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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贴文] 《[二战]爱在硝烟下》作者:Engelchen(完结+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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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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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面包房
  1942年4月底,德国魏玛——
  清冷的月光倾入窗口,一阵冷风吹过,树枝摇曳,倒映在走廊上,就像张牙舞爪的魔鬼。昏暗的走廊上,传来一声尖利的猫叫,应着此情此景,显得有些森冷空洞。
  房门中隐隐传来女孩的交谈声,“缇娜,你家养猫?”
  “是啊。猫抓老鼠,这样厨房的黄油就不会总被偷了。”
  “我讨厌猫,尤其不喜欢它们的叫声。”
  “我也不喜欢,我更喜欢狗,可是妈妈说了必须要养猫。”
  “真庆幸,我只是今晚在你家过夜。”
  听她这么说,缇娜顿时不乐意了,“要不是明天一起去参观军营,我才不会让你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了一会儿嘴,露西又道,“我想去厕所。”
  “你每次都这样!要去你自己去,千万别叫上我。”
  露西撅着嘴,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尿意,壮着胆,起身拉开了房门。
  这是一幢两层的老式洋房,一楼是个面包房,二楼住着店主。房子是1850年建造的,到现在也快100年了,经历一次世界大战,没倒塌可也没钱翻新,所以里外都很旧。尤其是那木质地板,不管体重多少,走在上面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半夜听上去确实有点渗人。
  露西踮着脚,心惊胆战地上完厕所,飞快地走了回来。就在她打算回房的时候,背后突然又传来一声尖细的猫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只见转角处的扶梯口坐着一个黑影,一双黄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自己。可怜的女孩顿时被吓坏了,啊啊啊地叫了起来。
  尖叫声立即惊动了缇娜的母亲玛利亚,她睡眼朦胧地打开房门,按亮走廊上的壁灯,问,“怎么回事?半夜三更的发什么毛病?”
  “她、她、她……幽灵!”露西魂不守舍地指着窗口的人,叫道。
  听见动静,露西口中的那个幽灵也转了过来。借着灯光,女孩终于把她看清了,是个黑发黑眼的东方人,猜不出年龄,不过看样子好像也比她们大不了多少。只见,她靠坐在窗台上,怀中抱了一只黑猫,刚才那个发光体显然就是猫眼。
  听见叫声,缇娜也冲了出来,拉着几乎陷入癫狂的好友,问,“怎么了?露西?”
  玛利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俩姑娘,权威地总结,“没事没事。好了,缇娜,带着你的小伙伴回去睡觉。”
  说完,她转头,瞪了眼那位东方姑娘,用同样不太客气的语气命令,“还有你,唐,这么晚了,没事也早点休息。明天还得干活。”
  唐颐点点头,手一松,放了猫。黑猫扬起尾巴,嗖的一下,窜出了玻璃窗,消失在月光下。她和两个女孩擦肩而过,轻轻地,像一阵风似的。
  露西呆呆地被好友拉回房间,关上门,爬上床,还反应不过来。她躲在被子里,低声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她走路没有声音!!!”
  缇娜狠狠地敲了下她的头,道,“别胡思乱想了,她是人,才不是幽灵!”
  好不容易接受这个事实,恐惧下头,好奇心又涌了上来,她忍不住问,“你们家哪来的外国人?”
  “两个月前,她突然跑到我家门口求母亲收留。”缇娜摸了下自己金色的小辫儿,道,“其实我很不喜欢她,我们家好歹是有证明的正统雅利安人,没事弄个外族人在眼前杵着,真膈应!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收留她,德语说得又不好,我都听不懂。”
  听她抱怨,露西倒是提起了兴致,问,“是为了多一个人干活?”
  缇娜难得没争论,点头表示赞同,“父亲失踪,我又要上学,家里确实没什么帮手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是哪来的?你们就这么留她下来,也不怕她身份有异?自从水晶之夜后,党卫军抓人可没手软。”
  “她说自己是法国来的侨民,和家人走散了,身上倒是带着身份证明。我妈也拿去警局验证过,说是没问题。”
  “可听上去还是不靠谱,难道你不打算问个清楚吗?”
  “问谁?唐颐吗?”
  “唐颐。”露西跟着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缇娜嗯了下,接着道,“我问过她。可什么都问不出,她就跟失忆了似的,只肯说自己的名字。”
  露西啧啧有声地摇头,“真神奇。我们这样的小城市竟然会出现东方人。”
  “我瞧过她的身份证明,签发地确实在巴黎,好像还是某国大使的直系亲属。”
  “大使?日本吗?”在众多亚洲国家,她只听说过这个。
  “中国。”
  “在哪?”
  缇娜其实心里也没底,但为了显示自己比较懂,便接口道,“日本旁边的某个小国家吧。”
  中国人,还是大使?怎么会出现在他们这种小城镇呢?不过,这里离柏林倒也不远,没准从那来的。
  两人聊了几句,露西打了个哈欠,露出了疲倦,最后总结性发言,“我的**告诉我,这女的有问题。”
  “会有什么问题?证件都被验证过。”
  “不是说身份,我是说这个,”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你看见过有谁抱着猫半夜坐在窗边发呆?”
  缇娜立即会意,哈了声,带着嘲讽,“也许她本来就是个怪胎。”
  夜深了,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后,语调渐渐沉了下去,两人先后坠入梦乡。
  ***
  唐颐白天在面包房里工作,傍晚下了班,还要替这对母女当佣人。尤其是缇娜,总是对她呼来喝去,很不客气,从骨子里,压根儿就没看得起她。
  这个家虽不富裕,但缇娜是独女,以前男主人在的时候,小公主似的惯着,长大后性格难免任性。再过几天就是她十八岁生日,在同龄人中,出落得也算是标致可爱。金发碧眼,身材高挑,胸大臀圆,倒是很符合他们欧洲人的审美标准。
  本来就有些脾性,再加上在学校里颇为出挑,众人的赞赏让她更自以为是。走路时总是昂着头挺着胸,一副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样,仿佛她不是面包房女主人的女儿,而是某王室的后裔。
  她是祖国培养对象,根正苗红,特别是加入了青年团,在唐颐面前摆出的那一副高姿态更为明显。
  自从缇娜和小伙伴们去了党卫军设立在市中心的总指挥部参观后,学校里的那些小男生们突然变得幼稚而不值一提,她远大的理想是有一天能嫁给党卫军的军官,哪怕只是一位下士也行,因为那身笔挺的军装,以及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足够令她神魂颠倒。
  缇娜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一旦确定了目标,就会尽最大努力让不可能变可能。她先是看中了露西那在党卫军分部办差的大哥,可惜他去年结婚了,新娘自然不是她。接着又想勾搭她二哥,眉来眼去几个星期,好不容易有点苗头,什么还都来不及开展,结果一道军令下来,就将他招去了前线。现在,只剩下露西最小的哥哥,对她倒是紧追不舍,可就是缇娜看不上他。都快十八了,却还不务正业,既不当去当兵,也不上学,整日喝得烂醉如泥,和一些街头混混在一起。去年军队招兵时,好不容易招上了,谁知,关键时刻砸了市长大人的车,最后军队没去成,反而被关进了监牢。
  她也纳闷,自己长得这么水灵,城里那么多英俊的长官,怎么就一个也勾搭不上?不过,她到底是祖国的未来,真用心还是有机会的。比如学校组织的各种联谊会,各种演讲会,各种参观实习,还有各种比赛……偶然,也能遇上一些年龄不算很大的军官前来参加观看。
  唐颐刚送走店里的客人,便将这位雅利安**给迎来了。
  她闯进屋子,气呼呼地将蛋糕盒子往桌子上一放,叫道,“你做的是什么?这么难吃,连狗都嫌弃。”
  唐颐掀开食盒,挑了一点蛋糕放嘴里,尝了下,语气淡然地道,“我按照你给我的食谱做的。”
  缇娜一听,更怒,“你的意思是,是我搞砸了自己的派对?”
  唐颐还有一堆事要做,没心思和她争辩,回到座位前,将肉卷拿出来一点点填上。
  见她专注于工作,对自己不理不睬的,缇娜跺跺脚,伸手走到她面前,一巴掌拍掉她手中的肉卷,道,“不是说了让你好好做。弄得这么难吃,这是故意让我出丑,你知道今天谁来了我们的派对?总指挥部的中校,全魏玛最大的官儿,长得也一表人才,好不容易有机会套近乎,可……你太让我丢脸了!”
  “对不起。”
  “光用嘴巴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现在就给我去找他解释,解释清楚!!”
  唐颐放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她,语气平静地道,“缇娜,你快18岁了吧。”
  话题转得太快,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唐颐接着道,“那为什么你还是那么幼稚呢?”
  她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他要是对你的人感兴趣,怎么会介意蛋糕是什么味道?”
  这话说得一针见血,可是,缇娜并不爱听,反而从胸腔里腾起一股被踩中痛处的怒火。
  她拎起触手所及的蛋糕,狠狠扔向她,道,“住嘴,你这个低贱的东方人,没资格说我。”
  唐颐侧头躲开,但肩膀上仍然被一部分的蛋糕砸中了,见缇娜要去拿肉卷,她冷冷地警告,“这是要给客人送去的,如果你还想有钱买新衣服,我劝你不要动它们。”
  “总之,都是你的错!”
