑身横跨在胸口,以此阻挡对方的袭击……”
因为语言障碍,他虽然说了一大堆内容,卢卡斯真正能听进去的却没多少。但这并不影响两人的兴致,反正闲着没事,还有一整天的时间,他们一个教一个学,乐不思蜀。
麦金托什一本正经地纠正卢卡斯的姿势,期间,抽空望了眼唐颐。两人的目光不其然地在空中相会,他眨了眨眼睛,弯眸一笑。
唐颐也跟着笑了,伸手做了胜利的手势,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也回了一个v。
这时,瓦尔纳捧着一大堆的衣服,从里屋走了出来。
打了声招呼后,唐颐问,“您去哪里?”
“水龙头坏了,出不了水,我去河边洗衣服。”
唐颐伸手翻了翻,里面有不少是自己的,还有麦金托什的,这么大一堆让个老婶子给自己洗,心里过不去,忙道,“我和您一起去。”
“不用了,我一个人洗就行了,你是个大**,住在我们家已经受委屈了,怎么还能干这粗活呢?”
在家是大**,可出了门,寄人篱下,便不分贵贱。于是,唐颐从她手中接了一部分的衣服过来,坚持道,“我们的衣服还是我来洗吧。”
瓦尔纳笑呵呵地赞扬,“你可真是一个好姑娘。”
在家其实也蛮横,只不过在外人眼前收敛了起来。唐颐听着表扬,有些不好意思,正打算谦虚几句。不想,瓦尔纳凑近了脸,又低低地在她耳边补了一句,“其实,你是不愿意我碰你先生的内衣裤衩吧。”
听她这么说,唐颐顿时脸上一红,“不是的,您误会……”
瓦尔纳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断她的解释,道,“我也是过来人,我明白的!”
走到河边,这里有一条木头做的栈桥,通往河中央。四周有峡谷围绕,人烟稀少,也没有船只,很是安静。两人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一边搓洗衣服。
瓦尔纳是个热情的乡下妇女,没有城市里的矜持和做作,所以为人爽直热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直言无忌。她对这对年轻人很有好感,忍不住心里头的好奇,便问,“你和你未婚夫是在哪来认识的?”
倒不是不信任这位老实的婶婶,而是时势逼人,多说多错,少说少错,所以她只能含糊其辞地一笔带过,“在我家乡。”
瓦尔纳思想简单,并不觉得奇怪,道,“这小伙儿很精神啊,和你很般配。”
唐颐暗忖,确实精神,就是有点精神过旺了。
见她不说话,瓦尔纳又问,“你俩订婚多久了?”
呃,这让她如何回答?不想对她说谎,于是她就支吾着换了个话题掩饰过去。
瓦尔纳见她闪烁其词,还以为是害羞,也不在意,自顾自地道,“订婚久了却不结婚,怕男人会忍不住……你知道我说的是哪方面吧?”
唐颐一怔,下意识地摇头。
瓦尔纳笑道,“傻姑娘,你母亲从没和你交流过这方面的事宜吗?”
“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闻言,瓦尔纳抬起头,带着歉意投来一眼,道,“对不起,提及你的伤心事了。”
她摇头,母亲去世已久,早没了伤心,只剩下怀念。
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只要有父亲,就还有家,很多事情都不用她亲力亲为。长那么大,第一次在河边洗衣服,跟着瓦尔纳学样,弯下腰去在河边漂洗,然后擦上皂角,再用力揉搓。这动作难倒是不难,就是重复多了,累得很。等衣服洗好,腰也折了,酸得都直不起来。
见她扶着腰直哼哼,瓦尔纳取笑道,“回家让你先生好好揉一揉,没事的。”
唐颐咬着嘴唇,心想,算了吧,还是我回家自己抹一点伤筋药好了。
瓦尔纳做惯了农活,所以这点劳力真的不算什么,她接过唐颐手里的衣服,道,“下一次,在河里游泳的时候,顺便洗衣服,这样一举两得,节省了不少力气。对了,你会游泳的吧?”
