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夫》作者：灏漫(正文完)

蓝石

第二十九章 青梅
    “自然是比不过太子，”蓝彩笑道，“能比太子长得好的，这世间只怕也难找。”
    “我看也是。”蓝星颔首同意。虽不满太子的脾性，但对其相貌还是很肯定的。
    我倒见过一个——一样的样貌极品，坏心肠也一样极品！长得好的都是妖怪，妖怪是会吃人的！
    明思在心中腹诽。
    “有人来了。”突然蓝星支起耳朵听了一下，低声道，“马上就进来了。”
    脚步声在院墙外，听起来不止一人。
    这个时候到默林来？
    明思一怔，随即起身，四下一望后，便快步朝后侧的大树行去。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也放轻了脚步跟上。
    躲到树后，蓝星望了明思一眼，又看了蓝彩一眼，迟疑道，“蓝彩姐姐，你也知道——”
    明思先竖起手指做了噤声的手势，再含笑对她轻轻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这时脚步声已经进到了里面，蓝彩一拉蓝星，三人顿时躲得严严实实。
    脚步声停住了。
    “明汐妹妹，好了，此处无人，可以说了。”少年说话很温柔，声音也很熟悉。
    明思朝蓝彩看去，蓝彩点了点头做了个口型证实了明思的判断。
    原来真是郑书远和明汐，明思支起了耳朵。
    “书远哥哥，你帮我把三姐姐约出来好么？”明汐的声音甜甜软软，对郑书远很是亲近。
    郑书远明显有些迟疑，“明汐妹妹想见表妹？”
    只听明汐道，“三姐姐对我有些误会，前日生辰老太君也说了明汐，我想同三姐姐赔个礼，让她莫要生我的气。”
    郑书远笑了起来，对明汐这番话显是很高兴，带了几分宠溺和欣慰的，“明汐妹妹果然是长大了。”
    明汐声音娇脆，“老太君说了，我们一府姐妹乃是至亲，须得友爱互助，”说着，又放低了些，带了三分委屈的，“其实明汐一直喜欢亲近三姐姐的，那日也是无心，才同三姐姐争执起来——书远哥哥，你帮我好不好？你向来是疼我的，对不对？”
    郑书远同明汐关系竟然这么好？
    明思惊讶的望向蓝彩，只见蓝彩轻轻颔首。
    这边郑书远好似想了想，“你想约在何处？”
    “午宴过后，就在倚翠亭好了。”明汐好似想了想。
    倚翠亭在大花园中心的镜湖边，镜湖里放养了数十对鸳鸯，正是府中景色最好的地方。
    景色好的地方，难免人来人往——
    明思疑惑，难道明汐不是想使坏？
    她有些不信。
    前几天还扔书，打丫鬟，眼下就幡然悔悟了？
    只听明汐甜甜的道了声，“我就知道书远哥哥最好了。”
    紧接着，就听两人说笑着一起出去了。
    明思从树后走了出来，满面思索。
    “五小 姐她——”蓝星也大为不解，语带疑惑望向蓝彩。
    蓝彩显然领会了蓝星的询问，她看了一眼明思，慢慢斟酌道，“倚翠亭那里应该不合适。”
    明思点点头，也只能暂时放下疑惑，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郑公子同五小 姐——是怎么回事？”
    听那口气，这个郑书远对明汐好像比明柔还亲近些。
    这点蓝彩倒是清楚，“郑公子自幼体弱，八岁那年大病一场，郑国公夫人便去求了宫里洪天师，洪天师便说要一个命相相合的女童去庙里为郑公子点长命灯，后来便找到了五小 姐。”
    蓝彩顿了顿，又含蓄地补了一句，“那时大夫人同三夫人相处还尚可，府里下人还说过，若不是这代的纳兰府小 姐要宫选，说不定还会同郑国公府结亲。”
    原来如此，明思明白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奇怪，抛开别的不论，明汐长得漂亮，幼时想必也是粉雪可爱，加之嘴又甜，的确很容易讨人喜欢，何况还有个救命之恩的渊源在里头。
    大长公主一直无出的话，郑书远是定会继承郑国公府的，倒也配得上纳兰府的嫡出小 姐。
    看方才的情形，郑书远待明汐还真是不一般的好。
    “小 姐，那我们待会儿要不要去看看？”蓝星看向明思，指得自然是倚翠亭。
    明思轻声一笑，“看！为什么不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小恶魔一下子变天使？！
    好戏呢！
    说到知己知彼，明思忽地心中一动！
    这府中的事儿，自己一直是被动的了解，如今，是不是也该主动些了？
    蓝星机灵，蓝彩沉稳，两个丫鬟都是有潜力的。
    还有蓝灵，据这两月的观察来看，话虽不多，可也算灵巧…..
    她抬首看向蓝彩，“蓝灵家中情形如何？”
    蓝彩一怔，随即明白，“她家是大京城外的，爹娘都早不在了，是被叔叔卖进府里的。”
    “她叔叔是个赌鬼，可讨厌了！”蓝星又追加了一句，“每次一发月钱就来了。”
    明思点点头，“那她可给了？”
    “怎么不给？”蓝星很愤慨，“那是个赖皮的，不给就不走。”
    蓝彩面色也带了些同情，“蓝灵还有个弟弟在她叔叔家。”
    蓝星撇撇嘴，“蓝灵本想把月钱给她弟弟存着，可每次那赖皮叔叔多说几句，她就给了。”
    明思默默的点了点头，心中感慨，自己如今的处境虽不算好，但也算万幸了。
    她抬首看向蓝彩，轻声道，“你家中还有何人？”
    蓝彩一愣，很快地垂下了睫毛，语声平静，“我是嘉惠十一年从釜郡逃荒过来的，路上爹娘都饿死了。我是自卖的，到府里已经四年了。”
    蓝星深深同情，拉起蓝彩的手安慰道，“蓝彩姐，我也没爹娘了。不过没关系，咱们老爷夫人都是好人，你就放心吧。”
    对于蓝星的身世，明思是知道的。
    蓝星是边城人，五岁时父母得了瘟疫死了，四夫人便收在了身边，也给明思做个伴儿。
    看着天真活波的蓝星，蓝彩抿唇一笑，带了三分亲昵地一点她的鼻子，“知道啦，小机灵鬼！”
    蓝星嘻嘻直笑。
    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两个俏丽丫鬟，一个笑容可爱，一个笑容轻松，就在一刹那间，明思的心情蓦地轻松敞亮起来。
    眼下六月，时已入夏，大京却并不酷热。
    明朗的阳光暖暖的投射下来，刚刚刷过的院墙雪白无尘。默林里种的都是龙游梅，曲折延伸的枝干上新长出了不少嫩绿的新枝，繁茂的绿叶中夹杂着黄绿色的小果。在金色的阳光下生出一种近似透明的可爱来。
    其实这默林也没那么萧瑟，明思轻轻一笑。
    景之意，心之境也。
    不管前路如何，快乐是靠自己采撷的，自己也应该放轻松一些了。
    “小 姐，时辰差不多，咱们该回去了。”蓝彩望了望天色，这里太过偏远，回去还需用些时候。
    明思颔首，转身而行，“待会若有鸭舌，给我多夹些。”
    蓝彩一愣，却见明思忽地驻足，转身一笑，“那个好吃。”
    说完便回身继续前行。
    蓝彩这才回神，笑了笑，跟上。
    蓝星快步随后，嘻嘻一笑，“小 姐，我也喜欢吃鸭舌呢，还有鹅掌，还有鹿脯也很香…….”
    “蓝星，你长大嫁个厨子吧。”
    “小 姐，我为何要嫁厨子？”
    “嫁厨子好啊，想吃啥就吃啥。”
    “不好不好，厨子都很胖——小 姐你小心些，叫人听见就不好了，你现在还是‘傻子’呢。”
    “…….”.
    女客们的午宴设在西园，欢声笑语，风平浪静。
    明思一个人吃了半碟子的鸭舌，表情很淡定，心情很惬意。
    午宴过后，按照大汉习俗，除了姻亲和族内亲属之外的客人便告辞了。
    剩下这些关系亲近的，晚上还要在正德堂吃一顿。
    宫中繁忙，皇后也不便久留，今日亲来，已是天大的面子了。
    可是太子却不肯走，“天天呆在宫里，都闷死了，我不要回去。”
    明思一听，趁人不注意，赶紧躲得远远的。
    只见皇后同太子又说了几句，然后上官常妃又笑着说了一句什么，最后，皇后凤鸾回宫，上官常妃和太子留了下来。
    皇后一走，太子便拽着旁边的一个少年兴冲冲得朝西园的方向走了。
    明思看得清楚，太子拽着的少年一身藕色，剑眉星目，面容俊朗，正是秋池。
    又去西园？
    假山？豹猫？
    想起曾经见过的两只野兽，明思噎了噎。这些孩子，怎么就不能培养些正常的兴趣爱好呢？
    太子拉着秋池在前，又回头说了一句，各府的公子们顿时“哗啦”一声，跟了一大半过去。
    明思看见郑书远同纳兰笙道了句后，却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那边树下站着个梳双鬟望仙髻的圆脸丫鬟，正是三小 姐明柔的贴身大丫鬟碧桃。
    真是恪尽职守的郑公子啊。
    明思不免有些揣摩，这位十三岁的少年对九岁的明汐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想着今日默林的场景，她不免为这个斯文单纯的少年捏了把汗。
    望了望正依偎在老太君身畔的明柔明汐，明思朝蓝星使了个眼色。
    蓝星悄悄退后，绕了过去。

