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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贴文] 《七根凶简》作者:尾鱼(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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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五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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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3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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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①⑥章

  木代脑子里转了好多转,跟罗韧见面的时候,她应该怎么表现呢?落落大方?款款一笑?熟人打招呼一样随便,还是最好矜持一点?
  都没用上,因为罗韧停好车子往这边走的时候,她的眼睛忽然瞪大了。
  罗韧为什么关上车门就往这边走?红砂呢?
  责任感瞬间回归,她是保镖啊。
  木代急急冲上去,对着罗韧就是一通比划,幸好一万三跟过来,给她代言:“她嗓子喊失声了,暂时不好说话。”
  真是提醒罗韧当时看到的那一幕了,这小身体里,还真是蕴藏巨大能量啊,一个人能抵三个喇叭。
  幸好他猜到木代想问什么:“你朋友没什么事,但是得休息两天,我觉得来回折腾对她腿不好,安排她住院了。”
  住院了?虽然医院里没什么危险,但她理当跟红砂待在一起啊。
  木代强行征用一万三的手机,把自己的要求打给罗韧看。
  罗韧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跟她待在一起?医院里也不好睡,你暂时跟我们一道好了,船上有住的地方,过两天接你的朋友也是一样的。”
  真是,不招不行了,她万般不情愿,期期艾艾,打出四个字。
  我是保镖。
  罗韧居然问她:“哪种保镖?专门雇来帮忙喊救命的那种保镖吗?”
  木代气坏了:她喊的很夸张吗,怎么一个两个,明里暗里,都拿喊救命来取笑她?当时生死关头啊,何况她还不会游泳!
  真是懒得理这些人,良心大大滴坏!
  她脸一沉,也不要罗韧送了,抬脚就往路上走,走的飞快,把“我生气了”的身体语言表达的很准确。
  出去的路是段低矮的盘山路,路上几乎没车,木代走了一段之后,罗韧开车跟上来,慢慢在后头跟着,车灯的光掠的远远,像是在给她照明。
  木代不紧不慢地走了好一会儿,忽然站定,噌一下回头。
  车停的也快,看不清他挡风玻璃后头的脸,灯光太亮,反而刺到自己的眼,木代眯着眼睛拿手遮光,从罗韧的位置看过去,她整个人被包裹在光影中,飞起的发丝都根根分明,像个美好的小精灵。
  罗韧微笑,从车里打开她这边的门:“大镖头,上车吧,你知道她在哪个医院啊?”
  木代揣着些许小得意上了车。
  路途不近,罗韧正好借这个机会把这两天的事给她讲一讲,一万三的事,抱着骨灰盒坠海的母亲,还有划着载满牌位的采珠船覆亡的老族长。
  木代听得呆住,听着听着,脑子里忽然有一根线,慢慢地穿起了几件事情。
  ——一万三的父亲在五珠村和邻村的地盘争抢中落水,虽然老族长他们见死不救其心可诛,但采珠人都是水里的一把好手,他真的是淹死的,还是因为水里有什么东西,像炎红砂遭遇的那样,夹住了他,很快拖了下去?
  ——一万三的母亲和老族长都是在海里翻了船,根据描述,位置跟她们今天翻船的位置很像,如果还是那东西作孽呢?
  越想越有可能,今天她们能脱险,是因为落水的只有红砂,她一直在船上拼死去拽,罗韧他们又到的及时,但一万三的母亲和老族长,都是单人条船,虽然岸上众目睽睽,但事起仓促不及施救。
  罗韧也想到这一点了。
  “这些事我们要联系起来看,如果是凤凰鸾扣的力量指引我们来到五珠,那么事情一定和凶简有关。第一根凶简在聘婷的身体里,我怀疑,第二根在老蚌胎中。”
  木代点头。
  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解释的通了。第一根凶简附着在人的身上,勾引出人心的恶念。第二根凶简藏在蚌胎,用老蚌的力量造成一桩桩人间凶案。
  神棍说,凶简是活的,那时听的一知半解,现在倒是真有些领会了。一般的想法里,金木水火土克制凶简,凶简理应怕水,但它藏在蚌胎,反而可以借助老蚌的力量在水里来去自如。
  “我仔细想了一下可能跟第二根凶简有关的这几件事,觉得也很符合神棍说的那句,很少大庭广众下进行。”
  初听不可思议,再一想颇有道理。
  这几桩五珠村的案子,虽然都是“大庭广众”,但有其特殊之处。
  第一桩,人人都在船上海上争斗,蚌却藏在水下,隔了一线水面,却是两个世界。它借着一万三父亲落水的时机,恰到好处的拖他入水,所以岸上的人看见一万三的父亲“在水里抽”。
  第二桩和第三桩,一万三的母亲和老族长落水,岸上的人虽然都看见了,但他们只看到“船翻”,却看不到船底下的蚌,这只蚌像是隐身的。
  但木代这一次却不同,因为红砂落水之后,她死拽不放,紧接着马达声响,罗韧他们的船到了,接着罗韧又下水——下水的人多了,老蚌或许感觉到暴露的风险,很快松开了炎红砂沉底。
  所以罗韧下水,只是救了她们,其实没有看到老蚌——他是综合了炎红砂腿上的伤,可能还有红砂醒了之后的一些描述,推理出来的。
  木代忽然想到什么,心里咯噔一声。
  她漏了一个人,还有炎九霄!
  如果炎九霄那天晚上看到的蚌跟今天袭击她们的是同一只,而视频里,他说要“靠近去看看”,会不会靠近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越想越有可能,毕竟那天晚上,炎九霄是落单的。
  她赶紧比划着要罗韧的手机,把炎家和炎九霄的事编辑了长长的一段,她心里着急,频频打错字,不得不一再删了再写,快写完的时候,车身一顿停下了。
  往窗外看,是个家常餐馆。
  罗韧说:“待会就到医院了,先下车吃点饭。”
  木代这才发觉肚子饿的厉害,这一天了,路上走水里泡,她都把吃饭这茬给忘了。
  ***
  进了餐馆坐下,木代继续认真写她的短信,点菜都是罗韧在点,写完了一抬头,罗韧却不在对面,在后厨口,跟老板娘说着什么。
  等他说完了过来,木代赶紧把手机递给他。
  罗韧逐字去看,神情有些凝重,过了会放下手机,手指在桌角轻轻点着。
  上菜了,罗韧说了句:“先吃饭。”
  说出来可能影响食欲,还是等她吃完了再说吧。
  菜点的都清淡,但是木代的嗓子咽食难受,吃的小口小口的,时不时要喝水喝汤去送——她当时到底喊成了什么样子?那时候,自己极度紧张,现在想起来,一点印象都没有,罗韧他们怎么也不说拍个视频让她看看呢,想来也挺有纪念价值的。
  快吃完的时候,罗韧才又开口。
  “一万三的父亲、母亲,还有老族长的尸体,后来都被打捞出来了,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是那只蚌作怪,它害人,但不……吃人。想知道炎九霄有没有出事,还得从海底去找。”
  所以,炎九霄的尸体,可能在海底?
  木代不觉打了个寒战。
  餐馆的老板娘过来,手里拎了外卖的塑料餐盒,木代还以为是炎红砂打包的,哪知老板娘看着她笑:“说是把嗓子喊哑了的姑娘,就是你吧?”
  好么,连餐馆老板娘都知道了,木代瞪了罗韧一眼:你不是有钱吗?去中央台打个广告呗,就说我怕死,喊救命喊的不能说话了,谢谢你帮我出名。
  老板娘把手里的餐盒递给她:“我们这的土方子,醋拌银耳,你每天吃上点,不出两天包好。以前有喊海的人,嗓子喊坏了,把这个当饭吃呢。”
  这样啊,木代半不好意思的,赶紧接过来了。
  ***
  到医院时已经很晚,炎红砂还没睡,躺在床上翻上一任病人留下来的小杂志,忽然看到木代进来,喜出望外,噌一下就坐了起来,真不像个需要休养的“病人”。
  她对木代表达感谢:“虽然我被淹的半死,但我记得的,那时候你抓着我,就是不放,感动死我了,我当时就想,我死了的话都要给我爷爷托梦,让他给你加钱。”
  劫后余生,炎红砂叽里呱啦,简直是小话唠一个,感谢完木代又感谢罗韧,中心意思就是:报答!加钱!
  木代暗搓搓觉得,不能讲话也挺好的,这样她就不用客气地推辞“不用,不用”,而是面带笑容,就跟鼓励炎红砂加钱似的。
  罗韧过来问了炎红砂的意思,这医院环境一般,味儿又大,炎红砂一听能走,举双手赞成,要不是腿还疼的很,怕是也举起来了。
  罗韧要去准备一下,吩咐木代别乱走,吩咐的时候,炎红砂滴溜溜在边上看着,罗韧一走,她就抓着木代问:“他是谁啊,你们认识的吗?那时候你说要打电话让人帮忙,就是打给他吗?”
  木代点头。
  “他跟你什么关系,男女朋友吗?”
  还不算吧,毕竟那次她没同意,然后……
  然后那天晚上聊了之后,紧接着又发生了聘婷重新被附身的事情之后,她和罗韧之间,总好像有些不进反退的感觉了。
  可是,罗韧对她,还是要比对别人不同吧。
  木代垂着眼睫,不点头,也不摇头。
  炎红砂自己猜:“互有好感?朦朦胧胧?单相思?发展中?”
  □□不离十了,她大叫:“好险!”
  好险什么?木代奇怪。
  “我差点就对他有想法了你知道吗?”她解释,“你想,他长的帅啊,又救了我,我的行李都掉水里去了,住院没钱,他二话不说就付钱,还有啊,给我放血的时候……”
  给她放血的时候,她疼的厉害,泪汪汪看罗韧手里的三棱针,罗韧对她说:“头转到边上,别看。”
  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却很镇定,她心里忽然一动,乖乖地就转到边上去了。
  还好,没有在错误的道路上再跨一步,但是还没恋呢就失恋了,还是让人止不住的伤感,炎红砂捂住心口:“我要躺一下,我有点心痛,我得五分钟才能缓过来。”
  她自说自话,木代又好气又好笑,炎红砂躺了一分多钟,哀怨地转头看木代:“不行,木代,你得让我心里好受点,我不给你加钱了行吗?”
  木代眼睛一瞪,伸手摁住炎红砂的脑袋,把她的脸掰到朝墙一面去了。
  炎红砂梗着脖子,惆怅地想:真是人财两空啊。
  
☆、第①⑦章

  回到船泊的地方,已经是半夜。
  罗韧帮炎红砂从医院租了辆轮椅代步,但上下车什么的,还是得抱她,炎红砂极其不配合,被他抱着的时候,还要双手举得高高,跟投降似的,声音务必让木代听到:“我也没办法,我也不想的。”
  罗韧莫名其妙,问她:“你不想什么?”
  炎红砂凶他:“你不要趁机占我便宜啊。”
  罗韧看了她一眼,直接扔了了事,第一次是扔车后座,第二次是扔船舱的床上。
  第一次被扔,炎红砂痛的大叫,第二次,她叫的更厉害,不过是欣喜的:“船,船呢,我第一次睡船呢!”
  一边说,一边掀起床垫子瞅了又瞅,好像船上的床长的跟别处不一样似的。
  一万三冷眼瞅了她半天,说:“神经病。”
  船上带小的淋浴间,两个人草草冲凉洗漱,船舱的房间让给女孩儿,罗韧和一万三两个去驾驶舱凑合,说是晚上不开船,明天一早去五珠村附近的海域。
  听到要去五珠村,炎红砂睡不着了。
  半夜的时候,她从床上探身起来:“木代?木代?”
  “你睡着了吗?你倒是吭个声啊。”
  黑暗中,木代翻白眼:你不知道我失声了吗?
  她没好气地在床板上敲了两下。
  炎红砂反应过来,一个人自说自话。
  ——“你说,夹住我的是什么玩意啊?会不会是老蚌啊,我叔叔视频上发来的那只老蚌?”
  ——“你说,我叔叔会不会出事了啊。”
  她忽然难过的不行:“我叔叔要是死了,我爷爷得把眼睛哭瞎了。”
  木代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去到炎红砂的床上坐下,黑暗中,炎红砂的眼睛水亮水亮的,流眼泪了吧。
  怎么安慰她好呢,木代想不出,只好学着罗韧的样子,在炎红砂的头发上摩挲了一下。
  炎红砂又说:“你说,那只老蚌,一直这样害人吗?在这之前,会不会有很多人遭过毒手啊?”
  嗯,是的,如果把五珠村之前的人命案都算上的话。
  不过……
  木代心里忽然咯噔了一声。
  在五珠村搬走之后的那段时间呢,会不会有别的、零星的想采珠的人也下过水?
  ***
  第二天早上,船没有像商定的那样立刻开往五珠村。
  木代她们还在睡梦中的时候,罗韧已经驱车去市里了。
  他前一晚跟一万三聊了很多,两人都觉得,如果真是老蚌作怪,不能这么冒冒然过去,需要一些得力的工具。
  没看见罗韧,木代有些无精打采,一万三从就近的村子买了粥和菜饼,这里也真是海味丰富,粥是咸的,筷子一捞,还带出几粒小虾米。
  木代打开昨晚的醋拌银耳,就着早餐一起吃,吃完了练习发声,一夜过去,嗓子好多了,可以嗯嗯啊啊的发声了。
  吃完饭,木代去船边放下的入水楼梯上坐着,好多次有意无意地转头去看公路,就希望罗韧的车子能早点出现。
  有一次转头,恰好和一万三四目相对,一万三说:“还没回来呢。”
  木代回了句:“哼!”
  “哼”是她继嗯、啊之后,娴熟使用的又一个音。
  一万三走过来:“我给张叔打电话了,说了一下你的情况。”
  又说:“你自己手里掉水里去了,张叔他们联系不上你,急的跟什么似的。”
  哦,也是,昨天发生太多事,她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一万三就势坐下,顿了会问她:“你跟罗韧怎么样了啊?”
  他和曹严华他们,是亲眼看到罗韧说木代是女朋友的,也亲眼见证了木代洋洋得意拒绝:“我同意了吗?”
  不过,那时候,他们都觉得只是闹别扭罢了,罗韧不是连着好几天,去酒吧给小费“请罪”么。
  木代没吭声。
  一万三说:“你别觉得我说话不好听啊,我觉得,罗韧不适合你。”
  “罗韧这个人挺复杂的,你不知道他世界里到底是什么,换句话说,他的那个空间,你进不去。”
  木代咬着嘴唇不说话。
  她不知道这个吗?她知道,她一直知道。
  她跟大师兄说,要多历练历练,多点经历才好,又说,要那种有气场的,看着就很酷的,很沉稳的,不动声色的……
  因为她觉得,罗韧身边,应该是这样的人才对。
  “小老板娘,罗韧喜欢你是真的,你讨人喜欢呗,我那时候见到你,还不是也想入非非,后来被你揍的没了心思呗。但是你发现没有,罗韧对你走到喜欢这一步之后,他就很难往下走了,他比以前克制多了。”
  木代静静听着。
  “从我们男人的角度来说,喜欢了一个人之后,接着就要考虑是不是继续认真的喜欢,其实以前,在路上,我也喜欢过一个姑娘,但是,在要不要继续的时候,我就想,我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你懂的,我就是个骗子,好姑娘我喜欢不起的,门当户对,我他妈连门都没有,我就装不懂啊,装着不认真啊,她当时伤心,后来就好了。有一次,我进她空间去看,她结婚了,有孩子了,笑的可开心了。”
  “我敢跟你打赌,罗韧比我,可复杂多了。昨天晚上,讨论拿什么对付老蚌,他说的那些东西,我真是……想都没想过。他跟你绝对不是一个世界的,你要是真的进去,指不定要受多少罪,所以……嗷!”
  斜上方飞来一只拖鞋,正砸在他脑袋上。
  一万三难得正经一次,跟她探讨感情问题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转头看,上头的小窗里露出炎红砂涨的通红的脸:“放屁!”
  气窗就开在炎红砂铺位的上头,估计她是躺的无聊,贴窗透气,顺便听墙角了。
  一万三恢复本色,气的头发根都竖起来了:“你拿鞋子砸我?你给我等着!”
  他跳起来就往船舱走。
  炎红砂气势汹汹:“等着就等着,人家自己的事,要你管!”
  木代一个脑袋两个大,先还侥幸的觉得一万三大概就是吓唬吓唬炎红砂,待听到炎红砂在屋里鬼哭狼嚎,顿时觉得不妙。
  她是保镖啊。
  木代三步并作两步进了船舱,目光所及,哭笑不得。
  一万三可真狠,拽着炎红砂的脚,把她从床上拖到地上来了。
  木代没好气地把一万三赶出去,又背着炎红砂,一点点帮她挪回床上。
  炎红砂一直气咻咻的:“他死定了,一万三是吧,我要一刀把他砍成两个六千五。”
  忽然又瞪大眼睛看木代:“你要防着他!一个男人,这么婆婆妈妈管人家谈恋爱的事干嘛?我告诉你,他别有居心,不是爱上你了就是爱上罗韧了,这年头,男人抢男人不新鲜的,你要提高警惕。”
  木代心里叹气,决定晚点给她解释一万三跟自己认识的时间其实比罗韧长,虽然自己总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但他算是酒吧的“自己人”。
  炎红砂余怒未消:“克制!克制怎么了,难道他没听说过,喜欢就会放肆,但爱就是‘克制’吗啊?”
  木代觉得,心里好像有根弦,轻轻被拨了一下。
  炎红砂还在抓着“克制”不放:“克制,现在就要提倡这种精神,克制才是想负责,不克制,骗你骗到上床,上完床就跑了,这才叫可怕!你哭都没法哭!”
  木代哈哈大笑。
  笑完了,忽然发现,继嗯、啊、哼之后,“哈”这个音,她也应用的很自如了。
  ***
  罗韧约莫下午的时候回来,除了从车上拎下自己的行李包,还拎了另一个新的袋子。
  几个人聚到船舱。
  袋子打开,先拿出一包不锈钢链网,极其沉,拎上拎下,发出链环撞击的哗啦声。
  木代觉得也是,想捉那样的老蚌,得靠这样的链网才行。
  但是,捉来了,怎么办呢?
  真是头疼,算了,不想了,先捉了再说吧。
  又拿出来的,是个防水的水下拍摄装置,用一根放绳一直下放,最多可以到两百多米深。
  罗韧说:“其实我之前用的叫‘水眼’,配置比这个高级,也就是说人在岸上操控,水眼像是延伸到水下的眼球,帮助你看到水底下的一些东西。但是这里没有这样的装备,暂时用这个代替,镜像可能会比较模糊。”
  水眼……
  木代和一万三交换了一下目光,又很快错开。
  还有一根,像是电棍,棍身却像带倒刺的狼牙棒,开关揿下,下头的刺棒高速旋转。
  罗韧说:“这个分两道用。如果蚌壳不打开,这个就当电钻,尖头的钻头我试过,薄的铁板没什么问题,如果蚌壳打开……”
  他看向炎红砂:“遇到有人又被夹住的情况,直接就伸进蚌壳。”
  短短几个字,脑补的却多,想到这绞钻进肉,木代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但一万三的感觉却跟她不同,一万三把父母的账都算在老蚌身上,只觉得这样还不够解恨,伸手拿过,说:“我带着这个好了。”
  又问罗韧:“这个是直接有卖的吗?”
  “拆了几个电件,组装的。”
  一万三哦了一声,转头去看木代,木代这次却不看他了,自己偏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炎红砂只祈祷叔叔只不过是暂时失联,根本没在水下遇到过老蚌,但是万一真的不幸,就该用这刺棒在老蚌身上戳它二三十个窟窿。
  ***
  马达声声,船身开动,向着五珠村海域的方向,回想起前一天险些葬身海域,现在全副武装地杀回去,真有报仇雪恨的快感。
  罗韧先稳方向,教了一万三之后,把操作舵交给他,自己在边上调试“水眼”和电脑成像,忽然看到木代在边上站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有东西给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的麂皮袋,显然是用了很久了,袋面磨的光光的。
  木代接过来,疑惑地看罗韧。
  罗韧催她:“打开啊。”
  打开了,伸手进去,触手好像是条链子,木代拎着链子,慢慢拉出。
  链头上挂着的,是个钛合金求生哨,粗粝石洗质感的哨身,虽然已经力求做的小巧便携,但一看就是男用,翻转过来,哨身背面凹刻着L.R。
  罗韧姓名的首字母缩写。
  哨子的边上,挂着一颗扁圆的小小的白色珍珠,迎着太阳去看,珠子身上,好像闪烁着一线金色的光芒。
  罗韧说:“不能讲话的人,就必须挂个哨子,万一你掉到水里,我好去捞你。”
  ……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关于韧带感情讨论的话题比较多,大家尽可发挥意见自有讨论,但是我还是会按照我想的去写。也有拿怨气里的感情来比照的,对此我想说,感情千差万别,不同的人,不同的个性,表达感情的方式理当千差万别。
  他们的感情不应该像峰棠,也不会像藤放(藤放有感情吗?我不知道啊),像了才是失败的,至少对我来说,我觉得是失败的。
  还有人问木代为什么喜欢罗韧,因为罗韧对木代足够好啊,他很早就对木代坦白了家里的秘密,请吃草莓,把自己的唇膏送她,给她送了加湿器,带她去骑了骆驼,去酒吧给小费,在留言本上留言,给她买了三条手绢,她被泼的时候帮她清理,水里救了她,知道她别扭所以开车跟着,让老板娘给她做醋拌银耳……
  其实我不应该解释这么多,我应该简单粗暴的说:看脸看脸看脸!世间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看脸。
  