  缇娜越想越不甘心,无理取闹地想伸手想去打她泄气,这时,门口的风铃响了起来。
  人没进来,就已经传来了玛利亚的大嗓门,“唐,今天生意好吗?”
  听见母亲的声音,缇娜急忙收手,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玛利亚一步踏了进来,她手上抱了只黑猫,看见女儿也在屋里,不由一愣,“不是去参加派对了?”
  似乎觉得背后有人撑腰,她一跺脚,道,“都是这个**弄砸了我的派对。”
  见玛利亚的目光扫过来,唐颐什么也没争辩,只是轻声道了句,“对不起。”
  “算了,下次注意点。”
  她低下头,顺从地嗯了声。
  玛利亚有正事要做,没工夫在这插曲上纠缠,将手中的黑猫扔给唐颐,道,“这猫也不知道在外面乱吞了啥,在楼上嗷嗷直叫,叫了一天,真闹心!乘时间还早,你赶紧带它去看看医生。”
  说着,在她口袋里塞了点钱,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出门外,伸头出去叮嘱道,“可别让它死了,不然回头还得花钱重买一只。”
  唐颐低头看了眼猫咪,它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嘴里发出痛苦的叫声,就连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还没走远,屋里就传来缇娜响亮的抱怨声,“妈,我们为什么要收留这样一个外……”
  玛利亚严厉地打断她,道,“闭嘴。如果你能够结束学业,接手她所有的活儿,我立即就赶她出门。”
  听母亲这么说,缇娜的声音迅速低了下去,最终化成几声不满的嘟囔。
  撤掉脸上逆来顺受的模样,唐颐扯动了下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她们不过把自己当成廉价的工作机器而已,不过也是,这世界这么现实,谁会费精神去在乎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呢?
  从巴黎到魏玛超过八百公里,明知这里的纳粹比巴黎更雷厉风行,却还千里迢迢地跑了过来。不是活够了,而是经过反复思虑的,她有自己的意图和打算。
  将猫咪送去了诊所,唐颐不想这么快回家,便在空荡荡的马路上走了一圈。这里刚聚众举行了焚书会,所有违背纳粹精神的、和犹太人有关的书籍资料历史都要被处理掉,燃烧了整整一下午,到现在广场上的篝火还没完全熄灭。寒风一吹,火光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死灰复燃。
  地上到处都是被点燃却未烧尽的纸片,她弯腰捡了一张起来,上面写着KARL MARX DAS KAPITAL。将纸折了一只鸟,她伸手一挥,KARL MARX飞进火堆里。
  来到这个城市,已有三个多月,在这之前,她一直被关在一座暗无天日的监牢里。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只有一扇冰凉的铁窗,偶然洒进一缕阳光,每天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等待。希望,失望,最后绝望,眼睁睁地看着隔壁牢房的女囚一个个地被拖出去,之后,再也没回来过。这样过了很久,直到有一天,终于轮到了自己,被他们带出去时,她以为自己也命不久矣。不料,事情却突然有了转机,她被放了出来,扔在巴黎的大街上,车子呼啸而去。
  释放和被捕,一样的耐人寻味,充满神秘,像是上帝和她开了个玩笑。这是,这一笑,让她失去了所有。
  她每天都在想,这一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抓了自己?又是谁放了自己?可是,始终得不到一个答案。
  天刮起了风,将地上的灰烬吹得漫天飞舞,她呛了起来,用袖子挡住鼻子。走出广场的时候,小路上迎面开来一辆轿车,那刺眼的前光灯让她几乎睁不开眼。
  这是一辆军车,司机穿着纳粹的制服,唐颐不敢挡路,急忙让到了一旁。
  后车厢坐了一个军官,只见他抿着双唇,一言不发地靠在椅背上,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一缕月光洒了下来,帽檐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阴影,将他的面容映得有些冷俊,那套黑色的皮衣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带着一丝不近人情的冷酷。
  车子从唐颐身旁擦身而过,仿佛感受到路边有人,他转了转眼珠,不意地向反光镜望去一眼。
  短短一瞥,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脸上的神情在刹那间风云变色。想将那抹身影看得更清楚,可无奈,巷子里实在太黑了。
  “停车!”他毫不迟疑地下令。
  一个急刹车,车子停止了前进,他推开车门,一步跨了下来。放眼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没有,仿佛之前自己所见的只是错觉。
  双眉一挑,脸上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让人蛋疼的河蟹大军啊,我都木有更新的*了。本来大纲里还有肉,现在肉个屁,连kiss这种都不能描写了,连正常章节都随时面临被锁危险。真的很郁闷,感觉不会爱了……

第四十九章 面包房
  小酒馆里,坐着一个男人。
  当唐颐风尘仆仆地推门走进来时,他从容不迫地抬起了头,向她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他说的是法语。
  “好久不见,麦克斯。”唐颐回以一笑,脱掉大衣后,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是一家小店,托马斯是玛利亚的隔壁邻居,是跑堂也是这里的老板,看见唐颐便笑呵呵地走了过来,问,“想喝什么?”
  “给我一杯啤酒。”
  闻言,麦克斯喊住老板,用流利的德语说道,“给她一杯苏打。”
  她微微拢起秀眉,似乎在无声地抗议,见状,麦克斯压低了声音,“有要紧事,事关你父亲。”
  唐颐听了,不由心一紧,脱口问道,“真的?”
  “当然。”麦克斯见老板远远地端着一杯水走过来,便将手指压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强忍下心中的迫切,说了句谢谢,然后拿起酒杯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一颗心却狂跳不已。
  直到老板走远了,确定四周没有人会听到他们的对话,才压低了声音又问,“他如何?”
  “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你想先听哪个?”
  她想也不想地道,“坏。”
  麦克斯道,“他在里头。”
  明知道他不会说谎,可她还不死心地做着最后的挣扎,“你确定?”
  “我亲眼所见,关在那里的中国人寥寥无几,不会认错人。”麦克斯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可他不会知道,自己平静的语调对她来说,有多残忍。
  最后的一线希望,随着他这句斩钉截铁的话,打得烟消云散。她一下子变得魂不守舍,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仿佛整个人都沉到了海底,窒息将自己淹没。
  唐颐低下头,双手捂住脸,什么话也说不出。自从父亲不在身边了,她总是不停地对自己说,要忍啊。可是现在,她完全无法克制住心里翻腾的绝望,这一刻,悲从心中来。
  见她掉泪,麦克斯有些无措,忙从口袋里掏出手绢递给她,道,“你先别急着哭啊,这不还有一个好消息。”
  闻言,她一怔,接过手帕胡乱地抹了下眼睛,强打起精神,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我失态了。”
  这可真是个懂礼貌的好姑娘,他在心里感叹一句,随即又言归正传,“他虽然在布痕瓦尔德,却不在营房里,而是在被关在指挥室旁边单独的监牢里。”
  “有区别吗?”每当人们提起那三个字,总是各种传说、各种流言,叫人闻风丧胆。
  “有的。至少不用担心进毒气室,也不会被解剖。”
  她脸上一白,暗忖,原来传说都是真的。
  麦克斯没看出她的惶恐,叹了口气,自顾自地继续道,“接下这个项目,和这些家伙打交道后,每天都在忏悔中度过,也许我根本不该来这。”
  唐颐扯出一抹荒凉的笑,附和了一声,“是啊,不该来这。”
  虽说麦克斯是个糙汉子,但也知道他们父女感情深厚,不然她也不会千里奔波逆流而上。于是,他绞尽脑汁,挑了些好话,笨拙地安慰了她几句。
  几星期前,他和同僚赴德做工程,在街上巧遇唐颐,这才得知发生在她身上的变故。所幸的是,他和布痕瓦尔德有那么一点合作关系,比起她一个普通人,更有机会进出。
  他拉开她的手,将一张小纸条塞到她手心,“我能力有限,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她悄悄地拉开一看,上面写了两排阿拉伯数字,不解,“这是?”
  “第一行是楼号,下面的是牢房号。如果有机会能进去,你按照这个找过去,也许会有意外发现。”
  唐颐立即会意,大恩不言谢,嘴里沉默着,眼底却闪出了水光。都说患难见真情,尤其在这大家都力求自保的处境下,她很感激他。
  麦克斯陪她聊了几句,见她心情开朗了些,这才告别离去。她一个人没急着离开,而是点了一杯咖啡,纸上就几个阿拉伯数字,很好记,她用心记下后,便把纸条放蜡烛上烧了。
  心情渐渐地平静下来,得到这个消息后,她不得不正式规划自己的将来。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无亲无友,又是作为一个受人歧视的外族人,想要生存下去都不易,更别提其他的非分之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离父亲近一点,有可能的话,远远地看他一眼,哪怕是从很远的地方也好。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平安无事,她就心满意足。
  ***
  身体一向健壮的玛利亚突然闹起了肚子,上吐下泻,一连好几天都不得安生。偏偏这个时候,缇娜又和小伙伴们一起出去夏令营了,只留下唐颐一个人。忙着照顾玛利亚,又要看着店铺,忙得不可开交,连喝口水的休息时间都没有。
  楼上传来了铃铛声,她快步走上楼梯。屋子里蔓延着一股酸腐味,是这个胖女人身上发出来的,唐颐一脚踏进去的时候就闻到了,但脸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您叫我?”