她点点头,“小时候,爸爸有教过我,就是长久没下水了。”
“不怕,这里水流并不湍急,水也不算深,不会有事的。”
两人洗完衣服,打道回府,这么一堆小山丘似的衣服要晒干,怎好意思让瓦尔纳一个人包揽?于是,唐颐站在院子里,帮她一起晾衣服。正忙活着,突然腰间一紧,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投不投降?”
回过头一看,原来是身高还不到她腰间的卢卡斯,唐颐不由好气又好笑,“不可以顽皮。”
“这不是顽皮,是在模拟战场,丹尼教我的。”
麦金托什站在不远处,听见小卢卡斯的话,便眨了下右眼,向他伸出了大拇指。
唐颐瞪去一眼,“果然被你教坏了。”
他难得没和她争辩。见她晾起了自己的衣服,嘴角上扬的弧度更甚,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双手,低着脸亲吻了下,道,“辛苦你了。”
感受到他唇间的温度,她心口一跳,正想抽回手,就听见他在耳边恬不知耻地继续说道,“那么,明后天的衣服也一起劳烦你了!”
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还来不及说话,就听瓦尔纳在一边接过话茬,道,“你媳妇扭到了腰,一会儿回房要好好给她揉揉,不处理好,将来会影响生孩子的。”
生、孩、子!
听到这三个字,唐颐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看见她脸红耳赤的模样,还挺可爱的,麦金托什坏坏一笑,在她耳边低声道,“众望所归,要不然,我们就假戏真做吧。”
她的脸更红了,抽回手,不轻不重地拍向他的脸,嘴里叱道,“你再胡说,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麦金托什是个大老爷们,又是个将领,常年在外风吹雨淋地受训练,早就铸造了一身厚皮糙肉。这一巴掌甩在面庞上,疼倒是没觉得,就只觉得一片羽毛,轻飘飘地扫过了心头。
两人之间的动静,立即引起了瓦尔纳的侧目,见状,忍不住在旁一声叹息,“年轻真好,处处充满了对生活的激情啊。”
听见激情两个字,唐颐又想歪了,脸上挂不住,使劲地跺了跺脚,捂脸一溜烟地跑了。
麦金托什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不由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若要是问他现在是什么感触,那就是微风席面,花香萦绕,我心荡漾……
第三十七章 危险
卢卡斯的叔叔在农作之余,也是某品种狗俱乐部的一员,家里养了好几条。听卢卡斯说,那狗来自于中国,最近刚产下一窝小崽子。
唐颐有些好奇,来自中国的狗?不会是京巴吧?
跟着卢卡斯回家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松狮!
见她这么吃惊,卢卡斯的叔叔便解释,“1880年这类狗种就进入了欧洲大陆,1894年起正式被宠物俱乐部承认,并允许交.配繁殖。要知道,在这里松狮犬可是身份的象征啊,我们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得到一张官方签发的品种繁.殖许可证。现在,我们每两年让它们交.配一次,每次也就四五只小狗诞生,过来向我们预定的都是一些达官显宦。”
虽说只是一只狗,但唐颐却感到一种亲切感,大概是因为彼此都来自于同一片热土。小狗刚出生不久,毛茸茸的煞是可爱。只见它眯着眼睛,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然后扑腾一下,一屁股坐了下来。见状,她忍不住将小狗抱了起来。
感受有人在摸自己,它睁开黑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伸出紫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
那温热的感觉痒痒的,她心里一乐,对它更是爱不释手。一边逗着小狗,一边问,“它多大了?”
“40天。”
“还没断奶吧。”
“不,断了。”卢卡斯的叔叔问,“您也喜欢狗吗?”
她点头,“我在中国的家乡也养了一条狗,京巴。”
叔叔挑起眉,道,“那可是权贵们的宠物。”
她笑笑,没说话。
见她将狗狗抱在怀中,舍不得放下,叔叔提议,“您那么喜欢它,为何不将它买下来?”
“不是说,都被人预定了吗?”