蓝石

第三十章 和好？
    大家逛了一圈后，老太君便乏了，道了声罪，便回去颐养院午睡。
    府内也备了几处供客人们小憩的暖阁，老太君走后，郑国公夫人和另外几位夫人也在下人的引领下去歇息了。
    上官常妃却十分兴致勃勃，同郑国公世子夫人大长公主一起，带着一帮年轻的贵妇并各家小 姐们一路朝大花园而行。
    大夫人和三夫人携着明柔明汐伴随左右，二夫人热络地拽着四夫人紧跟其后。
    明思带着蓝彩，慢悠悠的故意吊在尾巴后头。
    走了没多远，蓝星便回来了，悄悄贴近，语气有些沮丧，“我刚走过去就被碧桃看见了，后来——我只好装作找小 姐走开了。”
    看来小丫头的密探功底还有待加强啊！
    可此刻不能打击积极性，看着前方的明柔明汐，明思唇微动轻声，“无事——和尚不在庙还在。”
    蓝星一呆，显然是不明白，蓝彩拽了拽她，目光朝前示意。
    蓝星眨了眨眼，露出喜色，继而念叨，“早知我就不用去了。”
    明思一噎，心道，我这不是训练你么？
    小丫头念了一句很快丢开，盯着前方的众人同蓝彩小声的嘀咕起来。
    “蓝彩姐，你说大长公主和上官常妃谁更大啊？”小丫头好奇。
    “大长公主年三十九，常妃年三十。”蓝彩低声回。
    “我不是问年纪，是问她们的官儿谁更大？”蓝星低声纠正。
    “你是问谁说话更管用么？”蓝彩默了片刻。
    “嗯嗯。”蓝星点头。
    “我不知道。”蓝彩回答。
    “大长公主不是皇上的小姑姑么？”小丫头不解。
    “那你说皇上和大长公主谁大？”蓝彩轻声反问。
    蓝星噎住了。
    明思咬唇忍笑，却也忍不住朝前方的大长公主望去。
    虽然年近不惑，可也不得不承认，大长公主在一群贵妇中很是打眼。
    灵蛇髻高高挽起，斜向右侧，金凤步摇随着步子翩跹轻颤。
    杏色长裙，淡紫抹胸，额心一点朱红花钿。
    大约是没有生育过的缘故，身材凹凸有致，保持的极好。
    正好此刻，她转首对身侧的三夫人说了句什么，说完之后便轻笑起来。
    这一笑倒让明思愣了神。
    大长公主严格说来算不得美人，一双眼不大，眼梢斜斜向上，嘴型也有些偏大。
    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傲气凌人，可这一笑却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竟然有一种妖娆妖冶的感觉。
    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很是千娇百媚的女人味来。
    而在同一瞬间，另一侧的大夫人却余光轻瞟，看了正笑得丽靥如花的大长公主一眼！
    这一眼，极寒，极冷！
    却是飞快地闪过，只一眨眼，大夫人的唇角又挂起了柔和的笑意，好似在仔细的倾听着她们的谈话。
    这对嫂子和小姑？
    明思眨了眨眼，这倒是有趣！
    怨恨公主嫂子不给自己大哥生孩子？
    不对！按那一眼的寒冷程度远远不止！
    这个大夫人心里到底藏了多少事儿啊？
    她在心里轻轻的摇了摇头。
    正想着，前方的队伍已经停了下来，抬眼一望，却正是镜湖。
    三夫人站在湖边，指了指湖中心的水榭——里面已经设好了茶围，几个丫鬟垂手伺立一侧，四面的竹帘也都高高卷了起来。
    只见她笑容可掬的说了几句后，几位亲眷夫人身边的女孩子便跟着纳兰府的几位小 姐朝镜湖东侧的游廊行去，而上官常妃和大长公主则含笑带着众夫人踏上了通往水榭的水廊。
    镜湖东侧的游廊边此时正当阴凉，除了少数几只在湖中游曳，大部分的鸳鸯都静静汇集在游廊中部的栏杆下，正翘首张望着游廊上几个托着托盘的丫鬟。
    看着游廊尽头的倚翠亭，明思似乎若有所悟。
    大约看着女儿在发呆，四夫人并未跟着夫人们上水廊，而是走了过来，“囡囡可要去喂鸳鸯？”
    还不待明思反应，二夫人却紧随了过来笑道，“有下人照看着，你就放心吧，”说罢一句后，又看着蓝彩蓝星二人板着脸指使道，“还不赶紧带你们小 姐过去，都小心些——出了岔子，看不揭了你们的皮！”
    四夫人刚想张嘴，她又很快地换了副亲热笑容，伸手挽起四夫人，“四弟妹，走吧，丫头们就在对面喂鸳鸯，咱们在湖上也都能看见。”
    四夫人只得吩咐了蓝彩蓝星两句，便跟着二夫人朝水榭行去。
    待二夫人四夫人离开后，蓝星不禁奇道，“今儿个二夫人怎么老是缠着咱们夫人啊？”
    明思心道，那是因为二夫人唯一能找到优越感的位置，就是在四夫人面前。
    就好像一个班上的学生在考试时，倒数第二名是绝对不希望倒数第一名请假的。
    目光交流一番后，蓝彩便牵起她的手，朝前方的女孩子队伍行去。
    一边走着，明思又拾起刚才被打断的思索，有几点她还没想明白。
    很显然，三夫人的安排是早就定好的，而明汐方才的神情没有半点意外，说明她早知道午宴后大家会到这镜湖来。
    那她是故意让大家都看到她和明柔说和的情景？
    真心道歉和好？她直觉否定！
    故意…..故意……
    忽地心念一动，她眼中眸光顿时一亮，随即轻轻颔首。
    轻轻捏了捏蓝彩与她相握的那只手，极轻的道，“等下——让蓝星看紧三小 姐左右。”
    若事情正像她所猜测的那样，那就正好还明柔一个人情。
    不过，她又疑惑——众目睽睽之下，明汐怎么动手呢？
    难道不是打算今日动手？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也没办法了。
    很快，就到了地头。
    这些小 姐们平日束缚闺阁，此刻见这么多只毛色艳丽的鸳鸯汇集眼前，也十分雀跃。
    在丫鬟托盘里取了剥好了瓜子儿仁后，便迫不及待的靠在栏杆旁，嘻嘻哈哈的开始投食。
    只见数十只鸳鸯也伸长了脖子，张开翅膀扑棱开来，湖面顿时波纹四起，水花四溅。
    有那眼明最快的，脖子便如装了弹簧般左接一口，右啄一下，端是灵活敏捷。
    看得小 姐们霎时喜笑颜开，娇笑不断。
    明思靠坐在最末侧，一面假意愣愣地看着蓝彩投食，一面悄悄地用余光观察着。
    好在午宴时已经接收了太多的注目礼，到了眼下，也无人对她再感兴趣，正好方便。
    二十来个花朵儿般的小姑娘分成了几拨儿，气氛很是热烈。
    明汐正站在郑国公府大小 姐郑如敏的左侧，此刻笑声尤其清脆。
    而明柔则站在郑如敏的右侧，有一粒没一粒的朝水中扔着瓜仁儿，虽也同郑如敏不时说话应答，但目光却从未落在明汐身上过。
    完全的视而不见！
    能留下来的都是极为亲近且身份尊贵的，这十来位外府小 姐全是嫡出。
    其中四位童小 姐是三夫人娘家兄弟的女儿，一位沈小 姐一位程小 姐是老太君的远亲，还有三位是老夫人的亲戚，剩下的几位便都是族中分支家的小 姐。
    而二夫人娘家的女眷在午宴过后便告辞了，所以这群女孩子当中并无二夫人的娘家亲戚。
    郑如敏年方十五，是这群贵女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加上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便隐隐带了些领头风范。
    明汐看了明柔好几眼，面上慢慢带了些欲言又止。
    戏要开台了！
    明思垂眸心中一笑。
    只见明汐咬了咬唇，又转头望了望倚翠亭的方向，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的开口，却是五分诚恳五分可怜，“三姐姐——”
    明柔睫毛颤了颤，没动。
    郑如敏和临近的几个女孩子一愣，看着这姐妹二人，目光顿时好奇。
    明柔轻轻的投着瓜仁，恍若未觉。
    明思断定碧桃定是已经转达了郑书远的话！
    “三姐姐，”明汐离开栏杆，走到明柔身侧，“三姐姐咱们过去亭子那边儿说说话好么？”
    这一下，这一圈儿的小 姐便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站在明柔旁边的大小 姐明初便有些站不住了，有些尴尬，轻轻拉了拉明柔的衣袖。
    郑如敏也笑了起来，“你们这姐妹俩是怎么了？”

蓝石

第三十一章 生疑
    明柔咬了咬唇，终于还是转身了，“有什么事儿就在这儿说吧。”
    明汐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三姐姐你不要不理我——老太君已经说过我了，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有心的……”
    说着，眼圈便好似有些发红起来了。
    还真认错了！
    游廊另一头的明雪明依也对视一眼，露出了面面相觑的神情。
    明思有些意外，难道自己真的判断失误？
    看着在场大部分女孩子都只微微一愣便露出了明了的神色，明思也忽地了然。这般看来，这姐妹俩的纷争只怕早就传播了出去。
    难怪老太君会训明汐——纳兰府这样的家族，脸面自然是第一紧要的！
    而传播的渠道，自然是——她抬眼朝湖面的水榭望去。那些夫人们围着上官常妃和大长公主说得正欢，只大夫人正停扇朝这边端望，还有坐在最外侧的四夫人和二夫人也看了过来……
    只见这厢郑如敏轻笑起来，一手拉起一个充当起了和事佬，“好了好了，都是姐妹，有什么事解不开的？不过是小事罢了——明柔你是姐姐，可不能小气才是！”
    明柔始终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经表姐半真半假的一打趣劝和便有些架不住了，抬眼起来望着明汐，唇又咬了几咬，明汐却一直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我才没小气，”明柔的脸扛不住地红了起来，羞涩笑了起来，“五妹妹——一起投食吧。”
    明汐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站到了明柔身侧，语声糯甜，“三姐姐你真好！”
    一旁的郑如敏看着这两姐妹终于“和好如初”，也颔首微笑，显然对自己的成功说和感到十分满意。
    明思同蓝彩迅速的对视一眼，只觉心神震撼！
    这个明汐，若是真心的便是可爱，可若是做戏的——那就有些可怕了！
    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欢声笑语，娇言软语又再度回响开来。
    一条游廊上，不时听见明汐“郑姐姐你看！你看！三姐姐这里！这里！”，明柔一开始还有些不自然，慢慢地，笑意也多了起来。虽不如明汐笑得那般开怀，到底面上那抹僵硬，最终，还是化了去。
    除了明思的身边有蓝彩陪着，其余的丫鬟都侯在另一侧，她瞟了一眼蓝星，发现小丫头正紧紧的盯着明汐明柔，显然将她的命令执行得很彻底。
    而碧桃却有些轻锁眉头，不时朝身侧的紫茹望上一眼。
    而紫茹……
    明思还是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小丫鬟。
    年纪不大，比蓝彩蓝灵还要小些，约莫十一二岁左右。
    鹅蛋脸，五官端正，整体清秀。若论相貌，在美人如织的纳兰府，只能算中上。
    桃红的长裙，粉紫的过膝罩衣，无袖无腰，这是府里大丫鬟的统一“制服”。
    中分的结心双安髻，两只小小的珠花，中规中规，毫不显眼。
    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如果说有，那就是太不显眼了些。
    连最低调的蓝彩，衫裙上也有一支桃花，可这个紫茹通身素淡得几乎会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难怪自己从未注意过这个丫鬟。
    看着她垂眸敛目恭谨站立的摸样，感觉有点儿像以前的蓝彩。
    可是蓝彩在三房并不得宠，要不然也不会被三夫人那样轻易的便送了出来。
    而这个紫茹，据说却是很得三夫人和明汐的信任。
    几盘瓜仁喂完了，湖里的鸳鸯也三三两两的游了开去，贵女们也站了起来。
    有人提议去走走，有人想去凉亭里坐着聊天，于是很快就分成了两拨儿。
    看看朝倚翠亭而去的明柔，又看看站在一旁拉着郑如敏撒娇说要去花园的明汐，蓝星显然有些发愣。
    明思此刻倒对明柔起了些好感，便定了心思要将这事看个究竟。
    同蓝彩使了个眼色后，也跟着朝倚翠亭行去。
    丫鬟们也散开了，各自朝自己的主子行去，一时间，游廊上有的朝左而行，有的朝右而去。
    就在此刻，紫茹为了给几位族中的小 姐让路，便微微垂首，轻轻的朝右侧避开了一步。
    这一步却刚好迎上了正在同沈小 姐说话的明柔。
    紫茹也是反应极快，第一时间就在腰间一托，扶住了明柔，扶稳之后，很快地，便放手退开一步，垂首执礼，轻声道，“五小 姐恕罪，奴婢失礼了。”
    碧桃赶紧走了过去，扶着明柔，目光快速的上下扫了一眼，见无甚异样，才轻声问，“小 姐，可碰着了？”
    明柔自觉无恙，摇了摇头，“没事儿。”
    一旁族中的那几位小 姐里的一位便不好意思笑了起来，“没事儿就好，也怪我们几个走一块儿，倒把路给挡了。”
    明柔抬首轻声，“去伺候五妹妹吧，我这里没事。”
    紫茹福身一礼谢过明柔后，便退到最内侧，让几位小 姐先行。
    下人们已经在倚翠亭摆好了果盘点心，见一位贵女入座，便询问茶水口味，然后很快沏好奉上。
    见明思出现在亭子里，小 姐们都齐齐一愣。
    七小 姐明欢最是有趣，瞪大了眼，竟然愣愣地叫了一声，“是六姐姐！”
    忽又觉不对，面色一红，扭捏的躲到了明雪的身后。
    还是明柔最快回过神，扯开一笑，“六妹妹快过来坐。”
    蓝彩牵着明思坐到了明柔身边。
    明柔看着明思，“六妹妹想喝什么茶？”
    “回三小 姐，”蓝星道，“我们小 姐喜欢喝茉莉香片。”
    一旁的丫鬟很快把茶端了上来。
    自明思进来后，亭子里便静了下来，女孩子们都好奇的望着这边。
    明柔微微觉着有些尴尬。
    她身侧的沈小 姐盯了明思好几眼，终于忍不住低声问明柔，“你家六妹妹一直是这样么？好像有些怕人呢。”
    明柔心下顿时有些不悦，“六妹妹只是不爱说话。”
    沈小 姐却还有些不识趣，“可她的脸和头发好生怪……”
    蓝星有些不满了，不服气的小声嘟囔，“我们小 姐以前可好看了！”
    虽是小声，可大家却都听了个清楚。
    这一说，明柔也生出好奇，“六妹妹以前什么样的啊？”
    蓝星这才想起夫人的吩咐，虽满肚子不服气却也只能憋气，“没什么样——反正不是现在这样。”
    四小 姐明依眼珠一转，声音却是不大不小，“那同五妹妹比——谁更好看？”
    蓝星不傻，自然知道这样的问话不怀好意，可她是下人自然没资格同主子分说，只能不吭声了。
    明柔看蓝星不说话，便笑着柔声道“我家四婶那样的人才，想必六妹妹也不会差——蓝星你莫生气，改日让老太君请宫中御医来看看，兴许能治的。”
    众人这才想起四夫人那惊人的美貌，不觉微微颔首，对蓝星的话也信了几分，又再一看明思那蜡黄的脸，面上便显出些惋惜来。
    蓝星心里生了些紧张出来，可明柔话中却是好意，她也只能轻轻的“嗯”一声。
    明思却清楚自己长得并不像四夫人，即便恢复了也绝不会有四夫人那种惊艳的美貌。而对于明柔提到的请御医一说，她倒是不担心。心道，若是要请御医，只怕早就请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新鲜感一过，大家便对明思的存在习惯了。
    见她不言不语，神情也一直呆板，也就渐渐失了好奇，各自寻话题说了起来。
    见众人不再注意她了，明思也心里寻思起来。
    究竟是哪儿有问题呢？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可观察了良久，却还是找不出问题所在。
    慢慢地，她的目光落到明柔的左侧腰间，先前紫茹的手便是托在此处的。
    明柔今日穿着双蝶云形千水绿色长裙，外面罩着白玉兰散花淡黄纱衣，鹅黄的折枝绣腰带在腰间将长裙束起……
    她的目光忽地一凝！
    很快的移回视线，她伸手拿起一块芝麻桃片糕，小口小口的咬了起来。
    纸片？还是布片？
    塞这个到明柔腰带里，又有什么目的？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是现在找机会取出来，还是再看看？
    “太子来了！”
    突然，一位小 姐的声音低低惊叫起来。