  看到她进来,玛利亚用一只手勉强撑起了身体,另一只手向她招了招,示意她过去。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当初自己一时心软留下了她,比起自己那浮躁贪玩的女儿,唐颐可是靠谱多了,现在店铺上下的事情全都靠她一个人挑着。
  唐颐走近,乖巧地拿了个枕头垫在她的背后,让她看起来不那么费力。
  玛利亚叹了口气道,“缇娜要是有你一半贴心就好了。”
  唐颐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她还年幼。”
  “十七岁也不小了,”说着,玛利亚看了她一眼,话锋一转,问,“你满十八了吗?”
  “再过几个月就二十二了。”
  玛利亚干笑几声,道,“你看我这记性。不过,你也真是显小,不看证件,还以为你还未成年。”
  唐颐撩起垂落在脸庞边的发丝,盘在头顶用发卡夹住,不以为然地道,“很多人这么说。”
  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废话,玛利亚决定切入正题,“听着,我把你叫来,其实是有事想委托你去办。”
  看这情况,唐颐冰雪聪慧,不用她多说,心里也隐隐猜到了几分。按下心底波动的狂潮,脸上依然不动声色,问,“什么事?”
  “我想你也知道,我们面包房和党卫军有买卖。”玛利亚抬头望向唐颐,见她面露迷茫,便解释道,“每个月的五号、十号、十五号,党卫军看守们都会在俾斯麦塔楼举行联谊晚会。你知道俾斯麦塔楼在哪里吗?”
  唐颐摇头。
  “就在布痕瓦尔德集中营里。按照合同要求,我需要将他们预订的面包糕点送到指定地点,让他们签收账单,然后就能离开了。”
  唐颐心脏跳快了一步,但脸上仍然镇定自如,“您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病了。今天就是十五号,如果傍晚之前没人送去,那就是毁约!”
  “为什么不让缇娜去?”唐颐平静地道。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在她的注视下,玛利亚有些心虚地转开了视线。出于私心,她是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那种地方的,**、暴力、腐朽、迷醉、黑暗……真的是比地狱好不了多少。虽然那姑娘整日嚷着要嫁党卫军,但她不知道他们这些人究竟是怎样的,很多事情,不是亲眼目睹,她也不信。
  “缇娜不在,况且……你是我请的工人,让你去也没什么不对吧?”
  唐颐咬着嘴唇没吱声。
  玛利亚以为她不愿意,毕竟关于集中营传说纷纭,一般人都望而止步。可是,眼下除了唐颐,她实在找不到其他人选了,又不能不去,于是一咬牙,继而软硬兼施地又道,
  “我可以给你加工钱,或者休假,你看你旷工跑出去,我也从来没和你计较过,是不是?就当是你还我一个人情。”
  唐颐站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就在玛利亚以为自己会被拒绝之际,她突然站停了脚步,不温不火地道,“把发货的单据给我。”
  玛利亚见她同意,不由喜形于色,同时也松了口气,“唐,谢谢你,你这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唐颐不置可否,在走下楼梯的那一刻,脸上才露出了真正的表情。玛利亚,该谢的人是我,是你帮我了一个大忙!
  茫茫人海,她哪里都不去,却偏固执地守在魏玛、躲在这家小面包房里,并不是无缘无故的。一个堂堂大**,却甘愿寄人篱下、受人差遣,看中的不就是玛利亚和集中营看守有生意上的往来?
  忍气吞声地等了那么久,终于等来了这么一次机会。玛利亚这场病生得真是时候,自己爬不起来,只好求唐颐帮忙,这样一来,她拿着玛利亚的证件,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集中营。虽然进去之后,能否顺利见到父亲,还是未知之数,但至少离自己的奋斗目标已经跨近了天大的一步。
  扎起马尾,唐颐换了一套利落的行装,将糕点面包清点装入盒子。玛利亚撑着笨拙的身体,颤颤悠悠地走下楼来,带着感激地握住她的手,再三关照,
  “记住,你把物品送到他们的储藏室后,立即离开!不要乱走,不要逗留,那一帮酒鬼,发起酒疯来,什么事都做得出!”
  唐颐点了点头,反手握了下她,示意她放心。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一步踏进了玛利亚的小货车。以前和父亲进驻在巴黎的时候,向来是有专门的司机接送,虽然被父亲逼着学了驾照,却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独自上路,她有些紧张。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路上还算顺利,树林里没有关口,只有在靠近集中营的地方有个巨大的采石场,开过去的时候,看见几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亚洲人。唐颐下意识地回头,不料茫茫人海中,一眼看见了熟悉的人影。那个拖着疲惫步伐,却仍弯腰工作的人,是她的父亲,唐宗舆!
  她下意识地一脚踩下了急刹车,将车倒了回去,想将父亲看得更清楚。只见他穿着囚衣,在采石场劳作,那背影明显消瘦了很多,一年不多不见,物是人非啊!
  控制不住的眼泪奔腾而出,她咬着嘴唇,几乎忍不住冲动要扑到他面前,女儿不孝,累及你在这里受苦!
  车子停在要道上,立即有士兵过来审问,唐颐心一惊,忙转过脸,飞快地擦去脸上的泪。
  “你是谁?来这干什么?”
  唐颐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解释道,“我是维纳面包房的员工,老板生了病,我是代替她来送面包的。她说务必要在下午五点前送到俾斯麦塔楼。”
  “请出示证件。”
  闻言,她递上准备好的身份证明和商品订单,熄灭了引擎,半垂下眼睑,安安静静地接受士兵检查。
  将她递来的材料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那个士兵上下打量她一番,问,“委托信呢?”
  唐颐一怔,问,“什么委托信?”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地道,“没有你老板签字的委托信,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说谎。”
  她再度吃了惊,“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也要委托信。您看,我开了十多公里,一来一去也要个把小时,能不能给我通融一下,我下次一定……”
  小兵军衔没有,但做事却尤其认真,不等她把话说完,就不留情面地一口回绝,“当然不行。”
  唐颐看了眼天色,一脸为难。
  士兵将证件还给她,道,“从现在到下午五点,还有两个小时。与其在这里和我磨叽,还不如回去让你老板写个委托信。”
  德国人真是冷漠无情,一板一眼,一点人情味也没有!可抱怨归抱怨,唐颐也没没办法,只好又将车子开了回去。
  一个小时后,她带着委托信,故地重游。这一次,站岗的士兵换了班,这个人远没刚才那人负责,甚至连证件都没检查,就直接将唐颐放进去了,气得她直跺脚。看来,也不是每个德国人都严谨刻板的。
  就像玛利亚所说的那样,俾斯麦塔楼在集中营里头,车子开进去不到五分钟就到了,这里离指挥部并不远。
  将面包送到指定地点,见四周没人,她一转身,溜了出去。
  指挥部后头是一排牢房,现在正是换班时间,大部分的看守去了俾斯麦塔楼参加联谊晚会,剩下的也是一门心思等着开饭,防卫松懈。唐颐等了半天,终于碰上个空档,身子一侧,悄悄地溜了进去。
  住在这里的都是外国来的政治要犯,多数是有些身份来头的,和后头那一排专门关押犹太人的营房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别。左右两排,一共有二十来间牢房,都是单人间,房间里基本没有摆设,只有一张床,和一个马桶。
  按照麦克斯给自己的提示,她一间间找过去,压着声音用中文叫道,“父亲,我是唐颐。”
  找了一路,也喊了一路,就在她万分失望之际,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欣喜若狂,“小颐,是你吗?”
  在看见父亲的那一秒,唐颐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她扑了过去,隔着牢门拉住父亲的手,哭喊,“爸爸!是我,是我!”
  唐宗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老泪横流,双手从牢门中伸了出来,紧紧地抓住女儿,“小颐,你还好吗?爸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擦了下眼睛,露出个笑容,道,“你是我父亲,不管怎样,我都不会丢弃你不管的。我会想办法,想办法把你从这里弄出去。”
  “不可以!”唐宗舆摇了摇头,脸上顿时露出了极其严肃的神情,斩钉截铁地道,“千万别动这心思,想也不要想。”
  “可是爸爸……”
  他严厉地打断,“这里是集中营!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救人。”
  唐颐咬住嘴唇。
  唐宗舆到底是了解自己女儿的,见她不说话,就知道她没死心,不由气急攻心,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见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她心里难受,眼圈一红,眼泪又要掉出来。急忙紧紧地抓住父亲的手,道,“我答应你,我不会盲目行动的。”
  唐宗舆顺了口气,抬头见她一脸担忧,不由叹息,“父亲年纪大了,早晚都会去见你妈,死哪里都一样,还省得你替我收尸。倒是我放不下你,所以委托了科萨韦尔照顾你,不知道他动了什么手段,让你逃过一劫。他们为了迎合日本人,承认了汪伪政府,所以才将我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你平安无事,这样我也放心了。乖女儿,听爸爸的话,离开德国,和那英国小伙儿一起去大不列颠;再不然,去法国、去瑞士,去瑞典,总之去了就不要再回来。”
  说到后头,两人都已经泣不成声。唐颐听见父亲和自己说这些话,简直是心如刀割般,低声哭喊,“爸爸,你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我在乱世生活下去的动力。你要我独自离开求生,我怎么做得到啊?”
