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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薰衣草

[架空古风] 《衣香》作者:15端木景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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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1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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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节教习

东瑗送走袁太太母女,再三客气让她们时常到府里走动,送到穿堂就折身回了自己的拾翠馆,歇下不提。

过了两天,蔷薇便免了红莲和绿篱原先的差事,只跟在她身后,然后对东瑗道:“小*姐让再选一个人,我想让紫薇跟在学学规矩。”

东瑗听了,脑海里就迅速掠过紫薇拎着半桶水穿着木屐却健步如飞的模样,顿了顿才笑道:“既叫你拿主意,你拿主意便是。”

蔷薇面上浮现几缕笑容,感激般给东瑗福了福身子道谢。

然后笑着解释给东瑗听:“紫薇不太会说话,做事却勤勉。”

东瑗手下的针黹不停,淡淡绣着一副海屋添筹的花样子,准备过了年给老侯爷和老夫人做两双鞋,等三月份老侯爷生辰时做寿礼。

她的绣活不算出彩,亦是自己的心意。

蔷薇见东瑗表情平淡,看不明白她对这件事的态度,心中惴惴,一边奉茶,一边闲聊般笑道:“小*姐,前年紫薇进府当差,还是我娘保她的……”

东瑗手里的纤细绣花针一顿,抬眸望着蔷薇,眼眸清湛盈盈:“蔷薇,从前我不管交代橘香和橘香做什么,都不会再过问。既叫了你拿主意,我自然是信得过你。你才来,不晓得我的脾气,我向来用人不疑,你放心做事吧!”

蔷薇愣住,心尖涌动了些许感激。

片刻,她稳住了心神,笑道:“小*姐,我用人不避亲,怕总怕旁人多言。与其旁人说三道四,不如自己跟小*姐说明了好…….”

用人不避亲?

见蔷薇很想把她和紫薇的关系说清楚,东瑗就放下手里的针线,接过蔷薇奉的茶,笑着问她:“你们是亲戚?”

“不算亲戚。”蔷薇见东瑗愿意听,就连忙道,“她在我家里住过一年多。”

东瑗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三年前,也是滴水成冰的深冬,我爹和几位管事对了账,去崔仙楼吃酒,晚歇回来,看到西边院墙躺着个孩子,九、十岁的模样,穿着一件毡袍,怪模怪样的,打着赤脚,昏死在墙角。我爹不忍心,就抱她回家吃了杯热汤。醒来后瞧着,跟我四妹差不多年纪,又说是北边牧人家的,大雪盖了牧场,牛羊都冻死了,就逃到了盛京。一路上爹娘和长兄也去了,只剩她。我爹动了恻隐,就说留下她……”

蔷薇看了眼东瑗,见她认真听着,继续道,“我家里也不富足,我妈就不想要她。但见她可怜兮兮的,又做事勤快极了,我妈也动了心,她在我家住了一年多,前年府里买丫鬟,她妈见她这一年又勤快又寡言,心中喜欢她,想着替她寻个前程,就送了她进府。我妈在荣妈妈面前走了几遭,死皮赖脸把她塞到了老夫人院里。”

东瑗又抿了茶,问蔷薇:“你们家姊妹几人?”

蔷薇一愣,不知何意,老实道:“兄弟姊妹六人。我大哥是二房的三少爷跟前服侍的,从小的恩情,三少爷放了四川知府,我大哥也举家跟着去服侍了。二姐是二房四小*姐跟前得意的,跟着去了定远侯府。我家里排行老三,下面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东瑗听了,目露赞许:“你们家人口多,生计也难,你爹娘还能收养一个小孤女,是宅心仁厚的。”

谁家愿意多个人吃饭?像莫管事家里,是府里有定制的小丫鬟照拂的,不需要一个孤女替他们做粗使丫鬟,还是把紫薇能留下来,无疑是雪中送炭的恩情。

莫管事夫妻是心地善良之辈。

父母如此品行,蔷薇能差点哪里?

东瑗欣慰的是这个。

而蔷薇听到东瑗夸奖自己的父母,脸微红,而后又与有荣焉,谦虚说是举手之劳。

“既是这样,你带着紫薇,在屋里服侍吧。”东瑗笑着放了茶盏,重新拿了针线。

“多谢小*姐!”蔷薇又福身,还不忘解释一句,“紫薇是吃过苦的人,她最懂感怀。小*姐对她的好,她会全心全意服侍小*姐的。”

东瑗一愣,须臾跌了眼帘,淡淡嗯了一声。

举贤不避亲,这个蔷薇有些胆魄;想到的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东瑗,才把紫薇调到屋里服侍,她是个忠心耿耿的。

但愿她表里如一。

腊月二十二,世子夫人派人去了建衡伯府,接五夫人杨氏回镇显侯府。

早上派人去接,却到黄昏时分过了酉初三刻才回,中间发生了什么,世子夫人一句也不敢跟老夫人提,只说建衡伯夫人舍不得五夫人,才耽误了。

东瑗和十一姑娘薛东姝留在老夫人处吃晚饭,五夫人杨氏衣着锦簇来请安,老夫人语气淡淡说了句:“回来了?早些歇了吧,我这里不用服侍的。”就端了茶让她出去。

五夫人眼睛瞟了下东瑗和十一姑娘薛东姝,有些不快,给老夫人行礼告退了。

五夫人一走,老夫人唇角有抹冷笑。

东瑗和薛东姝埋头吃饭,权当没有瞧见。

腊月二十三祭灶后,家里处处开始贴春帖、挂灯笼,喜气洋洋,新年的氛围越来越浓,东瑗的心情也逐渐好起来。

她喜欢喜庆的节日。

五夫人回府后,得知十一姑娘寄养在五爷原配韩氏的名下了,居然风平浪静的。

东瑗有些诧异,还以为她要大闹一场。

“你去打听打听,五夫人怎么说十一小*姐的事。”东瑗对蔷薇说道。

这好似是东瑗第一次见她去打听事,蔷薇受宠若惊般去了。

橘红便蹙眉对东瑗道:“小*姐,您怎让她去?她才来,别没有打听出什么,反而叫夫人抓了把柄!”

东瑗笑道:“她在老夫人屋里也是二等丫鬟。她是家生子,自小就在府里玩耍,哥哥姐姐以前都是少爷小*姐身边得力的,论人脉亲疏,你不及她的。看看她回来怎么说。”

两盏茶的功夫,蔷薇便回来了,对东瑗道:“小*姐,五夫人想给十二小*姐从外面请个教习嬷嬷,这几日都在筹划这事,就顾不上十一小*姐了。”

从外面请教习嬷嬷?薛东琳身边有乳娘和丫鬟,还要请教习嬷嬷?

再说了,府里的妈妈什么教不了,非要外面的?

东瑗想起那日出宫后十二姑娘薛东琳的得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橘红一头雾水,问蔷薇:“十二小*姐都十三岁了,请教习嬷嬷做什么?”

蔷薇有些不好明说,看了眼东瑗。这些事她心中清楚,但是不能从她心中说出来。

东瑗便对橘红笑道:“大约是教十二小*姐一些宫廷礼仪吧!”

“宫廷礼仪?”橘红愣了愣,倏然变色道,“小*姐,太后娘娘看中了十二小*姐吗?她要进宫做娘娘啊?”

“悄声些!”东瑗压低了声音,忍不住又笑,“十二小*姐觉得太后娘娘看中了她,可我瞧着未必。你等着,有笑话看呢!”有些孩子气的促狭。

橘红被东瑗的语气逗得笑了起来。

蔷薇见东瑗在橘红面前说这些,就知道东瑗对橘红的情谊,并不是主仆,而似姊妹,眼眸微黯:什么时候,她也能得到小*姐这样的信任啊?

可想想橘红在小*姐身边都五年了,她又心存希望,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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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31节圣旨

腊月二十四除尘过后,家里便忙着过年的诸事,世子夫人荣氏整日脚不沾地,回事的一拨一拨全部紧着她一个人。

当五夫人杨氏亲自登门,说要请教习嬷嬷的时候,世子夫人微愣,瞬间就明白过来,心中有些不耐烦。倘若是平常,她还能委婉点拨五夫人几句,此刻她又忙又累,情绪不善,不冷不热说了句:“五弟妹,等过了年再说不迟。正月里拜年的时候,不妨和建衡伯夫人商议,看看她老人家可有好人选。”

建衡伯夫人并不是愚笨之人,但愿她比五夫人母女清醒些。

五夫人没有听出世子夫人的推脱之意,却也想应该跟母亲说说,顿时改了主意,笑道:“那我不打搅大嫂了。”脚步轻盈回去了。

世子夫人又好气又好笑。

等回事的婆子们都去了,抱厦里只剩世子夫人和身边最得力的荣妈妈。荣妈妈给她递了杯参茶,让她养养精气,劝世子夫人:“您何必跟五夫人兜圈子?不如明了说,省得她到时美梦不成,心中记恨您!”