蓝石

第三十二章 原来....
    明思转首望去，只见一群人正朝着湖边行来。
    为首的便是太子司马陵！
    在他身边紧跟的，右侧是明汐和郑如敏，左侧却是牵着金钱豹的小太监，手里还拎着明思记忆深刻的兽圈。
    后面则跟着一干少爷贵女，浩浩荡荡的一大群。
    原来去花园的那拨贵女们已经同太子率领的少爷们汇合了。
    太子自然是最显眼的一个。
    银袍玉带，玉面朱唇，紫金冠在阳光下熠熠灿烂。
    慢慢的走近了，面上的睥睨傲然之色，还有额心的那点如血朱砂无一不衬托这天之骄子的身份。
    这样一个美得近似妖孽的少年，又有着至尊贵的身份，看在少女的眼里，便是全然的仰慕和惊叹。
    “太子真是好看！”有小 姐低低地赞叹，“再没有比太子更好看的了！”
    好看能当饭吃么？
    明思很想纠正纠正这些情窦初开少女的三观。
    她身边的小 姐却道，“秋少爷也不错啊！”
    大汉民风开放，这两位小 姐一起头，席间的女孩子们便叽叽喳喳地评论打趣起来。
    说到骄羞处，更是你挤我一下，我捏你一下。
    “妹妹们，快些过来！”一大群人到了游廊外，隔着数十米距离，郑如敏笑着朝亭子里的小 姐们招手，“快来看太子训豹猫！”
    亭子里的小 姐们相视笑了笑，便纷纷起身朝游廊行去。
    明思趁明柔起身的那一刻，轻轻挨近一蹭，指头一夹——便将明柔腰间的东西取了出来。
    明柔两眼一直看着外面，又在同沈小 姐说话，倒也没有察觉。只是走了一步之后，想起明思，又回头看来。
    蓝彩见明思坐着未动，便道，“三小 姐自去吧，我们小 姐就不去了。”
    大家也都想起三月前的事儿，面上也露出了然之色。
    明柔也不好说什么，便笑了笑，出去了。
    等亭子里的人都走光了，明思才轻轻的摊开了手心。
    一张叠成小方块的黄色纸片出现在她的掌心，只比指甲盖略大一点。
    这是上等的湖宣，薄、透、软，本应是雪白的，却不知侵泡过什么东西，此刻显出黄旧的色泽。
    她拿起轻靠鼻端，只觉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原来是这样！
    两月前落水的真相，今日明汐的打算，此刻一下子拨云见雾！
    成功了一次，今日便想故技重施。
    兽类的嗅觉何其敏锐！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宣纸应该是侵泡了某种动物体液，那金钱豹当日会追着她定然也是因为这味道的缘故。
    而这纸片本来就软，泡水之后，也就烂了，也许当日是掉入了水中。即便还在身上粘着，谁又会注意呢。也只当是在水里沾住的脏污。
    而今日，若是明柔被那金钱豹一追，就算不掉入水中，也定然是鸡飞狗跳。
    在一团忙乱中，找机会将纸片取出，不会比方才放入难度系数更大……
    紫茹…..
    不叫的狗，会咬人啊…..
    两个站在她身后的丫鬟已经看到了她的动作，但碍于后面的茶水丫鬟，也不好发问。
    明思将纸片放入袖袋，站了起来。
    “小 姐，可是要去外面走走？”蓝彩见机的扶住她，柔声相询。
    “是了，”蓝星点头道，“该到了小 姐每日散步的时辰了。”
    明思心里对这两个丫鬟是愈来愈满意了。
    主仆三人沿着游廊缓行。
    “那富贵公公怎么举着个圈子？”蓝星语带疑惑。看着游廊尽头湖边空地上的情形，她有些不解。
    明思定睛一看，这不是上次皇宫里下她黑手的那个俊俏小太监么？
    此刻，他站在稍远处，离人群约有二十米距离，膝盖微微下蹲，将那兽圈高高举在头顶。
    太子负手站在一群少男少女身前，那半大的“豹猫”正柔顺的伏在他身前。
    一群少女屏息凝神，面上都现出了紧张的神情。有那胆小的站得稍远，还掩住了口，一霎不霎盯着场中。
    只见太子志得意满的回首看了一圈，然后手一挥，口中斥了一声，那豹猫便闪电般的蹿出，不过一眨眼就近了那富贵公公身前，几乎不见如何动作，便跃身而起，一道优美而充满力感的兽影——流畅而精准地穿过了那举得高高的兽圈！
    还真是训得好！
    明思也不得不赞叹。
    “好！”
    “好啊！”
    “好厉害！”
    …………
    少年们先哄堂叫好起，然后贵女们的赞美声便此起彼伏起来。
    豹猫轻盈的小跑回来，太子伸手摸了摸它的脑门，朝身后抬声道，“赏！”
    一个粉衣宫女便走了出来，掏出食物放入豹猫口中。
    明汐站在那群贵女中，紧紧的盯着那豹猫的动作，看着那豹猫吃完了东西又乖乖的匍匐在太子脚下后，她微不可见的沉了沉脸，狐疑地朝对面树下的紫茹望去。
    隔得远，明思看不清紫茹的表情，但从那微微僵直的身形还是能感觉出她的一丝紧张和疑惑。
    主仆三人站在游廊尽头，离人群二十来米远。
    此刻正吹南风，她们站在下风处，明思一直观察着那豹猫的动向，却也不敢走近。
    本打算悄悄离开，可人群正好在游廊出口的空地，她不敢冒险。
    正当她犹豫是否将那纸片扔到水中时，太子目露得意地巡场一圈，目光无意间扫过游廊，一顿！又扫回来——停在了她的身上。
    明思一滞，心中叫糟！
    果然只见那太子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然后，狭长的凤目慢慢眯起！
    明思无奈了。
    已经猜出了落水事件的真相，她对这个水仙花太子的厌恶也就少了不少。
    没有本质上的恶劣，充其量是骄纵，再加上身边的人的挑唆——她看了一眼那个叫富贵的小太监。
    她一二十来岁的成年人也不至于跟一个被宠坏的十岁小破孩儿较劲儿。
    现在想来，她还有些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就能哭得那么伤心！
    她向来是不喜欢哭的。除了外公过世的那天夜里，她躲在被子里默默的流了泪，在她自己的印象里，还真没在人前哭过。
    不像小她五岁的堂弟，摔了跟头会在奶奶跟前红着眼睛说，“杨家的孩子不怕疼！奶奶我不哭！”
    说完眼泪就下来了！
    心疼得奶奶一把搂住“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
    可她从小却以为奶奶说过杨家的孩子不许哭，那就是不能哭的……
    慢慢长大渐渐体会了很多东西，也明白了很多东西，但很多习惯已经成了烙印刻在了骨子里。
    即使想改，也改不了了。
    记得有次小胡笑嘻嘻的，“颖琪，你看着活得轻松，可我看你啊——比谁都累。”
    她板着脸，敲了他一记，“没大没小！杨姐也不会叫？尊重前辈懂不懂？”
    胡之文嘿嘿一笑，抛下一句，“不在沉默里爆发，就在沉默里灭亡——”躲开她的爆栗手，溜走了。
    ……..
    可是——一切的预言和玩笑都成为了历史，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来了这里。
    崭新的身份，重新开始。
    从一开始的惶恐，再后来的戒备，到了此刻，她的心境已经全然不同了。
    在她内心甚至于还有一丝庆幸。
    没有人会再给她提要求，也没有人会给她定目标——他们需要她，却不需要她去做什么，他们关怀她，也并不是因为她做到了什么。
    她感受着一切，不知何时心底已经有某种东西破土而出，在生根发芽，在渐渐茁壮。
    她的心是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就如同此刻，她看着那显然是记起了旧怨的太子，心中只觉好笑。
    方才一瞬间还有些惊吓，但转念一想，这样的场合，只要她不凑过去，这太子爷也找不了她的麻烦。
    看着太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嫌恶的转开了视线，她抿唇轻笑。
    接下来的时间便比较平静了。
    大约是没搞清状况出在何处，所以后来明汐虽有意无意的盯了明柔许多眼，但也没有别的动作了。
    两个小姑娘后来都凑在司马陵身边，但有趣的是这位小太子爷明显的对宠物的兴趣比小美女大多了。
    而那豹猫也很不识趣儿！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绕着司马陵跑得欢欣，不时还讨好地蹭几下——两个小姑娘只好不停的让道，脸上还得露出欣赏的表情。
    明思看得很是欢快。
    俏眼做给瞎子啊！
    很显然，小太子司马陵的性懵懂期还需要等待。
    未时中，宫内来人接走了司马陵和上官常妃，场面就冷清了下来。
    少男少女们也就三三两两的各自散了。
    后面的事便十分乏善可陈，除晚宴前，在正德堂外的花圃中碰见阴着脸的老夫人被训了一句外，基本还算无事。