☆、第①⑧章

  金乌西坠,海风拂面,船尾搅起白色的海浪,如果不是水里有那玩意儿作怪,真像是来度假的。
  还是“自驾游艇”呢,虽然是条破船。
  木代觉得挺满足的。
  往前看,罗韧正在船头打电话,往后看,炎红砂坐在轮椅上,兴致勃勃地练习如何兜链网。
  链网太重,不可能人工抛兜,罗韧想了个办法,把链网展成平面,先从船舷边放下水,网边上的链环用钢丝索通穿,简单的说,像是布口袋边沿的抽绳,抽绳放下时,是一个平面,迅速抽起时,就能聚合成一个口袋。
  钢丝索的两头连接着船上的电动绕线绞轮,需要的时候,绕线轴高速旋转,把钢丝索全部绕起,下头的链网就成了扎紧口子的链袋。
  炎红砂腿脚不便,正好定点定位,被委任绞□□作工的角色。
  她兴奋之至,觉得颇有纪念意义,一个劲儿央求木代:“木代,你去朝罗韧借手机,给我拍一张嘛。”
  她和木代都没手机,六千五的手机她又是万万不愿借的,只能打罗韧主意了。
  木代答应了,又不想打扰他打电话,隔一会就看他打完没有,也不知道看到第几次时,罗韧朝她招了一下手,示意她过去。
  木代噌一下起身,小跑着过去,那个被她塞进领口的哨子凉凉的,珍珠也凉凉的。
  不一样的两种凉。
  罗韧说:“慢点。”
  说的慢了,她都跑过来了。
  木代跑到了之后才反应过来,怪不自在的,觉得自己应该矜持点才对。
  罗韧说:“我给郑伯打了个电话,聘婷还好,郑伯尽量不给她注射镇定剂。酒吧那也挺好,张叔招到人了,不过都是流动的,暂时顶你们的缺。还有,听郑伯的意思,你红姨给酒吧打过电话。”
  红姨?木代激动起来。
  罗韧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没说在哪,就是怕你们着急,报了个平安,也没说什么时候会回。”
  这样啊……
  木代还是挺高兴的,她没那么贪心,有消息了就好。
  罗韧顿了一下:“还有就是……猜猜谁现在在我家?”
  谁?在罗韧家里,那得两人都认识,李坦?万烽火?还是……
  木代眼睛突然一亮。
  神棍?!
  罗韧显然也很高兴:“听神棍的意思,他是要去古城看朋友,正好路过丽江,就先打听到酒吧,缘着酒吧又找到郑伯,去看了聘婷。”
  “他跟我说,我那个仿金木水火土的箱子也就是个形似,但是路子大差不差,他觉得即便没有凤凰鸾扣,也应该有什么能暂时封印凶简,不让聘婷受罪,他说他有点想法,不过还没理清楚。”
  真是个好日子,今天听到的都是好消息,是不是也预示着,此行也会一切顺利?
  木代比划着朝罗韧要了手机,过去给炎红砂拍照,刚拍完炎红砂就抢过来:“我看我看,好不好看?”
  她边看边自言自语:“到时候让罗韧发给我,我得美图一下才行啊。”
  又把罗韧的照片前翻:“他平时都拍什么呢?会不会有自拍啊?”
  忽然兴奋:“说不定有半*裸的那种哎。”
  木代也好奇,又不想表现的太过,只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眼睛一直朝手机上瞄。
  罗韧不像是喜欢拍照的人,自拍没有,多半是随手拍景,而且看的出来,他是那种不在意什么格式构图,随手拍了了事的那种。
  炎红砂很快意兴阑珊,把手机还给了木代。
  木代低头扫了一眼,心里忽然动了一下。
  她的心砰砰跳起来,伸手点了其中一张,放大,再放大。
  薄雾蒙蒙,那是重庆的长江索道。
  照片拍的是江景,正好把对面的缆车拍进镜头,江面上不可能有这样的取景角度,除非是,他自己恰好在另一辆缆车上。
  手机的像素,没可能在那样的环境下拍清楚脸,但是,衣服可以看个大概。
  尤其是那件依稀能看出是个大象头的打底t恤。
  木代的头皮上好像有细小的火花,踮着脚尖,溜溜地一路跑过。
  把手机还给罗韧的时候,她歪着脑袋,把罗韧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罗韧让她看的莫名其妙,问她:“怎么了?”
  木代回了一个字:“哈。”
  然后就扭头走了,不过心情很好,罗韧听出,她在哼调子,虽然那调子听起来,不过是哼哼哈哼哼哈哼哼哼哼哈。
  木代想,没错的,那个人就是罗韧。
  那一天,罗韧在对面,朝着她轻轻点了一下,然后她猛的一转头,抓住了曹严华。
  而现在,她跟罗韧在一条船上,脖子上挂着他送的口哨,要一起去捉老蚌,至于曹胖胖,已经是她的徒弟了,整天跟前跟后地叫她:木代妹妹,木代小师父,木代妹妹小师父……
  那时候,她可想不到事情会这么发展的。
  ***
  船身轻晃了一下,终于在之前遇险的海域稳了下来。
  远远的,可以看到五珠村,木代眯着眼睛去看,罗韧过来,递给她什么。
  也是见过的,那个拇指超微型单筒望远镜。
  木代把望远镜套在食指上,凑在眼前东看西看的,视线忽然转到海滩,兴奋地差点叫起来。
  她的行李还在,那天,掠身上船的时候,她顺手把行李放在沙滩上了的。
  很好,到目前为止,除了损失了手机,其它都还好。
  转身时,一万三已经慢慢地往下放“水眼”了,其实通俗来看,就是能够往下放的铁链连着简易水下像机,怕相机的分量太轻,底下坠了个颇有分量的铁球,铁链穿过栏杆上临时假设的一个绞轮,便于控制距离和停顿。
  罗韧在调电脑屏幕上的对接画面,提醒一万三先不急着下放,静止一下看成像效果。
  慢慢的,画面就清晰了。
  水下的世界,静的让人有灵魂出窍的错觉,罗韧点了点头:“继续吧。”
  ***
  水眼一寸一寸地往下走。
  所有人都凑在屏幕前面,随着深度的递进,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心情也随之紧张起来。
  炎红砂眼睛紧盯屏幕,下意识抓住木代的胳膊,小小声的:“木代,下头会不会有鬼啊?”
  不知道,整个地球,海洋占据四分之三,七十亿人口只在陆地纷纷扰扰,谁也不知道海里会有什么,即便有鬼,你也管不着。
  炎红砂提前给大家打预防针:“我胆子小,我会叫的。”
  尖叫也是舒缓紧张心情的一种方式,不过有个人现在不能叫……
  木代暗搓搓把衣领里的哨子拎了出来。
  水眼继续往下走。
  罗韧渐渐觉得不对,看了一眼深度传送数字,问一万三:“这里虽然离村子有点远,到底也是近海,你从小在村里长大,这片海水里,没有鱼吗?”
  水眼在水下,被那根铁链和铁球牵引,有时会以铁链为轴心作自由转动,也算是360度无死角观察,但是视线所及范围,没有看到活物。
  不是说多姿多彩的海底世界吗,像个死寂的世界,鱼呢,虾呢,林林总总的浮游生物呢?
  炎红砂喃喃:“这片海,好像是死的啊。”
  一万三说:“我不知道,我记得那时候,海里很多鱼的。”
  何止是鱼啊,他曾经往下扎过猛子,捞起过海星,还是蓝色的呢。
  每个人都沉默。
  水眼继续向下。
  视线里越来越黑了,阳光照不到海底,一般500m以下全黑,罗韧又看了一眼深度传送数字,这里是近海的近海,可见度还勉强,深度估计也就200m左右,快到底了。
  有飘渺的细长的什么忽然在镜头前掠过,炎红砂一声尖叫:“那……那……是什么?”
  其它人没被画面吓到,倒是被她吓个半死。
  一万三没好气:“叶藻。”
  算是海草的一种,但种类繁多,叶子细长带状,随着海底流水的动向慢慢拂动,陡打出现,确实有几分妖形魔舞。
  罗韧提醒一万三,再放链的时候分外小心,怕被叶藻缠上。
  果然,再往下,叶藻就密了,一万三说:“这叶藻挺长,得有一两米吧,不过分分秒到底了,叶藻是长在海底的。”
  刚说到这儿,画面上忽然出现一个奇怪的东西。
  圆不隆冬,泛着金属色泽,可能和水眼的镜头离的很近,一时间看不出是什么,而水眼又是通过搭在栏杆上的绞轮下水的,上下自如,但左右没法调整。
  一万三提议:“要么,我们把船挪一下位置?”
  正准备起身,炎红砂说了句:“它在动呢。”
  也不是动,而是慢慢随着水流在转,光泽感更强了,罗韧隐约看到镜面,约莫猜到这是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水流一转,那个东西完全转过来了。
  一双圆瞪的死人的眼!
  炎红砂尖叫,身子往后拼命一顿,身下的轮椅往后一撞,一万三好死不死正站在后面,重要部位被袭击,痛的大叫,就势往边上一跳,轮椅失了阻滞,骨碌碌就往后滚,撞在驾驶舱门边,与此同时,罗韧耳边响起尖利的哨声。
  他送木代的是水手口哨,声音特点就是高和细,以利于穿透海上风浪,便于求救。
  当这声音在耳边响起,简直了!
  罗韧下意识握住哨身,用手把出声口盖住消声,说:“再这么吹我就没收了。”
  木代看了他一眼,做错事一样松了口,嘴唇碰到他的手背,好像有一线电,从那个位置,嗖的一下,风驰电掣,直击心脏。
  罗韧迅速松了手,心说:我擦。
  那个口哨挂下来,吹口处有湿湿的浅浅唇形,罗韧马上移开目光。
  一万三痛的要命,还在远地嘘着气蹦蹦哒哒,炎红砂却突然用哭音喊了一声:“木代!”
  她双手撑住轮椅,想第一时间挪过来,但不知道是不是没使对力,轮子转了一下,没动。
  电光火石间,木代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炎九霄!
  罗韧显然也想到了,他全身一凛,视线重新转到电脑屏幕上:那是一个潜水头盔,可以想见,炎九霄穿着潜水服,戴着潜水头盔,身后应该还背着氧气瓶。
  他是立在海底的?
  一万三半弯着腰,神情痛楚地提议:“要么把船挪开一些,把水眼和他的距离拉大,应该能看的更清楚。”
  ***
  船往右侧移动了约莫一到两米,距离变远,视线角度变大,终于能看到全景了。
  炎红砂吸着鼻子,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忽然就把头转开了去,木代抱着她,自己也手足无措,只好像哄小孩儿一样拍着她的背心。
  自己也不敢看,只偶尔瞥两眼,但即便只是一两眼,画面也久久挥之不去。
  男人的反应就要镇定许多,木代听到罗韧吩咐一万三:“放,继续放,停。”
  又说:“你看。”
  木代又偷瞄了一眼,轻轻松了口气,画面上至少看不到人脸了。
  罗韧把水眼的自带遥控照明灯打亮,在水下,那一点光线简直不足一提,但怎么说,聊胜于无。
  “看他的腿,是被叶藻缠住的,自由生长的叶藻,即便是一团乱麻样,也不可能这样,横着绑住一个人的腿。”
  连炎红砂,都暂时止住哭泣,抬头去看屏幕。
  罗韧说的没错,炎九霄的小腿以下,缠的密密匝匝,乍看上去,像绑起的绷带。
  叶藻,不可能长成这样的。
  炎红砂颤抖着开口:“我不知道我叔叔有没有带同伴,是不是有人……”
  是不是有人,也背了氧气瓶下去,把她叔叔绑在了海底?但是没听叔叔说过有人同行啊,而且大费周章这么做,动机呢,目的呢?
  罗韧说:“未必是人做的。我之前查过一些蚌的消息,有一则新闻记得很清楚,说是有人抓住大的河蚌,在院内挖小塘饲养,结果河蚌跑了。主人抓回来之后,在它的壳上拴上绳子,谁知第二天,又让他发现河蚌刚刚磨断绳索准备逃跑。”
  他的声音忽然压低:“你以为,它就不会做吗?”
  木代仿佛看到,那只巨大的海蚌,稍稍张开扇贝,像夹子一样夹住叶藻的一头,沿着炎九霄的双腿,慢慢挪动着斧足,绕着他,一圈,又一圈。
  你以为,它就不会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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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①⑨章

  有那么一瞬间,船上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
  炎红砂一直很小声的抽泣,有时发呆,有时候大概是忽然想起了叔叔在某件事上的好,眼泪哗啦啦往下流,不过,她最担心的其实还是炎老头,一直喃喃着:爷爷知道了怎么办呢。
  咣当一声响,好像是船栏杆上的绞轮滑了,一万三挪着步子出去加固,一步一嘘气,大概痛劲儿还没缓过去。
  罗韧一直上下微移着水眼,看了很久之后才说:“他身上没有伤痕,至少我看来,没有明显的外伤。我怀疑,他到海底的时候,人还没死。”
  说着,指了下画面上的氧气瓶:“这种氧气瓶,一般情况下可以支撑两个小时,但是海水越深,能够持续的时间越短,我假设在这个深度,他可以使用一个小时左右。”
  炎红砂陡然惊怔,猛地抬头:“有一天晚上,我叔叔给我打过电话的,我手机……”
  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想给他们看来电记录,摸空了才反应过来,手机早就掉海里去了。
  她努力回忆那一晚的情形。
  是在半夜,因为那时她已经睡了,似乎看到叔叔在海底,拼命地想往外爬,双手深深陷进海沙,脸色惨白,眼睛里布满血丝,带着哭音叫她:“红砂,我不想死在这里……”
  她打了个激灵从梦里醒过来,发现电话是接通状态,电话的那一头,海浪声好大好大。
  这件事,木代还是第一次听说,一万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来,倚着门框听得入神。
  罗韧问她:“然后呢?”
  炎红砂咬着嘴唇:“那头没有回答,过了会就断了,再打过去,有时是关机,有时说不在服务区,总之再也没接通过。”
  她怕大家不相信:“真的,我也以为我在做梦,但是我手机上真的有那通来电……”
  她懊恼之至:那是最好的证据了,手机怎么就丢了呢。
  罗韧沉吟了片刻,说:“推测上,是圆得通的。”
  大家都看罗韧。
  “有些至亲的人,在生死关头,会有类似的心灵感应,看到水眼的画面之前,我们还可以说,红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她最后一次跟炎九霄通话,炎九霄是在海边,这个场景折射到她的梦里,潜意识会觉得炎九霄淹死了。”
  “但是在看到水眼的画面之后,这个梦,就很值得玩味了。”
  他问炎红砂:“梦里,你是看到你叔叔在海底爬了一段距离,还是只是拼命往外爬?”
  炎红砂擦了一把眼泪:“往外爬,很使力的样子,但是好像没有爬动。”
  木代短促地啊了一声。
  一万三把她的话说出来了:“假设,我假设啊,那只蚌把你的叔叔拖下了水,在这个过程中,人极度挣扎惊恐,会消耗大量氧气。那个时候,氧气瓶行将耗尽,你叔叔处于极度缺氧的状态,同时,他的腿被困住了,所以你看到,他借助海沙往外爬,很使力的样子,但是始终没有爬动。”
  炎红砂的身子颤栗了一下:这样的场景太可怕了,叔叔没有被淹死,是氧气慢慢耗尽死去的吗?
  罗韧有些不忍心,轻轻叹了一口气,把话题转向另一个方向:“打电话也合理,你叔叔之前就拍过老蚌晒月的视频。准备了潜水装置之后,手机也会做相关处理,方便水下拍摄——他的手机应该装了抗压的潜水外壳和防水袋,也就是说,在水下可以通话,但是有一点他可能没考虑到,水下信号弱,为了和周边基站联系,电量消耗会大。而且海水热量来自太阳辐射,离海面越深,光照越少,温度越低,又会极大消耗电量。”
  炎红砂怔怔的:所以电量耗尽是合理的?她之前还在心里怪过叔叔,下水的时候,至少把手机充满电啊。
  眼前突然模糊:所以叔叔当时,确实是在海底,拨了她的电话?
  一万三有些奇怪:“如果当时可以拨电话,为什么不……为什么不打给炎老头呢?儿子跟爹更亲些吧?”
  前一晚上,罗韧简单给他说了一下炎红砂的来历,一万三心里知道个大概,起初他是想说,为什么不拨110求救,转念一想,当时一定情况危急,毕竟是在海底,位置难以勘定,炎九霄知道拨了也不可能得救,留着最后一点电量,同亲人告别。
  炎红砂哽咽着解释:“我爷爷眼睛不好,电子屏的这些东西,我们很少让他看。手机屏那么小……”
  懂了,所以他选择打给了炎红砂。
  炎红砂痛哭失声:“都怪我,我晚上睡觉太死了,要不然,我就可以跟叔叔说话……”
  罗韧打断她:“不是的。你叔叔拨通你电话之后,手机就不在他手上了。”
  “因为你在电话里听到了海浪声,海底是不可能有海浪声的,也就是说,那个手机至少是到了海面上,或者海岸上。”
  一万三心里咯噔一声,脱口说了句:“老蚌晒月?”
  罗韧说:“按照最一般的情况,手机是用挂绳挂在脖子上的,我怀疑,你叔叔拨通电话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老蚌从他身边经过,壳上的什么位置挂走了那根挂绳,也就同时挂走了手机。”
  “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老蚌身上,拖了个手机。”
  ***
  那这只老蚌在哪呢?
  木代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抓住罗韧,伸出一只手,先是竖着,然后放平,嗓子里艰难发声:“水眼……放平……”
  罗韧懂了,但还是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水眼朝下,放平?”
  一万□□应过来:“是这样,水眼现在能看环匝三百六十度,但是看不到海底,我们应该把水眼转过来——而且,蚌休息的时候,是半个身子埋在海沙里的,所以我们看不到它,它很可能就在水底下!”
  罗韧走出驾驶舱,抬头看了一下天,黑暮压顶,太阳只剩下最后一线颤巍巍的光,像是横亘云端的危桥,下一秒就要折坠。
  “太晚了,海底没有亮了,要等明天了。”
  ***
  大家一致同意去海滩泊船,谁也不敢在海上停船睡觉:海底有那么个瘆人的老蚌,万一趁着他们熟睡凿沉了船……
  想想都不寒而栗。
  正合木代心意,下了船之后,她第一时间把自己的行李捡回来了。
  罗韧在海滩上点起篝火,炎红砂谁都不理,推着轮椅到海边,看着夜幕下黑沉沉的大海发呆,一万三揣着手电,说是去村里走走。
  即便空了,也还是他出生的村子。
  木代跟着罗韧坐在篝火边上啃压缩饼干。
  罗韧看着大海,心有不甘:“这片海里,什么都没有,否则的话,可以烤鱼、烤螃蟹、烤扇贝……”
  木代捡了根树枝,在沙滩上写:都被老蚌吃了吗?
  罗韧说:“你当小鱼小虾都跟你一样傻吗,乖乖等着老蚌来吃?它们不会跑吗?”
  木代说了一个字。
  哼。
  罗韧看着她笑,忽然说:“你知道我们以前怎么烤鱼吗?”
  木代想再回一个哼字的,但罗韧一副“你绝对猜不到”的表情,她就觉得好稀罕了。
  她眼睛亮亮的。
  “我在菲律宾的时候,在老岛,有一片常去的海滩,海滩上有礁石,说不清是什么石头,平展展的一块,我们想办法把下头轰了中空,乍看起来,像一个环。”
  他用手比划着石块的样子:“然后,在环下生火,把石头烤的炙热。”
  他唇角慢慢漾起微笑。
  “很多好兄弟,出生入死的兄弟,有人负责捞鱼,至于我,专门负责烤,因为我刀工最好。”
  他从腰后拔出那把直刃刀,取下皮套,刀身映着火光,发出澄澄的光亮,罗韧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刀身。
  噌然长音,像是古人说的金石之音。
  “鱼捞上来,去皮去鳞,我负责削鱼片,刀刃这么平着抹下去,那一片,薄如蝉翼,往石头上一摊,盐粒撒下去,飞快再撒一层孜然辣椒粒,或者是当地的香料粒,瞬间揭起。”
  他轻轻闭上眼睛,像是在闻醉人的香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火光的关系,鱼肉是金黄色,肉质丝丝分明,打着蜷儿,上头的香料,一粒粒,都像勾人的馋虫,伸出舌头,把鱼片卷下去,卷到舌根,细细品味,好吃的像是要炸掉。”
  “然后是一大杯德啤,咕噜灌下去,爽的你必须起来唱歌,或者跳舞。”
  木代出神地看罗韧,他的脸被火光映的发红,轮廓半明半暗,像线条分明的雕塑,却比雕塑更多柔情。
  “那时候,有个好朋友,日本人,叫青木,会弹尤克里里,就是夏威夷小吉他,他会唱家乡的歌给我们听,那首歌我不会唱,但歌词他翻译过给我听。”
  罗韧的声音低下来:“讲的是一个年轻的渔夫,第二天就要出海打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心爱的美丽姑娘,夜晚偷偷和他相会,又赶在天亮之前回去。”
  “那首歌说的是,今晚枕的是丝绸枕头,明天出海就要枕着波浪了,我问枕头我睡了还是没睡,枕头说话了,说我已经睡着了。枕头啊枕头,什么也不要说啊,那个可爱的人和我的关系,对谁都不要说啊……”
  罗韧捡起树枝,给篝火加柴。
  “那时候,青木歌里这个美丽的姑娘,是我们共同的梦中情人。”
  木代惊讶:“啊?”
  这惊讶,似乎在罗韧意料之中,他说:“我知道,你们看起来,不过就是一个女孩背着家人私会情人的故事,道德家会上升到更高的角度,可是我们,不这么觉得。”
  是的,他们不这么觉得。
  生活中,血和死亡家常便饭,钞票一沓沓,塞满柜子,晚上关上,明天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打开,睡梦里,一枪轰了脑袋,你都不知道到底是梦,还是真的从此一了百了。
  睡过山地、沼泽、蚊虫叮咬的树林,枕着树桩,叶片上森森的水滴进脖颈,半夜醒来,看到异国的月亮——即便全世界真的共用一个月亮,照往这里的月光,也一定分外森冷。
  那个时候,多希望一睁眼,就看到他的心爱的姑娘。
  偷偷的,只来会他,赤着足,拎着鞋子,唯恐发出半点声响,穿过阴冷的河岸,穿过黑暗的密林,只为他来,眼睛里只有他,看到他时,眼波温柔的如同溶进月光。
  他一定起身迎接她,和她热烈的接吻,抚摸她柔软的长发,身在地狱,亲吻天堂。
  他抬头看木代,隔着火光,她的发丝好像都镀着金光。
  梦里的姑娘。
  木代继续在沙地上写:那你的朋友们呢?
  那你的朋友们呢?
  罗韧盯着那行字看,眼前渐渐有些模糊。
  仿佛回到了那个林子里薄雾蒙蒙的早上,他一个人收拾好装备,推开了门,忽然愣住。
  他们都在,起的都比他早,好像昨晚他安排的那场酒,根本没有灌倒他们一样。
  他们扛着家伙,看着他笑,对他说。
  ——“罗,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第②〇章

  第二天一早,木代被船上的走动声吵醒,艰难睁开眼睛,先伸一个懒腰,嘴里呢喃:“好早啊……”
  心里一个激灵,陡然间睡意全无:她能讲话了?
  果然,尝试着做了下吞咽的动作,喉咙不疼了。
  这辈子都没觉得能自如讲话是这么让人开心的事。
  第一反应就是想叫醒炎红砂,转念一想又忍住:红砂因为叔叔的事,难受劲儿还没过,自己就别在她面前欢欢喜喜的叽叽喳喳了吧。
  穿好衣服洗漱了出来,头一个遇到一万三,木代喜滋滋拦住他:“一万三?”
  一万三斜她一眼:“干嘛?”
  “我有什么不同吗?”
  一万三很警惕,木代上次对他这么笑,两秒不到就变脸,把他的手扼的三天端不起碗,惨痛教训,记忆犹新。
  他如避蛇蝎:“跟以前一样美一样美一样美……”
  一边说一边急急走开,还挥了一下手,跟撵苍蝇似的。
  木代很不甘心,慢慢腾腾又挪到了驾驶舱。
  罗韧已经在准备开船了,早饭搁在一边,吃了一半的压缩饼干,加凉白开。
  木代故意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去,咳嗽了两声,说:“要开船啦?”
  罗韧盯着操作表盘,随口嗯了一声。
  木代挺泄气的,虽然她的嗓音不是什么天籁之音,但是哑巴了两天,至少给点反应吧。
  她转身想走,罗韧伸手拦住她,另一只手拿起饼干,咬了一口。
  “能说话了是吧,口哨还我。”
  木代反应奇快,抓起垂在衣服外头的口哨,噌一下塞进衣领里,还用手捂了一下。
  本来也是逗她,但这反应……
  罗韧缩回手,心里想着:无赖,还挺无赖。
  木代很不服气地看他,默默嘀咕:小气,真是小气。
  ***
  船又回到那一片海域,关了马达停稳之后,重新调整了的水眼慢慢入水。
  炎红砂盯着缓缓下放的链条,忽然说了句话。
  “木代,我不能让叔叔的尸体就这么在海里泡着,我们能……把他捞上来吗?”
  话是对木代说,实则是问所有人的。
  她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危险性也不言而喻,一万三沉不住气,说她:“在水上船都能被撞翻,谁敢到水下去?跟你叔叔并排绑一起吗?”
  炎红砂眼圈一红,不作声了,她其实也知道是这个情况,但是忍不住要说,说出来了,即使被拒绝,至少也争取过的。
  木代拍拍她背心,柔声安慰她:“也不一定没办法的,我们先看看水底下的情况,如果只有一只老蚌,说不定可以声东击西啊。”
  具体怎么个声东击西,她心里也没底,但有个隐隐的轮廓:如果只有一只老蚌的话,它一定没法心挂两头,想办法把他引开,不就可以趁势下水吗。
  炎红砂低下头,过了会儿,偷偷看了一眼罗韧。
  一万三看来是不可能下水了,木代又不会游泳,如果真有那么丁点希望,那全在罗韧身上了。
  罗韧会下去吗?
  ***
  水眼停在了一个较高的位置,以使得视线角度够大。
  场景渐渐清晰。
  木代觉得心口发凉,问说:“那是……骨头吗?”
  是骨头,森森白骨,部分杂乱铺排在那一片巨大的看起来还算平整的海沙之上,部分浅埋在海沙之中,像一片浸泡的修罗场。
  罗韧觉得不可思议:“海底有这么多死人?不可能吧。”
  他看向一万三。
  一万三也有点懵:“我不知道啊,那时候我虽然常在海里游着玩,但没下过海底,只有真正的采珠人才会下到海底。那时候,海里一定没有这东西的,如果有,村里人肯定会察觉……”
  那是五珠村采珠停了之后才有的?也不可能啊,木代之前猜想过,可能会有零星想盗珠的人前来,但那也只是零星啊。
  炎红砂忽然尖叫:“那,那!看!手机!”
  所有人的目光聚到一处。
  不是手机,是趴伏在海沙中的老蚌,有一根色彩鲜艳的挂绳挂在边上,连着个可以在水下发出荧光的防水袋。
  老蚌跟视频里看到的差不多,得有小桌面大小。
  罗韧说:“其实对付它也简单,如果它再上岸晒月或者晒太阳,趁它张开扇贝的时候,扔进一颗拉了线的手*雷……”
  一万三也点头:“或者像我当年一样,烧不死它!”
  说完了,心里都觉得好笑,嘴上逞英雄这么畅快,事实上呢,望海底而兴叹,连靠近都不敢。
  只有木代还盯着屏幕看,忽然说了句:“人的骨头长那样吗?”
  一边说一边指向老蚌身后:“那不是人的骨头吧?”
  屏幕上,老蚌似乎稍稍移动了一下身子,露出身后一根斜曳的有弧度的尖角。
  一万三脑子里似乎有火花闪了一下,脱口而出:“我知道了!”
  他有些兴奋:“那个时候,村里为了采珠兴旺,兴祭海神,每年三月,都要下三牲,有时是牛头猪头羊头,有时候,特别隆重的时候,会下全猪全羊,肚子剖开,塞进石头,让猪羊沉底,老族长说,不沉底的话,不知道随海流漂到哪去了,旺的就不是咱们五珠村的这片采珠地了。”
  那就是说,不是人的骨头?
  也不尽然,至少,从那一片杂乱的白骨之间,是可以看到属于人的头骨的。
  一万三盯着那片海沙看:“罗韧,咱们把水眼往上提,距离再远一点,我好像看出些……”
  话没说完,老蚌忽然又动了一下。
  木代紧张了:“它干嘛?是不是要……上来?”
  罗韧沉吟:“之前我们知道的几桩案子,除了一万三的父亲在争斗中落水,老族长还有一万三的母亲,包括你和红砂,都是划着采珠船,然后船被顶翻。”
  罗韧从前生活在老岛,真正沿海一带,下水的次数多,对水底下的事多少有些了解:“不同的船经过水域,引起的水流震感不一样,有些水底下的生物,是可以捕捉这一声波频率的。我们可以假设它像人一样聪明,知道海面是平静还是震荡,知道上头经过的是小船还是大船。”
  一万三冒出一句:“但是,我们的船关了马达有一阵子了。”
  是的,寂静无声,就这样随波飘在海上。
  木代还在想着罗韧的话。
  所以,这只老蚌习惯性攻击采珠船吗?五珠村的采珠船体积不大,最多只能坐两个人,采珠的时候一般是多只集体出海,跟单人划着桨孤身出海,有本质的不同。
  这只老蚌可以清楚的感知到有单只采珠船,有节律地打着船桨划进大海吗?就像那天,她跟红砂在船上你争我吵的,但是水底下,老蚌已经悄悄靠近了?
  木代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一万三的声音抖了:“它真的在往上,真的!收……收水眼。”
  水眼几乎和老蚌保持同样的速度上升,画面上看,完全说不清老蚌到底是怎么游泳的,就那么敦实地直上直下,黑压压靠近,边上缀着手机挂绳挂着的手机,像条诡异的尾巴。
  炎红砂也紧张起来:“我……我们的船够大,不会被顶翻吧?”
  罗韧笑了笑,吩咐一万三:“抄家伙吧,如果真是冲咱们来的,是时候亮真章了。”
  每个人都紧张起来,连炎红砂都费力挪着轮椅往船后:她是负责兜网的,前两天练了一遍又一遍呢。
  木代一个人倚在栏杆上,抓着栏杆的手有点出汗。
  这只老蚌,为什么忽然往上动了呢?真的是冲他们来的吗?就不兴也有别的船,恰好划进了这片海域吗?
  她拿出那只拇指单筒望远镜,向着五珠村的方向看,阳光灿烂,海滩平静,空无一人。
  又转到船的另一边,那是昨天,他们一路开过来的方向。
  咦,好像真有条小船,一荡一漂,船里的人正埋头撅着屁股奋力划桨,过了会不划了,站到船头,迎风闭眼,摆了个张开双臂的陶醉造型。
  木代目瞪口呆,手里的望远镜险些没拿住。
  曹严华?!
  ***
  曹严华这一趟为了过来,埋汰了一万三不少坏话。
  一万三跟张叔说的时候,怕他担心,只说木代手机丢了,又说她感冒,嗓子说不出话,暂时就不打电话了。
  曹严华借题发挥,在张叔面前添油加醋,意思是习武之人,怎么可能说感冒就感冒呢,一万三这个人向来是不靠谱的,就说小商河那次吧,张叔明明是让一万三一路跟着保护木代的,但是自己亲眼见证一万三多次抛开木代开小差。
  最后总结:指不定我小师父怎么样了呢,要是我在身边就不一样了,毕竟我是师父的亲!徒!弟啊。
  天天叨叨,望风叹气,张叔半是担心半是被他叨叨烦了,终于把他派出来了,反正留在酒吧也不认真工作,还影响新进员工的工作积极性。
  于是曹严华一路风风火火的来了,一路打听,在前两天木代他们泊船的村子得到消息:几个城里的年轻男女,租了条船,估摸着是度假的。
  曹严华嫉妒的一塌糊涂,同时又有被集体抛弃的凄凉感:小师父这个骗子!不是说出去找工作吗?怎么又和罗韧他们到一起了呢?他们商量好的不带他,骗子!
  村里人给他指了路,曹严华嫌走着累,跟人说了不少好话,终于借来一条废弃的船——虽然他划的也不甚熟练,但是随着海流一摇一荡的,吹着海风,心情不觉惬意起来。
  他漂一阵划一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的连岸都看不见了,极目四望,海天一色,胸臆为之舒展,真是让人诗兴大发。
  曹严华索性也不划船了,船桨往舱里一甩,站上船头,双臂舒展,气沉丹田,然后深情地:——“啊,大海。”
  远处,他没看到的地方,木代在甲板上跳脚着挥手:“曹严华!曹胖胖!”
  天大地大,这是他一个人的舞台。
  曹严华咳嗽了两声,变换了个姿势,向着船下微笑致意。
  “这次,能从成龙大哥手中拿到这个奖杯,我心里,非常的激动……”
  罗韧快步冲上甲板,从木代手中接过望远镜。
  镜头里,曹严华笑的如花般灿烂。
  “成为一名优秀的,以中国功夫见长的影视演员,一直是我的梦想,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师父,木代女士,她就坐在那里……”
  曹严华向着船下一挥手。
  罗韧攥住望远镜,齿缝里迸出两个字。
  “我擦。”
  曹严华的目光又转向船下,碧波荡漾的海面。
  “在这里,我特别想给大家念一首诗,抒发我的感情……”
  “惜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驾驶舱里,一万三大骂:“曹胖胖这孙子不接电话……”
  又看一眼屏幕,脸色陡变:“水眼已经看不到那只老蚌了,不在我们水下……”
  罗韧面色一凛,很快做决定:“一万三,开船,最大马力,马上往那个方向开,电绞棒给我。”
  “那个成吉思汗啊,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啊,还看……”
  曹严华的胖脸瞥的通红,深情而又缓慢地,吐出最后那两个字:“今……朝!”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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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②①章