荣妈妈听世子夫人说过那日进宫诸位姑娘的表现和老夫人的态度,知道肯定不会是十二姑娘进宫。

可五夫人洋洋自得来要教习嬷嬷,分明就是误会了。

世子夫人这样拖延着,等宫里下了旨,送旁的姑娘进宫时,五夫人大约会以为世子夫人早就知道,只等那日看笑话,从此就埋下了怨恨。

妯娌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最忌讳这些。

五夫人又是个不省事的。

“你没见我这忙得脑壳都疼么?”世子夫人喝了茶,微微叹气,“你也晓得她,不到黄河心不死。既然她动了这个念头,现在告诉她,她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来!你忘了十姑娘…….”

说罢,她微微一顿,把十姑娘的话遮掩过去,才继续道:“快过年了,她要是闹起来,五房又不安生,一家子谁都别想痛快!任由她吧,该怨就怨恨,我难道要看她脸色过日子么?”

荣妈妈笑:“也是!”

如今世子夫人是长嫂,主持家里中馈,等老侯爷驾鹤西去,世子爷承袭,世子夫人就是镇显侯夫人。

到那时,五房要分出去单过,五夫人如何闹腾,碍不了世子夫人的眼;倘若不分出去,就是在世子夫人手下讨生活,五夫人还敢如何?

蔷薇打听到杨氏去了世子夫人那里说教习嬷嬷的事,被世子夫人拒绝了,又惹得拾翠馆众人笑了一回。

转眼间,便是除夕夜。从早上开始,家里佣人、主子都忙碌不停,俱洒扫庭院,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祭祀祖宗。

镇显侯府热热闹闹的,几十口人坐了四桌,团团圆圆吃了年夜饭。

吃了饭,老侯爷领着家里爷们去了外院,招待前来辞岁的亲戚朋友,亦安排家里人出去辞岁。

老夫人则领着内眷们守岁玩闹。

薛府正西南角有个暗香堂,地势最高,可以观看城中烟火。因种了各色腊梅,冬日里暗香浮动,便得了此名。暗香堂围了厚厚的防寒幔帐,点了暖炉,摆了各色果品点心,早有丫鬟婆子备着。

荣妈妈准备妥当后,来跟世子夫人耳语。世子夫人颔首,转身跟老夫人说:“不如领了众人去暗香堂看烟火。”

众人都七嘴八舌唧唧咋咋附和着,老夫人见大家兴致不错,便笑道:“天寒地冻的,回头谁都不许说冷!”

“不冷,不冷!”世子夫人忙笑道,“早叫人烧了地炉,垂了厚厚的羊毛毡幔,又安了四个暖鼎。”

众人听了,都撺掇老夫人去暗香堂看烟火。

其中三夫人最积极。

五姑娘薛东蓉大病初愈,穿了件银红色遍地金褙袄,捧着暖手炉,声音发虚:“祖母,我就不去了,留在这里吧。”

老夫人见她还是不太好,就对二夫人道:“你们母女回和宁阁吧。深更夜长的,要是蓉姐儿再熬虚了身子,反而费事。”

二夫人感激老夫人的体贴,忙屈膝给老夫人行礼应是。

其余的人则跟着老夫人、世子夫人去了暗香堂看烟火。

外院的管事得了信,连忙把自家的烟火也搬了出去,找了个最临近暗香堂的地方放了。

漫天似银蛇飞舞,火树银花,黢黑天际被点燃的或明或暗,似一副副绚丽锦图,在碧穹间缓慢展开。

东瑗望着烟火,暗暗阖眼祷告。

却被一旁的侄女薛风瑞看在眼里,她脆声问东瑗:“九姑姑,你在求神吗?”

众人的目光便落在东瑗身上,弄得她颇为尴尬。

世子夫人领头取笑:“定是求菩萨替她寻个好婆家!”

东瑗一怔,羞赧低了头,心中却微动:她是啊,她就是在求老天爷替她寻门好亲事,别和宫廷牵扯关系,别嫁到不三不四的人家,只求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丈夫体贴,婆婆和蔼。

原本是最简单的要求,如今却成为了她的奢望。

她的婚事,她的未来,她不能做主,只能求老天爷。这是东瑗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大的抱怨:不管家里当家作主的那位多么疼爱你,可世俗婚姻轮不到自己挑选!

众人哄然,跟跟着世子夫人说笑。

老夫人见东瑗不说话,以为她恼了,把她叫道身边,搂在怀里,笑着骂众人:“你们这些人精泼猴,顺杆子爬,就知道挑软柿子捏!”

说的众人又笑了起来,一时间除夕夜气氛热闹极了。

几个年纪小的要去放炮竹,怎么都拦不住,世子夫人只叫了婆子们紧紧跟着。

五房的六爷薛华逸也要去。

五夫人不准,六爷就不高兴嘟嘴坐着不则声。

“让他去!”老夫人对五夫人道,“孩子大了,还栓在腰际上?”

薛华逸已经十一岁了,按照薛府的规矩,应该十岁就搬到外院去住。可五夫人舍不得,闹了一场,薛子明跟着求情,老夫人才同意养到十二岁。

虽同意了,总是有些不快。

五夫人不敢忤逆婆婆,忙叫了自己身边的碧桃也跟着。

守岁直到过了子正才散去,东瑗回了拾翠馆,哈欠连连,赶紧梳洗一番就躺下了,一觉睡到初一的卯初二刻。

梳洗一番,去给老夫人和老侯爷拜年。

薛家各房头亦纷纷盛装,来到了荣德阁。

小辈纷纷跟长辈们拜年,拿了红包。

又是一场热闹喧阗,吃了早饭,尚未散席,外院的管事急匆匆跑了进来:“侯爷,宫里下圣旨,让九小姐接旨!”

一语落在东瑗耳里,她仿佛被雷击中,脑袋里一片空白,四肢麻木得不能动弹,四周目光都投向了她,或震惊,或疑惑,或嫉妒,或高兴,或冷漠,她全部感觉不到。

直到身边的世子夫人推她,她方如梦初醒,唇色发白。

老夫人起身,牵了她的手,柔声道:“不碍事!”

外院摆了香案,老侯爷、老夫人、世子爷薛子侑及世子夫人陪着东瑗,去外院接旨。

牵着老夫人,东瑗深一脚浅一脚,脸色早无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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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32节郡主

东瑗拉着老夫人的手,掌心有微微细汗。

一种前途未卜的恐怖在她四肢百骸里流窜,令她的呼吸有窒息感,额前有细细的薄汗。

人治的社会,当权者一言九鼎,人命如蝼蚁,无法反驳,无法抗争,只能把命运寄托在侥幸上,不管多么努力,最后可能全部一场空。

东瑗随着老夫人,一步步踏过穿堂,踏出垂花门,似踩在刀尖上。两旁树木虬枝悬挂厚霜,清晨日光下若镀银般绚烂,流转着灼目光泽。微风中簌簌发抖的,不知是虬枝,还是东瑗的心。

老夫人重重捏了捏她的手,令她吃痛,回过神来,抬眸间看到了祖母那双微微浑浊却锋利强悍的眼睛:“瑗姐儿,别怕!”

东瑗突然有些泪意,她喃喃叫了声祖母,声音哽咽,压低着嗓子:“祖母,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都不喜欢我……”

掌管六宫的女人都不喜东瑗,她要是进宫,前途可想而知。

老夫人眼底有了些许笑,亦低声道:“太后娘娘不喜欢你,所以你不用怕!”

太后娘娘不喜欢她,所以不会让她进宫的!