蓝石

第三十三章 “募捐”
    “看好六丫头，别又出岔子。虽说都是亲戚，可脸面还是要的！”老夫人的脸色如同冬季快下雨的天，而声音则好似冰雹打在石板上，又硬又冷。
    上次明明就是明汐使坏，干她什么事儿！
    更年期内分泌失调……..明思在心里讽刺着，同时也有些疑虑。
    四老爷不过是一个庶子，眼下一不得势二不得宠，清姨奶奶也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这老夫人的干醋莫非要带进棺材里？
    四夫人牵明思的那只手一紧，垂了垂眼睑，“媳妇知道了。”
    老夫人冷冷的扫了一眼，带着两个大丫鬟走了。
    四夫人抬首望着老夫人的背影，良久，才收回视线。
    这一日终于过去了。
    四夫人带着明思回到鸣柳院的时候，四老爷还未归来。
    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当自己不能成为英雄时，便会对真正的英雄分外仰慕。
    北府将军秋柏的莅临，不仅仅激起了五少爷纳兰笙的热血渴望，同时也大大满足了包括纳兰侯府几家姻亲族亲在内的老中少一干老爷少爷对英雄的亲近之心。
    晚上留下来的都是亲戚，大家也就更放得开了。
    男客们那边推杯换盏，喝得十分尽兴。
    屏风这边的女客们差不多也就散了，干脆把场地留给了男人们。
    可是秋柏老将军此番到来，却不仅仅是为了贺寿和联络感情。
    明思看着此刻四夫人面上那明显的愁容，有些无奈。
    “老爷怎么会——？”蓝草忍不住看了四夫人一眼，颇有些怨言，“五千两也太多了些……”
    四夫人闻言苦笑，轻轻的长叹了一声。
    明思此刻很理解四夫人的苦衷。
    四老爷热血拥军，敬重英雄，原本是没什么错，可难就难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四房如今别说五千两银子，能拿出五百两银子就不错了！
    老太君的生辰，四房备了两千八百两银子的寿礼，可同其他三房一比，也只得“寒碜”二字。
    秋柏老将军此番之所以在大京逗留这般久，其最大的目的便是为了募捐。
    东南西北四府，东府是水军，编制最少，只有十万兵力。南府和西府兵力各二十万。
    北府最多，有二十五万兵力。
    按明思以前所了解的，这养兵便是国家的事儿。
    可这大汉朝却不同。
    四府各有自己的辖区，四府将军也各有自己的封地。朝廷按人头发三分之二的兵饷，其余的则由四府将军用自己的封地收入支付。
    这秋柏打仗是个奇才，可在经营管理上就完全翻了个儿，他的封地基本处在自给自足的阶段，很少很有盈余利润。
    偏他又是个舍得在军队里花钱的，营地也好装备也好，都要力求最好。
    这样一来，他几乎三五年便会回大京一次向各家高门大族募捐——“打秋风”。
    还好的是，“天朝不败神将”这块金字招牌含金量十足，加上秋老将军热情豪爽口才了得——所以这数十年来，这秋风从秋将军打成了秋老将军，却是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今日酒筵说到尽兴处，秋老将军方才露了个叫苦哭穷的话头，席上众老爷们便踊跃地拍着胸脯你三万我五万的开始认捐。
    不一会，在明思的心算之下，捐款金额便达到了十九万之巨。
    联络感情激发热情，酒的确是个好东西啊！
    于是在群情激奋之下，四老爷也有些半大着舌头吼了一嗓子。这一嗓子，便值五千两银子。
    说实话，明思觉得这样的四老爷很可爱。
    但同时可惜是，他们没银子。
    四老爷在阿刁的搀扶之下，余兴未尽地回来了。
    扶四老爷坐下之后，四夫人赶紧接过蓝枫煮好的醒酒茶递了过去，四老爷就着夫人的手咕噜咕噜的一口便将一盏醒酒茶喝完了。
    还有些醉眼惺忪，拉着四夫人笑道，“阿暖，你夫君我今日可真高兴——我同，同秋将军喝了三杯！三大杯！真真是好生尽兴！”
    将空盏递给蓝草，四夫人柔声问，“四郎感觉如何？可有不舒服？”
    四老爷呵呵笑，拉起四夫人的手在身前举起摇了摇，“阿暖莫非以为我醉了？放心吧，我好着呢——喝醉的人手会抖，你看我的手何曾会抖？我没醉——”
    屋子里的四个丫鬟都低头忍笑起来。
    明思很无语。
    四夫人面颊飞红，嗔怪的瞪了正在捂嘴的蓝草一眼，“还不去给老爷打水？”又吩咐蓝彩蓝星，“你们先送囡囡回去。”
    蓝枫赶紧去铺床，蓝草也笑着领命而出。
    明思跟着蓝彩蓝星出门的时候，还听见四老爷的声音，“…..秋将军才是我辈楷模！一心为国！不像那南府西府的……什么二十万？吃的空头就有一半多……”
    ………………
    明思觉得自己应当好好想想了。
    她虽不沾赌博，可也知道当手里拿到一副不算好的牌时，不应当怨天尤人，而是应该好好计算，如何用现有的牌面，争取更大的赢面。
    如今明思这个身份所带来的牌面，在她看来还是大有可为的。
    凡事利弊双面，年纪小是劣势也是优势。
    虽然暂时做不了什么大事，却也正是她躲避风头，了解形势，适应这个世界的缓冲期。
    她心中约莫有了一些打算，但如今各方面都还不齐全成熟，正好养精蓄锐，伺候时机。
    四房不需要出人头地，招人注目，眼下低调才是最重要的。
    如何不引人注目的达到自己的目标，这需要好好斟酌，好生计划才是！
    这晚，她让蓝彩留下值夜，又吩咐蓝星，“你这两日多注意夫人那边的情形。”
    五千两银子…..她实在有些担心。
    入夜，待蓝星蓝灵都退下后，蓝彩把烛台压了，只留了一盏小火。
    万籁俱静。
    主仆二人对视。
    明思轻轻一笑，单刀直入，语声轻而稳，“你心里怎么想我的？”
    蓝彩看了明思一眼，迅速的垂了眼，“小 姐现在是奴婢的主子。”
    明思悠然淡笑，“三夫人也曾是你的主子——四房同三房比，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是比不过的。”停住，望向蓝彩有些复杂的眼神，她笑了笑，“这些日子你都在——你不怕我么？”
    她的行为对于一个六岁多的女童来说，实在是有些匪夷。
    这个丫鬟不比蓝星，却是不能同样对待的。
    将腿放下床沿，她坐在床侧，定定的看住这个心思细腻的丫鬟。
    “奴婢…..也惊过。”蓝彩轻声道了一句，明思唇角含笑，好整以暇的望着她，等待下文。
    “可是奴婢不怕，小 姐是不会害奴婢的。”她抬首，“小 姐喜欢老爷夫人，也喜欢蓝星，小 姐不会害人的，对么？”
    果然还是看出了些端倪，可直接说出来反倒是明心之举。
    明思微笑，然后郑重神情，盯住了她的眼睛，“我是爹娘的女儿，这一点永远都是真的。其他的事，或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我是变了些，也只是多明白了很多事。我现在唯一所求，便是能让我们四房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让我身边的人日后都能安稳的过日子。”
    明思说得的确是她心中所想，却无意间契合了蓝彩一直的所求。
    她看着眼前这个单薄瘦小的身影，心神震动。
    巴掌大小脸，蜡黄发黑的肤色，发黄的发丝和眉毛，鼻翼和眼下还有点点雀斑——比她初见时显得还要丑上几分。
    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只一双眼却是小鹿般又大又黑又清亮，如同侵泡在水中的黑宝石！
    “若不是那病——应当也是一个美人。”蓝彩没有更多的形容词，情不自禁的在心里这般道。
    她无法准确描述自己的感觉，只是觉得这六小 姐分明是柔弱楚楚的五官，那双眼中却有一种与旁人都不同的神彩。
    好像很坚决坚硬，甚至坚不可摧，但同时又柔软温暖，生生的贴紧了自己。
    她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体会过这种感觉，这样的眼神好像有一种无形的魔力。
    就在这一刻，她心里残余的犹豫消散了。
    六小 姐的眼里没有威胁，没有危险，只有平淡又平静的诚恳。
    她轻轻的“嗯”的一声，“奴婢明白了。”
    跳动的微弱烛火中，明思看清了她神情的每一丝变化。从这个丫鬟最后这句语气里的全然放松，她知道自己赢得了她的全部信任。
    这是一个唯心的时代，无论这个丫鬟心中如何猜测，但她所求的很明显同自己一样。
    她相信了自己。
    明思轻轻一笑，“说过了，以后自称蓝彩就是——既然认了我做小 姐，便从这条开始吧。”
    蓝彩抿唇而笑，颔首道，“蓝彩知道了。”