  船身一震,曹严华一个仰八叉摔进船肚子里。
  第一个反应是:触礁了?这礁石长的也太突兀了。
  又是一下船底重击,小船几乎被颠离水面。
  曹严华事先没有被任何人普及过一万三的家事、早年的几桩沉船以及海里会有这么个让人毛骨悚然的老蚌,典型的无知者无畏,居然还很生气地嚷嚷:“谁啊!”
  他撑着船沿坐起,把木桨抓到手里,很是警惕地伸头看水下,害怕的感觉终于一丝丝出来了:是条大鱼吧?吃不吃人啊?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曹严华有点紧张,目光须臾不离水面,寻思着只要鱼露头,他就要狠狠给它一下子。
  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达声,循声看去,一条白色的捕鱼船正全力赶来。
  真是精神为之一振:这下就算落水也不怕了,更何况,自己还会几下狗刨呢。
  只这略一分神,船的后半侧又遭一记大力顶撞,这一下力道空前,整条小船几乎在海中立起,曹严华猝不及防,抱着木浆跌进水里,感觉水面都让他砸了一个凹窝。
  木代在这头望远镜里看到,惊的头皮发麻,催一万三:“快快快!”
  一万三几乎整个身子都趴在控速把手上,好像增加点重量就能让早已到顶的速度再快一点似的,这一头,罗韧已经穿好潜水服,吩咐炎红砂:“到时候我给你提醒,也是个机会,直接下网兜了它!”
  炎红砂被紧张的气氛感染,手一直停在揿钮边上,只觉血脉贲张,手上的筋都在一跳一跳。
  落水之后,曹严华脑子里只一个想法:刨!刨!赶紧刨!
  他深憋一口气,尽量把口鼻露出水面,双手双脚很是不成章法地在水中乱捣,简单的说,就是张牙舞爪,歇斯底里扑腾,双脚风火轮一样乱踏,突然踏到什么,坚坚实实如履平地,心里一喜,狠狠借力。
  原本只是口鼻露出水面的,现在,胸部以上都出水了。
  真是神奇,踩到的是什么玩意儿?
  船更近了,几乎能看到船头激起的水花,有个身形矫健的人形鱼跃入水,曹严华正要往船上挥手,右脚踝忽然一阵夹痛,一股大力下拽,整个人不由自主,直接被拽了下去。
  这一下不能呼吸,口鼻处咕噜翻水泡,心里骇到极点: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
  他双手和左腿尚自由,垂死挣扎扑腾,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稳稳抓住他的手。
  虽然没能阻止他下沉的力道,但曹严华简直是热泪盈眶了。
  一定是船上的人下来救他了!
  罗韧先抓到曹严华的手,借力水中翻身,憋着一口气,俯身向下。
  终于近距离看到这只老蚌,最大直径约莫在1.5米左右,厚度接近半米,壳口处并不平整,很多破口和劈裂,那条手机挂绳,恰好就被卡死在一个裂缝之中。
  曹严华的脚踝被卡,蚌壳因此张开了一条口子,像是张开了巨大的嘴,虽然水下不能呼吸,总觉得腥臭味扑面而来。
  时间紧迫,罗韧取下腰后挂着的电绞棒,径直从蚌壳开缝中塞了进去,感觉插到蚌肉之后,狠狠摁下电动开关。
  下头的刺棒高速旋转,带动上头的把手都颤动起来,老蚌吃痛,蚌壳陡然一张,曹严华趁着这一张之力迅速缩腿,罗韧伸手要拔电绞棒时,水流猛荡,蚌壳又是狠狠一闭,这一下力道极其之猛,几声刺耳的声响之后,刺棒的转速慢了下来,居然直接卡停。
  罗韧心叫不好,怕是这下惹怒了它,这老蚌血红了眼要报复——赶紧一个水中翻身,在老蚌身上重重一蹬,也不管是不是把它蹬开了,迅速带着曹严华浮出水面。
  曹严华早就淹的七荤八素了,虽然还不至于昏过去,但是一出水双眼发直,抬头看到不远处船上木代的脸,一时间居然反应不出这人是谁。
  木代尖叫:“罗韧,快!”
  话音未落,脸色陡变,她看到罗韧身后腾起巨大水花,老蚌出水了!
  木代声音都变调了:“快!快!”
  罗韧也想快,但是曹严华半死不活的,人又死沉死沉,他必须腾出一只手拽着它,更何况,在水里,你能多快?快得过水生水长的土著?
  蚌壳发生类似骨节磨动的声响,紧接着,难以想象的,蚌壳居然呈一百八十度向两边各自张开。
  从船上看,像是水面上浮出一只巨大的丑陋蝴蝶。
  木代怔住:它要干什么?
  一万三也从驾驶舱出来了,紧张的脸色发白:“它……它要飞吗?”
  飞?它要是能飞,那还了得?
  下一刻,她们都知道老蚌要干什么了。
  它缓慢的,以自身为圆心,开始旋转,瞬间加速,边刃生风,向着罗韧和曹严华的方向压旋过来  一万三几乎呆住:它要是转的再快,就等于是个刀,别说人了,船都不一定扛得住啊。
  之前不是说,人多的时候,老蚌怕暴露吗,就像上一次木代和炎红砂落水,他们一来,老蚌也就消无声息的不见了。
  这次是为什么?被激怒了?拼个鱼死网破,还是说,它连这条捕鱼船也不准备放过?
  木代脑子嗡嗡的,眼见着老蚌的边刃是向着罗韧他们直切过去的态势,大叫:“小心啊!”
  罗韧何尝不知道要小心,曹严华也终于搞明白目前的状况了,惊的脸色煞白,挣扎着扑腾起来。
  老蚌的速度总是比他们快的,眼见着蚌壳的边刃逼近,罗韧情急生智,摁住曹严华的脑袋,两个人一起沉入水中。
  老蚌沉重的壳顶几乎是擦着两人头上掠过。
  第一击没有中,但是携未尽之势,部分蚌壳划到船身,发出难听的金石相磨声,船身的白漆伴着零星铁屑簌簌落下。
  一万三想的没错,要是老蚌发狂,持久攻击,船都不一定扛的住。
  木代快速解下船栏上的盘绳,把一头系在自己腰上,一万三大叫着催炎红砂:“你赶紧抛啊,兜住那个老蚌!”
  炎红砂也急的满头大汗:“它不过来,我怎么兜啊?”
  说话间,罗韧哗啦一声浮出水面,曹严华依然没顶,估计是被他提在手里,老蚌瞬间又旋将过去,罗韧一个侧身,肩膀擦过蚌壳,只觉得肩上一痛,一缕血线很快顺着海水荡开。
  电光火石间,木代忽然想到什么,大叫:“红砂,不要兜老蚌,兜罗韧!”
  她推一万三:“你去驾驶舱,随时开船,兜到了人我们就往岸上跑。”
  罗韧听明白了,拉带着曹严华转向游往船尾,之前教炎红砂操作兜网的时候,他估算过方位,知道什么位置最利于抛兜。
  但老蚌的速度还是快,得有人掩护罗韧他们才行。
  木代嘴唇发干,腾腾跑进船舱,颤抖着身子环视了一圈之后,抱了床被子出来。
  跌跌撞撞出来,罗韧已经接近船尾,但老蚌穷追不舍,更加险象环生,一万三没法安心待在驾驶舱,抱着根船上用于撑岸的撑篙,一直试图去挡老蚌,飞旋的蚌壳一旦碰到篙身,就会发出犹如电锯锯木般的刺耳声响,入水的一截很快锯断。
  木代勒紧身上的捆绳,吩咐一万三:“扶我。”
  一万三就手把撑篙砸向老蚌,过来扶着木代站到船栏高处,木代觑着老蚌的位置,把手里的被子张开,一个气沉丹田,整个人随着被子扑了下去。
  正正好好,厚厚一床被子,把老蚌整个儿盖住,木代跌在蚌壳中央,瞬间弹起。
  老蚌似乎察觉到蚌心有人,两边蚌壳立刻闭合,木代卯足了劲,足尖在蚌身一点,几乎是擦着两边的蚌壳飞身出来,向着船上直扑过去。
  那一头,罗韧和曹严华已经到了挂网下,迅速扯动链网,炎红砂等的就是这一刻,猛然揿下揿钮。
  绞轮迅速转动,伴随着链网铿然有声,罗韧和曹严华终于哗啦一声被兜出了水,木代眼见就快抓到护栏,忽然腰身一紧,她吓得尖叫,一万三顾不上多想,探身出来抓住她胳膊。
  定睛一看,才发现木代身上缠着的捆绳,被老蚌夹住了一截。
  老蚌那头力道太大,又是一个后挪,一万三险些被扯翻出去,急得乱叫:“抓住我!抓住我!”
  也不知道是让木代抓住他,还是让炎红砂从后头扯住他。
  炎红砂也看出事态紧急,赶过来加入,轮椅往这头一倒,死死抱住了一万三的腰,同时顾不上腿疼,拼命勾住轮椅的椅身。
  轮椅还算有些重量,带来了一两秒的制衡,但显然老蚌的力量更大,又一道力道过来,炎红砂只觉得身下的轮椅都有些离地了。
  一万三急得大叫:“硬拉不是办法,得割绳子!你去拿刀子!拿刀子!”
  炎红砂也大叫:“我没有手去拿,我一松你们就下去了!”
  正僵持间,绳子突然断裂,木代连着一万三和炎红砂,在船板上跌成一团,落地时,她看到罗韧的那把刀,半空中去势不减,远远跌入水中。
  一万三此时反应飞快,也不去拉木代和炎红砂,跌跌撞撞冲进驾驶舱,船很快发动,向着最近的岸边疾驰而去。
  转头去看,那只老蚌似乎追了一段,但很快被抛在后面,夹着那床被子,似乎心有不甘地在海面上停了一会之后,悄然沉入水下。
  木代终于长吁一口气,后背贴着船板躺下。
  边上,炎红砂正努力想攀着歪倒的轮椅站起来:“木代,你扶我一下啊,我腿使不上力呢……”
  ***
  水岸在望,至少暂时,是安全了。
  木代走到船尾,网兜像个多出来的大包袱挂在船壁上,罗韧和曹严华就那么蜷手蜷脚待在里头,曹严华是垂头丧气,好像还傻不愣登的没回神,罗韧反而抱着手臂,一直看海,安稳的好像看戏一样。
  木代蹲下来,问他:“伤的重吗?”
  罗韧看了一眼肩膀,那里,被割开的伤口血肉外翻,看着很有些触目惊心。
  “还行吧。”
  “上岸了才能把你们放下来。”
  “没事,凉快。”
  木代想笑,顿了顿又说:“你的刀子丢了。”
  她垂着头,发缕儿拂在脸边。
  罗韧笑起来,忽然心里一动,想伸手帮她拂开,连试了几个网眼,手都伸不过去——链网的网眼太密了。
  只好悻悻垂手,顿了顿说:“木代,今天抽个时间,我想跟你聊聊。”
  她突然不想聊,如果聊她想听的内容也就算了,如果不想听呢,那还不如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这样僵持间,船身重重一震。
  泊岸了。
  蹬蹬蹬的脚步声,一万三气喘吁吁的过来,脸色有点怪,也不说先把罗韧和曹严华放下来,只是问他:“罗韧,刚刚,就是蚌壳完全张开的时候,你看到里面的东西了吗?”
  里面的东西?
  罗韧皱了下眉头,当时他和曹严华在水中,逃命唯恐不及,实在顾不上细看蚌壳里头有什么。
  至于木代,她注意力全在罗韧和曹严华身上,让她回想,记忆一片茫茫。
  只有炎红砂依稀有点印象。
  她说:“我也说不准那是什么,说是珍珠吧,又四四方方的……”
  四四方方?
  罗韧心里咯噔一声。
  一万三似乎想笑,但是嘴角牵扯了一下,笑的比哭还难看:“我刚刚开船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我爸的骨灰盒,掉进水里之后,一直没有找到……”

☆、第②②章

  时间已是下午。
  重新回到岸上,每个人都精疲力尽,坐的坐躺的躺,一室无话,木代原本是歪在床上的,忽然看到罗韧单手拿着棉纱绷带往肩上裹,赶紧起来帮他。
  以前练功时,她也经常有擦伤碰伤,包扎伤口堪称熟练,小心翼翼帮他包裹,剪刀轻轻剪断,又拿胶带贴住,问:“疼吗?”
  罗韧说:“疼啊,怎么着?”
  木代傻了眼,她觉得罗韧一定会答“不疼”,然后两个人相视一笑什么的,电视里都这么演。
  罗韧这么说,多少出于故意:对啊,就是疼,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疼吗?
  木代的回答让他哭笑不得。
  “哦,那忍着吧。”
  ***
  五个人聚到一起,吃饭睡觉都是问题,罗韧的车停在上一个村子,距离五珠村有段距离,本来可以水路来回,但所有人都不想再下水了,至少是今天之内,不想再下水了。
  船上的干粮不够,压缩饼干不够啃,得有人去村里弄些吃的来。
  罗韧决定过去把车一并开过来,炎红砂不能走路,曹严华在水里泡的失魂落魄,蔫蔫提不起劲儿,一万三原本准备和罗韧他们一起的,但是临走的时候,曹严华拼命冲他挤眼睛,险些把小眼睛都挤没了。
  于是一万三说,船上总得留个顶事的人吧。
  那就只有她和罗韧一起去了?木代低着头,脚尖在地上抵啊抵啊,说不清是窃喜呢还是不好意思。
  过了会罗韧过来,说:“走吧。”
  ***
  好长的一段路,太阳渐渐落下,霞光把这一脉水路染成了黄金海岸,四围静静悄悄,只两人在沙滩上走,偶尔回头,看到身后那一串脚印,他和她的。
  木代找话跟罗韧说。
  “你很会玩刀吗?”
  罗韧说:“是啊,罗小刀嘛。要对得起这个名号。”
  “也是在菲律宾练的?”
  罗韧摇头:“练刀很早就开始了,那个时候,聘婷叫我小刀哥哥,我为了在她面前耍神气,在院子里练飞刀。”
  他想起往事,忍俊不禁:“那时候我一练,满院的人跑个精光,我叔叔偶尔有事出来,都要举个锅盖当盾牌。还埋怨我说,罗小刀的刀子甩出去,他自己都找不到。”
  木代也笑,当年当年,谁没有笨拙狼狈的当年啊。
  又问:“你要跟我聊什么?”
  罗韧说:“晚上说吧,吃饱了饭再说。”
  木代心里没来由的一沉。
  还要吃饱了饭再说,是怕她听了之后再也不想吃饭了吗?
  ***
  罗韧在村里买了不少鱼虾,还有烧烤的钎子,又吩咐木代去杂货店买了饮料和零食,大包小包,很有些露营就餐的架势。
  木代忍不住嘀咕:“今天发生那样的事,胆儿都吓没了,你倒是兴致还挺好的。”
  罗韧回答:“习惯了,以前遇到凶险的事,又活了下来,觉得像是赚到,总要大肆庆祝一番,玩的都很疯,这里是条件跟不上,如果是从前……”
  他没有说下去,脸上却不觉露出微笑,木代觉得,他可能又想起了那帮在石头上烤鱼片喝德啤的朋友吧,还有喜欢弹尤克里里的青木。
  上次聊到这个话题时,罗韧沉默以对,木代也猜出可能是他不想提及的往事,忙岔开话题:“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呢?”
  罗韧问她:“你觉得那只老蚌可怕吗?”
  木代想了又想,迟疑着想点头,又摇了摇头。
  开始觉得可怕,是因为面都没照一个,脑子里太多臆测的想象和未知,今天见识到了,虽然情势也凶险,但是知道了它有什么本事,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更何况,这次仓促间狭路相逢都能全身而退,下次,要是能做万全准备,指不定谁占上风呢。
  ***
  在这种荒僻凶险的地方,居然能有一顿饕餮大餐,曹严华实在是喜出望外。
  他自告奋勇,去到村子里拎了井水来洗鱼洗虾,又遍地拣柴,把篝火烧的旺旺。
  天完全黑下来,炎红砂手上的串虾钎子在火堆上翻着滚儿,口味或许不佳,但香气四溢是真的,但即便是这样,都舒缓不了她的紧张心情。
  她总忍不住回头去看海面。
  ——要是老蚌袭击我们怎么办啊?
  ——它会不会飞过来,像飞碟一样,嗖的一下……
  说这话的时候,她担心地拿手护住脖子,头缩的不能再缩。
  木代觉得好笑:飞起来?血滴子吗?
  罗韧说:“我们都知道,一只蚌绝对做不到这样的,从根源去想,还是凶简作祟。”
  炎红砂如坠云里雾里:“凶简是什么东西啊?”
  曹严华也欲求不满:“那个老蚌,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们倒是给我讲讲啊。”
  很好,两个人都信息缺失也信息互补,于是几乎同时被踢出讨论,“交流”完了再回来。
  这头,一万三担心极了。
  如果还是附身,凶简到底是附在骨灰盒上还是老蚌身上呢?
  罗韧说:“我对神棍说过的一句话印象很深刻,他说,凶简可能是活的,彼此之间说不定能互通讯息。”
  “我们总以为凶简害怕金木水火土,会下意识避开这些。可是换个角度想,它其实也可以曲线救国的,我甚至怀疑……”
  他忽然压低声音:“第一根凶简是直接从张光华身上附到刘树海身上的吗?有没有可能,在水底时,它离开张光华,附上了鱼虾,然后刘树海落水的时候,又通过鱼虾附到刘树海身上?”
  不错,凶简在人死之后会离开,这一点在聘婷身上验证过,但它同时又怕水,这个时候,它需要可以在水里自如行动的媒介。
  譬如鱼虾。
  一万三想了想说:“可能还是我之前的思路受到局限,总觉得凶简只能附身在人身上,现在看来,它只是下意识要离开‘死’的东西,而只要是‘活’的,它都可以利用。”
  木代噗嗤一笑:“那树也是活的,花花草草也是活的,它也可以附身这些咯。”
  罗韧点头:“有可能。”
  木代本意是打趣一万三,没想到罗韧居然认真以对,一时有些怔愣,鼻端忽然闻到焦味,一看,是自己钎子上的虾在火里烧焦了,赶紧举起来,凑到面前懊恼地看了又看。
  不能吃了,上一个她烤的太生,咬了一口全吐了,这一次又太焦,成虾炭了。
  罗韧从她手里把钎子接过来,把自己的递给她。
  都是在烤虾,别人都是整头整尾穿了就烤,他不是,也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把虾去了头,切了壳,挑了线,又用小餐刀在虾身剜了十字口,涂了油,抹了盐粒,时时转着,翻烤均匀,送过来给她时,白里微带金黄的虾肉向外微掀,才闻到味道,口水已经出来了。
  木代接过来,舍不得吃完,小口小口的咬,学着他说的,用舌头把虾肉卷到舌底,咸香的味道像是小人,踮着脚在味蕾的琴键上跳舞,把她不敏感的味蕾从大梦里一个个唤起来了。
  那种百花齐放,新芽萌出的幸福和□□感,真是想马上来一瓶德啤,灌它个酣畅淋漓。
  罗韧还在和一万三继续刚才的话题。
  “不过,鱼只能在水里游,蚌会更高级些,毕竟还能上岸。如果凶简能像人一样思考,他们或许隐隐也在害怕凤凰鸾扣的重新封印,分散开各自隐藏,在水里,其实更隐蔽些。”
  一万三沉吟:“那也就是说,这根凶简可能一开始,就另辟蹊径,并不准备附身在人身上?那它为什么又要害人呢?”
  一万三原先曾设想过,老蚌拖他的父亲下水,完全可以不让他父亲死,而是趁机从蚌身转到人身,但是父亲偏偏又淹死了——包括后来的母亲和老族长。这根凶简有那么多次机会附身在人身上,偏偏没有,那么害人的目的是什么呢?只是因为不祥,所以本性就想杀人害命吗?
  他脑子里模糊的,总像是有什么闪念,但是抓不住。
  罗韧笑笑说:“其实它也聪明,附在老蚌身上,水陆两栖,什么时候做蚌做腻了,就附个溺水的人上岸来玩,进可攻退可守……附在骨灰盒上也有可能,因为凶简无形,只是一股力量,只要在蚌胎之中,它就可以影响老蚌。”
  木代随口说了句:“既然是无形,那它要是附在骨灰里呢?其实附在蚌身上也有隐患啊,你可以拿火烧啊,附在骨灰里,外头有个盒子,盒子外头又包了珍珠,最外头还有老蚌,层层庇护,而且吧,因为在蚌胎,等同于它同时附身老蚌……”
  一万三红了眼,跳起来冲她吼:“要是附在骨灰里,我怎么把它弄出来,嗯?我怎么把它从我爸的骨灰里弄出来?”
  木代愣了一下,不远处的曹严华和炎红砂也听到了,疑惑地朝这里看了又看。
  罗韧说:“一万三,你坐下。”
  一万三胸膛起伏的厉害,顿了顿,突然狠狠在沙地上踢了一脚,掉头就走。
  木代有些不安,低声问罗韧:“我说错话了吗?”
  罗韧缓缓摇头。
  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神棍讲述那段早年的故事时,用了一个“引”字。
  ——老子决意为当世除一大害,引龟甲兽骨中的七道不祥之气于七根木简,以凤凰鸾扣扣封。
  “或许我们跟老子这样的大德之人差的很远,但是我们在做跟他类似的事情。”
  他给木代解释:“我们现在在寻找凶简,聘婷也好、骨灰也好,其实都像是容纳凶简的‘龟甲兽骨’,我们是在寻找这些凶简,试图困住它们,至少让它们不再作祟。等我们找齐了这些,又同时找到凤凰鸾扣,这个‘引’和‘封印’的过程,也许会自然发生。”
  他找了根钎子,在沙滩上画着示意图给木代看。
  “现在,我们暂困了一根,用聘婷去困——神棍在帮忙想更稳妥的方法。”
  “又找到了一根,在海里,暂时还没想到对付的办法,不过,我猜测,到时候,我们可能会抱个骨灰盒回去。”
  “这一过程当中,凤凰鸾扣一直给我们微弱的提示,以此类推,会不会凶简被找到的越多,这种提示就会越明显呢?最终会提示我们拿到凤凰鸾扣的。”
  听着很有道理,但木代觉得有些荒唐:“也就是说……我们要找齐七根?”
  这第二根凶简,明显比第一根要棘手更多,如果说,凶简真是活的,真能彼此互传信息,那剩下的,岂不是更加难对付?
  还有还有,其它凶简知道了自己的“同伴”被他们困住,会不会跑来救?就好像葫芦兄弟啊,一个被蛇精抓走了,其它的都会蜂拥来救……
  不对不对,木代觉得自己立场有问题,她怎么能把自己这方比作蛇精呢。
  罗韧纠正她:“不是‘我们’,是我。”
  “为了聘婷,为了叔叔,我没法置身事外。”
  他抬头看远处的一万三:“如果第二根凶简真的在骨灰里,一万三可能也不会撒手不管。”
  “但是你,木代,你和曹严华他们,你们不必。”
  说到这里,他看向木代:“接下来,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罗韧转头看向篝火,明亮的焰头在他的眼底跃动着闪光:“真心话,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保证在这个游戏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话,也不会去遮掩自己的自私、懦弱,虚荣,还有贪心。”
  说到这里,他微笑了一下:“你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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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②③章