一句话,仿佛拨开了云团见明月,东瑗霪雨霏霏的心路恍惚照进了些许明媚骄阳,心轻了七八分,还是不放心,却不敢再多言。

外院摆了香案,薛老侯爷领着众人跪下,东瑗跪在最后面。她穿着官绿色绣蝴蝶闹春纹百褶如意湘裙,里面穿了膝裤,可是跪着,冰凉依旧浸透厚厚的衣裙,渗入肌肤,有刺骨的寒。

手掌撑地,青葱般白皙纤长的手指伸出来,冻得指尖通红。

太监那阴柔的声音便在耳边响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镇显侯薛镇显之孙女薛氏东瑗,静容婉柔,恬嘉淑顺,风华幽静,性资敏慧,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故封柔嘉郡主,同亲王女,如朕姊妹。赐良田八百顷,黄金四百两。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太监音落,院子里鸦雀消声。

东瑗终于不再发颤,恭敬起身,绕过薛老侯爷,上前垂首接旨,举过头顶,恭声道谢主圣恩。

丝毫不见刚刚的胆怯害怕。

她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不是进宫的诏书。

世子爷薛子侑和世子夫人面面相觑。老夫人神色微敛,薛老侯爷已经起身,跟那太监寒暄,令世子爷亲自打赏他五十两白银,送出大门。

那太监欢喜说镇显侯客气了,笑着同世子爷去了。

院落里剩下老侯爷、老夫人、世子夫人和东瑗。

四个人都不知道先开口说什么。

无缘无故,突然就封东瑗为郡主,令人莫名其妙。反常则妖,老夫人那经历世事沉稳镇定的眼眸有难得一见的不安,看了眼老侯爷。

老侯爷亦微微蹙眉。

见大家站着,老侯爷沉声道:“进去说吧。”

跟刚刚来时不同,薛老侯爷和薛老夫人脚步有些急促,世子夫人不敢多言,小心翼翼看了眼东瑗,又看了薛老侯爷和薛老夫人,脸上微沉。

东瑗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却明白一件:她是真的不可能进宫了!倘若她要进宫,就不会突然封郡主。封她做了郡主,好似跟皇帝结拜了兄妹。

可是为何会封郡主,她亦不知。

若太后娘娘不要她进宫,从此不提她这个人便罢了,跟老侯爷暗示几句,说喜欢十一姑娘薛东姝,东瑗肯定就被排除,没有理由封她为郡主,多此一举。

不合逻辑的背后,也许有更多的问题。可饮鸩止渴来看,她目前最大的担忧解决了。没有什么比入宫更加让她恐怖不安。

东瑗短暂的喜悦压抑不住,心路似繁华盛绽,碧树繁茂,花影摇曳,斜长的眼睛不禁弯了弯,有潋滟光芒浮动。

回了荣德阁,薛家众人皆在,纷纷询问何事。

世子夫人声音不见喜悦,平淡叙述:“陛下封了瑗姐儿为柔嘉郡主。”

一时间,荣德阁亦同样静寂,众人都愣神,目光落在东瑗脸上,似要透过她这张妖媚的脸,看出事情的缘由。

东瑗静静承受着众人猜忌的目光,不喜不娇,似一泓水,透明见底却没有半分纹路。

薛老侯爷清了清嗓子:“今日是大年初一,大家都拜年去吧,难得出门玩闹一天。”

众位婶母姊妹才回神,纷纷给东瑗恭贺,请安,恭敬叫她柔嘉郡主,然后各自散去。

世子夫人最后离开,见只有东瑗在屋里,便笑着说她去安排人来客往的事,先告退了。

东瑗没有动,微带迷惘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叫她到自己身边,笑盈盈望着她:“瑗姐儿,你父亲只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并无爵位。皇上这样封赏你,只怕众人不服,你往后切记要勤勉淑顺,不能叫人挑出错儿来!”

东瑗垂着眼帘道是。

老夫人很满意她的态度,声音又软和了三分:“瑗姐儿,你祖父是当朝一品大员,三公之一的太师,世袭一等辅国将军的镇显侯!这么多年,先皇和陛下对薛家多有赏赐,你祖父怕月满则亏,俱推却了。一个没有封地的虚名柔嘉郡主,我们家当得起!”

东瑗遽然抬眸,望着老夫人,感激道:“祖母,我记下了!”

老夫人眸子越发怜悯,从袖里掏了一个金底点翠如意纹荷包给她,笑道:“祖母给你的红包,这是单单给你的!”

东瑗笑起来,眼波横流似明星般灼目炫耀,她跪下又给老夫人磕头,谢了赏,搀扶着橘红出了荣德阁。

橘红脸上难掩兴奋,刚刚出了荣德阁,她便迫不及待低声问东瑗:“小姐,皇上封赏了您为柔嘉郡主?”

东瑗点头,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刚刚那点兴头过去后,她又开始担心后面的风波了。

橘红的兴奋就突然消迩了一半,惴惴问道:“不好吗小姐,您不高兴吗?只有亲王的女儿才封郡主啊!”

“是啊,只有亲王的女儿才能封郡主!”东瑗叹气,她的父亲并不是亲王啊,为何突然就封了她郡主。

可以不用进宫的欢喜已经渐渐被后怕消磨了,东瑗的心有些沉。

橘红好似明白了什么,却还是不太懂,不安望着东瑗。

东瑗端正了心绪,笑道:“皇上还赐了八百倾良田和四百两黄金呢!”

多么还是有些强颜欢笑。

橘红的喜悦也沉了下去,勉强挤出笑意,道:“那小姐发财了。”

是啊,一个柔嘉郡主的名头,八百倾良田,四百两黄金,是一笔丰厚的嫁妆,她的确发财了。听到橘红打趣的话,东瑗扬眉微笑,媚眼如丝般纠结着淡淡喜悦。

橘红也笑了,静静搀扶着东瑗,主仆二人一路无话,回了拾翠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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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33节骂槐

东瑗封了郡主之事,薛家众人回过神来,都纷纷拿了礼物来恭贺她。

她只得打起精神一个个应付。

杨氏亦带了十二姑娘薛东琳来,说话虽不及平常刻薄,亦是不不阳的怪异,还嘱咐东瑗:“以后应更加克娴内则,温良恭顺,切莫辜负圣恩。”

东瑗淡淡笑了笑:“我知晓了,多谢母亲提点。”

蔷薇在一旁蹙眉,五夫人是个没有封号的内宅妇人,九小*姐如今是同亲王女的郡主,如何还能这样训诫?

想到这里,蔷薇便去了外间,叫丫鬟端了杯茶来,递到东瑗手里,然后笑容浅浅对五夫人道:“夫人,说了半日话,郡主有些累了。您若是无要紧事,改日再来吧。”

一句话,五夫人和十二姑娘薛东琳脸色骤然一变,蔷薇这话,是提醒她们,东瑗如今身份不同,不应该还是以前的礼节吗?

这才刚刚封了郡主,就踩到她们母女头上去啊?

见五夫人和十二妹变色,东瑗笑道:“母亲和十二妹妹若还有事,我就不相留了。辛苦母亲来看望女儿,晚歇女儿给母亲请安去!”

五夫人这才有了个台阶下,冷哼一声:“郡主歇了吧,哪里敢劳动郡主请安!”语气十分刻薄。

出了拾翠馆,薛东琳猛的将足上的木屐踢了,脸色紫涨。

她的贴身丫鬟锦秋忙拭了木屐,劝慰道:“十二小*姐,路上滑,您的绣花鞋不好走,还是穿了木屐吧!”

说罢,蹲下身子替薛东琳穿木屐。

薛东琳一脚踢在她的胸口,高声道:“不穿!大胆的奴才,平日里抬举你,你就不知天高地厚!我说不穿就是不穿,你竟敢当我的家做我的主!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说的很响,站在门口送行的蔷薇和橘红都听在耳里,透过拾翠馆清脆摇曳的竹影,看到了庭院外五夫人和薛东琳等人。

薛东琳的大丫鬟锦秋被踢中了左边肩膀,火辣辣的疼,又是在九小*姐门口,被十二小*姐又踢又骂,锦秋心凉了半截:她辛苦维持的这些体面,算是彻底毁了。

眼眸噙泪,她忙跪下磕头:“奴婢错了!”

“滚开,假惺惺的奴才,谁要你认错!”见她跪下,薛东琳的气还是没有撒完,又踢了她一脚,踢中了右边肋下。

锦秋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却掩唇不敢哭出声。

五夫人一直在旁边的看着,亦不做声。

五夫人身边得意的碧桃有些看不过眼,上前两步笑道:“十二小*姐,您是尊贵的侯府千*金,跟小人一般见识,跌了身份!”

这句话暗暗骂了东瑗是小人,才算如了薛东琳的意,她冷哼了一声,跟五夫人福了福身子,便由另外一个粗使小丫鬟搀扶着,回了她居住的香茹馆。

五夫人看了眼碧桃,对自己另外一个丫鬟道:“你扶锦秋回去。”然后又板起脸孔对锦秋道,“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分寸,你尽心服侍就好。切莫给了你体面,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在姑娘面前做人!”

这些话,句句都是指桑骂槐,说给东瑗听的。

锦秋哪里还听不出来,只恨自己撞上了晦气,恭敬道是,眼泪却止不住。

只怕不过两个时辰,她挨打挨骂的事就要阖府皆知,以后在丫鬟婆子面前,她还有什么脸子?

五夫人和十二姑娘薛东琳的话,拾翠馆众丫鬟、婆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进了东次间,橘红就教训蔷薇:“好好的,你惹她们作甚么?无缘无故被她们一顿说!”

蔷薇忙道歉:“姐姐,我不是有意的,只是见夫人那样训咱们郡主,心里气不过!我才来,不知道夫人和十二小*姐是这样的脾气,以后不敢了!”