蓝石

第三十四章 夜议
    “这府里的事儿，你知道多少？”明思看定她。
    蓝彩思索片刻，开是慢慢说起来。
    这一说便是小半个时辰，中间明思打断了几次，又追问了几个问题。
    说到老夫人时，顿了顿，看了明思一眼，压低了声音，“老侯爷同老夫人不合已经多年，听说——是同清姨***死有关。”
    明思猛然抬首，蓝彩微微颔首，“不过府里都没人敢说这回事，我是听紫霞偷偷的提过一回。上回——”她停了停，看着明思，“四老爷四夫人刚刚回来，老夫人便召三夫人去，说了好些话……后来三夫人又听春妈妈说洒扫上的两个婆子议论三夫人和四夫人的容貌，便发了怒——五小 姐当日也在，后来隔天太子就来了府里，小 姐就落了水……”
    明思微微一笑，“老夫人让三夫人为难我们，三夫人又听下人说我娘比她好看，五小 姐便替祖母和母亲出气——”又呵地轻笑，“你同紫茹可熟？”
    蓝彩摇首，“她入府有一年多，平素也不爱说话，跟谁都一个样。最先是三等茶水丫鬟，后来才升的二等——再后来，有次五小 姐吃坏了东西，她用了法子让五小 姐把东西呕了，又灌了绿豆汤——御医说若不是处置及时，五小 姐就危险了。那回过后，三夫人便升了她一等。”
    见明思若有所思，蓝彩轻声问，“小 姐，可是紫茹——？”
    明思微微点头，把今日的事情说了出来。
    蓝彩沉默了，片刻后，“她的胆子也太大了！”
    明思知道她已经联想到先前她落水的事，一连帮着害两个主子，按大汉律例，她死一百次也有余了。
    何况，照明思看来，这个紫茹只怕还不止是帮凶这么简单。
    一年多的时间，从三等茶水丫鬟升到了一等，这哪里是一个等闲的十一二岁小丫头能做到的。
    她一抬眼，却见蓝彩的神情似有不同，不由笑道，“在想什么？”
    蓝彩垂了垂眼，然后轻轻摇头，语声有些低低地，“她只怕也是为了谋一个好出路——”
    明思见她余话未尽的摸样，突然有些明白她想要说什么，“蓝彩，那你呢?按你的聪明，紫茹能做到的，你就未必不能做到？”
    蓝彩轻轻一笑，“小 姐，你莫非以为三夫人五小 姐会护紫茹？”她再笑，“他日若事发，第一个推出来受死的便是紫茹！”
    她又垂了垂眼帘，“莫说紫茹这样的，便是更得力——清姨奶奶何尝不是老太君身前一等一的人？当年老太君琴棋书画四个大丫头，这大京的高门大户也都是听过的！清姨奶奶更是拔尖的——后冲喜给了老侯爷，也心尖似地疼过——可后来，一个小风寒说没了就没了，不过才三两天，房里的丫鬟送的送，卖的卖——这府里就再没这个人了！老侯爷同老夫人置气，老太君还让墨妈妈传话儿，要老侯爷尊重嫡妻，不可乱了规矩！”
    蓝彩的话声中有些悲凉的嘲讽，那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伤。
    明思还是第一次见这个丫鬟露出这样多的情绪，但同时她又忆起四老爷对老太君那种疏离的尊重，忽然间若有所悟…..
    “放心吧！”她眸中透出一种坚决，面上露出与她年龄并不相当的沉着，“且小心几年——我们不会一直这样受制于人的！”
    蓝彩轻轻地“嗯”了一声，望着昏暗灯光下的这位小主人，心中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和祈盼。
    这样的世道里，她原本就是尘埃一般的人。对于她而言，伺候哪个主子也没有多大区别。她心里明白，这府里的主子无论谁都不会把她这样的下人看在眼里，她们的命不会比一样器物贵重多少。
    不愿去献媚讨好争宠，便只能低头默默的做事。也许满了二十，若是运气好些便能配上个老实的家仆，夫妻俩再继续老老实实的干活，惴惴不安的生活，期待命运不要对他们掀起波浪。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期盼，对她来说也犹如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她默默的看着明思，她能感觉她待她们不同，即便不能说得清楚，可她能感觉到这个六小 姐和别的主子不一样，她在看她们时，是把她们当做了人来看待的。
    六小 姐，无论你是人，是妖还是仙——我愿意信你！
    蓝彩的眸光慢慢坚定起来。
    明思并不能完全猜到这个丫鬟此刻心中的想法，但是有一点她感受到了。
    这个丫鬟眼中有一种交托的信任和决心！
    她抿唇一笑，偏着头看着蓝彩，“放轻松些——日子还长，咱们不仅要求安稳，还得快快活活的过日子。”说着又带了些调侃，“你这样看着我，我压力很大呢！”
    “小 姐——”嗔怪地看了明思一眼，蓝彩的双肩一下子松懈下来，十三四岁的少女天性也慢慢开始释放，忽而想到什么，又好奇道，“小 姐真的不想进宫？”
    话说开了，明思也轻松了，懒懒的伸了个懒腰，倒在了床榻上，“你看我这样进得了么？”
    蓝彩抿了抿嘴，瞟了一眼明思，慢慢道，“老爷夫人怎么没求老太君请宫里的御医来看看？”
    这个蓝彩！给点颜色还真胆大了！竟然还试探起来了！
    想来也对，她在这四房这么久，就没见四房人提起过明思这病，感觉是全然的不担心。换一般的人家，只怕多少也有些心急的。这个丫头本来就是个细心的，焉能不生疑？
    她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宫里有什么好？天下最无聊的事儿，就是一群女人争一个男人。”
    蓝彩上前来，取过一张薄被给她搭着肚子，“可是小 姐长大了始终是要嫁人的…...”
    说着她想起四老爷同四夫人，心里不免叹息，小 姐想得虽好，可这世道都是这样的，四老爷四夫人这样只怕也未必能长久。
    四房只有六小 姐一个，按她对老太君的了解来看，只怕插手也是迟早的事儿。
    只见明思闭了眼，语调慵懒，“谁说女子就一定要嫁人，即便非要嫁也不一定要进宫啊——妖魔遍地…..你死我活……我可不去…..”
    蓝彩忍俊不住，笑了起来，“人家都说宫里美人多，你看太子——偏到了小 姐这里却成了这般！其他三府的小 姐不知有多羡慕咱纳兰府，大汉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出这么俊的太子！””
    好看能当饭吃？明思闭着眼，闻言心道，虽然眼下能基本确定先前的落水不干太子的事儿，可这样千宠万爱出来的小孩，只怕是天底下第一难伺候！
    再说了，身为女子要整天面对一个比自己还好看的男子——她自问没有这种心理素质。
    而且，这个太子还有明显的水仙花倾向！心里除了自己，是谁也看不上！
    可是嫁人，在这样的社会风气下……
    她微微的叹了口气，决定将这个问题先放下。
    车到山前必有路，先顾好眼下再说吧！
    ~~~~~~~~~~~~~~~~~~~~~~~~~~~~~~~我的分割线~~~~~~~~~~~~~~~~~~~~~~~~~~~~~~~~~
    第二日明思便收到了两个消息。
    其一，老侯爷解决了四房的燃眉之急，一大早的叫了四老爷去，拿了五千两银子给他。
    其二，老侯爷的笔墨丫鬟折枝有了身孕，已经两个多月了。
    真够老当益壮的！
    明思想象着五十二岁的老侯爷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情形，心里充满了违和感。
    蓝星又悄悄告诉她，清姨奶奶唇边也有颗胭脂痣！
    听到这两个消息，和延伸而来的这个消息，她心里不觉叹气。
    这下可好，新恨旧怨——谁要说老夫人不会找四房的麻烦，她都不信了。
    显然四老爷也有这样的认知，“这几日无事不要出院子，让几个丫鬟把囡囡看好。”
    四老爷出门前对四夫人叮咛道。
    四夫人颔首。
    可是所谓麻烦不是说你想躲就躲得掉的。
    从这日起，四房又回到了刚刚回府那段时候的处境。
    送到四房小厨房的菜，不是不新鲜就是缺斤少两，而丫鬟们去领东西时，也是这个没有那个不齐。
    日子虽不好过，但四房的主子关起门来却是过得安之若素。
    反正不用在一个饭桌上吃饭，即便吃得欠缺些，也是不打紧的。
    蓝草蓝彩几个不说了，下面那些二等三等的见主子们泰然自若，就连自己上头得脸面的大丫鬟也都一脸平静无事样儿，心里的怨言也就咽下去了。
    但矛盾终究有爆发的一天。
    这日一大清早，府里便闹腾起来了。
    昨夜老侯爷房里的折枝落胎了！