  “傻孩子,你怎就这么固执,你是我的希望……”
  她擦了一把眼泪,打断他的话,“爸,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但,我也不会轻言放弃。让我为你做一点事吧,就当是我报答二十年来的养育之恩。不然,我会良心不安,或者还不如死了算。”
  听了她的话,唐宗舆颤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反驳。有情有义,这不就是自己这么多年来对她的教育么?
  得女儿如此,也没什么可遗憾,也算是一种慰藉。他伸手拍了下她的手背,退让道,“好吧。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我也无力左右你。但身为父母,即便在乱世,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过得好,不受人欺负。”
  “不会的,我会照顾自己。我已经二十二岁了。”
  “在父母眼里,你永远都是孩子。”
  唐颐抽了下鼻子,勉强展露出个笑容,“母亲在这个年龄都有我了。”
  唐宗舆又地叹了一声,转了话题,“这里戒备森严,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现在魏玛的一家面包房里打工,她们和党卫军有生意往来,今天老板生病,所以我就替她送货来了。”
  他点点头,道,“你很机灵,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唐颐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便道,“父亲,我听人说,你们这里经常食不果腹,是不是真的?”
  唐宗舆点头,“确实,为了战争,纳粹把粮食都送往前线了。”
  “那爸爸你每天都要去采石场工作?”
  “倒也不是,只有缺少人手的时候。”
  唐颐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拉住父亲的手,道,“那每个星期我都想办法来一次集中营,我会把给你的信件和干粮藏在一个固定地方,这样,我们就能取得联系了。”
  “不行,”唐宗舆神色一变,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
  “可以的,爸爸,你要相信我。我会把食物藏在树牌号码1023的后面,我能力有限,这是我仅能为你做的一点事了。”
  望着女儿渴望热切的眼睛,他还能说什么?唯有退步,道,“好吧。但是一定要小心。你说,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同样你也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不要让希望磨灭。”
  唐颐点头,承诺,第一次做出的承诺,却是这样沉重。
  还想再说几句,这时外面传来了交谈声,两人的心口同时一紧。
  唐宗舆伸手推了她一把,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
  “那爸爸,你保重!”唐颐不想走,却没办法,一步一回头,眼里装满了恋恋不舍。
  唐宗舆向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在停留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道。咬着嘴唇一狠心,然后她打开后门,飞快地跑了出去。幸好夜色..降临,为她做了掩护,一路上都没有人看见。
  想从原路绕回去,谁知道,刚走出牢房,就听见了前方传来交谈声。她心里一惊,不由手脚发麻,想也不想就转入了岔路中。这里结构复杂,九曲十八弯,没走几步就迷了路,心里正干着急,冷不防,后头传来了一个男人声音,威严而不容置否。
  “站住!” 那人喝了一声,冰冷的声音像一把冰锥,剖开空气向她刺来。
  唐颐脚步一滞,心脏在停顿了一秒后,顿时狂跳了起来。
  见她不说话,那人又问,“你是谁,在这做什么?”
  刹那间,脑中闪过一千种说辞。可是,当她听到背后响起子弹上膛的声音时,却又紧张地失了声。她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只感觉到全身上下一阵阵的痉挛。
  原来,她的胆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死到临头,她也会害怕。
  “双手抱头,慢慢转过来。”
  冷冰冰的命令声,叫人徒增恐惧,气氛压抑得令人无法尖叫。
  唐颐咬着嘴唇,怀着忐忑的心情按他的要求照办,以为自己这一次在劫难逃,在转身的那一刻都不敢睁眼面对。
  然而,并没有枪声,她闻到了一丝淡淡的烟草味。
  男人带着几分惊讶,在那里道,“怎么是你?”
  唐颐抖了下睫毛,睁开眼睛,这一刻,她也怔住了。没想到,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个人,自己竟也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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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章 面包房
  库里斯刚毅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露出了一抹惊诧,怎么也想不到,时隔境迁,两人再次重逢竟会在这集中营里。前几天,他坐在车子里路过广场的时候,见到她的身影在眼底一晃而过,还以为是错觉。没想到,她真的来了德国。
  “你怎么会在这?”
  和他虽是熟识,却没让她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将浑身的神经绷得更紧。唐颐压下心里头的忐忑,挺起腰背,尽量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口吻,道,“我,我是来送面包糕点的。”
  “哦,是么?” 库里斯眯起双眼,用尖锐的目光审视她,仿佛在衡量这句话有多少可信度。
  他扫过唐颐的脸,只见她红着双眼,面颊上还逗留着浅浅的泪痕,仿佛不久前刚哭过,整个人显得憔悴而又苍白。他心口一动,不由向前踏近了几步。
  库里斯本来就很高,再加上此情此景,更是像一座大山似的将她笼罩,带来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让她情不自禁地向后退让。
  见他半信半疑的,她也不为自己辩驳,直接从口袋里掏出证件递给他。
  他伸手接过,随意地扫了一眼,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目光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她身上,一年多没见,她除了消瘦,并未有太大的改变,仍是记忆中的模样。
  将证件还给她,他挑起嘴角,带着一丝嘲讽,道,“看来这两年,科萨韦尔将你藏得很好。”
  唐颐抬头望向他,昏黄的灯光下,那双碧色的眼眸一闪一熄,如同鬼火,让人心悸。现在的处境本就对自己不利,而他脸上的表情更是高深莫测,她不想挑起不必要的误会,便为自己辩解道,“没有,我和他早没有联系了。”
  听到这句话,库里斯扬了扬眉宇,心情莫名变好。
  可唐颐却截然相反,在这里遇上他,纯属意外。想到两人最后一次的见面,并不令人愉快,面对着他,还是心存芥蒂的,所以一举一动都分外小心。
  她低下脸,干咳了一声,哑着嗓子道,“没事的话,我去工作了。”
  刚转过身,后面便追来了库里斯的声音,不冷不热,却威严十足,“站住,我允许你离开了么?”
  唐颐心一颤,摸不透他的心思,不敢冒然行动,只得不安地伫立在原地。
  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叼在嘴上,习惯性得想摸打火机来一支,冷不防,右手边的大门被人推开了,从里头走出一个军官。这人喝多了,出来上厕所,没想到走廊上,黑灯瞎火地站着两个人,不免吓一跳。他定睛一看,发现其中一个正是自己最新的合作伙伴,神色一变,立即堆满了笑容。他不慌不忙地掏出打火机,吧嗒一声,火苗瞬间窜了出来。
  库里斯转头望去,站在身旁的这人是集中营里的总指挥弗朗西斯.明德上尉。两人官衔平级,理论上谁也不用谦让谁,但出于宾主之谊,库里斯还是屈身向前靠了下,将烟头凑在他的火机上,吸了口气。等烟丝点燃后,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扬了扬夹烟的手,以表谢意。
  明德乘机也给自己点了根烟,下巴朝唐颐点了下,直言无忌地问,“怎么,对这个亚洲妞感兴趣?”
  库里斯什么也没说。
  见他沉默,明德无趣地撇撇嘴,不以为然,“感兴趣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多个暖床的宠物而已。只要不是犹太人,就算是……”
  说到这里,他嘿嘿地笑了起来,凑近脸低声道,“我也有办法搞定。在这集中营里,我就是上帝。”
  这家伙显然是酒精喝多了,才会这么口无遮拦。不过,库里斯心里明白,他虽然大言不惭,但说得也没错。所谓山高皇帝远,元首远在柏林,只要把身边的人摆平,没人恶作剧打小报告,别说养个小情妇,就是杀人放火也照样不会受到军法处置。
  库里斯将脸向后仰了仰,避开他满口酒气的嘴,道,“你喝醉了。”
  明德见他一脸谨慎,便呵呵地笑了起来,“今天不醉,再等何时?你太认真了,做人不要这么认真,尤其是干我们这一行。每天不是杀人,就是揍人,唯一的娱乐就是喝酒嫖女人。”
  说着,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掠过唐颐,呵呵笑道,“什么样的女人都上过,就是她这样的,没上过。”
  听见这肆无忌惮的话,又被那双贪婪的眼睛上下一打量,唐颐顿时背脊发凉,有种被人扒光了的羞辱感。
  明德的一双眼在她身上转悠,见她面色发红,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和平时接触的女人大不相同。大鱼大肉吃多了,偶然也想换个口味,临时起了色心,干脆厕所也不去了,一把拽住她,不由分说地推门走入房间。
  见状,库里斯神色稍稍一变,本不打算趟这浑水的人,脚步一转,也跟了进去。
  相隔一堵墙,房门背后,呈现在眼前的完全是另一幅景象。屋子里乱糟糟的一堆人,看守们拿着酒瓶在狂欢,和半裸的舞女们一起寻欢作乐,完全没了军人的模样,真正的纸醉金迷,不知今朝是何夕。
  明德伸手推了她一把,用酒瓶敲了敲墙壁,道,“看,我们这竟然来了一颗黑珍珠。”
  听他这么一喊,几个人的目光立即转向了唐颐。库里斯手指一弹,烟头飞了出去,掉在地上,洒了一地的烟灰。他大步走过去,从明德手里将她拉了过来,道,“给我弹琴。”
  他的手劲很大,这一下差点没让她脱臼,唐颐又惊又怕,使劲地挣扎,道,“我不……”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抽了一耳光,他目露凶光地盯着她,道,“你说什么?”