“不,不是全部。如果您想的话,它可以归您。”
唐颐有些犹豫,感性上她是想要的,可是理智上……父亲,会生气她的自作主张。
于是,她犹豫着放下狗狗,道,“我再考虑一下。”
叔叔了然地点头,“您有空的话,随时欢迎过来。也许接触多了,就会改变主意的。”
见她空着手出来,麦金托什有些诧异,道,“我还以为你会买下那条狗。”
“我没那么冲动。”
“所以我才惊讶啊。”
她没理他,于是,他的声音又从背后追来,“喂,你去哪里?”
“不知道,还有,不许跟着我!”
麦金托什顿时脚步一滞,暗道,最近我这是怎么了?
****
唐颐跑去洗衣服的河边,这里很安静,基本没有人会来打扰。靠着树背坐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本德语书,大概是天气太晴朗,她看着看着,居然打起瞌睡来。
这一闭眼,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头顶传来一阵清脆的鸟叫声。脑袋一沉,一个激灵,突然清醒了。
打算一天背50个单词的,谁知,目标订得太高,力不从心。正学着小时候在中国的学堂里读书的模样,摇头晃脑地背单词,冷不防,背后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带着笑意,将她刚才所背的单词串起来连成了一句话。
“ Fraeulein,willst du mit mir zum Mittagsessen gehen?”(注译:小女孩,肯赏脸和我一起吃午饭吗?)
听到这个声音,她心脏一跳,字典从手中掉了下来。转头望去,一个挺拔的男人从大树背后走了出来,棕发蓝眼,果然是好些日子没见的科萨韦尔。他依然一身军装,军帽随意地夹在肩领上,胸前没有琳琅满目的徽章和绶带,看起来气宇轩昂。
她的神情出卖了她的心思,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一丝窃喜,还有一丝恐慌。唐颐慢慢地放下腿,正襟危坐,甚至连呼吸都不自然地放轻了。虽然,父亲说,这位少校先生不是他们的敌人,但对他,她还是有股莫名的惧意。
很想拒绝他的邀请,但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她的身体不听指挥地做出了与大脑相反的动作。他勾起嘴角莞尔一笑,这笑容看上去是这样的干净无害。
科萨韦尔做了个请的动作,侧身让她走在前面,这是对她的一种尊重。
车子停在河边小道上,外面站着他的司机,见他过来,便站直身体,恭恭敬敬地举手敬了个礼。坐进车厢后,她的疑心更重了,他怎么会来这?难道和麦金托什有关?想到这里,心口不由一紧。
没人说话,车里气氛沉寂,她目不斜视地端坐。科萨韦尔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不必那么拘束,你父亲不在,我是德国人,不在意这些礼数。”
听他这么一说,唐颐随即想起了上次父亲教育自己顽劣时,说,小颐,你是个淑女,要知书达理,说不大声、笑不露齿,不可以整天跑来跑去。
她不服气地反驳,你看他们德国女人,各个健壮如牛,声大如钟,笑起来正好露出八颗牙齿……
说完,她撒腿就跑,一边还回头做着鬼脸,没看路,结果就这么一头撞上了站在门外的他。唐宗舆力求完美,怕她法语学不好,便在家也时刻要求她练习口语,所以两人经常以外语对话。没想到,父女间的这番对话便被他给听去了。
想的那一幕,唐颐有点尴尬,垂首脸红了。
科萨韦尔扬起嘴角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道,“我捎来了一封来自于你父亲的信。”
她听了顿时眼睛一亮,想伸手去接,然而他手一扬,让她扑了个空。她不解地望向他,他将信重新放回口袋,慢条斯理地道,“等吃晚饭,送你回家后,我再给你。”
啊,吃晚饭,还要送回家。
想到这么一段漫长的时间都要和他相处,而且,家里还有麦金,她突然变得很不安,忙推辞,“不,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他不置可否,闭目养神,没再说话。
她望着窗外飞快倒流的风景,心里一片疑虑,他来这里想干嘛呢?父亲又为什么让他带信?不知道巴黎的局势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父亲身边?