  你敢吗?
  木代没立刻接话,抿了下嘴唇,说:“那我把红砂她们叫来一起玩。”
  罗韧说:“我是要跟你聊一些事,不是玩集体游戏来的。”
  木代说不清楚,心里隐隐有点负气,问:“怎么玩儿?”
  罗韧伸出手,手心里摊着一枚十元的乙未羊年纪念币。
  “我们来抛硬币,是字你问我问题,是羊我问你问题,一次问一个,问完了再抛。”
  木代没吭声,心里模糊着有了个决定,点了点头。
  罗韧先抛,木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纪念币在空中翻飞,像密密震动翅膀的蜂,落到罗韧手背时,按常理,他要伸手盖住,但是手刚抬起,木代忽然伸臂挡住,眼见那枚硬币已经在他手背上翻成“羊”了,她伸手过去,一盖一抹一带,又把硬币翻成了字。
  这耍无赖也是耍的登峰造极了。
  罗韧笑笑:“好,你先问。”
  木代问:“你还喜欢我吗?”
  木代打定主意,一定要先问,如果罗韧回答“不”呢,她想知道的就都知道了,这游戏她也没玩下去的必要了。
  真是讨厌这些日子为了他患得患失的自己,木代觉得要来个了断或者准话才行。
  罗韧点头:“喜欢。”
  咦,喜欢?木代的魂儿飘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摆表情了,眼看着那枚硬币再飞起来,也觉得无所谓了。
  这一次是罗韧发问。
  “你喜欢上一个人,会为了他去死吗?”
  木代没有立刻说话,女孩子其实都敏感,她觉得,罗韧想问什么,目的是什么,她都知道。
  不是说要真心话吗,不掩饰自私、懦弱、虚荣,还有贪心,那就照实说。
  她说:“喜欢上一个人,是为了在一起更开心,干嘛要死呢?谁会轻易去死?红姨收养我长大,我那么想报答她,可是你如果说要我为她去死,我也要考虑很久的。”
  罗韧点头。
  这一次是木代抛,又抛了个羊,还是罗韧提问。
  他问的更加明显:“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他有很多麻烦,会把你带进麻烦里来,你还会喜欢他吗?”
  木代盯着他看:“那我要先问,他怎么做呢?”
  罗韧迟疑了一下:“木代,我有很多麻烦,要命的麻烦。”
  “所以我问你,你要怎么做呢?”
  用不着硬币了,就这样直来直去的开始吧。
  “木代,我希望你一直平安,过的开开心心的,不希望你冒险。更加不能因为我的麻烦,让你受到伤害。”
  木代问:“那要我怎么做呢?离的你远远儿的?回去之后我就搬家,再也不跟你联系,找别的男朋友,结婚,生孩子,过了几十年,我老死了,也不通知你。我埋这,你埋那,大家各死各的是吗?”
  罗韧没有说话,她短短几句话,从生到死都说完了,原来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真的这么寡薄,前一天还可以同生共死,后一天开始就能相忘天涯。
  她追问:“是这样吗?”
  罗韧沉默,当然不是这样,他不想这样。
  木代又说:“或者,我先避开你,等你把你那些要命的麻烦都解决了,天下太平了,世界大同了,美好的日子即将开始了,我再和你在一起,是吗?”
  罗韧迟疑了一下,这确实是最好不过的法子了,可是,总觉得,她话语里,满满的讥讽意味。
  果然,她说:“你做梦呢。”
  她眼圈都红了,说:“我以前是没有爱过人,但是不代表我不懂。我只知道,两个人在一起最好的时机,就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的时候,那种,等我有钱了,等我出名了,等我解决这些麻烦了,等我怎么样怎么样了,等着等着,就都没了。”
  罗韧看着她。
  她说:“我小时候,喜欢吃牛奶巧克力糖,红姨不给我买,怕我把牙给吃坏了,我心里天天惦记着,现在我长大了,自己可以买了,但我已经不喜欢吃了。”
  “罗韧,你就像我小时候惦记的那块牛奶巧克力糖,总得不到,也就不惦记着了。我不会等你的,我只会等那种,跟我有很深感情的,我爱他爱到愿意为他去死的人。咱们两个,谁对谁,都没喜欢到那份儿上呢。”
  又喃喃:“那种感情,这世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呢。”
  她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
  “罗韧,你说不想我冒险,不想我受伤害,我想跟你说,即便离开你,可能我还会跟着另一个我爱的人冒险的,也会受伤的。未必你离开我了,我就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了,你又不是我。”
  她说完了,扭头就走,一直走到炎红砂身边坐下,炎红砂好奇地看她,问:“聊什么呢?”
  木代先把曹严华凶走,满肚子话,想说又说不出,末了化作一声叹息。
  她说:“感情的事可真麻烦,我本来以为互相喜欢就行了,原来还有很多很多事要考虑。”
  炎红砂说:“那当然了,感情嘛,当然要千回百转、忐忑不安、流泪伤心、喜极而泣,方能修成正果。”
  木代白她:“你又知道了,你谈过恋爱?几次?”
  炎红砂不说话了,过了会,慢吞吞回了句:“那人家书上,都是这么说的,说的不对,能让出书吗?”
  ***
  曹严华被木代凶走,一时没了去处,寻思着罗韧大概也不欢迎他的,于是去找自己的好基友一万三。
  一万三坐在不远处,腿盘着,拿着树枝在沙滩上画着什么,曹严华知道他是个文艺青年,大老远就打招呼:“三三兄,你画什么呢?”
  一时走的得意忘形,脚底下一绊,踉跄着摔了过去,万幸的是,一来沙滩软,摔倒了也不见疼,二是手及时撑住了地,没有一头铲到一万三的画作上。
  一万三没好气地看趴在自己脚边的曹严华:“路都不会走,起来起来!”
  曹严华也嘟嚷:“画的什么横道道竖道道斜道道!”
  一万三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想到什么,曹严华撅着屁股要起来时,一万三一把摁住他的脑袋。
  曹严华抗议:“喂!喂!”
  一万三问:“我画的什么?”
  曹严华被他摁的,脸距地不过十多厘米,打眼看去都是被树枝划拉地翻起的泥沙,心头一阵怒:“谁知道你画的什么?你怎么不说把我头摁倒地里去看?”
  一万三手松了些了,拎着曹严华的衣领到稍微高些的地方:“现在呢?”
  “横道道竖道道斜道道。”
  一万三松手:“你站起了看。”
  曹严华嘟嘟嚷嚷站起来,拍着身上的沙,横挑鼻子竖挑眼地看,时而进几步,时而歪脑袋。
  “树,房子,海……你画村子呢?”
  是画村子,他一时郁闷,所以坐在这里,一笔一划,想着小时候村子的样子。
  可是叫曹严华给搅了。
  一万三的心砰砰跳,忽然站起身,手里的树枝一甩,快步跑向罗韧。
  ***
  所有人都聚到了篝火旁。
  一万三有些激动,前言不搭后语的把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曹严华没听懂,心说怎么了啊,离的近当然看不清楚了,犯得着吗,还得聚众讨论啊。
  他漫不经心地听一万三说话。
  “就好像长城,你从高处,远的地方看,才能看到那是蜿蜒着的一道防御体系,但如果隔的近,你可能只会觉得那是相隔不远的两道墙……”
  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那天,在船上,通过水眼往下看的时候,我心里就有点想法,但是那个时候,老蚌忽然动了,就把这事给忘了……”
  罗韧打断他:“怎么说?”
  “这件事,或许跟渔线人偶的性质是一样的,海底的那些骨头,不管是人骨头还是祭祀的兽骨,也许不是杂乱的排列的,也许那是一幅画,海底的巨画,跟渔线人偶类似,描绘了某个凶案的场景。”
  海底,用白骨堆列出来的巨画吗?
  一万三说过,五珠村世世代代都会祭祀海神,那这底下的骨头,得有多少呢?水眼确实没法看到全景,但视线已然不小,如果在那样的角度还看不到画的全貌,这画,又该有多大呢?
  曹严华总算是听明白了,他小心翼翼提意见。
  “可是,水眼再高一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吧,海底下,本来就看不大清楚。”
  罗韧说:“那也未必,我们可以拼图。船在海面上变换位置,水眼每次截一幅图,然后把一大片海域的图……拼起来。”
  ***
  那会是怎么样的一副图呢?明天就知道了吧。
  木代在床上辗转反侧,被子被她拿去盖老蚌,舱里只剩了毯子,盖着总觉得有点冷,身边的炎红砂倒是睡的安稳,呼吸匀长匀长的。
  驾驶舱睡不下,大家都不大忌讳,所以曹严华也住进来,只是打的地铺,呼噜震天响。罗韧和一万三睡驾驶舱,兼轮流放哨。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海浪声远远近近的,又让她想起罗韧说的那首枕歌。
  ——今晚睡的是丝绸枕头,明天出海就要枕着海浪了……
  ——我问枕头我睡了还是没睡……
  轻声门响,木代循声看去,看到罗韧熟悉的身影。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径直走了过来,脚步声很轻,一直走到她身边坐下,然后俯下身子,低声问她:“睡着了吗?”
  其实不需要问,她眼睛睁着,黑亮黑亮的。
  但还是怕他不知道,伸手出去,攥到他衣角,轻轻扯了一下。
  罗韧附到她耳边耳语:“过十二点了。”
  过十二点了怎么样?
  “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好不好?”
  他的呼吸拂过耳际,暖暖的,又痒痒的。
  木代枕在枕头上,点头,点一下不够,又使劲点了几下。
  黑暗中,罗韧低下头,轻轻吻她眼睛,她不得不闭上,但睫毛还是忍不住轻轻颤着,擦着他的唇边。
  听到他说:“那晚安,明天……待会见。”
  ***
  还能晚安吗?
  木代躺着不动,看船舱那扇没有关严的门,外头是蒙蒙的夜,延伸到好远好高,甚至可以看到斜天边一隐一隐的星。
  忽然不确信起来,罗韧是来过呢,还是没来过?是真的呢,还是自己做的梦?
  边上的炎红砂忽然噌一下抬起头来。
  她说:“你看,我就说吧,感情就是这样百转千回,你上一秒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艾玛,刚憋死我了,我都没敢喘气……”
  木代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劈手抓过毯子蒙在炎红砂脸上,吼她:“睡觉!”
  床的另一边,传来曹严华的声音。
  “要么,妹妹小师父,你去跟我三三兄换一下,你俩搁一舱里,想干嘛干嘛。我们都是诚心想睡觉的人,睡又睡不着,黑灯瞎火的,看又看不见,老难受了……”
  
☆、第②④章

  这一夜都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一直捱到天蒙蒙亮,然后大亮。
  曹严华和炎红砂都先后起来了,木代装着没睡醒,即便昨晚上暴露了个现形,那也好歹是晚上啊,大白天的,要看到他们的脸……
  不想,至少能拖一刻是一刻吧。
  她听到炎红砂扶着床走路,半带惊喜地说好像可以走两步了,又听到轮椅的声音,曹严华说行了红砂妹妹你赶紧上来,推你吃早饭去。
  到舱口时,不知道是遇上一万三还是罗韧,曹严华忽然声音高了八度:“我小师父在装睡呢。”
  木代被气的在被窝里直翻白眼。
  人都走了之后,她才磨蹭着起来,就着水箱里的水刷牙洗脸,拾掇好了之后去驾驶舱,炎红砂她们都快吃完饭了——说是饭,其实也不过是昨天买的袋装小面包还有饼干,就着矿泉水。
  见木代进来,炎红砂忽然伸手就去拢桌上剩下的小面包,扒拉扒拉全护到自己怀里,说:“没了,都吃完了。”
  曹严华手上的面包本来才刚撕开口,闻言三两下塞进嘴里,嘟嚷着说我也没了,确实吃完了。
  说完了推着炎红砂就往外跑,到门口时还招呼一万三:“三三兄,出来啊,看日出啊。”
  一万三没好气:“早就日出了,吃个饭都吃不安稳。”
  不过还是出去了。
  于是驾驶舱里,只剩了她和罗韧两个人。
  罗韧觉得好笑,他慢慢嚼着面包,饶有兴味地看木代。
  木代拘谨的很,也不敢去看罗韧,知道他在看自己,只觉得手和脚都摆的不是地方,装模作样地在桌上的包装纸间拨拨拣拣,自言自语说:“真的都吃完了啊。”
  罗韧忍住笑,不去搭她的话。
  这还用得着拣拨吗,你不是一进来就知道吃完了吗。
  她又客气地跟罗韧说话:“你看,你们也不给我留点。”
  罗韧憋笑憋的肚子痛,说:“我留了啊,我给我女朋友留了啊,就是她还没来呢。”
  过了会儿,她自己过来了,十分不好意思。
  说:“那就是我啊。”
  罗韧问:“你是谁啊。”
  她又憋了一会,说:“女朋友啊。”
  罗韧笑出声来,觉得她可爱到没法说,拉过来搂住,亲昵地蹭蹭她面颊,她埋着头不说话,耳根都红了。
  罗韧说:“你以后早点起来,不然饭都抢不着的。”
  又说:“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你留的。”
  她只是点头,接过水和面包,其实和普通的水和面包也没什么不同,但就是觉得不一样,拿在手里,好像分量都更沉一些。
  第一天,感觉一切都美好,连海里的那只蚌,都没那么可怖了。
  ***
  船再次向那一片海域驶去。
  越是靠近,炎红砂的心情就越低落。
  或许是因为年轻,总会因为身边振奋的小事而兴奋,到此时忽然想起来,叔叔还在海里,登时就觉得自己好不应该,不应该高兴,也不应该笑。
  她牵着木代的衣服,小小声求她:“木代,我知道罗韧同你好,你说话他肯定听的,你能让他想想办法,把我叔叔的遗体弄上来吗?”
  木代不知道怎么答才好,只好安慰她:“会有办法的,一万三父亲的骨灰盒,还有你叔叔的遗体,我们都会有办法的。”
  话说的轻巧,可是,办法在哪儿呢?炎红砂咬着嘴唇,下巴搁在船栏上,一下下地轻轻磕着。
  引擎关掉,海面上一下子静下来。
  这一次,目的很明确,不是要跟老蚌斗,也不指望抓它,只是转换不同的位置拍摄,希望如设想的一样,能拼成想象中的巨大画面。
  木代他们对水眼的视线画面已经不觉得稀奇,曹严华是第一次看,看的一惊一乍的,嘴里念念有词。
  ——还真没鱼,估计都被吓跑了。
  ——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是海带吗?捞上来能吃吗?
  ——真的好多骨头啊……
  炎红砂让他说的不耐烦,朝屏幕上看了一眼,脸色渐渐变的奇怪,问木代:“我们是在那天同一个位置吗?”
  大差不差吧,海面上没法定位,只能目测,木代问她:“怎么了?”
  “我叔叔呢?”
  ***
  炎九霄不见了。
  那个被叶藻缠在海底的,随着水流飘摇晃荡着的炎九霄,就这样凭空不见了。
  木代只觉得有一股凉气从脊背上冒起,直冲头顶。
  这却似乎给了炎红砂一丝荒唐怪诞的希望,她攥着木代的手,不安地舔着嘴唇:“木代,我叔叔会不会还没死啊?”
  一万三泼她冷水:“没死是好事吗?在海底那么久,没死更吓人吧。”
  炎红砂被他一呛,不作声了。
  罗韧想了想:“我觉得被移走了的可能性比较大,水底下,毕竟有那么一只谁也捉摸不透的老蚌。水眼能看到的范围有限,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拼图,如果之前设想的路子不对,再作其它打算。”
  事实证明,罗韧的想法是对的,变换到第三次位置时,一万三指给炎红砂看:“那是吗?”
  其实不用问,所有人都知道是,炎九霄穿着潜水服,还带着潜水头盔,样子醒目的很。
  这一次,他以扭曲的姿势卧在海底,像是在做什么动作。
  罗韧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说:“继续吧。”
  ***
  一圈拍下来,自觉纳入的海域已经足够大,水眼拍的照片有上百张,重合也无所谓,都留给一万三去慢慢拼接,罗韧他们去到主舱,商量怎么对付老蚌。
  目前看下来,这老蚌也只能在海里或者海面上逞勇,关键在于把它和水分开。
  而更关键之处,在于把老蚌同凶简分开。
  炎红砂想起叔叔传给她的老蚌晒月视频:“我们可以耐心一点,等到月圆之夜,它上了岸之后,想抓就方便了。”
  罗韧沉吟了一下:“这个很难说,你没法确定月圆之夜老蚌就一定出水,更何况,离月圆还有十多天呢,总不能老在这儿耗着。”
  曹严华想了想:“要么,我再一个人划船去海上?不是说老蚌习惯袭击单只的采珠船吗?”
  罗韧苦笑:“你不会游泳,怕就怕老蚌没抓着,又把你给丢了。”
  木代忽然想到了链网。
  罗韧还是觉得不稳妥:“链网的角度太刁,老蚌移动的方向和速度又无法预测,可以纳入方案,但还不是最佳。”
  那要怎么办才好呢,木代的眉头都凝成了疙瘩。
  曹严华叹气说:“要是有个巨人就好了。”
  “巨人嘛,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哗啦一下子,两个手指头就把它拈起来了,再不然,带个大网兜,呼啦一下,也兜起来了啊。”
  想一出是一出的,炎红砂翻他白眼。
  罗韧却心里一动:“好像,确实是可以的,记不记得那天,老蚌被激怒之后,是在水面上转圈的?”
  当然记得,曹严华至今心有余悸:“像个风火轮呢,嗖嗖嗖,谁挨到谁见血。”
  木代下意识看了一眼罗韧的肩膀。
  罗韧说:“那个时候,水底下反而是安全的,如果水下有一张足够大的网,就可以把它给兜起来。”
  道理都懂,但是操作起来似乎不可行,炎红砂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水下张起那么大的网啊,不现实啊。”
  罗韧笑起来:“是你不敢想。”
  炎红砂很不服气,辩解似的嚷嚷:“那只老蚌那么大,好像还有点小聪明,它看到有网,怎么也不可能自己进来的!”
  罗韧起身去找纸笔,过来之后,先在纸上画了条船。
  画工比起一万三,的确是差些,不过看在木代眼里,怎么样都好。
  她托着腮看。
  罗韧又画了条船,和前头的那只隔开些距离,并列。
  炎红砂嚷嚷:“我们没两条船啊。”
  木代瞪她:“所以说你不敢想啊,船可以再租嘛。”
  炎红砂被她噎的没办法,又不甘心她和罗韧这样一唱一和的,风牛马不相及地冒出一句:“谈恋爱了不起吗?”
  咦,这跟谈恋爱有什么关系?木代脸上一烫,正不知道怎么反驳,罗韧轻描淡写说了句:“当然了不起,说话有人帮腔啊。”
  木代觉得说的对极了。
  炎红砂悻悻的,没话说了。
  罗韧继续,在每条船上,都画了自船栏铺下去的链网。
  他解释:“两条船要隔开一段距离,船中间的水域就是我们捕猎老蚌的水域,引诱老蚌的采珠船,也只能在这水域中间活动。”
  说着,他在中间的海域上,添了一条小木船,小木船上站了个小人,画完了又看木代一眼,在小人脑袋上加一撇,意会的小辫子。
  这说明,小木船上,是个女的。
  炎红砂惊叫:“我吗?我腿还没好啊。”
  罗韧说:“你就给我乖乖地待在捕鱼船上,这木船上,我放的是木代。”
  炎红砂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己女朋友,也下得去手,真狠哪。”
  木代有些紧张,不过并不很慌,下意识觉得,罗韧一定有安排的。
  果然,他在两条船之间,加了一根绷紧的绳子。
  “以木代的轻功,上绳应该不成问题,这样,木代上船还是上绳,都游刃有余,可以设法把老蚌引到水面上。这个时候……”
  说到这里,他用笔在两条捕鱼船上各加了一个人。
  “曹严华和红砂,要从两边的船上往下垂直地放链网,确保链网尽量悄无声息的入水。至于我和一万三……”
  他停顿了一下:“我们下水,在水下,把两幅链网勾连起来。”
  他做了个合二为一的手势:“看懂了吗,这样一来,链网在老蚌的身下结二为一,这个时候,只要抓准时机,两条船上的绞轮同时运作,就能很快把老蚌兜出海面。”
  曹严华的嘴巴半张,好久合不拢。
  他说:“只要能兜出水面,到时候是杀是剐,就全由我们了吧?”
  越想越是兴奋,正要再说什么,罗韧忽然看向他身后:“好了?”
  身后传来一万三的声音:“好了。”
  “是画吗?”
  一万三的嘴角牵了一下:“是画,自己过来看吧,真是……”
  他用了个半带讥讽的词儿。
  “真是,栩栩如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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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②⑤章

  第一幅,有人蹲在河边,似乎在屈膝饮水,身后站了个人,蹑手蹑脚,偷偷靠近,像是意图去推。
  第二幅,先前那个饮水的人正被后一个人摁在水里,双手上举,似是拼命挣扎,远处,飞奔而来第三个人,像是听到呼救前来阻止。
  那个飞奔而来的人,正是炎九霄,之前单看,只觉得他是卧在土里姿势扭曲,现在看懂了,原来他是摆出了奔跑的架势。虽然穿着潜水服带着头盔,看上去分外滑稽。
  但是,没人笑的出来。
  像是要活跃气氛,又像是确实发现些什么,罗韧说:“也是一只笨到家的蚌。”
  木代问:“怎么了。”
  罗韧指第二幅图:“看见没有,那些场景的摆设,从右下到左上,还没完成,刚刚到炎九霄这里。”
  “可是炎九霄,明明好几天前,就被绑在海底了,说明了什么?”
  一万三迟疑着:“说明它活儿干的慢?”
  活儿干的慢?木代想笑,可一瞥眼看到炎红砂红着眼的样子,心里一沉,那丝笑影儿又回去了。
  再怎么说,也是红砂的叔叔呢。
  罗韧说:“说明它根本没什么逻辑性,说到底,只不过是低等动物,没我们想的那样会思考。”
  “如果从一万三的父亲出事开始推算,这只老蚌,在这海底,至少也有十多年了,十多年了,铁杵都磨成针,不管它想拼什么画,不要说两副场景,十幅都拼出来了,为什么现在,第二幅才刚刚完成一半?”
  曹严华想了半天,忽然恍然:“是不是因为,画的核心是人,有了人,它才会开工?”
  木代也懂了。
  这就像是画手作画,如果某一部分需要特殊的材料但是暂时缺失,画手会暂时避开那部分,先把图幅完成,等到材料齐全之后,再去那一部分补上。
  但老蚌不是,它近乎死板,机械地按照顺序堆叠画面,到了某一部分时,自然停下。
  因为没有角色去补缺啊,顺理成章合情合理的停工。
  炎红砂迟疑着开口:“所以,它把我叔叔绑在海底,只是……先存着?存着备用?”
  一万三说:“理论上讲的通,人死了有时候会浮出水面,所以老蚌把他缠在水底,以防万一。你看这里……”
  他指炎九霄的脚踝,那里有个倒扣的牛头,旁边堆着压叠的石头。
  “这类似于固定,牛头的尖角卡着脚踝插入海泥,像是图钉把什么钉住,而且,人不是躺在海底,是半陷进去的。这样便于隐蔽,一旦有大规模的采珠,很多人下海,可以马上移过海沙覆盖。”
  一万三说着说着忽然伤感:“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我爸,我妈,还有老族长的尸体都捞上来了,因为当时距离事发不久,很多人下海去救——老蚌可能来不及隐藏,也不想隐藏,毕竟如果来救的人在海底翻来翻去,很容易暴露它的秘密。”
  可是后来,事情就方便的多了,五珠村的人整体迁移,再下海的,往往都落单。
  炎九霄之前,至少已经死了四个人了,四个人,有的是骷髅骨架,有的是被海水浸泡成碎缕的破衣烂衫包着骨头,年代都不可考,说不准是在一万三父亲出事之前,还是在村人弃村之后。
  一万三盯着那几具尸体看:“或许,其中有一个人,也去过函谷关,带走一片凶简,又在这里落海。”
  或许吧,不过现在,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骨头不会讲话。
  看来,这第二根凶简的命案,跟水有关。
  第二根凶简比之第一根,很多相似,但是也有不同。第一根是只是场景的一再重复,而第二根,似乎努力排列拼接出一个事件。
  木代想不通:“但是为什么,不管是第一根凶简还是第二根,都那么热衷于,把当年的场景重现呢?”
  罗韧说:“你不觉得,这像是对早年凶案的一种……献祭吗?”
  近乎偏执的重现,在人世,在海底,还有其它几根呢,在哪啊?如果七根聚在一起呢?
  木代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炎红砂问:“那个凤凰什么扣,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管管呢?”
  昨儿才被曹严华灌输过七根凶简的讯息,对里头那些诘屈聱牙的名字,炎红砂还是记得不大清楚。
  罗韧说:“大概没那个本事吧,它要是能管,早把七根凶简封印起来了。”
  木代不服气:“可是,上一件事里,它至少刖足了啊,砍了那些凶犯的脚啊。”
  罗韧提醒她:“那是在凶简离体之后,凶简在身的时候,你见过凤凰鸾扣起作用吗?”
  木代不吭声了,想想也是,总觉得这凤凰鸾扣近乎欺软怕硬,凶简在身的时候从不作为,凶简走了之后它才来个迟到的公道。
  现在对老蚌呢,也要这么着吗?等他们剥离了凶简之后再来惩治老蚌,火烧刀砍?煎炸油炸?有意义吗?
  罗韧劝木代:“要往好的方面想,可能是现在凶简散落各方,凤凰鸾扣鞭长莫及,等到我们一根一根把凶简给收了,说不定到时候凤凰鸾扣的力量会越来越强的。”
  曹严华说:“那我们就是站在凤凰鸾扣这边吗?”
  他越想越美:“你说,我们这么辛苦,凤凰鸾扣会不会送我们点什么?说不定送我们一人一只小凤凰啊。”
  “到时候,我们就去街上溜凤凰,溜大熊猫的都没有我们威风啊!”
  有这么个胡思乱想的徒弟,也真是丢脸,木代没好气瞪他一眼,谁知道曹严华忽然又向她说:“妹妹小师父,到时候,你和我小罗哥一人一只凤凰,说不定,两只凤凰也谈恋爱呢。”
  是吗?想想也挺萌的,木代脸上绷不住,止不住就笑了。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师父和徒弟,也真是绝配了,罗韧泼他俩冷水。
  “行了啊,能送你们一只中华田园犬就不错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一万三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他想起,在小商河时,自己画出的第一幅水影,画面上,除了有凤凰鸾扣封住的七根凶简,还有一只不知道是狗是狼的玩意儿。
  至今没有端倪解密,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
  所有人,集体离开五珠村,船车并退,回到就近的村子。
  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忙忙碌碌,却又井然有序,炎红砂也不坐轮椅了,扶着船栏在甲板上走来走去,说:“我也是有功夫的人,指不定关键时刻要上手的。”
  罗韧和一万三在船上商量着链网的使用,到时候,也不能是人工放网,人力毕竟有限,还得有类似滑轮的装置。
  木代在水里,练习划船。
  曹严华在船上指导她:“不对,不对!哎呦我的妹妹小师父,要双臂一起用力,往后扳水、扳水!像你这样,船根本动都没动!”
  木代一张嘴巴狠起来,也是能把人气晕:“船不动,是因为你坐在船上!你就跟个锚似的,船能动吗!去,去,下去!”
  曹严华很伤自尊,悻悻爬起来,拍着屁股上了捕鱼船。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离开了之后,那只船,居然真的动了。
  旁观了全过程的一万三过来,到底是好基友,坚定站在他这边,说:“小老板娘一直是这德性的,说你说不过她,打你也打不过她。”
  曹严华心酸:“我本来就打不过她,我小罗哥在这,两个打我一个,我会赢吗?我只会更肿。”
  一万三压低声音:“你可以上网去八她。”
  万没想到,曹严华居然是同道中人。
  “你的意思是八一八?天涯的八一八系列?”
  一万三声音又低了两度:“有账号吗?没有我借你。”
  曹严华表示不用了。
  “我也有!”
  一万三给他传授经验:“不要用真名,要用代号,也千万别说她是你师父,用老师替代,描绘她的时候,如果她美,你要说她丑,如果她瘦,你要说她胖,尽量模糊视线。”
  曹严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三三兄真是一个好朋友。
  ***
  华灯初上。
  两条船都亮了光,晕黄色的灯光,拂着两条船之间粼粼的细浪,木代已经划了十好几个来回了,越划越熟,两只桨使得得心应手。
  她歪着头看船上,看完一边,又看另一边。
  罗韧和一万三在调试链网的绞轮,平展展的链网沉入水中,下沿每隔一段就有卯钩,一共数十个,到时候,要两边齐动,才能把两头的链网合二为一。
  这就意味着,罗韧和一万三在水下,动作要很快,也同时意味着,水上的她,要拖住老蚌很长时间。
  链网带着水光,映着灯的颜色,罗韧站在网的那一边,沉吟着做着示范,一万三倚在链网上,不知在说什么,说的时候,带得整个链网簌簌而动。
  另一头,红砂在驾驶舱里准备晚餐,无非就是买来的吃食,分五份,一份份摆好,木代听见她大叫:“哎呀曹胖胖,大家来了一起吃!一起!”
  木代不觉得压抑可怕,甚至,她觉得很久很久以后,直到自己老了,也会回忆起这一幕,会想起这一晚的灯光,船上站着的那个自己喜欢的男人,有朋友,也有满腹牢骚的徒弟,大家齐心协力做一件事情,一件说起来,普通人都未必相信的事情。
  要是真有一只小凤凰该多好,像是她参与过这些奇异的事的见证。
  她慢慢划到捕鱼船的下水梯边,罗韧伸出手来,她抓住罗韧的手,轻快地跳上来。
  罗韧问她:“紧张吗?”
  “一点点。”
  “如果船翻了,你立刻到绳子上去,或者顺着绳子上船,千万别落水,也别硬拼,如果我们这次不奏效,至少还有保底的方案。”
  保底的方案,指的是守株待兔,死等,等着老蚌上岸晒月——但是经过这两天的对阵,老蚌或许会分外谨慎,又或许会很长时间都不再上岸。
  木代想了想:“落水怎么样,落水了,你不救我吗?”
  就知道,她会将他一军的,当然得救,怎么能不救呢。
  他说:“主要水底下比较危险……”
  “危险就不救了吗?”
  罗韧说:“不是啊,危险的话,我等着我女朋友从上头救我啊。”
  嗯,女朋友这名字真好听,比木代还好听。
  木代说:“那好吧,我拼死都不会落水的。”
  罗韧笑起来,想再说什么,手机忽然响了。
  神棍打来的。
  不会是聘婷那里出了什么事了吧?
  罗韧心中一凛,迅速接起来。
  神棍声音里有些许兴奋:“小萝卜,我可能找到问题的关键了,我问你啊,金木水火土,你们找到火了吗?”
  ***
  罗韧没听懂。
  神棍解释说,根据罗韧后来跟他说的,在小商河一起对付第一根凶简的四个人,都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介质上,看到过仙人指路的讯息。
  一万三直接画出了水影,罗韧从刀身上看到影像,曹严华从扬起的尘土中看到幻象,至于木代,她那个梦,源出睡的那张木头雕花大床。
  分别应了五行中的水、金、土、木。
  那火呢,火有了吗?
  罗韧的脑子有点乱,他们几个人,居然每一个都对应了五行中的一种吗?这说明了什么?他们是被选中的,还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神棍哈哈大笑,光听声音,都能脑补出他笑的前仰后合的模样。
  他说:“小萝卜,你想太多了,你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还‘被选中’,你们特殊在哪了能被选中?”
  