  这一巴掌打在脸上火辣辣的,唐颐不由一怔,同时四周传来了他们的调笑声,“库里斯,别下手太重,破相了可惜。”
  库里斯也跟着笑了起来,扬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坏透了的笑容,“这妞儿我认识,欠抽得很,以前有人罩着。现在,终于给我逮到机会,好好调.教,你们谁也别跟我抢。”
  明德见他有了兴致,立即退了一步,摊了摊双手,表明立场。
  接过明德递来的酒杯,库里斯捏住她的下颚,乘她张嘴时,硬灌了进去。
  唐颐没准备,辛辣的酒水呛到咽喉里,不由一阵猛咳。
  库里斯没因此而心软,拽着她的手,将她拉到大堂正中间的钢琴前,按住她的肩膀,用蛮力强迫她在钢琴前坐下。见她咬着嘴唇不吭声,他低下头,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如果你今晚不想被这些家伙当场撕了的话,就乖乖照我说的办。”
  唐颐知道他不是在说笑,含着眼泪,打开了琴盖。当她的手指按在琴键上时,屋里安静了一秒,随即气氛又热烈起来。
  一开始她只是被动地弹奏,然而,当那跳跃的音符从指间流泻出来后,逐步感染了她的心情。音乐减淡了心中的恐惧和憎恶,她在钢琴前坐得笔直,渐渐投入到自己创造出的那一片意境之中。很久没有摸过钢琴了,可是这些曲子,依然根深蒂固地印刻在脑子中,想忘都忘不掉。这一刻,她完全不介意旁边是否有人在听,是否有人欣赏,这些曲子只是在为自己演奏。
  库里斯立足于钢琴边,在别人看来,他的脸上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拒人于千里的冷硬。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事实上,他的心动了。
  三角钢琴的琴身平滑黑亮,水晶吊灯的光芒倾洒下来,清晰而又真实地反射出她的倒影,这么生动的人,就在眼前晃动,库里斯忍不住抚上了琴身。这里映上了她的影子,他的手,随着她的倒影、她的轮廓,轻轻地游动。
  他闭上眼睛聆听了一会儿,平缓舒畅的音乐并没有让他心旷神怡,反而莫名地烦躁起来。库里斯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伸手用力扯松了制服的衣领。一转身,便瞧见明德端着两杯酒,在朝这里走来。
  看见他在看自己,明德将一杯酒递给他,笑问,“你怎么认识这个亚洲妞的?这里东方人并不多。”
  库里斯心浮气躁地将香槟一口仰尽,道,“以前在巴黎驻守,她父亲曾是中国驻法大使,有些交集。”
  闻言,明德哈哈地笑了起来,“说起大使,我们这里好像也关了一个。”
  这话出乎意料,库里斯啊哈了声,眼珠子一转,目光瞥过唐颐。
  明德却没发现什么不妥,在那继续道,“在这里工作,每天面对这些犹太人,我的压力也很大,所以娱乐活动不能少。”
  库里斯敷衍地哼了声,“是吗?”
  “当然,”他向库里斯眨了眨眼睛,“所以,只要你来,我就让你尽情尽兴,保证你忘记烦恼。”
  “我相信。”库里斯了然地一笑,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元首下令建造一条直通柏林的火车轨道,让我们共同承担起监督的责任,希望不久的将来可以合作愉快。”
  明德用酒杯碰了一下他的空杯,道,“这个自然。”
  男人之间的话题总是离不开战争政治,聊了一会儿当下的局势,库里斯的目光便又转回了唐颐身上。
  见状,明德从属下手里接过一瓶红酒,给彼此满上,道,“官高了,高处不胜寒,步步为营,没自由。可官低了吧,没权没势也没财,更别提自由两个字。所以,最爽最痛快的就是像我们这种级别的人,高不成低不就,上头没人眼红盯着,下头又有人差使。”
  库里斯和他碰了碰杯子,一口干了,扬了扬眉峰,“所以?”
  他瞥过一眼唐颐,若有所指地道,“我的地盘我做主,既然我俩诚心合作,彼此交心交肺。我没什么可忌讳,你又在忌讳什么?”
  库里斯放下酒杯,道,“你醉了。”
  明德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走到钢琴旁边,伸出毛茸茸的右手,压在唐颐的手背上。他手掌用力向下一按,流畅委婉的音符突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咚的一声,沉重的敲击声。
  唐颐受到了惊吓,立即抬起脸望过去,下意识地想挣脱手上的束缚。
  明德掐着她的胳膊,用力一拽,硬是将她从位置上拎了起来。这一下,差点扭断了她的手骨,唐颐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眼泪几乎掉了出来。
  他捏住她的下巴,上下左右地打量了几眼。本来就喝多了,再加上,唐颐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外国人,尊重谈不上,看她的目光像是在估量一件商品,看看能否卖出好价格。
  库里斯在一边冷眼旁观,脸上没显示出多少表情,更没有要插手的打算。
  明德在她身上胡乱地摸了一把,大概是嫌弃她的胸太小,一下子没了兴趣,便将她随手一推,推向库里斯。唐颐被推了个趔趄,跌跌冲冲地撞在他的胸口,狼狈不堪,库里斯下意识地伸手扶正她。
  见两人有了身体上的接触,一伙人顿时在旁边瞎起哄,吹着口哨,兴奋地嗷嗷直叫。
  库里斯低头看了她一眼,那张精致的脸上惊慌交错,就像一只落入狼**的小白兔,这样无辜,却又是这样诱人。
  身体被分成了两部分,理智和感情。理智告诉他,此刻他应该若无其事地将她推出去,保持距离;可感情却让他沉醉于这种温香满怀的触感……他低下头,撩开她脸上的碎发,嘴唇擦过她的脸,低声问,“你是想被我一个人上,还是被这里一排人上?”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气息倾洒在耳边,唐颐一阵颤抖,他的话更是让她的脸嫣红如血。从另一个角度望过去,两人姿势暧昧,引得嘘声一片。
  “记住,今天救你的人是我库里斯,不是科萨韦尔。”说罢,不等她有反应,伸手一把抱住她的双腿,将她扛在了肩头。
  见状,明德露出了猥琐的笑容,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钥匙,扔给库里斯,道,“上楼右手边第二间,是我的办公室。”
  库里斯伸手接住,扛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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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一章 面包房
  库里斯扛着她上了楼,这里是看守们办公的地方,现在都去参加联谊会,黑漆漆的一个人影子也不见。
  钥匙一转,他踢开了大门,四处看了眼,冷笑一声,“办公室不小,有桌子有沙发,够我们发挥。”
  听到他不要脸的话,唐颐如梦初醒,挣扎着叫道,“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你这个混蛋。”
  库里斯手一松,她顿时失去了平衡,头重脚轻地一头栽到了地上。看见她狼狈地躺在地上,瞪着自己,他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地道,“是你让我放手的。”
  “无赖!”唐颐爬了起来,想去开门。
  可无奈他动作更快,先她一步,挡在了门口。
  “让我出去!”唐颐心中又恨又怕,恨自己太没用,怕他真的会对自己做什么。惊怒交加下失了控,一双手握成拳,狠狠地敲打着他的胸膛,想要脱离他的桎梏。
  可是他就是不让,扣住她的肩膀,将她紧紧地抵在门上。通过两人相触相碰的肢体,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臂膀上舒张的肌肉,强劲而又有力,不停地给自己施加压力。所谓男女有别,就她这么点力气,怎么可能摆脱得了他?
  “刚才怎么没见你这么忠烈,现在四下没人,你这是装给谁看?”
  “你胡说!”
  见她激烈地挣扎,他松开了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
  唐颐得到自由,立即转身打开了房门,楼下传来打闹嬉笑的声音,想到他刚才说的被一排人上的话,顿时犹豫了。
  库里斯挑起嘴角,扬起个笑容,伸手抵在她头顶的门背上,用力一推,又把门给关上了。他将身体贴近她,手指划过她的脸,道,“给你机会你不走,看来你是赖上我了。”
  女孩子家脸皮薄,哪里听得起这样的话,唐颐扬起脸怒视他,右手握起拳头,想也不想,对准他的脸就这么一拳挥了出去。
  库里斯伸手挡住,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她的拳头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的掌心里。他缓缓地收拢了五指,宽实的手掌包裹住她的粉拳,稍加施力,她因承受不住他的力道而失声叫了出来,
  “你这个混蛋,快放手!”