思绪转了一圈,目的地也差不多快到了。
车子开到了和楠泰尔相邻的郊区,饭店坐落在山顶,不远处有一座圆顶的亭子。科萨韦尔见她好奇,便道,这里曾是一座行宫。
餐馆外面停满了纳粹的车子,他已经下了车,替她打开车门,见她还在迟疑。他扬眉,“你在害怕?”
很肯定的语气,都让她无法掩耳盗铃,不情不愿,只得承认,“很多官兵。”
科萨韦尔笑了起来,“我保证,有我在,你不受到任何伤害。”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带着一丝承诺的意味在里面,唐颐一怔,心道,他这是在暗示什么吗?可想到那天两人之间的对话,又飞快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人家都这么保证了,自己再推脱就矫情了,她只好一步从车里跨了出来。
饭店里插着万字旗,里面坐了不少纳粹官兵,也有普通人。见她一个东方人走进去,纷纷向她投来惊讶好奇的目光。
见状,科萨韦尔高大的身形往她身边这么一站,便轻松遮住了大家的视线。他事先订好了位置,在门口迎宾处自报家门后,立即有人将两人带到一处雅座。这里离大堂比较远,很是安静,完全不用担心受到陌生人的惊扰。
唐颐在心底叹息,明明就是早有预谋的,还装腔作势地问她什么意见呐。
科萨韦尔是个英俊成熟的男人,再配上那一身笔挺的制服,更是招人眼目。餐厅里的女服务员一眼就见到了他,立即捧着菜单,热枕地过来套近乎。
“这次您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来?按照您的吩咐,特地为您预定了一瓶珍藏,等您过来品茗。”
他微微一笑,看着唐颐,道,“好酒须配对的人,可有人一直没给我这个机会。”
女招待这才看到他对面的女伴,竟然是个东方人,脸上不由闪过诧异,“这位是?”
科萨韦尔没必要回答她,但他是个风度翩翩的绅士,既然女士提了问,自然不会没风度地不予理睬,于是说道,“我的……”
两人的目光都不由停在他身上,期待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他弯起唇角,嘴巴一张,吐出两个字,“贵客。”
各自松了口。
科萨韦尔抿起嘴唇,拿起水杯喝了口,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表情如数纳入眼里。
唐颐被他看得心跳加速,只好低下头,翻开食谱欲盖弥彰。
科萨韦尔的声音从那一边传来,“这是远近驰名的德国餐馆,味道很不错。你想吃什么?”
在他的凝视下,她哪里有这心思研究,忙道,“我随便。”
“这里可没有随便,**。”
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再度翻开印着花体字的餐单,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忍不住小声抱怨,“为什么都是德语?”
“因为你父亲让我督促你早日掌握这门语言。”
“父亲才不会。”
“为什么不会?”
“因为你是德国纳粹……”
她很快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妥,赶紧话锋一转,道,“我们是东方人,东西方有芥蒂。”
他扬眉,一脸了然。
她看了半天菜单,最终挑了一个自己看得懂的,便对女服务员说,“我要一个Kinderfleisch。”
女招待还没反应过来,科萨韦尔就笑了,这是个身心皆愉的笑容,如同初晨的阳光一般灿烂。
他说,“你确定要这个?”
服务员也跟着笑,大声道,“我们这里不卖小孩肉。”
她再低头一看,不由奇怪,道,“菜单上明明就有啊?”
这回轮到服务员惊诧了,低声道,“我们什么时候做起了买卖孩子的勾当?”
少校双臂抱胸,向后一靠,抱着旁观的心态看着唐颐。
被他的目光盯视得很不自在,她干咳了一下,指着菜谱理直气壮地道,“你看,这不是小孩肉吗?”
女招待定睛一看,立即晕眩了,原来上面写得是Rinderfleisch小牛肉。只不过德语的花体字K和R十分的相近,唐颐德语不好,所以就给混淆了。
“我倒很想试试这道吓人的菜肴。”科萨韦尔嘴角的笑容淡淡的,却带着一定的震慑力。
听他这么说,她顿时脸红到了耳朵根。
第三十八章 危险
女招待将酒送了上来,介绍道,“Eltville(地名)Matheus Müller(驰名香槟工厂) 1937年出品的。”
将两只水晶高脚杯放在两人面前,继续道,“有人出高价,我都没有出售,就等着您了。”
科萨韦尔从容不迫地笑道,“谢谢。”
女招待将白色餐布套在酒瓶外,拧开盖子,给他倒了小半杯。
他拿起酒杯,放在鼻尖下闻了闻,然后轻轻一晃,抿嘴啜了一小口。
服务员问,“如何?”