她道歉真诚,毫无勉强,橘红就叹了口气:“你忠心护主,原是没错的。可夫人和十二小*姐的子,是不顾体面的!咱们小*姐是要脸的人,跟她们闹起来,有什么好处?你以后切记,别跟夫人和十二小*姐一般见识。”

就是说,对于五夫人和十二小*姐那种浑不楞的,跟她们争长短,反而是东瑗没了肚量。

蔷薇说记下了,以后再也不敢犯了。

东瑗在一旁就笑道:“蔷薇,你不用记在心上,她又没指名道姓骂我,任由她们去!以后,你们还是叫我小*姐,什么郡主,如今还不知道是福是祸,不提也罢!”

蔷薇和橘红都恭声道是。

拾翠馆的喧阗终于静下来,东瑗有些疲惫,让橘红和蔷薇服侍她躺下睡会,申正叫她起来,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的荣德阁却是静悄悄的。

西次间临窗炕上摆着大红色织金重锦引枕,老夫人靠着假寐,薛老侯爷则手指瞧着炕几,暗暗思忖着什么。

申初一刻,詹妈妈说葛大总管来了。

老夫人让詹妈妈和宝绿、紫鸢、绿浮等人都去暖阁那边坐坐,又让宝巾守在西次间门口,不要让人进来。

西次间只剩老夫人、老侯爷和葛大总管。

“得到音了吗?”老侯爷让葛大总管坐在炕前的锦杌上回话。

“得到了!”葛大总管声音低沉,“贵妃娘娘说,太后娘娘和皇上腊月二十八的晚夕吵了一架,只留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在跟前服侍,不知道吵些什么,太后娘娘还砸了一只汝窑茶盏;皇上从慈宁宫回去,在御书房坐到寅初二刻,娄公公亲自去劝,才歇了半个时辰……”

薛老侯爷微微颔首,腊月二十九早朝的时候,他的确感觉皇帝精力不济,脸上还带着哀痛。

可是这跟封赐瑗姐儿有什么关系?

“第二天太后娘娘知道皇上一夜未睡,就叫慈宁宫的人收拾箱笼,她要去皇陵陪先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还有盛贵妃娘娘都不知道何事,闻信纷纷去劝,太后什么话都不说,脸色气得铁青。皇上来了,她就把拐杖砸在地上,说‘红颜祸水,吾儿要做纣王、怀王,为娘的怕百年后愧对列祖列宗,不如先去了皇陵,眼不见为净!’皇上跪下叩头,说一切听母后的,太后娘娘才好些。后来太后娘娘让皇后和贵妃娘娘都先回了,只留皇上在慈宁宫说话,初一大清早,就封了咱们九小*姐为郡主,同亲王女,如皇上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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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34节保密

葛大总管说完,西次间内静寂,老侯爷和老夫人都凝眸深思,谁都不言语。

半晌,老侯爷问:“就这些?”

葛大总管道是,想了想,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做什么,有什么直言无妨!”薛老侯爷正着急,见葛大总管这样子,就有些不快,说话间不禁声音锋利。

“侯爷,你还记得上次秦侍郎和周都督的事吗?”葛大总管道。

薛老侯爷当然记得。那时去岁腊月的事。

秦侍郎是兵部侍郎,周都督是右军都督,都是薛老侯爷的门生。去岁腊月,大雪连绵半月,大漠南止国的游牧部落受了雪灾,牛马羊冻死,生计无保障,便打劫边关小镇,屡次抢杀边关百姓。

秦侍郎和周都督上书皇帝,求调兵镇守,还击南止国的抢掠。

萧太傅不顾皇帝坐金銮殿,当即反驳,还怒斥秦侍郎和周都督不顾两国和平,执意挑起争端,又说游牧袭扰边关,并不是南止国国主之意,南止国国主会处理,切不可因为小事伤了两国和气,妄增战祸。

秦侍郎不服,跟萧太傅金銮殿争辩,周都督亦助阵。

见二人言谈嚣张据理,萧太傅大怒,挥手就打了秦侍郎一巴掌,不顾圣颜,咆哮金殿,让御前侍卫把秦侍郎和周都督下了大牢,顶戴官服都未除。

满殿文武不敢吭声,皇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薛老侯爷冷笑着,为了圣颜,没有在金銮殿同萧太傅吵起来。
回了家中,薛老侯爷上书元昌帝,痛陈边关袭扰之害,两位三品大员并未革职就下大狱,有违国法,请皇上派兵西北,同时释放秦侍郎和周都督,安抚满朝文武之心。

结果,薛老侯爷的奏折,皇上留中不发。

第三天,却下旨革除两位大臣的官职,交三法司会审。

薛老侯爷气得两眼发黑,从此称病不朝。

他恨萧太傅的嚣张,亦恨皇帝的隐忍,拿他的门生开刀!

皇帝派了很多与薛老侯爷交好的大臣说劝说老侯爷还朝,薛老侯爷俱不理睬,直到皇帝装作雍和殿的小太监,跟着娄公公亲自驾临薛府,薛老侯爷才重新上朝。

当时,老侯爷是很感动的。

按照本朝律令,皇帝只能在老臣临终前御驾探病,皇帝一去,臣子只能出缺。所以被皇帝探病的臣子,为了维护这等殊荣,不死也得死!

这是本朝律令上写明的!

皇帝知道老侯爷只是装病,纡尊降贵,装成小太监来看他,虽然有躲避萧太傅的嫌疑,却也令老侯爷心诚感动。

这等恩宠,老侯爷岂能忘记?

可是这个时候,葛总管提起此事做什么?

“瑗姐儿封赐郡主,跟秦侍郎的事有什么关系?”薛老侯爷蹙眉。

老夫人却脑海中灵光一闪,脸色微变。

葛总管垂首,态度更加恭谦:“侯爷因为秦侍郎被贬不上朝,娄公公来探病,您亦不见。而后娄公公说圣主御驾,我不敢拦着,就领了他们进内宅。在门口,我们遇到了九小*姐。”

薛老侯爷听着这话,再仔细思量皇上和太后争执的前因后果,豁然开朗。

“……当时,九小*姐差点滑了一跤,皇上扶了她一把。”葛大总管脸色有些苍白,“我不敢言明,只是当时太巧……”

薛老侯爷和老夫人听着这话,一瞬间脸色皆阴沉不定。

“你去吧。上下打点一番,贵妃娘娘传出来的这些话,走漏一个字,你们都别活了!”沉默好半晌,薛老侯爷才对葛大总管道。

葛大总管起身,保证道:“侯爷放心,一个字都不会走漏!”

老侯爷想了想,又道:“这中间大约还有缘故,你在御书房的太监们身上下下功夫,看看是否还能打听出一些什么来。”

皇上遇到瑗姐儿,看中了她,跟太后娘娘提出让瑗姐儿进宫,太后有必要暴怒,把瑗姐儿比成妲己、郑袖之流吗?

瑗姐儿可是镇显侯府的嫡亲小*姐,哪里就沦落到被太后如此毒骂?

这中间肯定还有缘故。

葛大总管道是,转身出了荣德阁。

葛大总管一走,老侯爷还是不太放心,起身道:“我去外院瞧瞧,你不用担心。”

老夫人嗯了一声,起身送老侯爷出去。

老侯爷走后,老夫人沉思了半晌,叫了刚刚一直守在门口的宝巾进来。

“宝巾,这满屋子人,我最信你,你可知道为何?”老夫人依偎着银红色弹墨织金重锦大引枕,慢悠悠问站在临窗大炕前的宝巾。

宝巾心中一咯噔,这好似不是什么好话的开头。

她垂首恭敬道:“宝巾只知道尽心服侍老夫人,不敢妄猜老夫人的心思,老夫人恕罪,宝巾不知……”

听到这话,老夫人不免唇角微挑,露出一个愉悦的笑意:“你在我屋里四年了,从来没有一句话从你口中传出去,我一直都知晓,你最能守住话,所以我说什么从不避开你!”

宝巾心头一热,低声道:“这是宝巾的本分!”

老夫人颔首:“你很懂本分。以后也要牢记,别忘了本分。今日不管听到什么,依旧不要说半句!”

宝巾忙跪下:“宝巾绝对不说半句!”

老夫人从未专门叮嘱过屋里服侍的不要嚼舌根,有人来打听消息,老夫人亦睁只眼闭只眼。

这还是她头一回亲口叮嘱要保密,就是给宝巾十个胆,她亦不敢胡说八道,何况她本身就是寡言谨慎的人!

“你起来吧!”老夫人笑了笑,“去九小*姐院子里,叫了橘红来!九小姐若是问,只说我要叮嘱橘红仔细服侍郡主。”

宝巾起身,去了拾翠馆。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宝巾回来了。

跟她一起来的,并不是东瑗的丫鬟橘红,而是东瑗本人。

东瑗见到老夫人,便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微带哽咽:“祖母,我是不是惹得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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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35节花样

东瑗进门就噗通跪下,老夫人微愣,笑道:“快起来,谁说你闯了祸?今日是怎么了,平日也不是这样多心的!”