  他眯起一双碧绿的狼眼,屈身向前,一点点地靠近她的脸。他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带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唐颐被他牢牢扣在掌心,怎么也挣扎不开,眼见他的嘴唇就碰到自己,她惊慌地向后仰去,避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库里斯将双唇抿成一直线,眼珠子在灯光下,如同一对琉璃弹珠,闪烁出令人心悸的冷光。
  这回唐颐连叫也叫不出来了。
  他伸长了脖子想去吻她,可她却不配合地将脸转开,库里斯一把板正她的脸,用力扣住她的下巴,道,“我为了你,都搅了这趟浑水,难道你就没半点表示?”
  唐颐被他困在一方天地里,全身上下都动不了,只能任由他欺负。他的手在她的颈间游移,那细腻紧致的皮肤令人流连忘返,低下头正欲吻她,谁知,一滴泪落在他的手背上。然后,又是一滴,顺着他的手滚落。
  唐颐低着头,用力抹着眼睛想将它们抹去,可却怎么抹也抹不干净,泪水连成了串,把她的手给打湿了。
  没想到这么倔强的人竟会当着自己的面流泪,他不由一怔,下意识地松了手。唐颐想也不想,狠狠抽了他一耳光,夺门而出。
  库里斯摸着脸愣了一会儿,等回过神后,立即追了下去。下面的人还等着看好戏,见她一个人逃了下来,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幸好库里斯跟在后头,见她被人围堵着,泪痕满面,一脸恨意,那样子着实狼狈。他皱起眉头,沉下声音,道,“让她走。”
  唐颐看也没再看他一眼,捂着嘴,跑了。
  明德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一同望向那遁入黑暗中的身影,问,“怎么,搞不定?”
  库里斯冷着脸,道,“我自己会解决。”
  明德没再说什么,含笑着拍了拍肩膀,道,“后头还有歌舞伺候,别让一个女人扫了兴。”
  ***
  玛利亚的病情刚有好转,缇娜就从夏令营回来了,春风满面地哼着小曲儿一脚踏进了面包房。看见唐颐在那里揉面团,便皱了皱她两道秀气的眉头,用高人一等的语气问道,
  “生意怎么样?”
  “挺好。”
  “我妈呢?”
  “生病了,在楼上躺着。”
  缇娜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刚想上楼,这时,门外的风铃响了。本来房东家的这个**是怎么也不会帮忙接待客人的,但眼珠子一转,她眼尖地看到站在门外的是一个穿着党卫军制服的军官,军衔还不低。大眼顿时一亮,放下手头的事,兴高采烈地迎了过去。
  和缇娜的心情不同,自上次在集中营里遇到库里斯,唐颐就没有安心过。和党卫军签署的合同上有面包房的详细记录,只要库里斯想,随时都能找到自己。可,好不容易和父亲取得联系,她又不肯轻易放弃,不得不硬着头皮过一天是一天。每当她看到街上有纳粹路过,一颗心都高高悬起,那种感觉就像是半只脚踏在了悬崖外头。
  缇娜虽然不认识那位中尉,但还是热情洋溢地将他迎了进来,说着几句自来熟的话。
  他面带笑容地敷衍了几句,便将目光转到了唐颐身上,走到她面前,隔着柜台叫了声,“唐颐**。”
  听见对方能准确无误地叫出自己的名字,她的心剧烈一颤,忐忑不安地抬起了脸,道,“是我。”
  中尉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递给她,“这里有一封信,是我的头让我转交给您。”
  这人看着有点眼熟,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自从来了魏玛,和党卫军就没了任何牵扯。而现在,竟会有人捎信给自己,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唐颐百思不得其解,很是惊讶,却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中尉完成传递的任务后,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双手复在背后四处走了一圈,然后转头看向缇娜,问,“你们这个面包房有多大?”
  缇娜见对方的目光望向自己,心里窃喜,暗忖,平时勾搭来勾搭去都是军士长这样的小官,现在终于来了个高级的。
  等不到她的回答,中尉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扬了下眉头,又将问题重复一遍。
  缇娜忙回神,道,“加上后头厨房,大概80个平方。”
  “有地窖吗?”
  她点头,殷勤地道,“您要检查吗?”
  他摇摇手,“哦,不。我只是问问。”
  缇娜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这人长得还挺帅,稳重成熟是她喜欢的那类。这里很少有中尉这样的大官光临,平时也遇不上,终于有机会接触到了,可得要好好把握。
  心里想着,嘴里便道,“您要不要坐一会儿,喝杯咖啡?或者来一份糕点,我们店里的linz蛋糕可是非常不错的。”
  “linz蛋糕?”他尾音向上调高了一点,表现出他的惊讶,“你们这有?”
  见他提起了点兴趣,缇娜顿时来劲了,接嘴道,“是的,这是西里西亚的特产,只有我们一家供应。您是西里西亚人吗?”
  他摇摇头,道,“不是。”
  她的脸上顿时闪过失望。
  中尉笑道,“那就给我来一块,帮我装好点。”
  缇娜平时懒得出奇,今天却分外轻快,用屁股挤开唐颐,主动揽过这活儿。她一边装着蛋糕,一边试探性地问,“是送给您太太?”
  “不是,是上司。”
  说了几句,中尉便闭了嘴。
  沉默了一会儿,等缇娜包装好,他一把接过,将账单结清。走了几步,快到大门口的时候,突然又停了下来,在那里问,
  “对了,刚才的话说了一半。这个面包房,如果我想买下,你们要价多少。”
  不光是缇娜,就连唐颐听了也暗自吃了一惊,一个党卫军军官要这破陋的面包房做什么?
  缇娜怔了怔,随即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们不卖。”
  闻言,他突然转过身,目光扫过缇娜,道,“这事可能你做不了主,麻烦把我的意思转告给店主,商定个价格,我下次过来的时候告诉我。”
  见他语气冷硬,缇娜不敢提出异议,只得嗯了一声。但想到下次还能见到他,又满心欢喜。
  他四周看了看,然后双腿一并拢,向着唐颐行了个军礼,表达敬意后,转身走了出去。
  缇娜望着他的背影半晌,回不了神,转身看向唐颐,问,“你认识他?”
  “不认识。”唐颐实话实说。
  “不认识?为什么他只对你敬礼,却看都不看我一眼?”
  唐颐抿着嘴,没理她。
  缇娜越想越气,自己长着一副标准的雅利安人模样,金发蓝眼,却被这个黑发黑眼的东方人抢了风头,没天理啊!
  她气呼呼地走过去,呼的一伸手,将中尉给唐颐的信抢了过来。
  唐颐一时间来不及反应,被她抢了个正着,不想和房东的女儿撕破脸,她硬是忍下怒气,道,“还给我!”
  缇娜哪里肯,用胳膊挡住她,三两下地拆开了信封。她转了个身,背对着唐颐,将信的内容大声地念了出来,
  “8月14抵达魏玛,任何事,愿尽犬马之劳。科萨韦尔。”
  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唐颐争夺信件的动作登时一滞,心湖中荡开了一阵涟漪。
  他来了!在消声灭迹了近两年之后。现在才5月底,距离8月14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缇娜没发现她神色有异,将信纸翻过来正反看了看,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几个字,看得她莫名其妙,忍不住心里的好奇,追问,“科萨韦尔是谁?”