蓝石

第三十五章 震怒
    这丫头也是个烈性子！
    大出血昏迷了一晚上，早上醒来得知自己不但孩子没了，而且日后生育上只怕也是有碍，睁着眼发了一个时辰的呆，凤引才一转身，爬起来便撞了墙。
    大约是失血体虚，力气不够，人最后还是救了下来，可头上破了老大的口子，又流了不少血，只剩下一口气，还不肯不让大夫诊治，哭着喊着的要寻死。
    老侯爷的青山院里闹得是人仰马翻！
    老太君终于震怒了！
    “老侯爷老夫人如今还在老太君的颐养院呢，”帽儿神秘兮兮的道，“都进去一个多时辰了！听说，砸了好大的声响，老太君这回可真真是发火了！唉——折枝姐姐真可怜……”
    几个丫鬟都露出了同情和感概神色来。
    “兴许——老太君会给折枝姐姐一个交代吧。”蓝灵轻声。
    交代？
    这丫头还有些天真啊，明思暗自摇头，同时也看到了蓝彩的面上现出了淡淡的嘲讽。
    老太君的怒火绝不会是为了折枝，也许有几分是不舍那个不知男女的孙子，这样的人家自然巴不得人丁愈是兴旺愈好。
    但更多的怒火却应该是认为这事儿闹得太过，传出去对府里的名声有碍。
    虽然这样的事儿在大户人家里也算不得大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可主母的手段太低劣，太大张旗鼓却是忌讳的。
    竟然明张目胆的给伺妾灌药?
    这个老夫人的心态……明思只能摇头，听蓝彩说，侯爷已经两个多月没进过桂芳院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对老夫人生不出同情，更何况手段这样毒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值不得同情。
    她更关心的是这件事会给四房带来什么影响。
    正当想着，四夫人身边的蓝枫过来了。
    “夫人去了颐养院，让奴婢过来交待一声。”蓝枫是来传话的，“夫人说，让小 姐就在春芳院里玩儿，别出去。”
    四夫人去了老太君的院子？
    明思怔了怔。
    蓝彩一愣之后问，“是老太君传的么？可有说什么事儿没？”
    “是老太君身边的双喜来传的，”蓝枫摇首，“只传了话儿，别的都没说。夫人怕小 姐过去没人，就吩咐奴婢过来说一声。”
    蓝灵递了盘新做的芙蓉糕过去，蓝枫吃了两块，又坐了片刻，走了。
    帽儿一直眼巴巴的望着桌上的点心碟子，蓝彩同蓝灵对视一笑，重新取了一个碟子装了几块递给她。
    帽儿受宠若惊又扭捏，“小，小 姐还没吃…..”
    蓝星手一挥，很有几分豪爽，“给你你就吃呗！小 姐不爱吃这个，太甜——”迅速又加了一句，“我也不爱吃！”
    这一说倒把蓝灵给说郁闷了。
    她有一手做点心的本事，可小 姐十样里倒有八样是不喜欢…..
    明思此刻是有口不能言，她最不爱吃甜食，只除了玫瑰味儿的还能接受外，其他的都觉着腻。她喜欢咸味儿的，尤其前世里的肉干凤爪类的，倒是大爱。
    可在这个时空里，平素里的点心零食都是这样的，她就是嘴馋，现在也没办法。
    看着蓝灵怏怏郁闷，蓝星也有些不好意思，“蓝灵姐，其实你做的挺好吃——夫人也夸过的啊！”
    蓝灵扯出一个笑，“你跟小 姐的时日长，小 姐喜欢吃什么你若是知道便告诉我，我学着做。”
    蓝彩笑道，“日子久了，你自然会知道，咱们都跟着的，慢慢来就是。”
    正在回想明思口味的蓝星闻言也连连点头，“对啊，蓝灵姐，你多试试就知道了——小 姐原先爱吃麻球儿，不过这大京里好像没见过，咱边城里才有。”
    蓝灵一听便起了兴致，接下来便同蓝星积极的探讨开了。
    午膳前，四夫人终于从颐养院回来了，心情是既惊又喜，且担忧。
    惊喜的是老太君当着老侯爷老夫人的面儿，让老夫人把四老爷的铺子庄子交还给四房。
    两个铺子一个庄子——真能要回来也是一件好事，四房现在捉襟见肘，她心里也正发愁。可同时也有些担忧，这产业如今是在三房和二房手里，四房真要拿回来了，别说三夫人会如何，只怕二夫人就不知会心疼成啥样儿？
    二夫人岂止是心疼？
    听到贴身大丫鬟黄沄传回来的消息，二夫人简直觉得活生生的割了一块肉！
    侯府的爵位二房是铁定没份儿的，二老爷又不会经营算计，二老爷的生母阮姨奶奶虽然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可性子最老实不过，三棍子也打不出个闷屁！
    她知道大夫人三夫人都看不起她，嫌她出身不是贵族，嫌她贪钱！可如今府里这种情形，她不拢点钱多谋划谋划，二房这一大家子还能怎么过？
    想着想着，她又怨言起来，瞪了正在喝茶的二老爷一眼，“你还有心思喝茶？”
    二老爷是个团脸儿，也是个没脾气的，闻言也不生气，看了正在房里踱来踱去不停歇的妻子一眼，不甚在意的回了一句，“本来就老四的东西，还了也就还了——按我说，当初你就不该去老夫人那儿出那主意。”
    “我不该？”二夫人炸毛了，一个转身怒道，“我给你生了三个儿子！眼下浩儿都十四了，过几年就该成亲了，还有杰儿、宏儿，还有你那三个丫头，若是没那大福气，我还得陪送嫁妆！——这府里，老的偏心的偏心，不管事儿的不管事儿，我整日里算计你当是为我自个儿么？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二老爷被二夫人气势汹汹的一吼，也焉了半截，只得陪着笑，“可老太君都发了话，咱们不给也不成啊。”
    这话戳到了二夫人心尖上，想到自己手里拿了**年的绸缎铺子要拿出来，一时间只觉肉痛心痛肝痛——全身都疼起来。
    “不行！”她顿了下脚，“我得去找三嫂去！”
    二夫人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她知道老夫人对三夫人下了指令要给四房好看的。
    只要三夫人能撑住，她也就有了说法。
    一瞬间，她又充满了希望和斗志的满血复活，雄纠纠气昂昂地迈出了门。
    三夫人此刻也正心烦！
    自己的婆婆还真是个没脑子的！以前清姨***事儿手脚就做得不干净，弄得同老侯爷这一生分就是近二十年。眼下可好，直接叫人去房里灌药——脸面竟是全然不顾了！
    这么些年，老太君还没这样发过火，想到老夫人吩咐她做得事儿，她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春妈妈跟了她二十年，看她蹙眉端着茶，半天也不喝一口，哪里还猜不出她的烦心处，便凑近了低声，“我说小 姐啊，这事儿是可大可小——”见三夫人凝神看来，她又继续道，“老太君对老夫人堵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往日里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可如今看来，只怕老太君是忍不下了。”
    三夫人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婆婆不讨老太君欢心——当年清姨***事儿做得不干净，虽是遣了好些下人，但事儿也漏了些出去，这也算是伤了老太君的脸面。后来呢，就知道同侯爷闹腾，本来年岁上就吃了亏，一闹起来愈发拢不住丈夫的心。
    前几日还带累明汐被老太君说了一回！她又想起老太君在明汐生辰说的话——
    “咱们这样的人家，最是讲究姐妹谦和有爱，女则四诫德容言功皆不可少，这德便是排在前头的！男子管天下，女子治小家，这贤惠端庄大度宽厚是首要，今日是嫡亲的姐妹尚不能容，他日如何管一大家子？”
    汐儿如今才多大，不过是拌了几句嘴，哪里至于说得这样重——现在想来，这话分明就是说给老夫人听的！她们母女俩却是招了无妄之灾！
    她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怨气，还好汐儿机灵，舍下脸面把这事儿圆了，没想着老夫人又弄出这茬儿！
    想着老太君说的管家，她又有些不安，如今四房这个月的月钱她还扣着呢——
    “妈妈说的可大可小——？”她抬眼看着春妈妈。
    春妈妈一直看着她的面色，此刻问言，小心的斟酌着字眼，“依奴才看，这小么——这事儿就这么过了，可若是老太君这口气下不去，只怕还有整治的……”又望了一眼，“咱们这治家的权，是老夫人安排的，老太君也没说什么——可眼下若是老太君对老夫人心里这堵散不了，要在这事儿上说话——咱们眼下可占不住理啊。”
    这话正正戳到了三夫人的心虚处，按她眼下对四房的做法，老太君真要拿来做筏子，她还真辩不出个一二三，老大那个虎视眈眈不是一日两日，老二那个近段日子也同老大近乎…..
    她皱紧了眉头，若真是把管家的权给了老大，她日后在这里府里还有什么脸面？
    “妈妈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她看向春妈妈，“四房那边——?”
    “按奴才看，这事儿得趁老太君发作前先把首尾收拾收拾，莫要让人抓住把柄，”春妈妈又想了想，“等老太君这气儿抹平了，也就无事了。四房那两口子是个闷气的，也影响不了咱什么，至于老夫人，眼下这情形她也不能怪咱们。”
    “夫人，右伯爵府二太太来了。”
    就在三夫人颔首之际，紫檀打着帘子进来禀报。

蓝石

第三十六章 茶会
    二嫂来了？
    三夫人一愣，她同娘家的这几个嫂嫂关系都属平常，一般无事却是很少来往，今日这二嫂林氏来做什么？
    “请二太太进来说话。”她点了点头，又吩咐紫雀去沏茶。
    只片刻，林氏便笑着进来了，“四妹，我今日是来请你的。”
    三夫人笑着，“二嫂今日倒想起我来了，快过来坐。”
    林氏过来坐下，闲话两句后便笑道，“明日我开了个茶会，请了些太太们过来叙话，今日便是来请四妹的。”
    三夫人“哦”了一声，心里知道她这个二嫂是个最会经营往来的，这次专程来想请，只怕是有求她的地方了。
    “二嫂客气了，可你也知道我这府里事儿也多，未必能走得开。”她淡笑回了一句，没把话说死。
    林氏早就猜到这个小姑子要拿乔，也不以为意，只是含笑道，“四妹是个能干的，这府里一大家子，操的心也多——可人总要歇歇气儿吧，府里老太太也挂着四妹，明日就拨冗抽个空儿，给二嫂这个面子，可好？”
    春妈妈立在一旁，轻轻的朝三夫人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同意。
    林氏略垂了垂眼，又抬首笑道，“今日本不想来扰了四妹，实是这回有个黄夫人是我表妹的手帕交，她夫君上京述职，正好在工部，便求了我想同四妹结交一番。我想着这也算是好事，同僚夫人间多熟悉熟悉，结交结交，也是常事。府里老太太听说了，也说好——我这就过来了。”
    三夫人收到春妈妈的暗示，心中一动，也思量开来。
    二嫂的话说得明白，这位黄夫人显然是想为自己的夫君走走门路，三老爷前两日也提过，说是会新来两个手下，那黄夫人的夫君应当就是其一了。
    新官拜码头送礼，这是极平常的，而另一方面，自己正好借这个话头出去避避风头，等回来了，老太君的气儿说不准就消了。
    想到这里，她便应下了，“我也正想母亲，今日我就同二嫂回去吧。”
    林氏微愣，但一想只她应下，自己收的那一千五百两银子也就踏实落袋，心下顿时大定，笑道，“那可求之不得，老太太这回可该高兴了。”
    府里的事儿都有定例套路，也不费多大事儿，三夫人叫过春妈妈和几个丫鬟吩咐了一阵，便带着紫檀紫萤跟着林氏走了出来。
    刚走到鸣翠院门口，迎面就见二夫人带着黄玉黄沄走了过来。
    二夫人的脚步本有些急，看着三夫人一副出门的样子，身边还跟着娘家二嫂，便放缓了脚步，心里暗道不凑巧。
    三夫人微有意外，不过她向来是看不起这个暴发户出身的弟妹，也没想二夫人是特意来寻她的，于是只当没看见。
    二夫人见三夫人要走，便急了，“三弟妹——”
    三夫人眉头皱了皱，停下了脚步。
    林氏看了一眼，笑道，“四妹，我去车上等你。”
    三夫人微微颔首，林氏便带着丫鬟走了。
    二夫人走了过来，扯开一个笑，“三弟妹这是要回伯爵府么？”
    三夫人凤目微抬，瞟了一眼二夫人那一身脂粉钗饰，心里不免讥诮一笑，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二嫂若无要紧事儿，就等我回来再说吧。”
    二夫人赶紧靠近几步，“我就几句话，三弟妹你且等等。”
    说着，也不等三夫人反应，便朝黄玉黄沄使了个眼色，两个丫鬟便退开到前后两个路口等着。
    三夫人见她这般作态，不免微诧，身边的大丫鬟紫檀却是个最精的，心里略一思索便猜到了二夫人的来意。
    当下里朝三夫人轻轻做了个口型，三夫人一看即明，唇角便挂起了一缕轻嘲。
    原来是为了那个铺子，还当什么事儿？
    说实话，那点子产业她原本就没看在眼里，当初老夫人给，她也就可有可无的收了。今日老太君发话，她也没觉着什么，拿出来也就拿出来，反正一年到头也没多少钱，还不够件上品的首饰。
    心里一想，脸上便半笑不笑的瞥了一眼二夫人，“我倒忘了，今日老太君说了，先前替四弟看管的铺子得拿出来——二嫂可是来送地契房契的？”
    二夫人噎了噎，讪讪一笑，“我倒也是为这事儿来的。”
    她在来路上便想好了话头，此刻受了三夫人的挤兑也不过是只尴尬片刻便当没听出来，依旧笑足了满脸凑了过去，“三弟妹啊，这事儿我想了半天，还是觉着有些不妥。”
    “不妥？”三夫人挑眉一笑，“原先是老四没成家，现在人家成家立业了，又是老太君发的话儿——二嫂说不妥？莫非二嫂是舍不得吧？”
    “我哪儿是舍不得——”二夫人打了个哈哈儿，又收了几分笑，带了几分思索的表情出来，“三弟妹你且听我说完——当初是老夫人让咱们看着的，可眼下老太君这一发话，这府里府外的若是知道了，知晓内情的就算了，可若是那些不知晓的，还不知暗地里嚼什么舌根呢？我虽是不是个有钱的，可也不至贪自家兄弟的一个铺子，更不论三弟妹你了！可旁人不知啊，这铺子庄子在咱们手里都这么些年了，若是一动静，外人岂有个不猜测的?好听的说咱们是帮忙，那不好听的说得就难听了！”
    三夫人神情微微一凛，想到四房那个糕点铺子如今虽赚不了什么银子，可这些年逢年过节送亲访友可都是用的这间铺子里的糕点，亲友们也都知道，若真要变动，还真有些麻烦。
    二夫人小心觑着她的神情，见动了几分，又加了把料，“府外的人也就罢了，毕竟是外人，可咱本是受了老夫人的吩咐，也是一片好心，那铺子也没赚几个钱——三弟妹也是知道的。可三弟妹你想想，老四一家回来也这么些日子了，为何老太君早不发话晚不发话，偏挑这个时候？”
    三夫人微愣，斜眼一瞥，“二嫂不妨把话说清楚。”
    “我听说前几日老侯爷同老四在青山院说了足足一个时辰，”二夫人抬眼看着三夫人，“你说这是不是也太赶巧儿了些？”
    这一说三夫人也想起来，那日晚间侯爷同老夫人又拌了嘴，这本是常事，加之折枝有孕——她也没多想，但听二夫人这么一提，莫非这老四还在中间搞了什么鬼？
    她同老夫人之间也算不上同仇敌忾，可这个婆婆虽然不够聪明，却向来是偏着他们这房的……
    垂了垂睫毛，她眸光微凝，唇角挂起一丝冷笑，“如今老太君已经发话了，二嫂找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倒是有个主意——”二夫人笑道，又瞅了一眼三夫人，“兴许老四是说了什么，老太君才想起这桩事儿，老太君呢——求的不过是一场和气。若是这样，还不如重新拿两个铺子一个庄子出来给了老四。这样，老四也没了怨气，这样一来，这事儿也就安安静静的过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攥着那铺子不想放？
    三夫人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二嫂若是觉着这个主意好，就先同老太君说说。我眼下还有事，二嫂自便吧。”
    说罢这句，便领着丫鬟走了。
    二夫人哪里知道三夫人此番出门正是为了躲风头，见三夫人一句话撂下转身便走，只得悻悻的撇了撇嘴，“有什么了不起的！”
    话说三夫人上了马车，林氏已等候多时了。
    三夫人不想提及自己府中的事儿，便寻了个话头，“那黄夫人是哪里人氏？”
    林氏笑道，“她娘家是西边海郡的大族，嫁的夫家却是南边的——对了，她家那位也在边郡呆了三年，跟你家老四还是同僚，她也认得你家老四媳妇。”
    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三夫人轻声一笑，“竟然是老四的熟人…..”
    ……….
    这日夜里，四房夫妻躺在床上叙话。
    四夫人偎在丈夫怀里把日间的事儿说了一遍，说完有些惴惴，“四郎，三嫂午膳都未用就回了娘家，你说，会不会是生气了？”
    四老爷一笑，摇了摇头，“你不是说春妈妈把月钱送来了么？那便无事了。便是生气，跟咱们也没干系。”
    四夫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安，但见丈夫说得肯定，也不好再扫兴，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看着妻子美丽光洁的面孔和玲珑有致的身体，四老爷只觉方才妻子那声轻“嗯”犹如羽毛一般一直挠进了心底，他侧身伏上轻抚，“阿暖，今日可要好好地给为夫一次…..”
    四夫人被丈夫的动作和声音撩得很快意乱情迷，心底那丝不安也渐渐地被抛诸了脑后。
    屋外夏夜暖熏，屋内春色无边。