☆、第②⑥章

  说话这么不留余地不给面子,罗韧也真是叹服:老实说,世道还算艰险,这神棍走南闯北这么久,说话如此没轻没重不讨喜,居然还能安安稳稳过到现在,也是当世一大拍案惊奇。
  他问:“如果不是选中的,为什么能一一对上呢?”
  神棍的回答是:“还不是因为当时你们四个正好就在现场,每个人就分配了一个呗!”
  罗韧倒吸一口凉气:这算什么?大马路上拉人?拉到谁是谁?
  罗韧又问:“那第五个火,该怎么找呢?”
  “你们对付第二根凶简,有没有多人啊,多了的那个就是。如果没多,随便拉一个来,拉来的那个就是。”
  如此儿戏?罗韧啼笑皆非。
  神棍反而严肃了。
  他说:“小萝卜,你别看多了那些七七八八的小说故事,以为这种讲究什么命中注定,以为你们是因为天赋异禀,所以凤凰鸾扣调查了你们祖宗八代之后辛辛苦苦把你们聚到一起,你想多了——我想来想去,就是随机的。”
  又说:“如果在小商河的那次,我也赶到现场的话,火八成就是我了。”
  罗韧只觉得匪夷所思:“怎么能这么随便呢?”
  神棍笑起来:“你觉得随便吗?我倒是觉得,合情合理。”
  “当年是什么情况,等了那么久,出了个大德之人老子,引七道不祥戾气于七根凶简,然后用凤凰鸾扣扣封。”
  “凤凰鸾扣、木简,其实都是物质化的东西,是物质,你懂吗?”
  罗韧抚额叹息,这跟物质又有什么关系?
  木代看出来这个电话没那么快结束,自己先进舱吃饭。
  “这些物质化的东西,在老子之前也可以被造出来,造一堆都可以。”
  罗韧好像有点明白了,神棍的意思是说:凤凰鸾扣、木简,在老子之前就有了,但是为什么当时,没能封印七道戾气呢?
  所以封印最关键的因素不是凤凰鸾扣,而是老子。或者说,两个都重要,但是老子的重要程度更高。
  神棍说:“你要在当代,再去找一个老子一样的人物还是很难的,所以我隐约有一种感觉,凤凰鸾扣在借助人力。”
  “这就好像有五个空位,亟需有人去填补,根据它的指引,去做一些事情,这五个人是谁,品行如何,是否特殊,其实不重要,它只需要马上填缺。”
  说到这,神棍又叹气:“其实说你们不特殊也不对,你们其实也特殊——你们可能是第一批站出来,跟凶简作对的。”
  这话没错,在他们之前,好像凶简只是不断在害人,肆无忌惮,从张光华转移到刘树海,又从刘树海,转移到罗文淼,知道的人只是以猎奇的眼光去看去讨论,但没有人真的把几件案子联系起来,着手去做些什么。
  小商河那一次,他们是实实在在,跟凶简斗过的,非但如此,还把它困住了,依照着自己的意会做了个“金木水火土”的箱子——虽然那箱子没过多久就失效了。
  就这样,被“选中”了吗?
  罗韧笑起来:“选中就选中吧,反正,为了能让聘婷彻底好起来,我原本的目标也是找齐七根凶简封印——如果这是治本的方法的话。”
  神棍反常的没有说话。
  这异样的沉默带给罗韧一丝不安。
  “怎么了?”
  神棍迟疑了一下。
  “小萝卜,我要提醒你,我看多了类似的事情,你不要简单的觉得,七根凶简就是邪恶的化身,凤凰鸾扣就代表正义和善良,没有那么分明的界限,为了达到目标,过程可以不择手段。”
  船舱里传来轻快的笑声,罗韧下意识抬眼去看,曹严华不知道为什么趴在桌上,木代正没好气地揪他起来。
  他转过身,压低声音:“什么意思?”
  “我现在也只是猜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很强烈——我感觉,刚刚我说的那五个空位,你们填进去了,未必下得来。”
  “也就是说,被选中的时候,你们没得拒绝。参与之后,也没有那个自由说甩手不干。”
  一股凉气从罗韧的后背升起,他猛然伸手攥住了船栏。
  什么意思?
  即便是之前,跟木代有过开诚布公的对话,但他对木代,依然是有安排的,他不想让木代卷到这么多凶险诡谲的事情里来,对,木代可能会主动要求参与,但那跟她根本无法退出是两回事!
  这让他想到童话里充满魔性的红舞鞋,懵懵懂懂穿上,就再也脱不下来,直到死吗?
  他把这话问出来了:“直到死吗?”
  神棍说:“死了,会有新的人填上去的,直到事情最终完成。”
  懂了。
  罗韧沉默着挂掉了电话。
  如果神棍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凤凰鸾扣,需要的并不是他们,只是可以用来填缺的人。
  金木水火土,不是指具体的谁,只是个面具化的符号,谁都可以来做,不堪胜任的人退出不了,只会死在任上,紧接着就有人替补,前仆后继。
  对凤凰鸾扣来说,金木水火土五道,始终要有人,供它驱使,它一点也不在乎那个人是男是女,姓罗还是姓木,只要有人就行了。
  自己、木代、一万三、红砂,还有曹严华,是第一批的金木水火土。
  太多的凶险和未知,中途,每一个人都可能被替换,而替换,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发生。
  死亡。
  罗韧站在门边,看里头的每一个人。
  其实,认识的时间都还很短,除了木代是他女朋友,其它人,谈不上生死之交,也谈不上多欣赏认同。
  但是,他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人出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这声音,他听的出来是谁。
  罗韧笑了一下,并不回头,却往后伸出了手。
  果然,有人握住他的手了。
  温暖,纤细,而又柔软,罗韧回握,轻轻一拉,就把她拉坐到身边了。
  问她:“吃完了?”
  她从兜里掏吃的递给他,压扁的小面包,压碎的饼干。
  说:“曹胖胖他们现在可坏了,吃东西跟抢一样,你要是不动粗都抢不过他。”
  又叹气:“有男朋友之后,压力是比以前大,吃东西都要抢双份的。”
  罗韧大笑,他撕开面包袋的封口,拿出扁扁的面包咬了一口,说:“不过,有女朋友之后,吃东西是要比以前甜了。”
  木代有些脸红,却又欢喜极了,眼睛里亮亮的,像揉碎的星光,她抱住他膝盖,下巴轻轻搁上去,看着他吃,还催他:“吃啊。”
  真是喜欢她,都找不到什么不喜欢她的理由。
  罗韧想了想,问她:“你真的收了曹严华做徒弟?”
  木代点头:“我觉得他人不坏,他未必能学到上乘的功夫,但是,强身健体也好啊。”
  罗韧点点头:“你有空多教教他,以后……”
  想到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心里多少有点滞重,于是换了个看似轻松的说法:“以后打群架,也多个帮手。”
  ***
  第二天一大早,两艘船,再次出发。
  人也分了两拨,罗韧、木代和炎红砂一条,一万三和曹严华在另一条。
  炎红砂已经能走路了,自己在甲板上又是踢腿又是下腰,对面的曹严华羡慕的看着:那天聊天的时候,他已经知道炎红砂也习武,而且跟人比划过招是没问题的。
  真是太不平衡了,木代和炎红砂都会武,反而他和三三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都是文弱男子。
  这两天出来,都没空锻炼,曹严华悚然心惊,于是赶紧趴下,做了两个俯卧撑。
  对面的炎红砂看到,问木代:“曹胖胖在干嘛呢?”
  木代朝这头溜了一眼,漫不经心说了句:“大概累了,趴着休息呢。”
  ***
  停船,关引擎,抛绳,在两条船的上空架起绳路。
  罗韧帮着木代把小木船推进水里,低声说了句:“小心啊。”
  木代说:“放心吧,我不会落到水里的。”
  她慢慢摇动着桨,向着水中央划去。
  哗啦,哗啦,船桨荡起水波,阳光很好,但云很多,有时候把太阳遮住,海面上就没了阳光,森森的有点阴冷。
  罗韧和一万三已经穿好潜水服了,每个人都背了小的氧气筒,曹严华在检查链网的绞轮,炎红砂在查看水眼,隔了一会就跟木代招手:“还没来呢,你放松。”
  也没法太放松,毕竟,她不会游泳,脚底的世界不是坚实的,是晃晃悠悠的。
  哗啦,哗啦。
  木代都说不清自己划了几个来回了,两边的人都靠在船栏上看她,像是参观动物园里会划船的猴儿。
  炎红砂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之后,懒洋洋地打呵欠:“没来。”
  老蚌或许变的聪明了,没那么容易被诱出水面。
  木代划累了,把桨横在船上,抱着膝盖歇息,下巴抵着膝盖,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困意袭来,忍不住想打呵欠。
  将打而未打,忽然愣了一下。
  远处的海面上,有一道水线,笔直,雪白,飞快,向着这边过来,初见很远,只交睫的时间,已经近了很多。
  木代忍不住站起来,掏出那个迷你的望远镜去看。
  水花翻卷,起落处,可以看到青灰色的蚌壳。
  是那只老蚌!
  它没有直接从这片海域的海底浮出,而是从很远的地方迂回过来,所以吊在船下的水眼看不到老蚌。
  它甚至打破常规,整个儿竖了过来,像是立起在水中的极速旋转的齿轮,所以只有一道细窄的水线。
  而那条水线的延伸方向是……
  木代悚然心惊:那几乎是恰好把她的小船一分为二的!
  水线瞬间逼近,她的瞳孔里几乎映出翻起的水花。
  罗韧大吼:“木代!弃船!”
  木代心下发冷,手足微颤,如之前无数次练习的那样,瞬间提气上跃,手刚挨到拉绳,一个轻身飞举,整个身子绞到绳上。
  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哗啦一声巨大水响,转旋的老蚌腾空出水,向着绳上的木代劈旋了过去。
  木代听到曹严华因为极度惊恐而变得尖细怪异的声音。
  “它飞!它会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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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②⑦章

  巨大的张开蚌壳转旋而来,木代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一种连空气都被劈裂的错觉。
  罗韧觉得像是有冰柱,从天灵盖直直刺入,冻住咽喉,直透心脏,他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拔枪,拔了个空。
  不是在菲律宾,没有那把称手的uzi轻型□□。
  就在这个时候,木代蓦地撒手,又从绳上坠了下去。
  一坠,一上,极短的时间差,蚌壳擦着她的身体直上,滚断拉绳。
  木代跌落在小木船里,而老蚌去势不减,一个长长的抛物线后直切入水。
  整个过程,其实只几秒钟,但罗韧觉得,心脏已经停过一次了。
  又有莫大的庆幸,木代的临场反应能力,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还有,他看出,这老蚌并不会飞,只是像游鱼一样,借势上跃。
  木代茫然地从船舱里爬起来,炎红砂尖叫:“木代,你赶紧划啊,划到这里来!”
  罗韧迅速解下船栏上的一截长绳,绳头扣个扳手,凌空旋了几下,远远地向着一万三那条船扔了过去。
  还好,他们有准备,两船相隔的距离不是很远,短时间里可以为木代再拉一根绳。
  咣当声响,扳手稳稳套住对面的船栏,一万三和曹严华两人赶紧去结死扣,正手忙脚乱间,曹严华忽然发觉,船好像……在震。
  他脸色煞白地看一万三,问:“你听到了吗?”
  一万三也听到了。
  震动来自船底,不同方位。
  静默了两秒之后,曹严华只觉得发根嗖一下根根立起:“它……它在切我们的船吗?”
  一万三反应过来,转向对面拼命挥手,声嘶力竭大叫:“罗韧,开船走,它在切船!切船!”
  渔民出租的捕鱼船,大是大些,但设备和速度都一般,想当成进退自如的“战舰”使用简直痴人说梦,船身包了铁壳,可到底不是真的铁板一块,船底和船侧可攻击的地方太多——而且震动如果来自不同方位,就说明老蚌是在试探。
  一万三冲进船舱,试图启动开船,熟悉的引擎声响起,一口气还没松完,咣当咣当几声,引擎歇了。
  要命了,这就叫出师未捷身先死吗?还没开打呢,一条船已经挂了。
  一万三脑子里迅速转过好多念头。
  这里离岸边太远,如果两条船都歇火在海中央,那真是任人鱼肉了。
  他冲回甲板,冲着对面大叫:“我们船不能动了,你们先走!先走!再想办法,别让你们的船也废了!”
  话没说完,高速转旋的兹兹声大作,老蚌出水,沿着船身中缝开始切旋。
  海面上漾起波浪,推的木代的小船一漾一漾的,她划着桨,似乎要靠近那条拉绳,但是人力不及海浪的推力,反而离船更远了。
  曹严华头皮发麻:“它……它是要把我们的船拦船截断吗?”
  不过到底是实木包铁,蚌壳切入船身的时候,速度有些变慢。
  罗韧突然有了个主意,他看了一眼木代:很好,她离两条船都远了。
  罗韧三两步冲到船栏边,把刚刚那条拉绳解了,绳头扔给炎红砂:“把你自己绑在船上,越紧越好,让一万三和曹严华也一样。”
  又远远示意木代:“离开,离开,别靠近!”
  说完迅速进舱,俄顷船就发动了,掉转身,和一万三的船呈九十度,持续后退。
  曹严华虽然不懂炎红砂的吩咐是怎么回事,还是赶紧利用船上的盘绳,一头捆住自己,另一头尽量往结实牢固的东西上绑,船下的震动持续传来,视线里,几乎是铁屑木屑乱飞了。
  他问一万三:“罗韧这是要干嘛?”
  一万三隐隐猜到了。
  罗韧这是要……撞船!
  如何让高速运转的齿轮停下来?一般人的经验里,会搅入一根铁棍,制止或者尽量降低轮轴的转动。
  同理,老蚌的转旋虽然可怕,但是同样受到外力的阻滞,就好像第一次时,木代用被子盖住了它,这一次,它的蚌壳切入船身,速度明显降低。
  如果能利用这一时机,从另一面也给老蚌同样的阻力,那有极大的可能,在短时间内,让老蚌的转速降为零。
  它的蚌壳是张开的,这个时候,是剥离凶简的最佳机会!
  一万三死死扣紧了绳头,同时伸出手去攥紧了船栏。
  远远的,罗韧的船后退了一段之后,果然向着这里,加速了!
  曹严华不敢再看,紧紧闭着眼睛,尖声惊叫:“我不想死啊!”
  看鬼片时,鬼还没有出来,就吓破胆地叫,几乎要把同伴吓死的人——就是曹严华这种了。
  巨大的冲力迫来,一万三牙关咬的更紧,正准备全力迎接那灭顶的一击时……
  他看到,罗韧的船近距离变相扫尾,变直撞为船身侧撞。
  虽然不是天翻地覆,但巨大的冲力、撞力加上水的变动拂起,还是让一万三有要翻船的惊惧感,胃部极大不适,整个人像是被抛起,又狠狠落下,眼前激起水排的墙浪,但是……
  但是,他没有漏过那听起来几乎美妙的声音:那种齿轮咯吱咯吱,欲转而不转,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声音。
  一万三躺到了甲板上,船已经被浪打湿,一躺下去,海水很快浸湿了后背,但他不在乎。
  他就那样躺着,两只船几乎就快并到一起,跨个一大步就能跨过去,他看到罗韧扶着门框从驾驶舱里出来,稳着身子从工具箱里拿出了凿子和锤子。
  一万三挣扎着爬起来,向船舷边爬了几步,低头去看。
  老蚌就在底下,张开的两扇蚌壳分别卡在两边的船身里,徒劳地四下想转,却又像被破坏了电源的机器,嘎登嘎登,动作笨拙。
  一万三哈哈大笑。
  你也有今天啊。
  太阳缩到云层后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海面上茫茫的,像起了雾。
  刺鼻的腥味,浅褐黄色的蚌肉,在那之间,他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的珍珠盒子。
  又或许,只是被老蚌分泌的珍珠质给裹住了。
  在蚌肉之间,还有大大小小的珍珠,不是很圆,一边光彩像略微镀了金,罗韧认识这种珠子,那个时候,想给口哨配个珍珠送给木代时,店员跟他讲过,这样的珠子叫“珰珠”,就是古人说的明月珠,白天,天气晴朗的时候,可以看到珠身有一线光芒闪烁不定。
  大家都挣扎着爬起凑过来,曹严华喘着粗气说了句:“都没受伤吧?”
  好像没有,不过,即便受伤,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罗韧跳下水中,半边身子倚一条船,脚踩住另一条船的船身,把凿子抵在那个骨灰盒的后头,屏住一口气,狠狠砸了一锤子。
  蚌身震动,连带着船都在微微摇晃,蚌肉剧烈收缩,炎红砂大叫:“看!”
  不用她说,大家都看见了,珍珠盒的盒面,忽然间漾起血一样的纹络,中间一道竖长,两边两道短小。
  这个字,很好认,也最象形。
  甲骨文的“水”字。
  第二根凶简,果然就在里面。
  一万三喃喃:“因刀致死,因水而亡,所以,这是告诉我们死亡的原因吗?”
  他们之前讨论过,七桩凶案,是不是应该各有寓意呢?就像基督教中所说的七宗罪一样,分指贪婪、色*欲、贪食、嫉妒、懒惰、贪食、暴怒?
  罗韧否决了这个想法,原因很简单,神棍说,那是世上最早的七桩有记录的凶案。
  因着最早,时间上的发生应该临近,不可能分门别类,你代表贪婪,我代表嫉妒。
  第一根凶简是“刀”,第二根为“水”,答案似乎渐渐明朗。
  第二凿,一锤定音,那个珍珠骨灰盒离体,蚌肉抽搐般翕动了片刻之后,慢慢偃息。
  炎红砂怯怯问了句:“死了吗?”
  罗韧没有回答,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四下看去:“木代呢?”
  ***
  木代呢?
  不在你的船上,也不在你们船上吗?想起来了,那个时候,要撞船,为免波及,让她避开的。
  但是,人呢?
  罗韧着急起来,他把骨灰盒塞给一万三,快步上船,迅速站上了船顶,极目之内,一片沉寂,再远些就是雾了,迷迷憧憧的,连岸都看不大清。
  船下头,炎红砂他们已经喊起来了。
  “木代……”
  “小老板娘……”
  “妹妹小师父……”
  罗韧的脸色慢慢转作灰白,问了句:“她会不会落水了?”
  会不会是,撞船时,掀起的浪太大,把她的船掀翻了?那个时候,船刚刚撞过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一段时间的晕眩和巨大耳鸣,什么都没听见,而清醒过来之后,他只想着对付老蚌……
  木代有呼救过吗?她会不会是……淹死了?
  炎红砂她们好像也想到这一点了,神色惊惶地低头去看水面。
  罗韧的脑子里嗡嗡的,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说:淹死一个人,很快的,要不了多久的。
  他咬了咬牙,迎着众人惊惶的目光,一头扎进到水里。
  没有太阳,水里出奇的冷,罗韧屏住气,拼命的往下,摸索,再摸索。
  直到一口气再也屏不住,才反向上浮,快出水面时,他看到顶上的水花,一万三也下来了,还有炎红砂,炎红砂的腿不好,腰上系了绳子,跟曹严华说话,如果她上不来,在下头抖绳子,就赶紧把她拉上来。
  哗啦一声出水,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腔,曹严华一个人,抱着骨灰盒站在船边,愣愣问他:“我小师父在下面吗?”
  罗韧不说话,曹严华脸色越来越白,几乎带了哭音了:“我小师父不在下面吗?”
  罗韧忽然“嘘”的一声,示意曹严华不要说话。
  他屏住呼吸,眼睛渐渐亮起来,问他:“你听到什么了吗?”
  听到什么?没有啊。
  罗韧好像真的听到了什么,他辨了一下向,犹豫似的看了看两条挨在一起熄火的船,再次跃入水中,撂下一句:“待会让一万三试船。”
  不是,你去哪,倒也说一声啊,曹严华眼睁睁看着罗韧游远。
  哗啦两声水响,炎红砂先屏不住出水,曹严华知道她腿使不上力,趋身过去正要扶她,炎红砂忽然脸色大变,惊怔似的往后缩了一下,说话都结巴了。
  “曹……曹胖胖,扔掉,扔掉!”
  扔掉,扔掉什么啊?他怀里,就抱了一个骨灰盒啊。
  曹严华莫名其妙低头去看,目光所及,吓的魂儿都飞了。
  骨灰盒的珍珠盒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凸起了一张怪诞的人脸,那脸左冲右突,像是随时都要破盒而出。
  是凶简吗?第一根的凶简还是竹简形状,第二根为什么不一样呢?