  “不管你的事。”
  “切,你拽什么拽。也不想想,是谁收留你在这里。”她伸手挥了挥信纸,威胁道,“快点说,不然我就不把信还给你。”
  “你要就收着吧。”唐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也不和她争执,走到桌子前,继续揉她的面粉团。
  缇娜跺了跺脚,三两下将信撕了个粉碎,放声扬言道,“瞧你这贱模样。总有一天,我会收拾你。”
  唐颐波澜不惊,连头都没抬一下,“那就等这一天来了再说。”
  缇娜为之气结。

第五十二章 集中营
  五光十足的午后,现在已是四月底了,树木萌芽,春天悄然来临。白昼一天天地在变长,没几天就是复活节。唐颐悄悄地从面包房溜了出来,坐上有轨电车,绕过总火车站,去了埃特斯山脚下,那里有一片茂密的树林叫布痕瓦尔德。
  不是第一次来,而每一次踏上一片土地,她的心都会砰砰直跳。她在冒险,她在玩命,可是,她挡不住自己的脚步,因为她唯一的亲人被关押在这里。
  在边缘地区下了车,站在林子口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跨步走了进去。林荫道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车辙,那湿湿软软的痕迹显示,不久前还有车经过。
  道路边有一块指示牌,上头写着集中营5公里,慎行入内。她不确定这个地方是否有岗哨,弃了相对平坦的车道,一脚高一脚低地在旁边茂盛的灌木丛中跋涉。上一次她有证件,名正言顺地开车走大道,这一次什么也没有,冒着性命危险偷偷摸摸地来。
  据库里斯所言,党卫军要从这里造一条去萨克森豪森的铁路,超过两百公里。这一带的树林广袤无垠,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百年古树,密密麻麻,连阳光都无法侵入。而现在,纳粹异想天开,不但砍掉它们,还要建造成公路,这其中的工作量叫人无法想象。
  在树林里越走越深,也幸亏唐颐来过一次,加上这条车道,知道大致方向,才不至于迷路。阴冷的树林偶然传来几声鸟叫,尖锐而凄厉,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上去。天空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树叶,只剩下无数光点,透过缝隙洒下来,就像一张错综复杂的渔网线,让她想起了格林童话中的黑森林。
  向前行进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终于走到尽头,一大片空地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很多穿着横条衫的人,男男女女,在那里辛苦劳作。没想到才一个多星期,采石场的外围就扩大了数倍,唐颐没有心理准备,不由吓一跳,心急慌忙地向后退了几步,委身躲在灌木丛里。
  她所在的地势比采石场高出了一截,这居高临下的视野让所见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再望远一点,就是集中营的入口,透过那两扇地狱般的铁门,可以看见淡绿色的房顶。那里头,是另一番天地。
  在菜采石场工作的这些人,一个个就像流水线上的机器,机械麻木地重复着手上的工作,没有停顿,也没有迟疑,动作看起来倒是出奇的一致。
  唐颐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下面的囚犯,试图寻找着父亲的身影,可转了一圈,都没有瞧见。现在是四月份,刚换了夏令时,比平时提早了一个小时。她没留心,来得很不凑巧,撞上他们还没收工。这里到处都是看守,不能出任何岔子,否则肯定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用力地咬了下嘴唇,口里充斥着一股苦涩的味道,看不到父亲,此刻心情复杂,那种暂时松了口气,又同时忐忑不安的感觉叫人崩溃。
  采石场是暂时的工作点,因为地界太广,所以周围并没有拉起铁丝网,却有哨兵,而且还不少。每隔十多米,就有一个,他们手中扛着枪,就像一尊尊不苟言笑的门神。
  唐颐正转动着脑子,思考着下一步计划,这时,从集中营的方向开来了一辆车。车轮子一滚,眨眼便到了这里,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两个军官。他们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热烈地交谈着,领子上的骷髅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个标志是他们傲慢的根源。
  虽是大白天,但这两个家伙却已经呈现出了醉酒的迹象,一边大声相互攀比权势,一边将装着烈酒的容器传来递去。
  其中打了个饱嗝,道,“那家伙真奇怪,不是说来参观的,也不下车,这让我们怎么上演好戏?”
  “得了,人家是国防军的上尉,而且是军警,而且和头儿还有合作关系,没准哪天我们还得在他手下求生存。”
  “我呸,不就是链狗。和我们看守一样……一样臭名远昭,神气个屁。哈哈哈。”
  “嘘,你小声点。我们和他,一个看守,一个军警,井水不犯河水。他来这参观,也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走走场子,我们真没必要得罪他。他目中无人,那就让他自己在车子里呆着,过个半小时,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将他送回去,这样和上头也好交代。”
  “对,就这样。”
  两人交换了意见后,将酒一饮而光。他们百无聊赖地聊了一会儿各种话题,大概是嫌时间过得太慢,便开始伸着脑袋四处找乐子,眼睛一转,最终将目光移向了这**可怜的劳工。
  正巧这时,有个劳役挑着石头从他们身边走过,彼此之间明明还有一段足够的距离,可这军官却突然跳起来发难,把铁质的空酒罐子狠狠地砸了过去,叫道,“你这只犹太狗,不长眼睛吗?”
  酒罐子砸在那人头上,立即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他一怔,茫然地放下石头,回答,“长官先生,我并没碰到您啊。”
  军官脸上立即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回头看了同伴一眼,不可思议地道,“撞了我,他还敢狡辩。”
  另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幸灾乐祸地道,“这说明,你对他们的管教不到位啊,汉斯。”
  这笑声听起来特别刺耳,这个叫汉斯的下士立即不乐意了,几步走到离他最近的哨兵面前,取出警棍,一言不发地朝着那人抽了一棍子下去。
  “说对不起,你这个蠢蛋。”
  “我没做错啊,长官。另外,我也不是蠢蛋,我曾在柏林洪堡大学教哲学。”
  汉斯抽打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滑稽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马努.尔,你听听,他都说些什么?”
  “他说他是知识分子,你是农民。”马努.尔哈哈大笑。
  这句玩笑无疑是火上浇油,汉斯更怒了,毫不手软地一棍子抽到了他的脸上,教授先生登时鼻血如注。可暴行还没有停止,相反,只是拉开了帷幕。
  汉斯喝得有点多,再加上心里憋气不爽,逮到一个机会发泄,自然不会放过。只见他手中的警棍一下紧接一下,稳稳当当的,全都落在那人身上,每一棍下去都发出闷响。
  这样的毒打,再强壮的人也承受不住,更何况是一名体质文弱的教授。囚犯哼了几声,一头倒在地上站不起来,可汉斯还是没有泄气,反而变本加厉。他用警棍挑起他的脸,然后一脚下去,踩住了他的喉咙,就像踩死一只蟑螂似的用力碾了几下。
  教授的四肢抽搐了几下,伸手抓住了他的军靴,嗓子里发出垂死的咯咯声,仿佛在求饶。四周安静极了,看不过去的不敢说话,可以阻止的却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原本一条鲜活生动的人命,现在却在死神面前苦苦挣扎。
  “贱种!”汉斯哼了声,腿一伸,想一脚踢开教授,没想到他的手却紧紧地扣住了自己的靴子,一时竟然摆脱不了。他不由皱起眉头,冲着同伴嚷道,“还有白兰地没?再给我来一口。”
  马努.尔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支铁罐,拧开盖子递给他,道,“行了,省的到时候收不了手。”
  汉斯接过白兰地灌了口,故意大声嚷道,“怕什么,这不过又是个企图逃跑被我击毙的蠢货。”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嘟囔,这时,不远处的车门打开了,走来一名军官。不同于看守的黑色制服,他穿着一套墨绿色的军装,不管是装扮还是肩章,都显示出和他们的不同。
  他不但级别高出了一大截,就连身形也异常高大魁梧,这一路走来,衣袂摆动,步伐沉稳干练,看起来气势十足。
  不多久,汉斯还表示出对这人的不屑,可现在这些表情全都化作了奉承,赶紧伸手递过白兰地,道,“上尉先生,您怎么下车了?”
  他伸手推开酒,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香烟,在嘴上塞了一根。
  见状,汉斯急忙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上尉吸了口烟,然后侧过头,朝着唐颐所在的地方喷出烟圈。从这个角度望下去,唐颐将他的脸看得一清二楚,整个人仿佛被钉住了似的,手脚发冷。全身上下,唯一在动的就是胸腔下的心,仿佛在这瞬间,全身的血液一下全都涌到了头顶。
  这才相隔几天,他们又见面了。
  上一次见面在集中营,这一次还是在这。短短一星期,库里斯依然一如既往的容光焕发,棕色的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一双碧绿的眼珠子没有酒精的侵染,显得异常透澈精湛。这里的树木都被砍伐了,灿烂的阳光大片大片地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轮廓完全融合在光芒里,看上去更加英姿飒爽。
  他一口口地抽着烟,越是沉默,越是让人摸不着边际。当他垂下眼睛时,浓密的睫毛便在他清俊的面容上投下了一道淡淡的阴影。他低头望了眼地上苟延残喘的人,眼底是一种割裂了的空白,既没有厌恶也没有生气,仿佛不管他的事。
  “是你打伤他的?”
  明知故问!汉斯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嘴里却毕恭毕敬地道,“他企图逃跑。”
  “是吗?”库里斯扬了扬眉头。
  见他望着自己,汉斯一阵心虚,低下头应了句,“是的。”
  “你们一般怎么处理逃犯?”
  “就地阵法。”
  “听不见。说大声一点。”库里斯。
  “就、地、阵、法。”
  “啊哈。”库里斯又给自己点了根烟,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道,“你们喝酒了?”
  汉斯的舌头不由打了个结,讪讪地道,“就,就一点儿。”
  他的目光瞥过地上的空酒罐子,那里装的可是白兰地,不是一般酒精含量较低的啤酒。库里斯呼了口气,漫不经心地问,“你们上班时间能喝酒么?”
  汉斯心口顿时一紧,结巴了半天回答不出。
  库里斯不是他们的直属上级,管不了那么多,也就是随口一问。
  可他却自以为聪明地绕过了问题,顾左右而言他地答道,“我们的头也喝一点儿。”
  “是么?想动粗就动粗,想喝酒就喝酒,比起前线的战士,这里的工作可真不赖。”
  听他话中带着嘲讽,汉斯顿时噤声,连个屁都不敢放。
  库里斯扫了他眼,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冷笑。抽完烟后,将烟头扔地上,随意地碾了下,下巴朝着囚犯点了下,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汉斯完全摸不清他的思想套路,可又不想得罪他,试探着用讨好的语气,问,“送去让军医治疗?”