蓝石

第三十七章 收服
    春芳院的小厨房，蓝灵同蓝星正在热火朝天地捣鼓麻球儿。
    蓝星也是一知半解，语焉不详，蓝灵却狠了一股而劲儿，大有不成功不罢休之感。
    而正房西次间的书房中，刚刚结束发呆的明思吩咐蓝彩，“你想法子给我找些纸和画画儿用的彩料，颜色越齐备越好。”
    蓝彩点了点头，没有问为什么。
    主仆二人才说了几句闲话，蓝星便惊喜的冲了进来，“麻球儿做成了！”
    紧接着，唇角含笑的蓝灵端着一碟点心走了进来，碟中是一种芝麻包裹的点心。
    空气中热腾腾的漂浮着一种鲜香的葱味儿。
    蓝彩取了一个给明思，轻轻咬一口，咸香美味，外酥内软，加上淡淡的葱花蛋味儿，竟然十分可口。
    明思露出满意的笑容。
    蓝灵一直紧盯着，见明思笑了，先是一呆，“小 姐，小 姐，她笑了？”
    蓝彩蓝星齐齐抿唇一笑，望着明思不说话。
    明思知道这两个丫鬟的心思，的确平日里瞒着蓝灵也诸多不便，望着蓝灵，她轻轻一笑又点了点头。
    蓝灵一怔，看了看蓝彩蓝星，又看回明思，有些犹疑惊异，“小，小 姐?”
    蓝星拉了拉她的衣袖，悄声道，“小 姐好了，已经能说话了。”
    看着蓝灵吃惊的摸样，明思一笑，轻声道，“你们下去说说话儿，我自己坐会儿。”
    蓝彩朝明思点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便同蓝星一起拉着蓝灵下去了。
    明思托腮坐在桌前，拿起一个麻球慢慢嚼着，细细思量着自己的计划……
    这夜灭烛后，春芳院的三个丫鬟在六小 姐的卧房内一直呆到了亥时末。
    次日下午，明思正在西次间画画儿。
    蓝灵在院子里的梨树下，一面做着针线，一面小心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副画完成，明思暗暗叹了口气——画废了好几幅才成这一幅……
    看着画上女子裙带飘飘，配色精美，蓝星惊叹，“小 姐，这衣裳好漂亮！”
    明思摇了摇头——腕力不足，笔法生疏，还得多练啊！
    “小 姐，为什么不画脸呢？”蓝星奇道——画上的女子没有五官。
    蓝彩却有三分明白，笑道，“小 姐自有小 姐的道理，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一面说着，将画儿取过来放在一边晾着，又对明思道，“小 姐还是先歇歇吧，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
    明思点了点头，甩了甩有些酸痛手腕，心里却在想，还是需要加紧，否则时间长了，难免记忆会模糊。
    还有那顾氏针法，也得找时间记录下来……
    几个丫鬟将书房收拾好了，蓝彩将晾干的画儿仔细的收好，锁进了一个长条箱子放好。
    蓝星悄悄的挤到明思身边，“小 姐，我说那白胡子公公肯定是神仙——这么好看的衣裳准是天上仙女穿的！”
    明思方才画的是敦煌飞天女所穿的衣裙——也算得是仙女吧。
    明思轻笑，“兴许是吧。”
    蓝星一脸神往。
    想着昨夜小 姐说的话，她的心里充满了希望。
    小 姐如今变得聪明了，还有神仙教会的本事，以后日子一定会好的！
    蓝彩心里也有些激动。
    她比蓝星年长，自然要看得远些。
    昨夜小 姐只是告诉她们，如今在府中要多听多看，但尽量不打眼，要小心行事。
    而今日看到小 姐露得这一手，她也深觉震撼。
    虽然小 姐没说为何要画这些画儿，但她隐约感觉到小 姐对于未来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她心里充满了期待。
    而此刻，蓝灵坐在树下，也有些心潮起伏。
    没想到这个六小 姐不但不傻，看样子，还是个顶顶聪明的！
    想着昨夜小 姐用那稚嫩的口音轻轻说出的那些有条不紊的话，她有些发愣。
    但回头一想，却不得不承认，小 姐的每个吩咐好像都很有道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来这府里几个月，她也知晓了不少事。
    她也早感觉到，蓝彩蓝灵好像有什么事儿瞒着她，而六小 姐好像也要亲近她们二人一些。
    但她还真没想到，这个六小 姐竟然这么的不同，而蓝彩蓝星应该是早就知道的。
    她心情有些复杂和沮丧。
    想了半晌，她忽然一笑，既然小 姐愿意告诉她，那说明已经把她当做了自己人，自己还多想什么呢？
    有个聪明的主子不是更好么？更何况，这个主子看起来也不是坏心的，至少比五小 姐好多了。
    微微一笑，她整个人松懈了下来。
    这日晚膳前，老太君身边的双喜过来鸣柳院传话儿，让四夫人明日带着六小 姐去颐养院。
    四夫人问明了才知道明日家学放假，小 姐们都不用上课，老太君便让几位夫人都把小 姐们带上，一块儿聚聚。
    大约是想增进姐妹间的感情吧，明思心道。
    第二日早膳后，四夫人带着明思便去了颐养院。
    刚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不知谁说了句什么，一屋子人都笑起来，听那声音，竟是都齐了。
    走到门槛一看，果然——除了老夫人，三位夫人和其余七位小 姐都到了。
    连三岁的八小 姐明宛也坐在凳子上，大约很少出来的缘故，见这般热闹，也不顾乳娘的眼色正好奇的东张西望着。
    四夫人和明思的出现，让屋内的笑声顿时一歇。
    老太君笑呵呵的看过来，看得出心情不错，“老四媳妇来了啊，站着做什么，快进来——今儿个，你们母女可是迟了！”
    四夫人带着明思赶紧进去见礼，又问候了几位嫂子，方才坐下。
    老太君斜斜的靠坐在镶嵌云英石的茶床上，双寿笑盈盈地站在后边为老太君捏着肩膀。
    清晨的阳光从打开的格扇窗洒进来，窗外绿木扶疏，一片生机盎然。
    一屋子美人笑语晏晏。
    老太君正在问家学里的功课进度，几位已经上了家学的小 姐笑着一一作答。
    明思听得有些无趣，正好丫鬟送了新鲜的蜜瓜上来，蓝彩便俯身下来用象牙挑叉起，递了一块给她。
    “蔡师长的学问是最好不过的——先帝名下九位公主，有六位都是拜在蔡师长门下的。我们大汉女子不比那蛮夷之邦，但凡吃得起饭的人家，也要讲究个识文断字…….”
    老太君慢悠悠的说着，明思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
    大汉国向来看不起西胡和元国，认为前者是有勇无谋的蛮族，而后者是未曾开化的野人。
    元国人擅毒术蛊术还能驭兽，还被大汉国视为“妖人”，严禁通婚。
    可大汉国呢，官宦人家和富贵人家的确都会教女儿认字读书，但其目的却是为了抬高身价，方便嫁娶。
    贫穷人家的孩子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能说什么学问？
    教育的目的已经畸形，自然也不会有太好的效果。
    小 姐们自然多少都会做了一些华丽文章，风花雪月，伤春悲秋，按明思看来这样的教育实际并无多大意义。
    大汉人却引以为傲，自持高贵。
    老太君说完后，双禄将手中的莲花茶盏揭开盖子，递了过去，老太君就手喝了一口。
    三夫人看了屋内一圈，抬首朝老太君笑道，“听说老太君当年也是熟读诗书，通晓六艺的，今日几个丫头都在，不若请老太君考较考较，也好知道这些丫头在学堂里究竟用心几何。”
    二夫人正在叉蜜瓜，闻言，放下手中叉了一半的象牙挑，“三弟妹这个主意好，老太君今日就帮着我们调教调教几个丫头，我也正好跟着老太君长长学问。”
    这两个怎么一唱一和起来了？
    明思心里一怔，不动声色地观察起来。
    老太君挥挥手，双禄退下，老太君看着这些后辈，摇了摇头“我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记性好，而今但求个耳不聋眼不花，也就罢了——丫头们的长进，还要你们这些做母亲的多操些心。你们几个都是好人家出来的，咱们府里的女孩子矜贵，但愈是矜贵便愈要知书知礼。不说成什么女中尧舜，也要德才兼备才是。姑娘们的体面是做娘的教导，也是做娘的体面，也是咱纳兰府的体面！你们可记住了？”
    说到后面半段，神情肃然，语气也重了几分。
    几个孙媳妇心里一惊，齐齐站起，屈膝一福，“孙媳记住了。”
    四夫人慢了半拍，看着其他三人都站了起来，赶紧也站起，有些局促的低声跟了一句。
    “都坐下吧，”老太君和颜悦色的点点头，见几个孙媳都坐下，才又道，“我并非是训斥你们，可眼下，这大汉国上上下下，不知多少眼睛都盯着咱们，实在是容不得半点话柄差池啊！”
    明思看着屋内众人的神情，虽然不知各自心里如何想法，但面上都是一派慎重端凝。
    几位小 姐也都坐直了身子，一副虚心接受教育的表情。
    明思寻忖，今日老太君句句话中有话，且皆有所指——这对四房倒不是一件坏事，老太君明显表露了对府中事务的关注度，那三夫人应该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明张目胆的克扣四房了。