说罢,示意屋里服侍的宝绿、宝巾搀扶东瑗起来。

东瑗顺势起身,坐到老夫人身边。

“留瑗姐儿在这里吃晚饭,你去厨房吩咐,做几个瑗姐儿爱吃的。”老夫人笑着对詹妈妈等人道。

詹妈妈明白老夫人是让她们都出去,要单独跟九小*姐说话,便笑着应是,留下宝巾在门口伺候,带着众丫鬟婆子出去了。

“祖母,我有一事总瞒着您…….”东瑗见老夫人打发人去请橘红,大约明白是出事了。大约是因为什么,她心中明白,那是她最近唯一担心的可能引来祸端的事。

她只好合盘托出,再不敢隐瞒,语气愧疚道,“只怕您担心。如今想来,还是应先跟您说声。我恐橘红说不明白,就自己来了。”

说罢,就把那日从荣德阁回去,如何遇到一行太监、如何心里着急、如何快步走却滑了、如何丢了玉佩,又如何隐瞒,一一说给老夫人听。

“暗访了这些日子,那玉佩真的不见了。”东瑗望着老夫人,眼眸黯淡里噙着担忧与不安,“我猜想,定是那日的公公里有人捡了去,恐怕已经流到了外边。祖母,您替我做主。”

老夫人听着,眼波静籁,依旧含着慈祥的笑意,却看不清喜怒,叫人心里发慌。

“好了,祖母已经知晓,你先去你十一妹妹那里坐坐,祖母问问橘红和那个小丫鬟,你的玉佩定能找到的。”老夫人丝毫没有因为东瑗欺瞒她和丢了玉佩恼怒,而是和蔼叫她先出去。

有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静谧得令人窒息。

东瑗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开始在老夫人跟前走动的日子,老夫人亦是这样笑着,却令她心里发慌的难受。

这样的笑容,有些不信任的冷漠。

她不敢多说什么,起身去了暖阁。

不仅仅十一姑娘薛东姝在,詹妈妈、宝绿、紫鸢和绿浮亦都在这里,说话声音虽然很轻,却也是笑语盈盈的热闹。

临窗大炕上,摆着填漆雕花乌木炕几,摊着些许花样子,詹妈妈和十一姑娘正在挑选。板墙旁斜立着大红色牡丹呈祥纹引枕。

沿炕摆了四张铺着翠绿色弹墨镂空金点翠织椅袱的檀木太师椅,宝绿、紫鸢和绿浮分别坐了。

见东瑗进来,众人都起身,詹妈妈忙下炕让位置给她,笑道:“九小*姐,您炕上坐。”

十一姑娘薛东姝亦起身,清秀眉眼含笑清浅:“九姐姐,你刚刚在祖母屋里说话?”

东瑗道是,携了薛东姝和詹妈妈的手,让她们都坐,她自己跟薛东姝挤在一边,看炕几上的花样子,问道:“是做鞋吗?”

“是,明年三月里祖父的生辰,想早些准备,我针线做得不好。”薛东姝笑了笑。提起绣活,她就想起家里姑娘中绣活最出色的十姑娘薛东婉,眼神一黯。须臾,又连忙敛了情绪,对东瑗,“九姐姐,你看看哪个样子好?”

满桌的花样子,有海屋添筹、佛手灵芝、灵仙祝寿、麻姑献寿、事事如意、五福捧寿、万寿平安等等。

东瑗自己做的是海屋添筹。她明白,薛东姝只怕早有了主意,今日拿出来给詹妈妈挑,不过是借机跟詹妈妈亲热,就推脱笑道:“我瞧着都好,十一妹想绣哪个?”

“我也选不好!”薛东婉柔婉笑道,“所以叫了詹妈妈和几位姐姐帮我选选……”

詹妈妈见两位姑娘都客气,谁都不愿意出主意,心中忍不住想起老夫人说十一姑娘有些九姑娘的秉,果然如此的。她笑道:“十一小*姐,这副灵仙祝寿好不好?”

灵仙祝寿的花样子,是灵芝、水仙、竹、寿桃分布组成,绚丽华美。

薛东姝接过詹妈妈挑出来的花样子,仔细端详着,很是喜欢,却问东瑗:“九姐姐,你觉得好看吗?你也要给祖父做鞋吧,要不你绣这个?”

把最好的图让给了东瑗。

詹妈妈和宝绿等人听了,不免颔首,心中赞叹十一姑娘谦和知礼。

东瑗却明白,她想要这个花样子,又怕东瑗开口讨了,也是在借机问自东瑗绣什么花样子。当着詹妈妈和宝绿等人的人,东瑗怎么好抢了詹妈妈替十一姑娘挑出来的?

她又不是薛东琳那般跋扈!

薛东姝也太过于精明了,不过是一双花样子而已,她也要这样子兜一圈。东瑗心中对她便有了几分顾忌,笑容却越发温软:“不用了十一妹,我已经开始绣了,绣了海屋添筹!”

然后又开玩笑般道:“家里的姊妹,我的绣活最拿不出手,这灵仙祝寿只能十一妹的巧手才能绣得出彩!”

詹妈妈等人都附和着笑,没有人敢提起真正绣活出彩的十小*姐。

十一姑娘薛东姝叫丫鬟收了花样子,笑道:“那我就绣这副吧。”

收了炕几上的东西,丫鬟们上了热茶,点心,几个人说笑着,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老夫人那边已经说完话,宝巾打发小丫鬟来喊詹妈妈等人回去服侍,薛老侯爷回来了,该摆饭了。

东瑗和薛东姝皆下炕,丫鬟们伺候着穿了鞋,去了西次间。

老侯爷见她们姊妹进来,目光便在东瑗身上打了个圈儿,然后才慈祥笑了笑。

东瑗心中咯噔一下。

她和薛东姝给老侯爷请安,才坐在席位上,陪着老侯爷和老夫人默默吃了晚饭。

席间,老夫人笑容有些淡。

吃了饭,丫鬟们上了茶,老夫人就对薛东姝道:“姝姐儿,你先去歇了。”

薛东姝忙起身,恭敬道是。

等薛东姝一走,老夫人便望向东瑗,目光不似下午的冷漠疏离,而是多了份亲昵的怜悯,道:“瑗姐儿,以后不要提玉佩的事了,旁人问起,只说存放在我这里!”

东瑗见老夫人不再怀疑她,亦不似下午的惴惴不安,抬眸望着老夫人,问道:“祖母,您知道我玉佩的下落?”

老侯爷却接住了东瑗的话,道:“瑗姐儿,你不要多问。回去歇了吧!”

老夫人叹气,微微颔首道:“去吧瑗姐儿。”

东瑗心中微动,不再说什么,扶着橘红回了拾翠馆。

她心中明白:皇上为何突然封她郡主,跟她的玉佩有关,且老侯爷和老夫人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却不能对她讲。
倘若没有猜错,她那日在荣德阁门口遇到的小太监,就是元昌帝!

皇帝看上了她,太后却不喜她,最后皇帝妥协,封了她为郡主,这些话的确不好对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讲。

为何封郡主?这后面,定要牵扯出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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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36节红颜福薄

东瑗一走,老侯爷便对老夫人道:“你太疼瑗姐儿了!”

老夫人听着这话,心里就不舒服,斜睨了老侯爷:“瑗姐儿不是那等轻浮算计的!”

老侯爷见老夫人微恼,忍不住笑起来:“我是怕你恼了她。出了这样的事,旁人总是以为女人轻狂不端庄,才被人惦记。”

老夫人冷哼一声:“女人都是该死的么?莫说瑗姐儿向来磊落,就算她真的工于心计,陛下可是穿着太监的衣裳来的。瑗姐儿还有通天眼不成?她难道能认出陛下,勾引陛下?那个小丫鬟也说,是她走到陛下身边时膝盖发酸的。侯爷,陛下幼时受九门提都陈发山指点的武艺,暗器伤了小丫鬟,拿瑗姐儿的东西,他做不出来么?”

语气里对圣主有些大逆不道的不满。

倘若是普通人家,这样欺负她的瑗姐儿,老夫人定是要上门骂一番,讨回一个公道。

如今看在封赐了东瑗一个郡主的份上,又是天子,老夫人只得忍下这口气。

下午时,她的确有些气瑗姐儿,明明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居然瞒了她这么久!后来又是薛东婉的殁,又是进宫,等忙完了,就到了过年,老夫人亦习惯了她不戴玉佩,居然忘了这件事。

可转念思虑,一个无依无靠的未出阁姑娘家,最贴身的东西被人偷了,谁不在心里害怕?