他点头,“口感很不错。”
于是,她又转向唐颐。见她要给自己倒酒,唐颐忙伸手挡住酒杯,道,“不必了。”
“为什么?”科萨韦尔问。
“因为我不会喝酒,会醉,醉了后很糗。”
他双手交叠,手背向上托住下巴,似真似假地道,“我倒是很想看你醉了后的模样。”
见状,服务员在一边插嘴,“这香槟的酒精含量并不高,轻易喝不醉。”
科萨韦尔斜着脸,挑高一边眉头,表示赞同。
她没办法,只好松手。等酒杯满上,服务员退下,餐桌上只剩下两人时,他先发制人地举起酒杯,“那么,为了我们的过去、今天和将来,干杯。”
水晶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先干为敬。
香槟酒带着一股淡淡的甜味,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酸涩,唐颐浅尝一口后,也跟着喝干了杯中的酒。
科萨韦尔又替两人满上。
德国人的牛排并不是那么的合胃口,配菜也过于简洁,唐颐晚餐没吃多少,酒倒是喝了不少。觉得酒精度低,酒水又带着一股甜甜的味道,所以受人喜爱。不知不觉,她已三杯入腹。
望着她微微泛红的脸庞,他依然胸有成竹地笑着。
为了助兴,饭店里请来了乐队,在钢琴鼓乐的伴奏下,歌手放声高歌,一顿饭吃得很是热闹。大概是酒精渐渐地上头,唐颐觉得其实少校的这张脸也不是那么的严肃,看上去,好像也挺温柔的。
气氛活跃了起来,两人谈笑风生,确切地说,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而他只是含笑聆听。
唐颐回忆了很多往事,大多数是小时候在中国的,零零散散。偶然也会窜过一些在欧洲发生的,一处处的场景,如同一块块破碎的镜面,拼凑出她的记忆。
科萨韦尔一直都很安静地坐着倾听,微微的笑,深情地凝视。只有,在她无意中提起西里西亚时,那双深不可测的蓝眼才会闪烁出一缕精湛的光芒,充满某种讲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说的,他都懂,甚至和自己一起经历过一样。
一个话题告一段落,四周陷入沉默中,然后,就听他在那里问,“这些日子在乡下,你过得好吗?”
她点头,“就是有些无聊。”
他继续问,“都做了些什么?”
“什么都做,帮瓦尔纳收拾屋子,修剪花草,清洗衣服,还有看书背单词。”
科萨韦尔赞同,“没有人陪你打发时间,确实挺无聊。”
“也不是。其实也有很多事可做,比如洗衣服,偷懒一天,就堆积了好大一堆。”她忍不住抱怨起来。
“他们还让你洗衣服?”
“也不是,都是我自己的,还有麦……”说到这,突然刹车。
“还有什么?”他挑眉。
看见他那双清湛的眼睛,她眼皮一跳,忙干笑一声,掩饰道,“都是我自己的衣服,洗完还要晒干。”
他叹了口气,“看来你在乡下的生活很滋润,一点也不怀念巴黎的人。”
“父亲吗?”她立即反驳,“谁说的,我很思念他。”
“你心里只有一个父亲?”
她没听出他的暗示,不解风情地道,“你是说丽塔?我偶然也会想起她。”
他一声叹息,不再多言。
唐颐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能重返巴黎?其实,我还是怀念城市生活。”
科萨韦尔不答反问,“你想回去吗?有人陪着,又能随心所欲……我怎么觉得你在这里乐不思蜀?”
她鼓着腮帮,“哪有,我只是在苦中作乐。”
闻言,他不由莞尔,挑了挑眉,“苦中作乐?”