蓝石

第三十八章 开口
    见气氛有些凝重，老太君呵呵一笑，朝着坐在明依下手的明欢招了招手，“七丫头，过来。”
    明欢正值一派天真的年纪，故而在这气氛当中，既不像几个大的女孩子心生畏惧噤若寒蝉，也不像明宛那般完全懵懂不知其事。听见老太君的话，也只睁大了眼望着，显得极其娇憨可爱。
    老太君一见心喜，将她唤了过去，“七丫头，家学上了几月了？”
    明欢粉衣丫髻的站在老太君身前，扳着手指头数了数，“回老太君，欢儿一月上的家学，现在是七月，欢儿上了六个月还多半个月。”
    “好丫头——”老太君呵呵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顶，“如今能识多少字了？”
    明欢眨了眨眼，偏头想了想，大约实在想不出，便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道，“回老太君，欢儿没数过。”顿一顿，又道，“要不欢儿今日回去数了再来告诉老太君吧！”
    一派天真烂漫的童言稚语一下子将屋内气氛化开，大家都笑了起来。
    “老太君，这丫头平日可好学着呢！每日必练一百个大字才肯睡觉——”二夫人笑道，“我看啊——竟是比她两个姐姐还强些。”
    老太君一听，更加心喜，偏头朝一旁的双禄道，“去里边把那梨木匣子开了——最上头那个盒子拿出来。”
    二夫人的面上立时浮出喜色，老太君这是要赏明欢了！
    老太君能拿出手的东西，件件都是宝啊！
    双禄利落的应了一声，福身而去。
    片刻，托着一个外绘如意花纹的长形木盒走了出来。
    到了老太君跟前，老太君伸手打开，却见一块白玉瑞兽镇纸陷在红色软缎内衬中。
    整块镇纸玉质雪白，在日光映照下显得润泽通透无比。
    三小 姐明柔的眸光也瞬间闪亮，显然是十分喜爱，面上现出了几分艳羡。
    其他几位小 姐也或多或少的表现出羡慕之情。
    唯有明雪笑得自然可亲，毕竟是同母所生，看得出她是真心为自己的妹妹高兴。
    “这是我做姑娘时用过的，原先也有好些镇纸，最后只留下这个——”老太君伸手在镇纸上的兽身上抚了抚，目光充满了回忆，“我那时也好这个——”说着，摇了摇头，转首看着明欢，笑容慈爱，“如今便给欢儿吧——老祖宗也用不着了，纳兰府的五百年门风，还得靠你们这些丫头啊……”
    “欢丫头，还不快谢过老太君赏！”二夫人又惊又喜，迭声催促着明欢——竟然是老太君压箱底的东西，只怕非同一般。看老太君的神情，十有**还是珍藏之物！
    大夫人一直没出过声，但方才见盒子打开那刻，她同三夫人一样，也是心神一震！
    二夫人认不得这白玉镇纸，她同三夫人却是知道的。
    这白玉镇纸并非一个，而是一套九块，上面瑞兽分别为龙之九子。相传是大汉开国初期一位玉器雕刻名家的收山之作。
    流传九百多年，眼下九块镇纸皆被深藏不为人知，没想到老太君手里竟然有其中之一的赑屃镇纸！
    老太君这赏——好大的气魄！
    她瞥了一眼满脸抑不住喜色的二夫人，心里三分发酸七分讥诮。
    三夫人见明汐面上也是羡慕，心里也不是滋味——老太君这是怎么了？对这个破落户儿出手这么阔绰！
    明欢退后一步，毕恭毕敬的跪下磕了个头，“欢儿谢过老太君，老太君放心，欢儿会好生学，好生练字的。”
    老太君笑着连连颔首，双禄将盒子递给明欢，明欢这才好奇的看着里面的东西，目光落在那瑞兽上——她还未见过这种动物，便好奇问道，“老太君，这是什么啊？”
    老太君笑了笑，指点她，“你看看下面——可识得那几个字？”
    双禄将红缎拨开，露出下面的长方形底座，只见瑞兽身下底座上阳刻了四个字纹。
    “功德——”明欢念了两个字，后面的却不认得了。
    顿时有些羞愧，自己刚刚才得了赏，竟然就不认得了……
    涨红了脸，咬了咬唇，“老太君，欢儿…..不认得后面两个字……”
    老太君呵呵一笑，拍了拍她，“不认得不要紧，去问问你母亲姐姐们——让她们教你，这次不认得，以后认得就行了！”
    双禄将盒子放到她手中，明欢抱着盒子转身，在屋内看了一圈，一时踌躇不决。
    按她的想法，是想去问明雪的，可她也不知明雪是否认得，心里想着，若是姐姐不认得，那我去问她，她肯定会觉得丢脸的。
    她目光转了一圈，落在明柔身上，明柔此刻正浅笑吟吟的看着她。
    她心中顿时一悟，三姐姐的学问是最好的，肯定认得！
    抱着镇纸，明欢迈步朝明柔行去。
    就在此刻，三夫人偏头瞟了一眼二夫人，眸光微微一闪。
    二夫人眨了下眼，很快明白过来，正好明欢此刻经过她身边，她随即娇笑一声，伸手拉住明欢，然后手一牵，将明欢转了个方向“欢儿——你可是想去请四婶教你？”
    明欢一愣，二夫人赶紧又接着笑道，“你四婶也是官家小 姐出身的，学问好着呢！”说着不待明欢反应，便轻轻搡了搡，“要去就去吧，看你四婶肯不肯指点指点你了……”
    明欢呆了呆，望了下首的四夫人一眼，走了过去。
    三夫人唇角露出一抹淡然笑意，端起青花薄胎的茶盏，削葱般的素手优雅地揭开茶盖，轻轻吹了口气。
    今日是府内家眷，所以小 姐们都是挨着母亲坐的。
    明思能感觉此刻四夫人的紧张和突然僵直的脊背。
    情形突转直下，这是她未曾想到的。
    她方才一直在思索老太君今日这一系列行为的用意，却忽略了其他。
    看着明欢走到四夫人跟前，托起盒子，一双乌目如漆般黑亮，同时也有些怯生生的，“四婶，可以教欢儿认字么？”
    四夫人的一张月容花貌此刻微微有些发白，勉力的露出一个笑意，低头看着面前的镇纸，她抬手拉开了红缎，待看清了，面色顿时更白，编贝般的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唇，却不做声。
    一屋子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边！
    明思心里深吸了口气，看着那白玉镇纸——轻声却清晰，“娘教过囡囡，这四个字囡囡认得——念做功德赑屃。”
    如娇莺初啭般的稚嫩嗓音在一室静谧中分外醒耳，蓦地惊愣了一屋子的夫人小 姐丫鬟。
    一直在为老太君捏着肩膀的双寿也停了手，惊愣的望着这边。
    数十道目光蕴含了震惊、讶然、不置信……汇集到了明思蜡黄发黑的小脸上。
    仿佛还不相信刚才那甜美婉转的声音是从这张面孔的主人传出的！
    老太君惊喜交加，“是，是六丫头在说话么？”
    四夫人的心情如云霄飞车，刚才还心如直坠，此刻却一下子飞上了云头——她听了六年的声音，每一个语调都熟悉……
    “囡囡——”激动的泪水和颤抖的语声，她捧起女儿的脸，“我的好囡囡……”
    四夫人的面容极美，不施粉黛而颜色依旧如朝霞映雪。
    只见她蛾眉螓首，皓齿朱唇，绿鬓如云——没有过多的妆饰，却天姿国色难掩。
    这样美丽的女子，又有着善良温柔的天性，明思很庆幸自己的运气。
    剪水秋瞳漾起了孺慕，明思轻声甜美，“娘——”
    这一声出口，老太君顿时喜出望外，“好，好，好，六丫头好了，真是老天保佑，祖宗显灵啊。”
    四夫人定住心神，携了明思走到老太君跟前跪了下去，低泣道，“多亏沾了老太君的福气。”
    老太君喜不自禁，“起来说话，起来说话，这是喜事，该高兴才对——快起来！”
    双禄过去先将明思扶起，四夫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双禄朝明思脖间一扫，转首朝老太君抿唇一笑，指着明思脖子上的红绳道，“老太君，四夫人这是谢老太君上次赐的玉猪龙给六小 姐添了福泽——四夫人这叫喜极而泣呢。”
    老太君笑得开怀，伸手拉过明思，“六丫头，我是你老祖宗，可认得？”
    明思不吭声，只点了点头。
    老太君见她不喜说话，又故意指着座下明欢手中抱着的白玉镇纸问道，“方才那镇纸上的字，你都认得？”
    明思继续点了点头。
    老太君笑得更加可亲，“那你告诉老太君，你娘还教了你些什么？”
    明思转头望了四夫人一眼，再看向明欢手中白玉镇纸，轻声道，“赑屃——龙之第六子，龙头龟身，力大无穷，好负重，驮功德碑的就是它。”
    老太君的眼睛亮了起来，眼角的皱纹菊花般现出，“好思儿，那你可知这赑屃还有个别名叫做什么？”
    刚想张口——明思忽地清醒，自己的原则是低调，这样已经够了，不能再冒头了。
    她轻轻垂下眼睑，摇了摇头。
    老太君一直看着她，见她摇头，眸光闪了闪，却也未说什么，抬首露出笑容看着堂下，“你们几个丫头可有知道的？”
    见老太君看来，二房的明雪明依都低了头，显然是不知。
    明汐嘻嘻一笑，天真的看着老太君，半撒娇地，“老太君，这个师长没教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