倒是老夫人苛责了东瑗。

心思兜兜转转一下午,老夫人终究想起东瑗降地就丧母,又被父亲记恨,后母算计,最后于心不忍,气也消了。

“瑗姐儿长得打眼,容易被人惦记。”薛老侯爷虽没有明着指责皇帝对东瑗轻薄,却也同意老夫人的话,却是皇帝欺负了东瑗。

他下午叫了人去打听,才知道皇帝在薛府内宅偶遇薛东瑗之后,居然拿到了她随身佩戴的玉佩。

不仅仅如此,他还画了东瑗的肖像,放在御书房,时常拿着肖像和玉佩枯坐到半夜三更,有些茶饭不思的恍惚。

宫里的内侍把皇帝好几日没有临幸娘娘们的事告诉了太后。

太后等皇帝上朝后,把御书房的太监们都寻了去,仔细问皇帝最近反常的原因。

那些太监们不敢隐瞒,就把东瑗的肖像和玉佩交了上去。

太后娘娘见了大怒,叫宫中女官烧了那肖像,又把那湖水绿岫岩玉佩砸成两瓣。

第二天,太后娘娘就下了懿旨,让薛家和盛家、萧家的嫡女进宫。

如今想来,太后娘娘最想见的,大约是东瑗。同时让萧家和盛家的嫡女进宫,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东瑗的姿容,只怕比肖像上更加浓艳妩媚,太后娘娘就铁了心不准她进宫去。

只是见了一面,皇帝就茶饭不思,倘若这个女人进了宫,后|宫只怕要尊卑失序了!

皇帝对她的恩宠,定是要无边无沿的。

封了郡主是第一步,寻个合适的人家把她指婚了,才算真正让皇帝死心吧!

“侯爷觉得,皇上最终会把瑗姐儿赐给谁?”老夫人听着老侯爷的分析,亦同意封郡主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肯定还有后招。

“皇上大约谁都不想赐!”老侯爷睿智的眸光微闪,“圣旨的意思,全都是太后的意思!咱们应该想想,太后会怎么办!知道皇帝痴迷一个女人,定不会让这个女人在皇帝眼皮底下,要么赐死,要么赐婚。”

老夫人颔首,这是合乎逻辑的想法。

“瑗姐儿是我的孙女。如今新帝才作践三年,大权旁落在萧太傅手里,而萧太傅是个良臣谋将,却不是忠臣。我虽无实权,可门生遍朝野,皇上和太后都不会得罪我,还指望我帮他们扳倒萧太傅呢。太后自然不敢处死瑗姐儿。

那么,只剩下赐婚。赐婚给谁?我前不久才向皇帝说要同盛贵妃的娘家结亲,咱们有个女儿要嫁到盛家。既然要赐婚,太后自然不会忘了这件事。”

老夫人又颔首:“侯爷说得对,太后娘娘想要拦住瑗姐儿进宫,就需要尽快将她婚配。把瑗姐儿赐婚给盛家,既解了太后娘娘的心头大患,让皇帝死心;又能办成薛、盛两族联姻,解了皇帝一桩心病,一箭双雕。”

“不错。”老侯爷道,“原本一纸赐婚即可,为何还要封郡主?由此可见,太后娘娘是想把瑗姐儿指给盛家世子爷,而非御前行走盛家三公子!”

盛家世子爷是个鳏夫,丧妻多年,瑗姐儿嫁过去只能是继室,地位不及盛家世子爷已逝的原配;而且盛家世子爷已经有了一位嫡子,瑗姐儿的儿子将来亦要伏低做小。

还有,盛家世子爷克妻名声在外。

薛府这般显赫的门庭,薛老侯爷不会同意让嫡亲孙女去给一个克妻的男人做继室的!

大约是盛家的意思,他们只肯让世子爷跟薛家联姻。

为了平衡两家,太后想出了封东瑗为郡主的主意,其实只是为了弥补薛家。一个郡主嫁到盛家,非原配可及,东瑗的地位就得到了保障!

假如是指给盛家三爷,就完全没有必要封赐一个同亲王女的郡主。

“把瑗姐儿嫁到盛家,就是把她推入火坑,也消了太后娘娘的心头恨!”老夫人听着老侯爷的剖析,脸色骤变,沉骇人,“太后娘娘好算盘!”

“抗旨不遵是不能的!”老侯爷叹气,“你应该想想,怎么帮瑗姐儿,到了盛家少吃些苦头。盛家和咱们家的姻亲不会长久的,到了盛家,没人会对瑗姐儿好。这孩子也不易,命中注定多磨难。真应了薄命红颜这句话!”

薛东瑗的美丽,已是世间极致,物极必反,她的美丽要成为累赘,她的一生注定不能平顺!

谁说美丽是福气?

倘若瑗姐儿是个容貌普通的女孩子,皇帝岂会一见倾心?没有皇帝的倾心,太后又怎会管她的婚事?

太后若是不管,老夫人自然会千挑万选,帮她寻门极好的人家!