“这几天把一辈子的家务活儿都做了。”说着,还有些委屈,便将手伸出来放在他面前,“你还能看出来,这是一双弹钢琴的手吗?都快成大妈的手了!”
他忍俊不禁,握住她的双手,摸了下,道,“没有茧子,或许还有救。”
“其实,我觉得,你也不是那么可怕。如果你愿意多笑笑,会更让人觉得亲近。”
听见她的感悟,他展开眉峰,道,“我不需要别人的亲近。”
闻言,她突然想起来了,道,“对哦,你说过你有洁癖。”
“我也说过,你不是不是别人。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执起她的手,轻轻一吻,“我很乐意和你多‘亲近亲近’。”
瞧这话说的,多让人想入非非啊。
唐颐心脏漏跳一拍,不安地抽回手,转移开话题道,“这酒可真美味。”
“喜欢就多喝一点。”听她这么说,科萨韦尔又替她满上了一杯,语气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种自豪感,“法国虽然是产酒盛地,但我们德国的香槟也不容小觑。”
“那天我听见那个上尉说起,你拥有一座酒庄。”
“是的。”
他拿起酒杯正想和她碰杯,谁知这时,屋子某处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连带整个建筑物都震动了下。这突如其来的异状,让沉浸在欢乐气氛中的人们一下子回不了神,但悲剧并没有因此而停止。相隔几秒后,激烈的震荡再度袭来,且此起彼伏,一瞬间饭店里硝烟四起。
美好的音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和酒杯餐具被砸碎的声音,饭店里乱成了一团。
混乱中,有人在那问,“刚才那是什么?英国人的轰炸吗?”
没人顾得上去寻找答案,因为更可怕的事情还在持续发生,不知是被人点了**还是煤气管道破裂,亦或者是两者皆是。总之,爆炸声此起彼伏。就连天花板上的水晶大吊灯也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不停地来回摇摆,仿佛随时都会坠下。局势完全失去了控制,动.荡不堪。
科萨韦尔低声道,“不是轰炸。”
“那是什么?”
“暴.乱。”
唐颐神色一变,难道又是地下党策划的另一出报复戏码?
不等她将心中疑虑问出口,新一轮的爆破又开始了,没人知道这些人将**具体埋在了哪里,就算知道,一时半会也逃不出去。火苗舔舐了酒精,在屋内瞬间燎原,有人来不及逃脱,身上着了火,在地上滚动,尖声嚎叫。
那叫声太悲惨了,简直无法入耳,身为同类,唐颐做不到无动于衷。于是,她飞快地将桌上的香槟从冰桶里取出,将所有的冰水倒在白布上,几步跑过去用湿布扑灭那人身上的火焰。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做到这些,科萨韦尔眼底闪过惊诧。显然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勇敢,更镇定,能承受的更多。
接连的爆炸,让房梁地基开始松动,屋顶有了一大片的裂缝,碎瓦破砾如同流星雨般飞落下来。科萨韦尔神色一凌,暗道,现在可不是分心的时候,先要保住两人的小命,才能规划未来!
他走过去,抓住唐颐的胳膊,一把拉了起来,道,“走,我们必须离开。”
“可是他……”
“作为一个陌生人,你已经做得够多了,难道你要拿自己的命去换他的?”
他说得声色俱厉,她不敢反驳,跟在科萨韦尔没再回头。被火势逼到房子的边缘,身后有一扇窗户,是唯一的退路。
“跳下去。”
“什么?”她回头看了眼窗下,这里是两楼不说,下面是一片荆棘横生的灌木丛。
他张嘴又说了什么,可这时,大厅正中央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倒塌声吗,将他的声音完全给掩盖了。两人同时回头望去,原来,屋顶上的吊灯经不起这样的震荡,终于断了最后一根铁链,呼的一声从天而降。这个庞然大物当空坠落,来不及逃开的人们,连带桌椅摆设,一起被压在了下面。就听一片哗啦啦的断裂声,带着鬼哭狼嚎似的惨叫,在废墟里回荡。
当这悲剧发生的一刹那,科萨韦尔完全没有细想、也没有犹豫,伸手环住唐颐的腰,迅速和她交换了个位置。将她紧紧地压在墙上,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挡住一切潜伏在四周的危险。这瞬间爆发出来是不经过大脑的本能反应,一个步步为营的人会做出不顾生死的行为,不但她没料到,就连他自己……也同样没想到。
十分钟前,这里还是歌舞升平的天堂,现在已然成为了浴血夺命的地狱!