☆、第②⑧章

  曹严华吓的大叫一声,直接把骨灰盒扔了出去,炎红砂眼见骨灰盒是向自己这个方向掷过来的,头皮都炸起来,没命一样拿手挡了出去,挡完忽然反应过来:那是老蚌的方向!
  骨灰盒万一贴回去,老蚌会不会就……死而复生了?
  曹严华也想到这一点了,他难得反应快一次,关键时刻,居然大喝一声,两手抓出船栏,身子从船栏下头直溜出去,一脚踹飞了骨灰盒。
  就听一万三暴喝:“你俩有病吗!”
  曹严华没来得及回答,他功夫不行,收放无法自如,整个人控不住,扑通一声落水。
  炎红砂回头,看到一万三怒目圆睁,像是恨不得吞了他们,身后不远处,骨灰盒正在海面上一下下的荡着。
  炎红砂心虚地回忆了一下刚刚的场景,曹严华扔——她挡——曹严华再踹,不明白的人看,还以为是抛球抛着玩吧,难怪一万三要发火,那是他爸的骨灰盒啊。
  一万三不想跟他们两个费口舌,转身朝骨灰盒游过去,曹严华狗刨着在水面上勉强支撑,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朝着一万三大叫:“三三兄,你当心,别伸手去碰,我刚刚亲眼看见,它要出来的样子!”
  一万三的手正向骨灰盒伸过去,闻言硬生生定住,过了会转身吩咐曹严华:“拿撑篙。”
  曹严华听懂了,手脚并用着爬上船去,俄顷抱了根撑篙出来,协助一万三,把骨灰盒慢慢拨近。
  一万三和炎红砂也都水淋淋地上来了,一万三问曹严华:“你真看见了?”
  曹严华很肯定:“要出来的样子,就像上次,凶简想从聘婷的身体里出来似的,就是这次它不是竹简的形象,好像一张脸啊……”
  想起那张怪形怪状的脸,曹严华一阵哆嗦。
  一万三用盘绳编了个简单的网兜,身子伏到甲板上,把网兜从船栏下放的空隙处放了下去,在曹严华的撑篙帮助下,把骨灰盒兜了起来,慢慢往上提。
  曹严华和炎红砂两个屏住了气,一左一右趴在他身边,都伸了脑袋往下看,炎红砂试图阻止他。
  “别,别提那么近……”
  女孩儿家,就是唧唧歪歪的胆小麻烦,一万三皱着眉头,正想呛她两句,忽然砰的一声,珍珠盒面上瞬间凸起一张狞笑的人脸,像是要撞将出来。
  一万三吓的手一哆嗦,网兜带着骨灰盒扑通一声落水,不过幸好,提绳还拉在手里。
  炎红砂和曹严华两个刚刚被吓过,此时反而比一万三来的淡定,炎红砂甚至有几分得意:“看见没,我让你别提那么近吧。”
  一万三没理会她,脱口说了句:“看!”
  骨灰盒正浮在水面上,盒面平平展展,泛着米白色的珍珠莹光。
  一万三若有所思:“好像刚到水里,那张脸瞬间就没了。”
  曹严华一下子反应过来:“凶简怕水,它不敢直接出来!”
  越想越觉得后怕:凶简之前待在老蚌体内,可以借助老蚌来去自如,脱离了蚌身之后,急着找“下家”,自己刚刚居然好死不死把骨灰盒抱在怀里,如果不是炎红砂叫的及时……
  曹严华打了个寒战。
  但是当它浸在水里的时候,只能靠外头的盒子保护,盒子万一破碎,就等同直接入水,所以颇为忌惮,不敢立刻破盒而出。
  怎么办?就这样用网兜兜着,浸在海里?
  一万三斜了他一眼:“找个盆,桶,或者水箱吧,再造个金木水火土的阵,不说能顶十天半月,撑上两天是没问题的。”
  曹严华这才想起罗韧走前吩咐的话:“我小罗哥让你试船呢。”
  是吗?现场看起来,的确是一片狼藉,两条船都瘫痪在这,船试不好,连岸都回不去。
  一万三问他:“罗韧知道木代去哪了?”
  曹严华说:“看起来,好像是知道了……”
  ***
  罗韧确信自己是听到了口哨声了。
  说不清游了多久,口哨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藏在无边无际的薄雾背后,但方向应该没错,随着他不断的前行,越来越清晰了。
  近处横着什么,游近了看才发现是船桨,罗韧伸手把船桨拨开:木代怎么了,连船桨都丢了吗?
  只是,没空去想那么多了,再一次浮出水面,他终于隐约看到不远处横着的孤零零的小船,还有船上坐着的人。
  那一口提着的气终于松下来,这个时候,忽然觉得胳膊和腿都有千斤重,再也提不起来,身体的酸痛和疲乏铺天盖地袭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到了。
  十米……八米……五米……
  终于伸手搭到船,罗韧的身体都有轻微的痉挛了,他额头抵住船舷,剧烈的喘着气,胳膊一阵阵发颤。
  好一阵子,他才抬起头看木代。
  她一定哭过了,眼圈泛着红,手里攥着那个口哨。
  罗韧说:“你漂的可真远啊。”
  这是实话,今天海上有浪,小船会不自觉的随流而飘,又起了雾,可视度比平时低,但是根据最初听到的哨声判断,她这位置不是一般的远,而且,一般的距离也不可能让他手脚发软。
  你漂的可真远啊。
  木代说:“又不是我想漂的。”
  又说:“你上来吧。”
  不是不想上去,现在手足都没力气,觉得爬上船都很难做到。
  罗韧看了她一会,说:“你下来一下。”
  “我不会水。”
  “没事,不会淹到你。”
  木代犹豫了一下,小心地坐到船舷边,搂住罗韧的脖子,然后慢慢挪下来。
  没有淹到,罗韧很快就搂住她的腰了,胳膊慢慢收紧,海水浸透衣服,很凉,却更容易感知到他的身体和温度,她在海里没有支点,只能偎依着他。
  为什么让她下来?
  罗韧轻轻凑到她耳边,说了声:“对不起。”
  有点说不下去,只是搂住,然后把脸埋进她肩窝。
  他是真的觉得很对不起,那段时间,和老蚌恶斗的那段时间,他是真的把她给忘了。
  游过来的这一路,海水也许并不很凉,但对他而言,冷的彻骨,他设想了可怕的可能:如果她不是漂走,而是淹死了呢?
  她会淹死的,她一定会淹死,因为他忘记她的那段时间,足以够她淹死好几次了。
  老蚌很重要吗?那只畜生很重要吗?抓不住又怎么样?罗韧痛恨自己在那段时间,下意识地把对付老蚌放到了第一位。
  木代呢?被他忘记了。
  所以重新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有失而复得的感觉。
  幸亏,幸亏她没有出事,幸亏那可怕的假设没有发生,如果她出事了,真是自己人生中最荒唐拙劣痛悔的一笔,为了一只蚌,把她给丢了。
  木代有点奇怪,罗韧刚刚是同她讲“对不起”吗?有什么对不起的呢?
  罗韧说:“来,上船吧。”
  他把她送回船里,眼神和动作都温柔,只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木代问:“怎么回去啊?”
  罗韧笑笑:“先歇会吧,我们不着急,说不定一万三修好了船,可以过来接我们。最多我带着船往回游。”
  听到一万三的名字,木代一下子想起来了。
  “你们怎么样了?那只老蚌呢?”
  罗韧说:“没事了,已经解决了。”
  木代长吁一口气:“吓死我了,那时候我还以为我要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罗韧笑她:“跟当初我拿刀子吓你,哪个更吓人?”
  木代说:“不一样的,那个时候,我虽然吓哭了,但是没那么怕。这次不一样的,我直接就吓懵了……”
  她瑟缩了一下,垂下头来,罗韧微笑着,伸手去想拂她的头发。
  “然后,不知怎么的,我就在这里了,雾又大,听不到声音,又看不到你们……”
  罗韧心里咯噔一声,伸出的手慢慢收回。
  她还在低声喃喃:“然后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哨子,我想,如果吹哨子的话,你可能会听见的……”
  她仰起脸来:“然后我果然就看见你了。”
  罗韧笑了一下,但是这一次,笑的有些牵强。
  他问:“木代,你还记得,你从绳上摔到船里吗?”
  木代疲惫的摇头:“我可能吓懵了,我就记得我在绳子上,然后老蚌忽然飞起来,曹胖胖还喊说老蚌会飞……”
  一股怪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那我当时要撞船,让你避开,你记得吗?”
  木代露出疑惑的神色来:“你要撞船吗?我不记得啊,可能当时太乱了,我太慌,没注意吧。”
  “木代,你的船桨呢?”
  她好像这时才察觉到船桨不见了:“可能是我上绳的时候,小船一晃,船桨落到水里去了吧。”
  罗韧在心里说:不是的。
  那时候,老蚌向着绳上切旋的时候,木代蓦地撒手落下,他还在心里夸她,临场反应能力,真是出乎自己的意料。
  再然后,他们拉绳,想帮木代上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划着船,反而离绳远了。
  现在想想,确实是不对劲,木代的动作一向很快的。
  接着,他决定撞船,于是对木代讲,离开,离开,别靠近。
  他亲眼看到她把船划远了的。
  但是现在她说,不记得,没印象,只记得自己在绳上,老蚌朝着她切旋,下一刻,就到了大雾里,小木船上,大伙儿都不见了,连木浆哪去了都不知道。
  这要怎么解释?吓晕了吗?他不相信。
  当时,他喊出“离开,别靠近”的时候,把桨划远的那个人,是她吗?如果不是,是谁?
  罗韧忽然恍惚起来。
  木代奇怪地看他,又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罗韧回过神来,他尽力压伏下内心的不安,对她回以一笑,说:“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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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②⑨章

  回去的中途,遇到了一万三他们前来接应的船,船没完全修好,开一下停一下,跌跌撞撞像是才学会走路。
  曹严华帮着把木代拉上了船,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眼睛瞪的跟铜铃似的。
  ——妹妹小师父,我们和老蚌打的天昏地暗的,你怎么就漂走了呢?
  ——要是我小罗哥没找着你,你得漂哪儿去?漂去西天取经吗?
  炎红砂瞪他:“去,去!”
  她拿了床毯子,帮着木代包起来,女孩儿就是心细,看出木代身上湿了会觉得冷。
  老蚌捞上来了,了无生气地躺在甲板上,骨灰盒上绑了铁链,放在盛满了水的水桶里,桶身上写满了字,这次写的相当直白,诸如:“金木水火土”、“老子”、“凤凰鸾扣”。
  一万三耸耸肩说:“顶得一时是一时嘛。”
  罗韧问:“另一条船呢?”
  “坏的比这条厉害,赶着来接你们,先扔那了。”说到这,像是想起了什么,“亏得你不是直撞,不然两条船都得废,你还挺有先见之明的。”
  他觉得罗韧在那一瞬间,改直撞为侧撞还是挺明智的。
  罗韧看了他一眼,说:“过奖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只想着,两条船都是我出钱租的,撞坏了我还得赔。”
  **********
  回到原先的位置,一万三继续鼓捣着按照图纸修船——至少能让船回到岸边,罗韧则穿戴好装备下水,去带回炎九霄的尸体。
  炎红砂感动的不行,跟他说:“罗韧,你真是个好人。”
  罗韧下水之后,炎红砂的感激之情还是无以言喻,又去找木代:“木代,你赶紧嫁给罗韧好了,他真是不错的。”
  木代很疲惫的样子,说:“我要睡觉了,困的很。”
  哦,睡就睡吧,木代睡着之后,炎红砂帮她把毯子角掖好,蹑手蹑脚出去,又关上门,感觉这样,像是间接报答罗韧了。
  很快,罗韧就带着炎九霄的尸体上来了。
  在水下这么久,潜水头盔早就进了水,头颅惨白肿胀,炎红砂不敢靠近,罗韧用外套把炎九霄上半身遮住以后,她才红着眼挪过来。
  跟这个总在外头忙东忙西的叔叔,谈不上特别深厚的感情,但到底也是叔叔。
  她打定主意,就近把叔叔的遗体火化,这事,暂时也不告诉爷爷。
  正恍惚间,听到曹严华在说:“那这老蚌,怎么办呢?”
  罗韧说:“死都死了,你带回去做什么?”
  曹严华嘀咕:“那这里头,还有珍珠呢。”
  “你没心理阴影?给你做串项链,你会带?”
  难道就这样掀回海里去吗?曹严华怪舍不得的。
  炎红砂忽然反应过来,说:“给我吧。”
  罗韧点头:“也行,你叔叔本来也是冲着珍珠来的,你把这些带回去,也算是不空来一场。”
  炎红砂摇头,给他解释:“我家里本来就是采宝的,有很多合作的下家,价钱相对合理。我虽然不大会看珍珠,但这老蚌胎里的珍珠成色都不错,能卖个好价钱。船都撞坏了,要赔不少钱,可以用卖来的钱贴补,如果还有剩下的,见者有份呗。”
  见者有份!这四个字太动听了!
  曹严华登时就激动了,这一趟累死累活的,小命都搭上半条,如果能有些贴补,那是极好的——而且这些珍珠的成色何止是不错啊!
  红砂妹妹真是慷慨大方。
  罗韧并不在意,随口说了句:“随便吧。”
  又问:“木代呢?”
  “说是困的很,累了。”
  是吗?罗韧有些微的不安,但是自己也说不大清楚,这不安究竟来自哪里。
  **********
  船勉强能动时,已近黄昏,两条船一般的德性,走着走着就瘫痪,有时候又像摇摇车,摆得人哭笑不得。
  终于到达歇脚的村子,罗韧找了村里的机械工来修船,曹严华朝村里人借了刀子,自己一颗颗的先把珍珠给剜出来,装了满满一塑料袋,想着这一行居然有意外之喜,乐的眉开眼笑的。
  他并不是贪财的人,但是,放眼看去,这全天下奔波劳碌的,有几个敢说不是为财呢?
  晚饭是付了钱,请就近的一户村民家给做的,热气腾腾,有鱼有虾有肉,白米饭堆的像元宝尖,真是这些日子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木代也睡眼惺忪的起来了,几个人在船舱里围坐就餐,舱门一关,凭添几分暖意。
  曹严华吃的呼哈呼哈的,忽的一抬头,看到罗韧在看木代。
  他笑的贼贼的,说:“小罗哥,吃饭呗,吃完饭再看呗,我小师父又不会跑了。”
  木代脸一红,心里却是欢喜的,抬头看罗韧,罗韧轻易就把话题岔开了去:“今天晚上,大家都睡在一个舱里吧,就像上次小商河一样。”
  又嘱咐一万三:“你留意一下,能不能画出水影。根据上一次的经验,你是最先看到的。”
  **********
  一万三一定会是第一个看见的吗?曹严华有点不服气,临睡前,他去到岸上,拿塑料袋兜了一袋的沙土,就搁在头边上,一直盯着看。
  炎红砂挺羡慕的,觉得他们每个人都能看到些什么,真是怪稀罕的。
  自己偏偏就不能,有点低人一等的感觉。
  她无精打采的躺在床上,想跟木代说会话,谁知她鼻息浅浅的,又睡着了。
  炎红砂想着:木代今天,可真是嗜睡啊。
  **********
  罗韧在外头打电话。
  先打给张叔,这个点正是酒吧最忙的时候,电话一接通,就听到张叔忙的火烧火燎的声音,估计在支使新的伙计:“快,快,点单。”
  然后匆匆走到僻静处跟他通话,劈头就问:“我们木代怎么样了啊?”
  声音里,有隐隐的不悦。
  当然不悦,直接间接的因为这个罗韧,他酒吧的人几乎跑光了,前两天一万三来了个没头没脑的电话,说什么木代不能说话,可把他担心坏了。
  得知都平安无事,这两天就会回丽江,他总算是放了心。
  挂电话之前,罗韧忽然欲言又止。
  “张叔,我想问一下,木代从前,会突然忘掉些什么吗?”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那种,自己做了什么,但是事后,完全不记得。”
  张叔呵呵笑起来,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
  “有啊。”
  罗韧心里一喜。
  “小老板娘要是喝醉了,酒醒之后,就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了。”
  不是这种,罗韧有些失望,但还是问了句:“木代不能喝酒吗?”
  “能喝,有时候自己闲着没事,她都会斟杯酒在手边,当饮料喝。但是她喝酒有个度,就像量变到达质变的那条线,到那条线,可就糟糕了。”
  张叔啧啧,又像是心有余悸的后怕:“她要是喝醉了酒,可太可怕了。”
  罗韧苦笑着挂了电话。
  不是的,木代今天这种情况,跟喝酒没关系。
  他想说服自己别多想,安然接受她只是“吓懵了”这个理由,但是不行,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有个可怕的念头,她会是被凶简附身了吗?虽然有一根凶简已经被确认就在那个骨灰盒里,但如果这老蚌身上,有两根凶简呢?
  当时,她从绳上下坠的时候,老蚌擦着她的身体上旋,会不会就是这错身而过的时间?
  罗韧的脑子很乱,勒令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但是止不住。
  回身时,船舱的灯已经熄了。
  时间不早了,已经是睡觉的点了,而且,一万三的水影,最好在没有光的情况下画的。
  罗韧犹豫了一下,又拨通了神棍的电话。
  那头很吵,他听见神棍中气十足的大叫:“每次来,都让我干活儿!信不信我下次不来了!”
  神棍也会被人欺负吗?听来匪夷所思,但不知为什么,他说话的语气,总让人有种“言若愠怒,心实喜之”的感觉。
  罗韧问:“你不在丽江了?”
  “不在,我看朋友来了。”他像是想起什么,“那个火,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怎么样?找不到又怎么样?”
  神棍的声音压的低低,又有隐隐的得意:“如果找到了,我大概能知道,怎么救聘婷。”
  罗韧浑身的血一下子激到了头顶:“怎么救聘婷?”
  “你听好了,凶简跟凤凰鸾扣,是一定水火不相容的。如果说你们真是凤凰鸾扣选定的人,那相当于金木水火土五种力量,被引渡到你们身上。我想了个比较粗暴的法子,但是应该可行……”
  “把你们五个人混合的血,注射到聘婷的体内,很可能,会逼出那根凶简。”
  五个人混合的血,注射到聘婷体内……
  “这种,血型不合,可以吗?”
  “哎呀小萝卜,你脑子里装着的,都是萝卜吗?”神棍不满地嚷嚷,“这种时候,你还想着血型,你思维发散一点好不好?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严格依照科学的,而且,聘婷已经那样了,你就当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罗韧脑海中,好像闪烁出细小的火花。
  五个人混合的血,注射到聘婷体内……
  他突然问神棍:“如果五个人分具金木水火土的属性,是不是说明,凶简不会附身?”
  刚一万三不是说了吗,骨灰盒里原本有张狰狞的人脸,但是扔回水里之后,盒面瞬间就平展了,水是五行之一,木也是啊,木代能从木质里看到凤凰鸾扣的讯息,如果木的力量被引渡到她身上,理论上,凶简也会忌惮她的……
  神棍倒没想过这个,有些不确定:“好像……也有这个可能。”
  罗韧长长吁了口气。
  **********
  船舱里,忽然传来炎红砂的尖叫声。
  罗韧浑身一震,快步冲了进去,顺手揿着了壁上的灯,所有的人都起来了,木代正挥手帮炎红砂打扇,抱歉似的看罗韧他们,用口型说了句话。
  她做噩梦了。
  还以为是出事了,罗韧松了口气,看向一万三,一万三摇摇头,把手里的画本递给他,说:“只画了一半。”
  罗韧接过来看。
  那一头,曹严华在床垫子上爬了几下,爬进木代她们的床,问说:“红砂妹妹,你做了什么噩梦啊?”
  炎红砂小声说了句:“我梦见把叔叔火化了。”
  **********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白天的时候,她决定就近把叔叔炎九霄火化,晚上,就做了个跟火葬场有关的梦。
  梦见她把叔叔炎九霄送去火化了。
  火葬场里,空荡荡的,她一个人,推着载有叔叔遗体的小推车,到了焚化炉边。
  那个焚化工长的怪形怪状,头上还蒙了黑色的布罩,瓮声瓮气跟她说:“你回一号监控室去等。”
  那里有一排房子,都是监控室,监控室里装有闭路电视,方便遗属观看焚化的过程。
  一号监控室,在那一排房子的第一间。
  于是她回到监控室里,监控室里有三排座椅,她坐第一排,正中。
  她一直盯着电视屏幕看,终于有影像了,她看到叔叔裹着白布的尸体慢慢进了炉口,再然后,几乎是瞬间,火起,炉口一片火红。
  按照老一辈的习惯,这个时候要喊一句“躲火啊”,提醒那个正要离开的魂魄不要被人间的炙火烧伤。
  炎红砂低下头去,擦掉眼角的眼泪,再抬头时,忽然如遭雷噬。
  她看到,炉口出现了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在尖叫,闭路电视是没声音的,但正因为没有声音,视觉的冲击尤为恐怖,那个女人痛苦而扭曲的脸,几乎要挣出屏幕。
  