想到这些,老侯爷就眼眸微黯,瑗姐儿是个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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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37节姊妹
光阴暗转,新年的喧阗热闹很快就过去。正月初四又下了场雪,扯絮般洋洋洒洒了好几日,地上积雪几寸厚,拾翠馆的翠竹被压得七零八落。
  正月初八那日,雪依旧未停,横眸处,拾翠馆处处不御铅华,银装素淡。橘红和蔷薇就领着大小丫鬟在院子里扫雪,怕越级越厚。东瑗透过窗棂瞧着,觉雪香沁心凉,莫名的向往。
  她披了风衣,穿了木屐,令小丫鬟拿着簸箕亦去扫雪,被橘红苦苦劝住:“天寒地冻的,我的好小*姐,您快屋里坐!要是冻着了,老夫人还不骂死我们!”
  东瑗不听,笑道:“不碍事!人亦如水,活动才能新鲜!总是屋里坐,我手脚都是僵的,浑身血脉不流畅,同死水般,对我无好处。反正是咱们自己的院子,你们让我舒展舒展!”
  橘红气得直跺脚。
  蔷薇却笑道:“动一动,的确觉得身子骨轻朗些!”
  橘红大骂:“你这小蹄子,不帮着劝,还起哄!回头小姐伤了寒,我禀了老夫人,看不打烂你的嘴!”
  东瑗就笑起来,对橘红道:“你们不都是在这里扫雪?也没有见你们冻着累着,单单我是泥捏的、面揉的,这样不经用么?”
  橘红哀求道:“您怎能跟我们比,我们做惯了粗活,您是千金贵体,您快屋里去坐吧!”
  东瑗不想跟她说运动有益身心健康的话,亦不想说人之贵贱不在命。这些话说出来,在这个年代离经叛道,没有什么益处。她只是固执得像个小女孩子,跟橘红撒娇耍赖。
  蔷薇笑着挽橘红的胳膊:“姐姐,咱们这里这样有趣,单让小*姐屋里坐,她岂不闷得慌?”
  橘红架不住东瑗的哀求,蔷薇的帮腔,只得叫丫鬟又拿了件狐裘风衣给东瑗,嘱咐她要是累了就赶紧回屋。
  又转身让小丫鬟们准备好姜汤热水。
  扫了一会儿,手臂后背渐渐暖和起来,东瑗便放开手脚,干的比小丫鬟还要卖力,又惹得橘红说了一回。
  “咦,这是做什么?”穿着鹅黄色绣芙蓉锦簇纹绫袄的女子看到东瑗领着丫鬟们扫雪,大吃一惊。
  循声望去,是老夫人屋里的大丫鬟紫鸢。
  东瑗把扫帚给了小丫鬟,笑道:“下这么大的雪,紫鸢姐姐怎来了?”
  紫鸢满腹狐疑,还是道:“来了位姑娘,老夫人让请了几位小姐过去作陪。”然后又道,“九小*姐,粗活让丫鬟婆子们做,您怎么亲自扫雪?”
  橘红脸色微变,忙拉了紫鸢的手:“都是我没有劝住。她瞧着我们扫雪有趣,非要玩闹,我挨不过她,任她耍了这半日!好姐姐,您可别再老夫人跟前提,否则我十条命也不够的!”
  紫鸢笑,须臾又微沉了脸:“我不说便是!下次也要仔细些,别叫九小*姐冻着,老夫人又该担心的!”
  橘红忙道是。
  蔷薇就忙请了紫鸢屋里坐,东瑗也不敢再扫雪,跟着进了屋。
  丫鬟们递了姜汤给东瑗,让她去去寒气,她乖乖喝了,紫鸢和橘红才算松了口气。
  这个时空,作为大家闺秀的东瑗想要一个健康的体魄也难。刚刚想着运动一下,一屋子服侍都吓得变了脸。
  她微微叹气,真不想做多愁多病的林妹妹,无奈世道不准她乖张异类。
  净了脸,橘红帮着她匀面,东瑗问紫鸢:“哪个姑娘来了?”
  紫鸢笑道:“九小姐怕是不记得。是从前西街三房的铭大爷家的大姑娘,唤作江晚。她刚刚出世,铭大爷和大奶奶就纷纷病卧床榻,挨过两年就去了。霄二爷放两广区明府同知,带了她去。这一走都十四五年了。如今霄二爷也不好了,怕江晚姑娘以后无着落,就托付给了侯爷,让人送来了盛京。原本年前就该到的,路上遇到了风雪,耽误至今。”
  东瑗听了颔首。
  薛府有很多五服之内的旁枝住在西街,说起西街,大约就是指那些人。
  人数太多,内宅的丫鬟婆子甚至夫人、姑娘们都不一定弄得清楚。是族里一位叔伯的孤女,跟着叔叔去任上。而后她叔叔定居两广,她亦跟着在那里。现在她叔叔身体不好了,把她托付给了老侯爷。
  去了十四五年?
  那么唤作薛江晚的姑娘,应该有十六七岁了。这么大了,还没有出嫁啊?
  东瑗想着,换了件月白色四喜如意纹褙袄,绯色挑线百褶襕裙,头上梳了双宝髻,只带了枝金莲瓣一点油簪子,淡雅大方,并不掩容颜似桃蕊般的秾丽。
  进了荣德阁的西次间,只有老夫人和十一姑娘薛东姝陪着一个妙龄女子,静静说着话儿。
  看到东瑗进来,老夫人就笑着冲她招手,对那女子道:“这是你九妹妹。”
  那女子下炕,给东瑗见礼。东瑗忙还礼,目光在她身上轻掠而过:不似京都女子的高挑,她生的纤柔单薄,玲珑小巧;白皙肌肤,乌黑青丝,穿着豆绿色绣芙蓉盛绽纹交领长袄,草绿色八宝临门福裙,眼睛似秋水般清湛,望着东瑗时,眼里有忍不住的惊讶。
  她笑着对老夫人道:“九妹妹像天仙一样,我还是头次见到这样美丽的,老祖宗好福气!”
  声音糯软轻柔,官话不是很标准,越发吴侬软语的婉转。
  老夫人笑了起来。
  东瑗便笑了笑,却不知道如何称呼,看了老夫人。
  薛东姝瞧在眼里,笑道:“九姐姐,这是江晚姐姐。”
  东瑗就叫了江晚姐姐,然后坐到薛东姝旁边的炕上。
  薛江晚复又坐到老夫人身边,说起在南边的事。
  半盏茶的功夫,五姑娘、十二姑娘都来了,几个人各自见礼,相互姐姐妹妹唤了起来。
  老夫人高兴,留东瑗姊妹吃中饭,特意叫厨房加了几道各人爱吃的菜。
  吃了午饭,老夫人照例要午歇,众人就去了薛东姝暂住的暖阁说话。
  “十一妹妹住在这里?”薛江晚亲热笑道,“小巧别致,比我在家住的院子强上十倍百倍!”
  这话有些恭维,薛东姝淡然笑了笑。
  十二姑娘薛东琳却冷哼一声:“我祖母的屋子,是镇显侯府最精致的,你们南蛮之地有甚么好东西,怎好比较?”
  一语说的薛江晚脸色涨红。
  薛江晚无名无分客居薛府,可没有想到十二姑娘会如此势利,这样当面不给她脸子。
  瞧着薛江晚的窘迫,薛东姝正想开口打破僵局,给她个台阶下,却瞥见清冷的五姐和恍若不闻的九姐,话又咽了下去。
  薛江晚更加诧异薛家姑娘们的冷落,心里针扎般的难受。在她瞧来,这是一种对外来者不喜的表现,她袖底的手指微紧,自己讪了讪,接了十二姑娘的话:“是啊,南蛮之地比不得盛京的繁华,是我狂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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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38节势利
听到薛江晚的话,薛十二很是满意。
  可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屋子里静得有些怪异,薛东姝忙吩咐丫鬟们上茶、端上点心,然后请大家吃茶。
  “江晚姐姐是坐船北上的吗?”薛东姝见薛江晚的尴尬,便跟她说起话来,希望屋里气氛能活络几分。
  有人开头,东瑗也接口道:“我长这么大,从未出过盛京。江晚姐姐一路北上,定是有意思极了,跟我们说说有什么趣闻吧,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五姑娘薛东蓉依旧淡淡品茗,笑容疏离清傲。
  虽然十二姑娘薛东琳依旧冷傲不屑,五姑娘冷漠疏淡,可九姑娘和十一姑娘都在刻意找寻话题,薛江晚不敢拿大,接话笑道:“哪有什么趣闻?我跟着叔父同僚甘大人的官船北上,晕船得厉害,每日昏昏的。走了七八天才好些。一路上大风大浪的,越往北越是难行。原本两个月就应该到的,我们走到了三个半月。乳娘不准我出去看,每日在船舱里,入了夜才敢瞧瞧远岸的灯火……”
  这是一个大家闺秀应该的举止。
  十二姑娘薛东琳却道:“那也太无趣了!”
  薛江晚笑容恬柔,不见了刚刚的窘迫,笑道:“是啊,一路上是挺单调无趣的。到了江宁,甘大人就停船不行,我和陈管事、乳娘三人雇了马车北行。叔父写信给侯爷,以为我定是一路水路到天津港,请求侯爷派人去天津港接。哪里知道我陆路而来,错过了。”
  “怪不得!”东瑗亦接口道,“还在想怎么这个时候来……”
  “这个时候来正好,明日是我九姐姐及笄!”薛东姝笑道。
  薛江晚哎呀一声:“原来明日是九妹妹贵降的日子啊,恭喜妹妹。”
  东瑗便笑了笑说多谢。
  坐着喝茶,吃点心,五姑娘薛东蓉对薛江晚有种莫名的疏离,令东瑗有些奇怪。
  自家的姐姐,东瑗是清楚的。五姑娘平日待人是清冷了些,却从不给人脸色瞧,更加不会刻意冷落谁。倘若是平常,她应该含着笑跟薛江晚敷衍几句才是。
  可是薛东蓉一言不语,仅仅是淡然含笑。
  十一姑娘薛东姝一向的客气,十二姑娘依旧傲慢任性,只有薛东蓉反常。
  续了一杯茶,话题渐渐转移到及笄的礼节上,薛东姝撑起十二分的热情,薛江晚便接口,两人一唱一和的,倒也没有再冷场。
  东瑗、东蓉和东琳姊妹三人更多是沉默听着。
  那边宝绿便过来请她们,说老夫人醒来了,请姑娘们跟前坐坐。
  薛东姝松了口气,她都快词穷了。
  几个人连忙起身,去了老夫人平常起居宴息的西次间,二夫人也来了,正坐着陪老夫人说话。
  外面依旧洋洋洒洒着鹅毛大雪,无处可去,老夫人就说让二夫人等人陪着摸牌。
  “祖母,我也不会,就先回去了,昨日临了半帖大字,还没有写完。”十二姑娘在老夫人面前很拘束,不敢放肆,她找准机会就想溜。
  老夫人亦不强求她,笑道:“叫锦秋搀扶着你,别摔了。路上滑,记得穿木屐!”
  最后木屐二字,咬得有些紧。
  薛东琳忙道是,转身扶着丫鬟,出了荣德阁。
  东瑗却是心头一暖。老夫人是听闻了那日薛东琳在拾翠馆门口借着木屐踢打锦秋,指桑骂槐说东瑗吧?
  老夫人今日的话,多少是在教训十二姑娘的。
  可惜十二姑娘着急走,并没有听懂。
  二夫人则看了眼东瑗,眼眸忽闪不明。从前在老夫人跟前最得意的,是她的女儿、排行第四的薛东婷。自从薛东婷出嫁,老夫人就疼爱东瑗,比起当初对薛东婷,老夫人对东瑗的溺爱更盛。
  倘若是从前,老夫人可不会为了替四小姐讨一个公道,就言辞暗地里教训旁的姑娘,不会做这种明面上恩宠失衡的事!
  可惜,从十二姑娘的表情动作来看,她根本没有听懂,老夫人白费了心思。
  可东瑗听懂了,一向不爱看打牌的她依偎在老夫人身边道:“祖母,我也想学打牌,我跟您坐一处。”
  “好,好!”老夫人呵呵笑。
  薛江晚清湛眼波便在东瑗身上停留了一瞬。她还以为这个八面玲珑、住在老夫人暖阁的十一小姐最受宠爱。原来她错了,是文静娴雅的九小姐最得老夫人的喜欢。
  这样想着,薛江晚对十一姑娘的热情就减了两分。
  五姑娘薛东蓉把薛江晚的神态瞧在眼里,那清傲的表情就微微一滞,有些阴霾。
  詹妈妈叫人支了牌桌,东瑗和老夫人坐了一席,二夫人一席,詹妈妈和薛江晚一席,五姑娘和十一姑娘一席。
  直到晚夕世子夫人来请安,才散了局。
  老夫人把薛江晚介绍给世子夫人,笑着对世子夫人道:“你帮晚儿安排一个地方住,从我屋里挑四个丫鬟给她使。”
  然后对薛江晚道,“好孩子,你暂时委屈些。明年开春了重新盖一处馆楼,你和你十一妹妹再搬进去!”
  薛江晚忙起身,笑道:“老祖宗,夫人,不用麻烦的,我随意住在哪里都成!”然后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十一妹歇在老祖宗这里,我是不便打搅的;也不敢打搅五姐姐,倘若九妹妹那里宽敞,我先落足,等盖了新楼再和十一妹去,也省得劳烦夫人重新安排地方。”
  东瑗一愣。
  世子夫人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东瑗。
  东瑗心中感觉不舒服,她的院子都是她的人。平日里她在拾翠馆很自在,突然搬个人进去,她会觉得不方便。
  她没有说话,而是淡淡含笑望了老夫人。
  老夫人见东瑗不热情,就知道她不喜,笑着对薛江晚道:“你有心了!你虽远道而来,以后也是咱们家的人,哪里能叫你委屈着跟瑗姐儿挤?”
  世子夫人见老夫人表态了,就笑道:“从前贵妃娘娘在家住的翠屏楼,我一直叫人打扫着,地方皆宽敞又舒适,丫鬟婆子、物品用度一应现成的。姝姐儿一直在这里挤着娘,不如趁此机会,跟晚儿姑娘一起搬到翠屏楼小住,等盖了新楼,再挪地方。”
  老夫人听了,微微颔首:“也好,就照你说的办吧!”
  十一姑娘薛东姝忙起身行礼道谢,薛江晚跟着道谢。
  刚刚薛江晚那一席话,十一姑娘早已暗暗留心,感叹这个女子的势利眼,看到高处就想着爬上去。薛东姝对薛江晚的心早冷却了八九分,表面上却不漏一点,依旧客气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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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1: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39节及笄