透过他的肩膀,唐颐看见地上的水晶吊灯上插了一个人,是刚刚被自己救过火的人。只见,那尖锐的铁钩从胸口插入,一直到腹背穿出,就像平日里的烧烤串。受了这样的重伤,这人居然还没断气,还在挣扎,在苟延残喘。鲜红的血从他身体中流出,顺着钩子蜿蜒而下,彻底染红了那昂贵的水晶。
那人的眼珠突然一转,看见了她,然后死死地盯着她。被一个半只脚已踏入地狱的人这样凝视,是何等惊悚!
唐颐不是军人,没有优良的心理素质,看见这样的场景,顿时崩溃了。忍不住失声尖叫了起来,用力拉扯他胸口的衣服,扭动身体,想挣脱束缚,从这里逃出去,逃出去升天。
见她神色不对劲,科萨韦尔即便不回头,也能猜到她必定是看见了什么不堪入眼的惨象。若是可以,他必定好言安抚,可现在,时间不许。经过连番爆炸之后,这里已在倒塌的边沿,况且,他无法确定是否还有**没被引爆。
“别去看,别去想,我们要从这里逃出去!”他握着她的肩膀,挡住她的视线。
可是,唐颐被刚才的画面惊悚,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进去,眼睛看到的只是那个濒临死亡边缘的伤者,以及这一片发红的火海。她哆嗦着嘴唇,若不是他的支撑,几乎双腿发软,连站都站不稳当。
见她这模样,科萨韦尔既焦心又忧虑,狠狠心,用力抽了她一巴掌。
伴随着脸上的刺痛,她眨了几下眼睛,一下清醒了。这一切都不是梦,醒过来还是在延续,压不住翻腾在心底的恐慌,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看见她的眼泪,再加上脸颊边的红印,他心中一阵愧疚。明知没时间安抚,却还是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两人四目相对。他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慎重发誓,“我发誓,我们不会死在这儿,相信我!”
一字一句,都说得铿锵有力,那一双浩瀚如海般的眼眸里,诉说着坚定不移的承诺。她一怔,在千钧一发之际,这个男人没有选择离弃,而是与她生死与共。
科萨韦尔见她怔忡,便伸手捧住她的脸,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没想到第一次主动,竟是这种情况下……
也是命不该绝,他们一开始吃饭的位置就远离正中心的爆炸点,而适才唐颐不顾生死的救人行为,又让他们再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科萨韦尔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这样多少可以抵挡掉一些摩擦。
“我先跳,然后会在下面接住你。”
她望而生怯,摇头道,“我……”
他伸出食指点住她的嘴唇,阻止任何即将出口的话,沉重而庄严地说,“相信我。”
中国有一句话,患难见真情。那么,现在的这种情况算不算患难?他这样的不离不弃,又算不算真情?
唐颐深吸了一口,压下心中的恐慌和无助,点了下头。
见状,他对着她笑了笑,这笑容比身后的火光更耀眼。
虽说科萨韦尔出身贵族,但毕竟参过军,这六七米的高度还难不倒他。只见他双手撑在窗台,腿部用力一跃,动作利索地翻出了窗口。
好在这是老式建筑物,墙壁上的浮雕成了他攀岩的垫脚石,几个起落,他已经稳稳当当地到了地面。
唐颐环视四处,然后拉过一张椅子,一脚踩了上去,可等到爬上窗台往下一看,顿时头晕。这里离地面的距离说高不高,但也绝对不低,尤其是对有恐高症的人来说。
见她迟疑不动,向来镇定的人也乱了方寸,他展开双臂,将自己的胸膛迎向她,叫道,“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刚说完这句话,屋里陡然爆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隆声,窗口的人影一晃。那一秒,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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