☆、第③〇章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烧的是叔叔的遗体,却出现了这样一个女人?
  闭路电视是即时播放的,难道说此时、此刻,有个女人,正在活活被烧死?
  炎红砂觉得全身的血一下子滚烫,像是也被烈火炙烤地沸腾了,她冲出监控室,向着焚化炉直奔过去,大吼着:“有人,里面有人啊……”
  那个焚化工还在焚化炉外站着,炎红砂冲过去,结结巴巴:“那个……那个……”
  说着说着,她忽然觉得不对劲。
  炎红砂低头去看。
  那个焚化工的裤子里,尾椎的位置,鼓囊囊的一团,好像在动,像是……
  像是有条尾巴。
  再然后,他缓缓的,伸出带黑色手套的手去拉布罩,先看到他的脖子,毛茸茸,再然后是嘴……
  炎红砂尖叫一声,就是这一声,让她最终醒了过来。
  梦里的那个人,长了一个狗头。
  **********
  曹严华被这个噩梦瘆得出了一身冷汗,原本想安慰她的,现在只余自己心悸了。
  罗韧低头去看手里的画,的确只画了一半,画上有幢起火的房子,大火中现出一个女人痛苦而狰狞的脸,而右下角,只开了寥寥几笔,似乎还蹲着什么。
  他把画本还给一万三。
  罗韧有一种感觉,炎红砂所做的梦跟一万三所画的画,其实是一个场景,只不过画面直白,梦境却芜杂,掺杂了炎红砂自己的所思所想,整个场境复杂化了。
  得知自己的梦跟一万三的画可能是同一场景之后,炎红砂惊讶极了,问说:“为什么我也能看到呢?不是只有你们才能看到吗?”
  木代说:“虽然是梦,但你是从火里看到的呢。”
  说到这里,忽然想到,金木水火土,五个人,五种秉性,总好像有什么寓意。
  罗韧没吭声,一万三眉头紧皱,显然跟她有一样的困惑,至于曹严华,几步跑回自己的铺盖边,把塑料兜里的那摊泥沙颠颠抖抖,看得目不转睛。
  他有一种没道理的紧迫感,觉得连炎红砂这种新加入的都看到了,自己资历这么老,居然什么都没看到,真是……
  岂有此理!
  **********
  第二天一早,大家传看一万三的画,这一幅是他在已经画出水影的情况下根据画面里的位置、远近、笔画等重新调整了再画的,经过修饰,一目了然。
  画面上是个院子,房间都已经吞噬于大火之中了,女人的脸隐隐自火中显露出,表情痛苦,目光憎恨。
  画面的右下角是一丛长势恰好的芭蕉叶,旁边蹲了只狗。
  当然,或许是狼,狼狗不分家。
  那是只狗的背影,自然看不到表情,但不知为什么,看得人后背发凉,总觉得那狗坐的气定神闲,像是安然欣赏那女人被烧时的惨状。
  炎红砂抖抖索索地说:“这不是家养的狗吧?我家里要是养这样一条狗,还不如打死算了。”
  她看多了忠犬护主的故事,觉得主人家遭遇大难,豢养的狗不说拼死上前营救也就算了,反而安坐如山,实在天理难容。
  又忽然突发奇想:“罗韧,那个梦会不会是个预兆?原先我就打算就近找个火葬场把叔叔先火葬了的,会不会是,火葬场里,会发生什么事?”
  罗韧摇头,指着画示意他们看。
  那个女人,虽然几乎被湮没在大火之中,但是脖子以下,还是能看到些的。
  “看到她的衣服式样了吧,右衽,这至少得是民国乃至之前的衣服式样了,还有这里……”
  他又指了指画面的边角,火焰中显露出的一截弧形门洞:“如果把这个门洞复原,应该类似我们看到的园林里的边门。还有院子里种植这样的芭蕉,都不像现在的住宅风格。”
  他沉吟了一下:“保守的说,距今八十到一百年是有的。”
  这么久吗?那想查也无从查起了吧。
  木代问一万三:“只有一幅水影吗?我记得上次,应该是两幅啊。”
  上次,一万三画出了两幅,隐瞒了其中一幅,但后来大家分别、各自都接收到了讯息。
  一万三赶紧撇清自己,他这次可没什么隐瞒的,水影里,他的确只画出这一幅。
  罗韧没说话,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图下那只似狗似狼的畜生身上,他记得,在小商河画出的水影,上头也有一只类似的畜生。
  当时,曹胖胖的理解里,看图不能只看表面,得看深层的意思,那个似狼似狗的畜生,代表了一种邪恶势力。
  果然,曹严华又急吼吼地发言了:“我觉得吧,这只狗,其实不是狗,是一种艺术的夸张。我红砂妹妹看到的,不就是一个长着狗头的人吗?这就说明了,这是一个狼心狗肺的衣冠禽兽!”
  “看见这女的眼神没?那种憎恨,火八成就是这个禽兽放的。啊,我知道了!”
  曹严华像是忽然顿悟了什么,激动的双眼放光:“这两幅图可能得连在一起看,记不记得第一幅图是这只狗蹲在凶简边上,八成是被凶简附身了,然后就来放火害人了!就像老蚌被附身了,然后害人一样!”
  虽然道理听起来够歪,但是似乎又确实是那么回事。
  暂时似乎只有这些讯息了,罗韧把画纸卷好了收起,犹豫了一下:“我想跟你们……商量件事。”
  他把神棍关于注血帮聘婷逼出凶简的想法提了一下。
  没人反对,毕竟只是抽一点血,又不是要命,曹严华还撸起袖子,拍打手臂上的血管,好像在看是不是方便下针。
  罗韧说:“那五珠村这里,暂时就告一段落了。你们看看这头还有什么事要做的,没有的话,我们就回去了。”
  有短暂的沉默。
  顿了顿,一万三说了句:“我想回村里一趟,这趟回来,都没能在村里好好走走。”
  炎红砂也小声说了句:“我要帮我叔叔遗体火化,火化的话,是不是手续还挺复杂,不是有钱就行吧?”
  **********
  炎红砂要留,木代就得留,毕竟她是“保镖”,而既然木代要留,曹严华也就顺理成章的留,因为他是徒弟。
  无论从哪方面看,罗韧都没道理先走,索性也就都再留两天。
  退了船结清租金之后,一万三自己回五珠村,其它人在附近的寻了旅馆,要了个里外多人的套间住下,料理炎九霄后事的同时等一万三过来回合。
  罗韧极其注意木代,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跟从前又没什么两样了,那天海上的事情,好像真的只是小小的意外插曲。
  最忙的是炎红砂,跑进跑出,开死亡证明,联系殡仪火葬场,也亏得她的确是炎九霄的亲属,很多事情只要瞒过炎老头还是可以代为出面的,而且炎九霄死亡多日,尸体再拖延着放下去确实也不合适。
  火化的当天,她坚持大家都陪她一起去,理由是:说不定关于火葬场那个梦,真的是个预兆呢?
  于是除了在五珠村的一万三,所有人都去了,为了避免让凶简离开视线——曹严华找了个塑料袋把桶罩住,一路抱着去,又抱着回。
  火葬场不大,但所有工作人员各司其职,过程很顺利,一切井然有序,炎红砂不死心,想去火化间那看个究竟,被人礼貌地请出来了。
  那个人身材单薄瘦小,小鼻子小眼的,也不是梦里焚化工的模样,炎红砂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还特意去瞧他的裤子,那是条裁剪得当的裤子,前后都贴身,也不像藏了条尾巴。
  当天晚上,一万三从五珠村回来,懒懒散散的样子,拎了个布包,里头东西不大,但看着沉甸甸的。
  曹严华问他都干嘛了。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也没干嘛,给我妈烧了纸钱,守了坟。每家每户都去走了走,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呗。”
  整个村子只他一个人,想干嘛干嘛,是,村里人都走了,房子都还留着呢。
  他走一家祸害一家,踹门,砸窗户,搬起石头把笨重的不及带走的灶锅砸穿,心里无比畅快。
  小时候,母亲教他村里的忌讳,去人家家里玩儿,别动人家的锅,那是人家吃饭的家伙,你要是把人家的锅磕着碰着,灶神一生气,那家人就得饿肚子呢。
  现在好了,通通砸了,饿就饿呗,反正饿不到老子。
  那一口恶气,积攒了许多年的恶气,就这样朝着没知没觉堪称无辜的门窗物件上发泄过去,自己都觉得自已欺软怕硬荒唐可笑,但是随便,无所谓!
  砸累了,一屁股坐到地上,阳光晒的他眼花,眼前却晃动着许多年前的那个日子,那个薄雾蒙蒙的早上,身后一只手,猛然一推,就把他推出了村人的圈子。
  “江照,从今以后,你就不是咱五珠村的人了,你要是再敢踏进村子一步,可别怪村里人不客气。”
  他挑衅似的看着这破落的没有人声的村子,对着阳光下的空气叫嚣:“我就是又踏进来了,还砸了你家了,来啊,对我不客气啊,来啊!”
  没有应答,有尘埃在阳光下跳舞,远处,海浪声很轻很轻,像是在问:“你是谁啊……”
  内心深处,他想着,有个人出来揍他也好啊,那样至少,这个村子,还是活的,管它接不接纳他,至少,这个村子,还是活的。
  过了很久,一万三站起身来往外走,路过祠堂的时候,他偶然抬头,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好,灼痛了他的眼,祠堂高高翘起的檐角上,那个骑凤的仙人,峨冠博带,大袖那么敞着,似乎风一动,就要飘起来了。
  仙人指路,它在给谁指路呢,指的路又通去哪儿?
  **********
  一万三洗澡的当儿,曹严华盯着那个布包看,好奇心像面团一样发酵,里头究竟包着什么呢?
  炎红砂瞪他:“曹胖胖,尊重*!”
  曹严华不服气:“其实你也想看吧,看一下怎么了,看一下又不会跑了!”
  炎红砂哼了一声,她当然想看,她那点好奇心跟簇簇的小火苗似的,其实也知道,未必是什么秘密的东西,一万三敢大喇喇往那一放,就没那么不可告人……
  但是,谁让你非罩上一层布呢,不撩开那层,心里愣是抓心挠肝的难受。
  不过,她还是自诩道德水准比曹胖胖略高一筹,反正,她不会自己去揭开的。
  曹严华又看罗韧:“小罗哥,你说呢?”
  这屋子里的人,总得都拉下水,达成一致才好。
  罗韧不去蹚这趟浑水,也不让木代蹚:“木代,跟我出去走走吧。”
  木代看他,先不动:“你是在邀请我吗?”
  罗韧点头:“邀请你。”
  她笑起来,噌一下就起来,跟着罗韧出去了。
  洗手间的哗哗水声不绝于耳,房间里只剩了曹严华和炎红砂两个人。
  一不做,二不休,曹严华果断过去,三两下就解开了布包。
  那是……
  祠堂檐角上骑凤的仙人,宽袍大带,翩然欲飞,最底下不太平整,一看就知道是被敲下来的。
  炎红砂也凑过来,一时间也忘了要置身事外,俨然共犯的架势。
  她说:“看起来,一万三对村子,还是心怀愤恨的,连这个都敲下来了。”
  曹严华也深有感叹。
  先敲了行什,又敲了指路的仙人,一头一尾,都折在他手里,他三三兄,可真是角脊走兽终结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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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五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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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40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渔村歇的早,乍一出门,黑的什么都看不见,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撞在罗韧身上。
  罗韧握住她手,说:“小心点。”
  他牵着她往外走,经过渔民低低矮矮的屋子,鼻子里闻得见小木屋经年的潮气,暗处的角落里有拴着的狗,似乎嗅到入侵者的气息,黑暗中抖索着浑身的毛站起来,像是拉开了架势要奋力一战。
  罗韧把她拉到身后,半蹲下身子,喉咙里发出威胁似的嚇声,那只狗周身的气势忽然就软了,颠吧颠吧又跑回角落里,脑袋往下一卡,做了挖沙埋脑袋的鸵鸟。
  木代央求罗韧:“教我啊。”
  他说:“这有什么好学的,什么出息。”
  说完了就往前走,木代惆怅似的的叹息,不肯走。
  罗韧又回来,说:“这样吧,你要是能站着不动,五分钟,连眼睛都不眨,我就教你。”
  木代挑衅似的看他,说:“那你记时啊。”
  这能难得倒她吗?忘了她习武八年吗,被师父罚一动不动,没有十次也有八次,那要难的多了,头上还要顶个小香炉,里头燃根香,她站的极稳,有时候,那根香燃烬的灰,都能保持好长一截不落。
  至于眼睛不眨,很难吗,换个角度思考,睁开眼睛不闭很难,但是闭上眼睛不睁呢。
  那也是“不眨眼”的一种啊。
  她带着窃喜的浅笑,慢慢闭上眼睛。
  眼睛看不见了,其它的感官就分外敏锐,这个夜晚是温柔而沉静的,空气濡湿,带着水汽,发丝有一两根,痒痒贴在脸庞,风里有轻微的腥咸,海的味道。
  在这里还没有人,在这片村子还没有雏形之前,这海就在了。
  小木屋里,也不全是安静的,有时能听到木头细悄的裂响,还有轻微翻身的声音,也有夫妻夜话,有一搭没一搭,听不真切。
  还有,罗韧真的在计时,打开了秒表,打开了声音,滴答滴答,马不停蹄,不喜欢这样快的声音,感觉人生都在气喘吁吁的奔走,无暇旁顾。
  她喜欢慢。
  就像农家揭开了蒸锅的木盖,白色的蒸汽在屋里慢慢地绕啊绕,映衬着窗外的雪,檐下的冰溜溜。
  就像骡子脖子上挂了摇铃,叮当叮当,从门前经过,经过了很久很久,铃声还在门口慢慢打着转儿歇脚。
  就像给情人绣荷包,竹绷子压紧布面,银针拖着丝线,慢慢地迤迤逦逦,绵绵密密长长久久的情意,看不到头。
  罗韧说:“木代,我走了啊,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了,我真走了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
  她安安稳稳,还是不动。
  又说:“木代,那条狗朝你走呢,它看着你呢,张开了嘴,马上就要咬你了。”
  她还是不动,黑暗的光轻柔笼在脸上,打过睫毛、鼻梁、唇角,密密的廓影,最细致的笔触也画不出的精致的画。
  猝不及防的,罗韧忽然抱住她了。
  她感觉得到他,熟悉的气息
(*^__^*),臂膀的力道,秒表的声音也近了,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他慢慢向她低下头来,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眉梢,脸颊,到唇边。
  木代想着:这个时候可以动的,可以忽然睁眼,咯咯笑着说“不玩了”,可以呀一声叫出来,然后负气似的指责罗韧“这样不符合规则的”。
  但是她不动,不想动,有细细小小的声音,在心底里,叽叽喳喳,好像在说:你也想的,你愿意的。
  罗韧吻在她唇上。
  像她喜欢的那样,轻柔而缓慢,又慢慢加深,不容回避的力道。
  滴滴答答的秒表声,忽然就停了,不知道是真的停了,还是她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如果人真的有灵魂,那么现在,她的灵魂,一定是细成了一根根的丝,散漫着,往着无穷无尽的高处去漂,枕着几乎听不到的音乐,茫然而无处落脚。
  ***
  罗韧松开她时,周围那么安静,海也出奇的静,海浪声浅的像是情人的叹息一样绵长。
  罗韧问她:“还去海边吗?”
  不去了,她愿意待在这里,这逼仄的空间,周围低矮的木房屋角,湿潮的气息,还有角落里一条不知道是睡着了呢还是全程观望的狗。
  多待一会吧,这个地方,她会记一辈子的。
  罗韧笑着,轻轻拥住她,她脸颊发烫,偎依在他胸膛,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罗韧说了句:“我的姑娘。”
  等你很久了,我的姑娘,
  在山地、沼泽、蚊虫叮咬的树林,无数次梦到你,赤着脚,穿过阴冷的河岸,穿过黑暗的密林,眼波温柔的如同溶进月光。
  等你很久了。
  ***
  回到旅馆,静的没有声息,炎红砂她们都已经睡着了,木代屏住气,伴着那轻轻浅浅的呼吸声,悄悄上床,又拉上了被子。
  枕头柔软而又舒服,她忽的想起罗韧说过的那首枕歌。
  ——枕头啊枕头,什么也不要说啊,那个可爱的人和我的关系,对谁都不要说啊……
  嗯,是的,她偷偷把脸埋进枕头里,呓语样吩咐自己,又像是吩咐枕头:“不要说,对谁都不要说。”
  枕头也不牢靠,枕在头下,不知道会不会窥视到她的秘密,她终于体会到情人那忐忑而甜蜜的心情:不要说,对谁都不要说。
  就怀着这样的心情,无数次辗转反侧,终于入眠。
  今夜,会做个好梦的吧。
  ***
  真的做了个梦,却无关罗韧。
  梦见简陋的房间,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姑娘,偷偷推开卧室的门,地上杂乱地摊着衣服,女人的胸衣、内裤,男人的条裤、皮带,红色的磨了根的高跟鞋。
  男人的呼噜声很响,要很仔细很仔细,才能听得出夹杂其中的女人的气息。
  小姑娘转了身,踯躅而又孤独地往小客厅里头,头上扎了羊角辫,皮筋一圈一圈,脱了线,露出里头灰褐色的筋皮。
  她看到小姑娘踮了脚,费力地从五斗橱上挪下一个饼干盒,掰开盖子,探头朝里看。
  饼干盒里,是空的,不过每个角落里,都积了些饼干屑,小姑娘费力地伸手进去,手指头上沾到饼干屑,送进嘴里,吃完了,又拿手指头去沾。
  直到把饼干盒里,沾的干干净净。
  然后,她又费力地把饼干盒盖起来,踮着脚送回原处。
  木代忽然反应过来。
  这个小姑娘,就是她自己。
  童年的,完全遗忘的片段,忽然在这个梦里,清晰地伸展开来。
  她看到自己在小客厅里绕着来回,把沙发上铺着的布慢慢撸平,掸的干干净净,又拿跟自己一样高的扫帚扫地,扫的时候,不知把什么东西扫到了茶几下头,她低着头,撅着屁股,小脸涨的通红,伸手使劲往里摸。
  日头从正午一点点的挪,挪成了夕阳境况,卧室里终于有动静了,那个男人拎着裤子出来,打着呵欠,先去厨房,对着水龙头接了一口水漱口,哗啦啦哗啦啦,然后吐在长了青苔的水槽里。
  家里的水管上水也不好,龙头一开,嗡嗡的声音。
  那男人出来时,忽然看到她,说:“哈,小不点儿。”
  说完了穿衣服,从裤兜里掏钱,一张张的十块,扔在桌上,又过来,给了她一张五角的,说:“给你买糖吃。”
  她看着钱,手心都出汗,男人把钱塞在她围兜的口袋里,那是个半圆形的小口袋。
  男人走了以后很久,女人才打着呵欠起来,刷牙,洗脸,坐到梳妆台前头,打厚厚的劣质粉底,一张脸涂的陌生,遮了黑眼圈,平了细细的交错的纹。
  然后,忽然看到一边的钱,拿过来数了数,脸上出了一丝笑纹儿。
  她就趁着这一抹笑的时间,赶紧过去,说:“妈妈。”
  女人摁了一声,拧开一支睫毛膏,膏头干结,她不知骂了一句什么,从茶杯里倒了点水进去,又旋起,握在手里使劲地摇晃,再拧开,膏头上湿湿润润的,终于出色了。
  女人满意地对着镜子眯起眼睛,一点点给睫毛上膏,睫毛长是长了,尾端却结成了一缕缕,看着沉重。
  她说:“妈妈,我饿了。”
  女人漫不经心:“不是给你买了饼干吗?”
  “吃完了。”
  女人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像半天的云头被人泼了墨,黑到了底。
  说:“我有没有让你省着点吃,又吃完了,你这么能吃,我怎么养的起你!”
  她低着头擦眼泪,女人霍一下起身,把饼干盒拿下来,掀开盖子看了,砰一下砸到地上,一个指头戳在她额头上。
  “天天吃,吃!就没见你做事!养条狗都能看家,我整天供着你吃,供着你穿,凭什么,啊,凭什么!”
  一边说,一边一下下戳她额头,她的脑袋被戳的一偏一偏的,但是不敢动,眼泪哗哗的,流了满脸。
  女人说:“不准哭!”
  她抓起小围兜的下摆擦眼泪,哽咽似的倒气,女人不理她,她也就不说话了,默默地又回到沙发的角落里。
  饼干她是省着吃的,为了省,每次她都拿水泡,薄薄的一块饼干,泡了水,膨胀的大了一倍,虽然一点饼干的味都没有了。
  她蹲在角落里,看镜子里的女人,描眉,擦口红,盘头发,款款地挎起包,就那样出去了,出去之前跟她说:“你老实待在家里,别乱走。”
  门砰一声关上。
  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叫,怎么这么饿呢?
  她掀起小围兜,抓起自己的小裤子腰,拼命往外拧,裤腰越来越细,勒着小肚子,勒得紧了,好像就不那么饿了。
  天黑下来了,她爬到沙发上,盖上小被子,就那么睡着了。
  又醒了,被嘈杂声吵醒的,睁开眼,看到屋顶吊着的钨丝灯,灯底黑了一块,灯绳晃啊晃啊,晃的人眼花。
  母亲在,穿着睡衣,头发散乱着,卧房的门虚掩着,有烟气飘出来,间杂着不耐烦的咳嗽声。
  还有个不认识的胖阿姨,牵着个小男孩,小男孩红着眼,额头肿起一块,上头胶带贴着纱布。
  胖阿姨一直在说话,愤愤的:“我烙了肉饼,给小通子拿了一块,转头就听到他嚎,抢东西吃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打人?你看看,头上这包肿的,我们要去医院查,要是打出脑震荡,这事没完!”
  母亲也笑,言语愈发尖刻:“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家儿子个儿比我家囡囡高了一头,她能从小子手上抢东西吃?再说了……”
  母亲转头看她:“囡囡,你晚上出去没有,抢人家东西吃了吗?”
  她怯怯摇头,说:“没呢。”
  又像是为了佐证,赶紧从小口袋里掏出那五角钱,高高举起:“我有钱,我能买东西吃,不会抢人家的。”
  母亲脸上露出胜利的喜悦,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胖阿姨忽然上前一步,狠狠攥住她的手,嚷嚷起来。
  “你看看她手上,这油光,这油!”又低头在她掌心闻了一下,“是不是肉味,你自己闻,自己闻,偷腥的猫,爪子都没洗干净!”
  母亲的脸瞬间难看下来,忽然兜头就给了她一巴掌,尖叫:“我养了个贼!谎话精!”
  她被打的七荤八素的,后来,是那个胖阿姨架住了母亲,慌慌地说:“算了算了,小孩子嘛,馋嘴也难免的……”
  卧室里那个男人也出来了,尖声尖气地:“哎呀哎呀,小事嘛,小孩子嘛……”
  胖阿姨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母亲凄厉而呜咽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卧室的门关上了,她还听到母亲在说:“要送走,把她送走……”
  男人说:“哎呀,算了算了,来来,不要扫兴嘛……”
  所有的声音终于消落下去,渐渐的,被男欢*女*爱的呻*吟代替。
  黑暗中,她摸到水槽边上,踩了个小板凳上去,拧开了水龙头。
  只开细细的一条水流,开大了,母亲会说:“水不要钱吗!”
  她摸到水台上的一块臭肥皂,拿来抹了手,搓了又搓,搓了几下之后,抬起胳膊,擦了一下眼泪。
  又继续洗手,洗着洗着,小小声地说:“我没有抢东西吃。”
  ***
  哗啦一声,窗帘响。
  阳光照在脸上,痒痒的。
  木代睁开眼睛,炎红砂噌一下凑到她面前,神情欢悦的。
  “起来了木代,今天要回去了。”
  【仙人指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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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40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

  聚散随缘酒吧。
  晚上十点,正是忙的脚不沾地的时候,张叔无意间一抬头,看到门口进来的人。
  先是如释重负的心头一喜,紧接着又是秋后算账的脸色一沉:“呦,还知道回来呢?”
  木代笑的人畜无害,眼角眉梢浅浅嗔意,张叔看着看着心就软了,上下打量她,问:“那时候说不能说话,生的什么病?病好了吗?”
  于是木代知道,自己过关了。
  她撂下一句:“早就好了。”
  说着步伐轻快的进来,手抚着肩膀,活动筋骨:“坐了一天车,累死我了。”
  张叔目送她上楼,目光又转回来,盯着门口剩下的两人。
  一左一右,一胖一瘦,一个像斗败的门神,蔫蔫杵在门口,胖胖的脸上满是讨好的笑,一个活脱脱吊儿郎当的混混,拎着行李,看起来低眉顺眼,实则察言观色伺机而动。
  张叔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叫我怎么说你俩才好!”
  ***
  同人不同命,小老板娘就是小老板娘,犯了天大错,骂都没挨一句。
  他们就没这么好待遇了……
  曹严华看着张叔给他和一万三安排的上下床铺位,心中无限凄凉,起先,至少还是一人一间啊。
  张叔的话犹在耳边:“新雇了人了,就得给人安排地儿睡觉。你们这种流窜的,谁知道哪天又跑了?有个床位就不错了。”
  也是,有个床位就不错了。
  曹严华跟一万三商量:“三三兄,要不,我睡下铺?我人重,睡下头整张床都稳。”
  一万三白他:“是,你是地基。”
  曹严华没行李,大部□家翻船那次落了水,倒也乐得轻省,冲了个澡就上床,一万三要整理从原来的房间挪过来的家当,乒乒乓乓翻检个没完。
  伴着翻检的噪音,曹严华心酸地盘点自己的财产,只剩贴身藏着的几张票子了。
  简直克制不住重操旧业的冲动,幸好,还有炎红砂那里五分之一的待售珍珠慰寂寥。
  这么一想,老蚌简直是可亲可爱起来了。
  他翻了个身,看坐在一堆杂乱摆放家当中的一万三:“三三兄,我希望下一根凶简是藏在金矿里的,这样忙活了一趟之后,我还能搞根金条,比在酒吧打工赚的多多了。”
  一万三头也不抬:“不是说好了不搀和这事了吗?”
  哦,也是。
  曹严华惆怅似的叹了口气:“我也就是想想。”
  ***
  接近两天多的赶路,中途在昆明停,放下了炎红砂,炎红砂请了帮炎老头看病的医护人员来,给他们每人都抽了一管血,密封塞塞紧,标签贴好,放在专用的医用箱里。
  其实用不着标签,反正接下来都要混合在一起的。
  送别他们的时候,炎红砂依依不舍:“过两天我就找你们玩儿去,木代,我会把工资打给你的,还有啊,买了新手机之后告诉我啊。”
  一行五人,除了罗韧和一万三,其它三个人的手机都殒命五珠村,没法组建五人小分队的微信群,让炎红砂耿耿于怀。
  群名她都想好了,叫“凤凰别动队”,虽然一万三说这个名字土的掉渣,杀了他他都不会接受邀请的。
  其实炎红砂也觉得这名字挺土的,但是谁让一万三反对呢,一万三反对的,她一定要坚持。
  下午,几个人其实已经回到丽江,但都没有先回酒吧,毕竟,还有至关重要的一役。
  五个人的血,真的能逼出聘婷体内的凶简吗?
  郑伯比前些日子憔悴,心里头那些对聘婷的担忧,都写在脸上了,领罗韧他们进房的时候,说了句:“罗小刀,希望这次能行啊,别让聘婷受这种苦了。”
  ***
  聘婷静静躺在床上,手脚都被捆缚带紧缚,或许是镇静药剂的作用,她睡的很沉,用郑伯的话说,针剂几乎没断过,不是在打镇静药剂,就是在打营养液。
  可营养液到底不是五谷杂粮,维持着躯体的正常运转,却不能让她神采奕奕。
  聘婷比上次看到时候瘦多了。
  有了前两次对付凶简的经验,每个人都要有条理很多,罗韧把混合的血液推了半管进聘婷的身体,然后回避。
  木代掀开聘婷的衣服。
  这一次,反应要快的多,聘婷的皮肤泛起不寻常的红润,后背之上,红润的面积慢慢扩大,正常肤色的部分越来越少,最终留出一条竹简形状,像是被逼的再无退路。
  紧挨着上一次的疮疤,那块人皮迅速掀起。
  木代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凶简,可千万别再上聘婷的身了,否则一次又一次,都要掀起人皮,次数多了,那真是货真价实的体无完肤。
  她手里攥了双筷子,目光所及,下手极稳,拈起那块人皮,刷一下扔进脚边准备好的水盆里。
  另一间屋子里,郑伯按照之前罗韧的吩咐,已经备好了一个大的透明鱼缸,一万三把盛了骨灰盒的水桶先放进去,曹严华往里注水,注的差不多的时候,木代端了水盆进来,把这一盆水又倒了进去。
  现在这鱼缸里,有两根凶简。
  罗韧把剩下的半管血液推进了鱼缸。
  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或许每个人血液的颜色、粘稠度都有轻微的不同,明明已经蛮横地混合在一起了,但入水之后,还是能看出,有五道。
  像是驾着云气,迤逦散开,却又首尾相连,变幻着无法辨别的形态,木代屏住呼吸,仔细去看……
  那块人皮轻轻蠕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脱了体,紧接着,骨灰盒上,也有看不见的一片什么直冲而出。
  曹严华头皮发麻,话都说不清楚:“看……看啊……”
  不消他提醒,每个人都在看。
  水中,极细的红色滚边,镶出了两根23.5cm*5cm的长条。
  条身上都有红字,古老的甲骨文。
  一个是“刀”,一个是“水”。
  一万三特意转了角度去看,哪怕从背后看,看到的也不是两个字的反字,不管哪个方向,看到的都是一样的。
  它没有形状,像平面,又像立体,紧挨着,竖起,并立水中。
  而在它的周身,绕着一圈……
  一万三喃喃:“好像一只凤凰啊。”
  是像一只凤凰,虽然只是血液在水中化开的形状,首尾相衔,鸡*头,燕颌,蛇颈,麟身,龟背,像孔雀一样长的拖尾,总觉得它有眼睛,狭长,微阖,神态安详。
  曹严华屏住呼吸,用钩子把盛了骨灰盒的桶勾了出来,水波荡漾,凤凰和竹简的形状却并不散乱,反而随着水纹微微游动。
  曹严华盯着骨灰盒看,没有那张狰狞的脸了,也不再有让人猝不及防的骤然凸起,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陶瓷骨灰盒,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它包裹了一层浑然一体的莹白色珍珠质。
  一万三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木代问罗韧:“这样就可以了吗?保险吗?”
  保险吗?这样的话谁都不敢说,但是,至少比他们自己胡乱琢磨的所谓金木水火土的阵法要靠谱的多了。
  罗韧拿出手机,调出照相功能,对焦,轻轻揿下。
  咔嚓一声,那只凤凰安详的姿态就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凤目狭长而微阖,像是轻浅的笑。
  ***
  聘婷再一次脱离了凶简的困扰,一万三也完整拿回了父亲的骨灰。
  有种功德圆满全身而退的味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似乎也找不到什么理由继续再搀和凶简的事情,更何况,也没有人再接收到来自凤凰鸾扣的讯息。
  于无声中,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致。
  就这样吧。
  ***
  第二天,木代难得醒的早,打开窗户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有人比她起的更早。
  曹严华。
  他正吭哧吭哧绕着酒吧外围跑步,两步一喘,到后来,简直是在扶着墙挪步子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天不练,手生脚慢,两天不练,功夫丢一半,曹严华的确是好些天没练了。
  一万三也在,拎着张板凳坐在门口,在磨刀石上磨着什么。
  看不大清,木代忽然想到什么,赶紧从前头换下的衣服里找出那个微型的望远镜,凑上去仔细看。
  是那个骑凤的仙人,因为是被一万三敲掉的,底座不平整,一万三正往磨刀石上洒了水,想把下头磨平。
  磨这个干嘛呢?
  曹严华像辆散了架的老车,哼哼哈哈地又挪过来,帮她把这个问题给问了:“三三兄,你磨这个干嘛啊?”
  一万三没理他,低头还是吭哧吭哧一阵劲磨,磨刀石上一条条的道道,水一冲就不见了。
  三三兄,你磨这个干嘛啊?
  其实他想磨来摆着。
  但是又觉得,好像还是用布包起来,深深的,深深的藏进看不见的角落里才好。
  不管了,先磨好再说吧。
  木代慢慢地把望远镜转了个方向。
  罗韧在干嘛呢?
  他住的不远,但是房间是背向这头的,只能看得见关上的窗户。
  起床了吗?
  木代撑住窗沿,不甘心似的俯了一下身,有什么贴在胸口,温润的。
  她促黠心起,拿出口哨送到嘴边,吹了一声。
  悠长的,嘹亮的号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张叔从酒吧里跑出来,望了一圈才锁定她这个肇事者:“小老板娘,你要命啊,边上还有人在睡觉呢,会被人骂的。”
  岂止是在睡觉,这里游客很多,大多数人都是睡到自然醒的。
  木代有做了坏事的侥幸,做着鬼脸把哨子又送进领口,无意间一瞥眼,忽然愣了一下,旋即又笑。
  罗韧推开窗户了。
  他好像刚醒,困倦的样子,睡袍的口敞着,露出古铜色的结实胸肌。
  木代刷的拿起望远镜,对准,看的目不转睛。
  过了会,镜筒慢慢上移。
  罗韧当然是发现她了,一脸的无奈,过了会口型示意她等一下,转身离开。
  干嘛呢?木代好奇。
  不多久,罗韧又出现了,拿了个画本,示意她看。
  纸上写了七个字:“早上好啊,女朋友。”
  好想回他话,但是一时找不到纸笔……
  是得赶紧再买个手机了。
  罗韧又翻到第二页。
  上头写:“想看过来看!”
  翻完了,毫不客气关窗,只留下镂花的窗玻璃对着她。
  木代笑起来,嘴里却不服气似的嘟嚷了句:“稀罕吗。”
  她回到书桌边,弯腰打开电脑,点出网页之后在搜索栏输入“新款手机”几个字,鼠标刚移到搜索,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住了。
  过了会,她拖了椅子过来坐下,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输入的字符删除。
  代表字符输入位的竖线一直在跳,提示她在空白栏输入搜索内容。
  木代重新输入了四个字。
  双重人格。
  她看了很久,然后,回车确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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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卷:胭脂琥珀】
  