正月里学堂里放学,闺阁忌针线,东瑗从荣德阁吃了晚饭回拾翠馆,怕积食,又不好拿鞋出来做,让屋里服侍的众人都去歇了,只留橘红和蔷薇在跟前说话消食。

“今日来的那位晚儿小*姐,长得比咱们家的姑娘们都小巧些……”橘红替东瑗拨弄着暖玉手炉里的炭火,一边跟她闲话。

弄好之后,把手炉给东瑗捧着。

东瑗接下,斜倚着朱色弹墨镂金引枕,神态慵懒,笑道:“她在南方长大嘛。南方姑娘自然比咱们北边的玲珑些。”

北方亦有身量娇小的姑娘,只是薛家的姑娘们个个高挑,就显得薛江晚特别的娇俏婉约。

“小姐,晚儿小*姐都满十七岁,比咱们家五姑娘还要大几个月。您知道她为何没有说亲吗?”蔷薇坐在炕尾,笑容有些慧黠。

“你这么快就打听出来了?”东瑗亦忍不住笑。

薛江晚进府还不过十二个时辰呢,蔷薇就把她的底细摸清楚了,果然是家生子的优势啊!

东瑗有将遇良才的满意。

“晚儿小*姐的乳娘姓李,从前住在我姥姥家隔壁,我妈打小就认得她。她跟我妈一起进府当差的,还是老太太把她赏给了霄二奶奶。后来霄二爷外放,她就跟着一块儿去了。如今跟着晚儿小*姐回来,头一个打听我妈。知道我妈还在府里当差,就找我妈拉家常。您知道我妈那嘴,最会套人话,三言两语就问清楚了……”蔷薇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

惹得东瑗和橘红也跟着笑。

橘红笑着骂她:“快说正经的,别东一句西一句的!这晚儿小*姐什么来历?”

“是铭大爷通房养的。铭大奶奶一直身子骨不好,生养不得,挨了两三年,就停了通房的药,生了晚儿小*姐,抱到铭大奶奶名下养着。而后铭大爷身子也越发不好,就只有这一个姐儿。铭大爷和铭大奶奶去了后,霄二爷外放,就把晚儿小*姐带了去。霄二爷有三个嫡女,两个庶女,霄二奶奶又是百伶百俐的人,听说对晚儿小*姐总不太好。霄二爷倒是喜欢晚儿小*姐,常常护着。如今霄二爷身子也不好,怕自己走后晚儿小*姐没了着落,才想起咱们府里来,厚着脸皮求侯爷。侯爷当即同意了,才送了晚儿小*姐来盛京。”

“因为霄二奶奶不喜她,所以婚事一直耽搁至今?”橘红接口问道。

“不是!”蔷薇看了眼东瑗,“是因为……”

欲言又止。

东瑗笑道:“咱们天天守在这深宅,无趣得很,你有什么就说,我只当顽笑话。”

蔷薇这才大起胆子,低声道:“原先十四岁就定了当地富户。可她是通房生的这事,不知道哪个多嘴多舌说了出去,那户人家非要退亲。霄二爷没法子,就同意退了。后来,那户人家居然要娶霄二爷的一个庶女。”

东瑗微骇,问蔷薇:“这是怎么个缘故?”

她虽然是通房生的,却是养在嫡妻名下,比起庶女,身份应该尊贵些。那户人家退亲,她大约可以忍气吞声,却转身要娶叔叔家的庶妹,这不是响亮的一巴掌吗?

任凭是什么人家,都不会答应吧?

“不晓得,那户人家只说庶女的四小*姐跟他们少爷八字极好,最是旺夫的,非要求娶!霄二爷不同意,霄二奶奶却满口应承,跟二爷吵了起来。说这样好的人家,不替自己的女儿打算,只为晚儿小*姐,没有做父亲的担当。家里是二奶奶管着,二爷执拗不过她,就把庶出的四小*姐嫁了。后来霄二奶奶又替晚儿小*姐说了几门亲事,晚儿小*姐都不同意,还闹着要出家,就一直耽误到今天……”

东瑗听了,笑容意味深长:“二奶奶当家作主,连二爷都怕二奶奶。可晚儿小*姐说不嫁就不嫁,想着上京就上京,这位小*姐只怕比咱们瞧着要厉害些,可能不是个省事的。”

又想起薛江晚提议要住到拾翠馆,东瑗又道:“咱们不与她深交,也不要得罪她,且慢慢看看她的秉如何。”

橘红和蔷薇应是。

冬夜渐深,明日又是东瑗及笄礼,蔷薇和橘红服侍她歇下不提。

正月里办及笄礼,不好请外人。老夫人赏了一根足踏流云金蝶嬉戏掐丝樱桃花簪,东瑗的父亲薛子明、继母杨氏做主,正宾由世子夫人担任,有司是四夫人,赞者是世子夫人荣氏的好友建昭侯府袁夫人。

及笄礼成之后,老夫人就打发薛子明去外院,只留下娘们在跟前凑趣。

“老祖宗,咱们郡主及笄,您就这样打发了?可委屈我们郡主了!”袁夫人十分活络,拉过东瑗在身边说话,对老夫人笑道。

世子夫人笑道:“咱们郡主不喜铺张。”

东瑗脸颊生霞,有些窘迫道:“袁夫人,大伯母,你们不要再叫郡主了。我还是喜欢听袁夫人和大伯母叫我瑗姐儿。”

老夫人就哈哈大笑起来。

世子夫人就忙装作一本正经道:“是,郡主吩咐了,以后只能叫瑗姐儿!”

东瑗就往老夫人怀里钻。

又惹得一屋子人笑起来。

老夫人搂着她,对世子夫人道:“我们瑗姐儿及笄了,以后就是大姑娘了,不许你们取笑她!”

众人都笑着应是,满屋子欢声笑语。

“我们家姑娘多,每个姑娘及笄礼都这样简简单单的。娘怕礼节太重了,孩子承受不住那福气。”二夫人就在一旁跟袁夫人解释为何东瑗的及笄礼如此简单。

袁夫人连连颔首:“还是老祖宗见识卓越。我们这些笨头笨脑的,只知道图个虚名,哪里想得到那么远啊?”

说的众人又笑。

正喧阗着,外院的管事急匆匆进来,对老夫人道:“宫里下了圣旨,请九小*姐和十一小*姐接旨,侯爷和世子爷已经预备香案,请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带了两位小姐去。”

东瑗微怔,手指猛然一紧,差点折断了她修长的指甲盖。

封了郡主不过八天,后招来了!

她和十一姑娘薛东姝的圣旨一起来,那么进宫的那位自然是薛东姝,而她呢?

那位拿了她玉佩、封了她郡主的皇帝,会怎么对她?

东瑗呼吸有些慢。

满屋子都惊讶望着她二人,只有东瑗、薛东姝和老夫人瞧着很是平静。

老夫人下炕,拉过两位孙女,道:“切不可让传旨的公公久等,我们去吧。你们都留在此地。”

众人忙道是,世子夫人就急忙跟上。

满屋子人,个个面面相觑。

十二姑娘薛东琳感觉有些不妙,为何突然叫薛东瑗和薛东姝接旨?难道是进宫的诏书?

不对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明明很喜欢她,对薛九和薛十一很冷淡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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