☆、第①章

  罗韧睁开眼睛。
  是聘婷的声音,絮絮叨叨,重复着:“小刀哥哥。”
  就像小时候,她做他的小跟屁虫,整日价不停地碎碎念:——小刀哥哥,给你糖吃。
  ——小刀哥哥,给我买个手绢儿吧。
  ——小刀哥哥,带我一起出去玩儿呗。
  身下的桑蚕丝垫被柔软而熨帖,一夜厮磨,柔软地像情人的拥抱,罗韧懒得起床,索性躺着,听聘婷偶尔传进来的细碎声音。
  她愤愤的,想来是一万三笨手笨脚。
  “小刀哥哥,你怎么这么笨啊……”
  罗韧想笑。
  就在这个时候,门上传来敲门声。
  郑伯的声音:“罗小刀?罗小刀?”
  ***
  郑伯来跟罗韧讲一声,自己上午要跟着中介出去看店面。
  罗韧之前提议,小商河那个地方天干物燥,不适合恢复疗养,他希望聘婷暂时在丽江住下。
  郑伯是罗家的远房亲戚,聘婷的母亲死的早,罗文淼又总是外出讲学,家里头需要能里外应付得力的人,郑伯自然而然入选,他看着聘婷长大,对她的那份呵护关照,比起罗文淼这个不甚称职的爹来,只多不少。
  所以,自然是聘婷到哪,他就到哪。
  只是既然住下,就要做长久打算,不能每天两手一摊的坐吃山空,他跟罗韧说,自己想在就近开个店。
  具体的说,是西北风味的饭庄。
  郑伯做菜的手艺一向不错,一道烤羊腿让一万三念念不忘,开饭庄,也算对症对口,人尽其才。
  郑伯的意思,自己手头没什么钱,想请罗韧注资,做背后的老板。
  ——“我老啦,也不图钱,找个事做。有事忙活的话,人会老的慢些,也能多陪聘婷几年。赚了钱呢,都是你的,我就当给你打个工。”
  正中罗韧的下怀,他带回来的钱不少,但钱如果不动,那就是死钱,只会越来越少——得想个法子让钱活起来才好。
  去酒吧的时候,他无意中说起这茬,得到了曹严华的大力支持。
  “饭庄好啊,饭庄好!”曹严华双眼放光,光芒之盛让罗韧心生警觉:曹胖胖一副决意要把饭庄生吞活咽吃穷了的架势。
  再说下去,罗韧才知道自己是想错了。
  “不要只做西北菜嘛,再加川渝菜,楼上火锅楼下烤羊腿,还有辣子鸡、水煮鱼、串串香、毛血旺……”
  罗韧看了他一眼,这是要把郑伯活活累死的节奏吧?也是年近花甲的人了,他这个做老板的,不好那么榨取人家的剩余价值。
  曹严华忽然想到什么:“投资,我也投资,入股!”
  一万三从吧台倾过身子来,看鬼一样的表情:“曹兄,你有钱吗?”
  “珍珠啊!”曹严华激动地唾沫星子四射,“三三兄,我,你,还有妹妹小师父,红砂妹妹,我们都有珍珠,入股好了,算我们的共同产业,饭庄名字就叫‘凤舞九天’!”
  他双手展开,字字停顿,那架势,凤不舞九天他就要舞了。
  一万三嗤之以鼻,曹严华这起名的水准,比炎红砂也好不了多少。
  倒是一直不声不响的木代说了句:“我觉得行,可以啊。”
  说的时候,胳膊肘抵在桌子上,手托着腮,声音也低低的,像是征询罗韧的意见。
  罗韧伸手搂住她:“行,到时候分红,给你双倍的。”
  曹严华嫉妒,问:“那要是亏了呢?”
  罗韧说:“亏了木代也有,我补贴。”
  太同人不同命了,曹严华惆怅地想着:我也想要个男朋友。
  既然多数人支持,一万三就得认真考虑这事儿了:“也行,分散风险嘛,你可以让富婆多投资点,她有钱。”
  “富婆”,是他被迫加入微信群“凤凰别动队”之后,对炎红砂的专称。
  曹严华曾经劝一万三对红砂妹妹客气点,也曾发出疑问:白富美不是三三兄的一贯追求吗?怎么对红砂妹妹,就这么刻薄呢?
  一万三的回答是:“当时我要早知道她有钱,我肯定对她客气,那时不是不知道吗,转过头再对她献殷勤,反而被她瞧不起。索性就这么着了,追不到白富美,践踏一下也是好的。”
  ……
  总而言之,开个饭庄,原先只是郑伯的一个想法,但是经过了这么一来二去之后,轰轰烈烈地开始……落地了。
  ***
  郑伯给罗韧看中介推荐的几个店面的位置,地段都还不错,罗韧对郑伯很放心,完全放权:“你决定就行。”
  说话间,出到门外,做了个活动筋骨的伸展姿势,小院尽收眼底,不知道一万三在陪聘婷玩什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罗韧喃喃:“我真是奇怪,聘婷为什么要管一万三叫‘小刀哥哥’呢?”
  郑伯哼了一声:“那是因为,就算脑子不清楚的人,心里也是有数的。谁对她好,谁就是她的小刀哥哥!你从前对聘婷是真好,现在呢,心思不知道都用到谁身上去了。”
  对没能把聘婷和罗韧拉郎配成功,郑伯始终是耿耿于怀的:“这两天怎么没见木代?吵架了?”
  他的脸上充满了乐于见到两人吵架的幸灾乐祸。
  都半大老头子了,还这么小孩儿心性,罗韧啼笑皆非:“她去昆明领工资了。”
  ***
  工资发放,网上银行操作,几个步骤的事儿,她偏要千里迢迢去昆明领。
  一听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领工资是假,顺便去玩一遭才是真的,罗韧随口说了句:“要么我开车送你去。”
  “不要不要,那多麻烦,我买张车票去就行。”
  这有什么麻烦的,怎么看起来,像是故意撇开他似的?
  罗韧故意坚持:“不麻烦,车加满油就行。”
  木代还是不愿意:“你没有事情要做吗?男人嘛,不要为这种小事忙,忙你自己的大事去。”
  一脸的嫌弃劲儿,说的他好像不务正业,而她的“领工资”是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儿似的。
  罗韧索性问的直白:“是不想跟我一起去吧?”
  木代不吭声了,过了会,期期艾艾:“谈恋爱嘛,不要整天待在一起,大家都得有点空间……”
  空间?
  罗韧恨的牙痒痒的,他们什么时候“整天待在一起”了?彼此的空间都能赛马了,她还要空间!
  你不仁,我也不义,得,爱去去!
  ***
  同一时间,木代在陪炎红砂练功。
  这个宅子所在的位置真好,闹中取静,早晨的风凉凉的,却吹得人很舒服。
  木代低头往井里看,炎红砂在下头一米多处,抱着垂下的绳,不爬上来,也不往下去,就那么荡悠悠的,见木代看她,还“呃”一声,头一歪,舌头伸出老长,跟吊死鬼似的。
  木代没好气,搬过立在边上的井盖,作势要把井口盖上。
  “别,别,木代。”炎红砂赶紧恢复正常,脚在绳子上缠了几下,以便身子挂的更稳些,“双重人格多好啊,我觉得挺酷的。”
  木代闷闷的:“你不懂。”
  炎红砂说:“这种事情,就看你怎么看吧,悲观的人呢就要死要活的,觉得自己有病。但是乐观的人呢……”
  “乐观的人怎样?”
  炎红砂一脸的热切:“你不觉得像超人吗?平时你都是你自己,关键时刻,就有个更强的自己来保护自己!”
  木代瞪了她一眼,随手从上头推了一把井绳,炎红砂抱着井绳,像个秤砣一样荡悠悠。
  她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就算是有双重人格,她没干坏事,没害人,这么多年才出现一次,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嘛?”
  木代像是问她,又像在问自己:“如果我告诉罗韧,会怎么样?”
  “会很高兴吧,”炎红砂继续晃荡,“这就相当于交了两个女朋友,男人嘛,都开心的。”
  木代叹气:“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下井摸上来的石头。”
  炎红砂得意洋洋:“那我的脑子可就值钱了,下井采宝,摸上来的可都是宝石。哎,木代……”
  她仰头看木代:“爷爷跟我说,他老了,眼睛会越来越坏的,所以他想趁着还能看得见,做上一票收官。你加入吗?”
  木代没听进去。
  前院的早饭香气飘了进来,香甜的,糯咸的,裹着风,吹的一丝丝一缕缕,吹的她整个人都惆怅起来。
  要是告诉罗韧了,会怎么样呢?
  ***
  华灯初上。
  罗韧信步走过沿街的水道,很多酒吧的夜场已经提前开始了,赶场的驻唱歌手抱着吉他,在露天的台阶上坐下,琴弦一撩,流畅的乐声跃动而出。
  会唱伤感的歌、爱情的歌、乡愁的歌、狂野的歌,这种歌,永远不愁没有市场。
  郑伯看中了一家店面,把地址给他,让他务必看看。
  也好,就当是在闲逛了。
  离着酒吧和他的住处其实都不是很远,可他从来没来过,可见他在这古城的生活,是多么地来去匆匆。
  地方很好找,因为一众灯光通透的店面之间,只有这一处是黑的。
  走近了看,这是一家已经关闭的店,虽然大部分的家具已经搬走,但透过落地的玻璃窗,还是可以看出这店的前身是家甜品店,因为还有桃心形的贴纸粘在墙上,密密层层的。
  罗韧掏出手机照亮,看到最挨边墙的一张写着字。
  “XX,你这个渣男,现在的我你爱理不理,将来的我你高攀不起!”
  似乎能够看到一个姑娘怒气冲冲落笔的样子。
  罗韧笑起来,这世上,除了少数特别通透的,多数人兜兜转转,转不过爱恨二字,不过,不坠志气就好。
  他回过头,看了一下周边的店铺。
  卖什么的都有,烧烤小吃店、银饰铺子、民族服饰、假的做旧古玩、东巴风铃,明信片。
  罗韧在一家店前驻足。
  这店的名字叫“奁艳”。
  有一种店,气场天生不同,隔着十米之外,都能感受到生人勿近的冷冽意味,又像是VIP会馆,对普罗大众SAY NO,布置的每一个细节,都好像在说:有钱都未必能进来,你还得有品。
  “奁艳”就是这样。
  在一众白炽灯的店面之间,它打暗光,暗得让人呼吸都不由一轻,落地的玻璃窗内,先看到熏香,一只精致铜鹤,亭亭立在盘上,鹤喙处一缕隐隐烟气,缭绕而上。
  果然,一推门,就闻到淡淡檀香气。
  角落里坐着一个长头发的年轻女子,穿棉麻的宽松衫裙,垂着头,正仔细穿手里的珠子,那些珠子,比米粒的一半都要小,红的是珊瑚,蓝色是青金。
  听见声音,她抬头看了罗韧一眼,眼波沉静地像潭水。
  她精致地像画的一样。
  罗韧的目光落在边墙的多宝格货架上。
  货架都是古董,原先的多宝格,大户人家拿来存书,到了这里,每一格都铺上精致的黑丝绒,陈列孤品。
  没有一模一样的,每样都只一件。
  标价是毛笔写的,写在小小一方香笺上,罗韧看的这一格,好像只是一抹绸缎的绫红,标价2800。
  一只纤纤素素从后头伸过来,手腕上两个镯子,一金一玉,轻碰生响,真正的金玉之声。
  她把那方绫红绸缎展开,说:“这是肚兜。”
  “汉时叫抱腹或者心衣,元朝叫合欢襟,这是丝绸做的,贴身衣物,不能粗糙。系带挂过脖颈,后面两根带子束在背后,这缎面上贴绣的两个人物,一男一女,寓意双双对对,圆圆满满。”
  缎面上是贴绣,的确是一男一女,周围刺绣的花团锦簇,精致而又妩媚。
  罗韧问她:“为什么上面的男女,面孔都是空白的?”
  她清浅一笑,好像就在等他这么问。
  “因为这是古时候未出阁的女子为自己做的肚兜,终于找到如意郎君成家之后,才会把空白的面孔绣上眉眼,寓意心愿达成。”
  她把肚兜递向他,绫红色的绸缎镀着暗光,愈发映衬得她肤色白皙。
  “可以送给你心爱的姑娘,让她补绣出男女眉眼。当然……”
  她手指捻动,往回轻攥,丝缎上立时凭添出好些褶皱。
  “要是还没有,那就算了。”
  
☆、第②章

  罗韧隐隐觉得,这个女人,很厉害。
  她若不是做生意的好手,就一定是试探的好手。
  如果他捱不过,掏钱买了,她便做成一单生意,如果不买,等于在说,自己还没有女朋友,凭白无故的,就让她知道自己的私事。
  于他呢?
  买了破财,不买就是违心撒谎,两样都不太舒服。
  他笑了笑,说:“送东西,不是看自己喜欢,是看对方喜不喜欢。东西再好,也不是万金油,人人都可以拿来送的。”
  那女子怔了一下,重新打量了一遍罗韧。
  一般进来的客人,她会先扫一眼,像是先期过滤,有些人,一看就是兜里干瘪,她是断不会起来接待的,那些人悻悻的没趣,也就走了。
  另外一些人,像是能掏出钱的金主,她会过来,讲解、介绍,鲜有不买的,有钱的人都好面子,尤其是有钱的男人,跟她说上两句话就已经微醺,买上两件,博佳人一笑,何乐而不为呢?
  罗韧这样的,话里藏锋,还是头一回。
  这个男人,她有兴趣。
  她把那方绫红重新叠好,送回黑丝绒的托面:“等有缘人赏识也好,看不中这个,你可以看看其它的,如果都不适合你女朋友,就遗憾了。”
  罗韧问她:“为什么遗憾?”
  她不回答,伸手出来:“连殊。”
  人家主动结识,不回应似乎不大礼貌,罗韧伸手,跟她虚虚一握:“罗韧。”
  她的手腻滑而柔软,松开的的时候,指甲在他掌心,细细轻挠了一下。
  罗韧没太大惊讶,意料之中。
  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遗憾?”
  连殊说:“这家店的名字叫‘奁艳’。”
  难不成还有典故?
  罗韧笑了笑,并不十分客气:“我读书读的少,最初看到,还觉得名字取的俗艳。”
  艳这个字,就像花儿粉儿桃红大绿一样,恣意淋漓的太过,少了点幽,缺了点雅。
  连殊装着听不懂他弦外之音:“明末清初,有一位女子叫董小宛,她撰写《奁艳》一书,宣称此书要收录女子所有的香美之物。”
  原来是这个典故。
  罗韧环视店内:“所以你这里,是应有尽有了?”
  撇开其它,店里的东西,的确是精致,凤纹砚、剪绒绢、香囊、荷包、还有可以拿来当衣裳纽扣的草里金……
  既然是“收录女子所有的香美之物”,这是不买点什么就走不了的架势了?
  罗韧的目光落在一个小泥人身上。
  是个年轻的农家女子形象,系着围裙,戴蓝印花布的头巾,右手握一把扫帚,扫帚是真的用削细的竹篾扎的,左手挎个篮子,胳膊上吊了个包袱。
  包袱也是用小布头扎的,凑近看,篮子里盛了点米,真米。
  标价1200。
  一个泥人而已,这个连殊小姐,还真是生财有道。
  罗韧笑了笑,说:“打扰了。”
  他转身离开,推门的时候,连殊在后头问:“都没中意的吗?”
  这个并不确切,他只是没了看下去的兴致。
  可能和这家店,气场不合吧。
  “或者有没有兴趣,看看我镇店的两件孤品?”
  镇店的?
  罗韧回过身来,说:“有啊。”
  其实他更感兴趣的是标价,镇店的孤品,她得标多少钱呢?
  连殊走过来,把里头挂着的那块“正在营业”的木牌翻过,变成“歇业”朝外,又俯下*身子,把玻璃门的别扣插上,然后对他做了个“请”的走势。
  顺着这方向看过去,罗韧这才发觉,刚刚连殊坐的角落位置,身后挂的那副彩线绣佛,其实并不是挂画。
  也是一道挂帘门,里头还有房间。
  见罗韧好像有迟疑,连殊看定他,唇角微弯:“不敢吗?怕我吃了你?”
  罗韧说:“我骨头太硬,你怕是吞不下去。”
  ***
  绣佛掀起,里头是个堪称斗室的小房间,四壁都用黑丝绒包着,正中是个托台,盖着镶金滚边的大红绸缎,边角垂着细细的流苏。
  很像古时候新娘子盖的红盖头,不知道遮着什么,不过从形状来看,像是长方形的箱子。
  价钱倒是看得见,香笺贴在托台的边角,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只贴一角,一有人走进,那香笺就颤巍巍的。
  188,000,好彩头。
  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这么金贵?还要用新娘子的红盖头盖着?
  连殊走过来,屏息静气,近乎虔诚,慢慢把盖头掀下。
  里头是近似博物馆展柜一样的玻璃方罩,边侧小门可以打开。
  玻璃柜里……
  罗韧心里骂了句我擦。
  那是两双三寸金莲的绣鞋。
  一双红缎绣鲤鱼戏水,一双蓝缎绣菊花拥兰。
  这种鞋,形状当然跟普通的绣鞋不一样,紧窄,足弓处有拱起。
  一个人的脚,要摧残成什么样子,才能塞得进这样的鞋子?
  连殊打开玻璃方罩边侧的门,先取出那双红缎的,有轻响,却不是她手镯互碰发出的声音。
  她掉转了鞋底给他看,鞋底挂着两个很小的铃铛。
  “这一双,叫禁鞋,你知道挂铃铛是为了什么吗?”
  罗韧皱了一下眉头,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礼貌:“为了好听吗?”
  “为了提醒女子走路时步态端庄稳重,步履平稳到不让铃铛发出声音才算符合要求。”
  她珍而重之地把这一双放回,又取出那双蓝缎的,照例先掉转鞋底。
  这双乍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只一点,鞋底子上雕刻着一朵莲花,凹处镂空。
  等他看清楚了,她又把鞋子摆正,从后跟上一拉,居然拉出一个精致的小抽屉来,纱网做底,里头盛了香粉。
  又将抽屉推回去,说:“这一双,走路的时候,放下脚一踩一抬,粉漏下来,就把鞋底镂刻的那朵莲花清清楚楚印在地上了,走一步,就是一朵莲花,叫步步生莲。”
  “有些女子心思细巧,走一圈,是无数小莲花形成的大的莲花形状,你想想,黄昏夜下,裙裾轻动,足下生莲,实在是美妙的……无法言说……”
  “两双十八万八?”
  “一双。”连殊轻轻掸了掸缎面,“不过,即便有这个钱,我也未必肯卖的,还是那句话,要等有缘人赏识。”
  罗韧笑起来:“有缘的变*态吗?”
  连殊脸色一变。
  罗韧自我纠正:“哦,我说的绝对了,应该是有缘的怪癖恋物者,那些研究民俗的专家学者或者收藏家除外。”
  连殊的脸色渐渐难看。
  罗韧说:“没办法,我欣赏不来这种美。三寸金莲,我的确听过,也听说过什么金莲酒杯,不过我一直以为,那是某些心理不正常男人的恋物怪癖。”
  “不过连小姐,你是个女人,我实在没法理解你为什么会迷恋这些,居然能说出美妙的无法言说这种话来,我看不出来美妙在哪,可能我们之间的审美相差太大了。”
  连殊脸色铁青,攥着绣鞋边缘的手指微微发抖。
  “罗韧,你连最基本的礼貌和尊重都没有。”
  罗韧笑笑:“是吗?”
  他从谏如流,“礼貌”地跟她告别:“不用送了。”
  走出很远之后,罗韧终于想明白跟这家店气场不合在哪儿了。
  奁艳,到底是收录所有女子的香美之物呢,还是只是按照某些男人的审美眼光把女人打造成美则美矣的玩物?
  ***
  时间还早,罗韧去聚散随缘小坐。
  曹严华正在店里穿梭着上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整天练功的关系,胖嘟嘟的身子居然看起来轻快许多,一瞥眼看到他,声音顿时热忱,且高了八度:“哎,小罗哥,里面坐……就来……”
  有客人捂着嘴嗤嗤笑,曹严华这是硬生生把小资情调的酒吧搅成了吆五喝六的饭庄风格。
  先前的压抑和不适一扫而光,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这样的风格气场,或许不那么精致,但是胜在无拘无碍,坦然自得。
  罗韧选了角落的位置坐下,一万三先过来了,递给他一个大的牛皮纸文件封。
  罗韧接过来,先为别的事谢他:“郑伯说,这些日子,谢谢你抽空陪聘婷。”
  没想到他会提这个,一万三有些不自在。
  罗韧问他:“是不是喜欢聘婷?”
  一万三答非所问:“你们家瞧得上我吗?”
  罗韧把文件封先搁在一边:“不管是我,还是郑伯,都没那个资格替聘婷做主,看她自己的意思。”
  一万三笑起来,他很是无所谓地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摊开,眼睛看天花板。
  顿了顿说:“跟聘婷在一起自在。你们这些人吧……”
  他一个一个点数:“小老板娘看我就是个骗子,张叔当我混饭吃的,曹胖胖呢虽然跟我称兄道弟,我在他眼里也早定型了,富婆就更不用说了,整天想把我砍成六千五……哪怕是你……”
  他看罗韧:“哪怕是你,在你眼里,我也好不到哪去,那样的出身,一直混,骗吃骗喝,你们家瞧得上我吗?你答的真委婉,其实瞧不上吧。”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抖了根出来,点上,斜叼着,斜着眼看罗韧:“所以你懂了吧,跟聘婷在一起,自在,她不带那么多层有色眼镜看我。”
  “不过呢,等她好了,也就没这个日子了……”
  话没说完,因为路过的张叔气冲冲拈走他嘴里的烟:“小兔崽子,客人投诉呢,跟你说多少次了!”
  一万三冲着罗韧耸耸肩。
  好像在说:看,我说吧。
  曹严华兴冲冲过来:“小罗哥,喝点什么?”
  又说一万三:“三三兄,你要积极一点啊,积极了才有奖金,别跟钱过不去啊。”
  点完了单,又兴冲冲往吧台去了。
  罗韧说:“你不觉得,曹胖胖挺励志的吗?”
  一万三嗤之以鼻:“他全身只剩几张票子,做梦都在念叨珍珠。励志在哪?”
  “他想练功,我总以为他是说着玩的,没想到真在坚持。他说不做贼,就真不做,白天在饭馆跑堂,晚上在酒吧打工,我不知道他累不累,至少,精神面貌是好的。”
  他拿过那个文件封,不再看一万三,一圈圈解文件封的绕线:“你怪木代看你是骗子,有没有想过,那是因为你做过这样的事,让她抓了个正着,而且,你也没想着要改。”
  “曹严华也做过贼,可是,你哪次见到木代喊他贼了?一个人过去怎么样,出身怎么样,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还有以后,怎么样做人。你拿着薪水,打着工,大喇喇四仰八叉躺着,抽着烟,张叔凭什么不带有色眼镜看你?”
  “哪怕是我,想到将来让聘婷跟你交往,也是有顾忌的。”
  一万三没吭声,却慢慢从座椅上坐正,稍稍收回脱略的形骸。
  罗韧抽出文件封里的纸张。
  都是A4的白色画纸,描摹的精细,用别针扣好,两份。
  第一份,头一张是渔线人偶的拉线场景,第二张是狗和凤凰鸾扣的水影,第三张是仙人指路的脊兽。
  第二份,头两张是在五珠村附近的海底看到的兽骨巨画,第二张是那副女人身陷火场的水影。
  罗韧抬起头看一万三。
  一万三说:“你用来存放凶简的那间屋子,反正也空,这些你就贴墙上吧。我总感觉,这事还没完。”
  他拿过那两份画纸,分别翻到水影的那张,推过来给罗韧看。
  “你不觉得奇怪吗,两张水影上,都出现了狗,但是我们这一路过来,事情跟狗……完全扯不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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