  闻言,地上的囚犯像是溺水的人看到浮木,松开汉斯的靴子,一把抓住库里斯。他因痛苦而扭曲着脸,被血糊了一脸,张着嘴喘息,似乎在传递什么信息。
  他眼角一弯,笑了起来,“治什么,浪费医用品。”
  “那……”
  汉斯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他从腰带上抽出枪,熟练地拉上膛,瞄准囚犯的心窝,就是一枪。砰地一声,惊走了树上的鸟,教授浑身一抽,鲜艳的液体喷薄而出,飞快地渗入草地,染红了一片地。一时间,所有的动静都停止了,囚犯没有挣扎,没有呼吸,也没有了生命。他的灵魂或许还在,怨愤地看着这个刽子手,可最终也会随风飘散。
  库里斯收起枪,插回腰间,见大家都在看自己,便莞尔一笑,淡然道,“这一枪,出于人道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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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三章 集中营
  多么傲慢的说辞!
  那一刻,唐颐忍不住叫了出来。虽说弱肉强食,可毕竟大家都是同类啊,养一个人要花18年的时间,杀一个人,不过才短短几分钟,这样简单。
  别说是唐颐,就连那些劳工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大家低着头卖力工作,比刚才更加勤奋。谁也不敢望去一眼,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无辜牵连的受害者。他说人道,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剥夺别人的生存权呢?
  尽管她很快控制住了情绪,但那一声叫却已经离了口,想收回已是不可能。突兀响起的叫声,立即引起了纳粹的注意,面面相觑之后,他们环视四周,似乎想找出动静的根源。
  库里斯本来低着头在看地上的尸体,但在听到了声音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就像一头嗅觉灵敏而又尖锐的狼,猛地抬起头眯着双眼,目光直直地朝灌木丛扫来,这正是唐颐的藏身之处。
  唐颐心一慌,猛地缩头,又藏回了原地,也不知道对方发现自己了没有。她伸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即便双腿发麻,双手冰冷,但她仍维持着原状,蹲在草丛里一动不敢动,也不敢眨眼,甚至连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刹那,这里安静的像坟地,而她俨然就是在坟墓边游移的孤魂野鬼。
  时间停止了片刻,库里斯突然收缩了下瞳孔,那双绿幽幽的眼珠子中闪出一片锐光,让人惊心。她的**觉告诉她,他一定发现她的存在了。因为一秒后,他踏出了步伐,是朝着这个方向过来的。
  心脏跳到了嗓子口,被那一种生死悬一线的危机感压得喘不过气来,一瞬间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好的坏的。但唯一卡在头脑里的就是,她不想死,所以决不能让他们逮到!
  幸好,这里生长着一大片茂盛的灌木丛;也幸好,再退就是交错的树林。在大自然的掩护下,她猫着腰,以最快的速度撤离。走出十多米后,后面传来库里斯施命发号的声音,她全身一颤,再也顾不得自己在逃跑时是否会暴露行踪。她一下子窜了起来,锁定一个方向,朝着树林深处拔腿狂奔。
  如果这里不是集中营,如果没有亲眼目睹库里斯的暴行,或许她不会跑。但,现在她对他,只剩下赤条条的畏惧。
  这一片树林占地广袤,倒是可以暂时隐匿她的踪迹,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因为狡猾的看守们牵来了猎犬。除非她变成和教授一样毫无生气的死人,否则,她身上的气息迟早会出卖她。
  一颗心慌乱无序,唐颐漫无目的地在林子里横冲直撞,生怕被追上,不停地向后望去。即便此刻暂时瞧不见德国人,却也能隐隐能听到狗吠声,他们离得并不远。每一声,都扣在她身上,让她惊悚不已。频频回首,被树枝挑散了头发,扯破了衣服,狼狈不堪。
  胡乱跑了一会儿,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断层,斜坡下面是一潭湖水。占地面积并不大,看上去不像是天然形成的,淡水能够冲淡身上的气味,对唐颐来说,这也是绝望中突然冒出头的一线希冀。
  她想也不想,坐在边缘处,双手撑着土地向下滑去,然后屏住气扑通一声跳进了湖里。幸好她会游泳!从水里钻出来,飞快地游到湖边,树林和湖岸之间有个斜坡,她将背脊紧紧地贴在斜坡上。这里正好是个视觉盲点,除非这些德国人也跳下来,或者跑去对岸,否则看不到她的藏身处。
  刚做完这些,上头远远地就传来了脚步声,还有军犬沉重的喘息声。唐颐死死地咬着嘴唇,就连呼吸也放轻了,仿佛稍重一点,就会被那些人发现。
  军犬灵敏的鼻子到处嗅着,她的心随着他们的搜捕行动而狂跳不已,整个人几乎要被恐惧撑破了。她双手握拳,竖起耳朵机敏地听着上方的动静,如果今天丧生在此,那么这将成为一个笑话。不但没见到父亲,还赔了命。
  就在她忐忑不安之际,一个男人声音传来,是库里斯。她没有松气,全身的神经反而绷得更紧,仿佛自己一脚踏进了地狱。
  库里斯一步步走进,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个女人用的发卡。这个发卡看起来有些眼熟,不,是相当的眼熟,因为他口袋里有个一模一样的。
  自己的听力不差,她的声音,他永远不会记错。
  库里斯弯腰,不动声色地将发卡装进口袋里,然后大步地走了过去。放眼望去,湖水上泛着一阵阵的涟漪,无风不起浪……他嘴角一扬,扯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他转身问哨兵,“有发现?”
  “报告长官,暂时还没。”
  库里斯挥了挥手,道,“去别处搜。”
  哨兵双腿并拢,行了个军礼,然后牵着狗撤了。
  他走到断层的边缘,用鞋底碾了碾土地,碎石摩擦泥土,发出了难听的咯吱声。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之举,库里斯突然伸腿向前踢了一脚,大大小小的石子顺着斜坡咕噜噜地滚了下去,一路扬起了无数泥灰。
  唐颐被这突如其来的泥石砸了一头包不说,还被沙尘呛得够劲,双手用力捂住嘴巴,拼命地咽口水,才勉强没让自己咳出声音。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听到他的话,唐颐心里一惊,却仍然固执地一动不动,暗自期盼这只是他的诱敌之策。
  库里斯探出身体向下望去,虽然什么也没瞧见,却不由抿起了嘴,脸上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容。小兔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啊。
  他伸手轻轻一抛,手中的金属物品在阳光下划出一个抛物线,掉到了她脚边。唐颐看见后,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头发,果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这是自己的发卡,一定是刚才匆忙逃跑时拉下的,她站在原地,进退一念间,一时拿不准主意。
  “现在出来,你面对的,是我一个;一会儿出来,你面对的,可就是一**人……”他停顿了下又加重语气,补充道,“集中营里的骷髅看守。”
  唐颐咬着嘴唇,心里有了几分动摇,但还不够。于是,库里斯毫不犹豫地送上最后一击。
  他作势转身要走,临走前,抛下一句话,“看来你是不想自己走出来,那就等着被狗咬出来吧。”
  疏忽之间,脑中灵光一现,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脱身之计,便从藏身处探出头,叫道,“等等。”
  听到声音,他眉头一松,脸上露出个笑容,那是一种心神俱快的笑。可是当他回头,眼底的笑意瞬间被脸上严肃的神情所取代,库里斯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一年多未见,她仍然是印象中的那个模样,只不过胆子倒是越见壮大,连集中营这种地方也敢闯进来。
  唐颐此刻是狼狈到了极点,*的衣服贴在身上,又冷又难受,心里头还是要命的害怕。可是,越是恐惧,越要假装镇定。
  “上来。”
  他是官她是民,况且他手中还有枪,亲眼看见他将别人就地正法,她不敢拂逆,至少此刻不敢。这里是斜坡,非常陡峭,下来容易上去难。她费了不少劲,才勉强爬到顶端。一抬头,便撞见他的两道目光,那双碧绿的眼睛,一瞬不眨的,蕴含着某种情愫。
  心里慌张,脚底踏错一步,地上的碎石头突然松动,没了落脚点,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这要摔下去,多半又要掉进湖里。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库里斯伸手拉住了她。他的手揽在她的腰间,她的头枕在他的手臂上,身体一半腾空在外,全靠他的支撑。
  她脸上惊魂未定,眨巴着眼睛惶恐地看着他,头发上的水珠划过他手指一滴滴地滚落,锁骨边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这让他不由想起了楠泰尔的小河岸边,两人在水中的亲吻,一时激起心中荡漾无限。头脑一发热,他情难自禁地低下头,对准她的嘴唇吻了上去。
  他的嘴唇冷冰冰的,上面还沾着淡淡的烟味,唐颐不喜欢,举起手,对准那张脸狠狠地抽了下去。库里斯哪会乖乖挨打,下意识地去抓她的手,结果腰上的劲道一松开,她没了平衡点,眼见又要摔下去。
  见状,库里斯将身体向前探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再一次将她拉了回来。唐颐这一次没有反抗,借助他的力道走上平地,然后,乘他来不及收势之际,对准他的小腿,狠狠地一脚踹下去。
  他完全没料到,她竟会反噬自己一口。来不及挣扎,只觉得小腿一软,随着这股冲劲,一下子滚下坡道,碰的一声掉进了湖里。
  唐颐不敢停留,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跑。
  库里斯从水中钻了出来,想到自己竟然被她摆了一道,不由火冒三丈。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湖面,咬牙道,唐颐,你好样的!迟早会让你哭着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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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爱在硝烟下 第五十四章 集中营






    摆脱库里斯后,唐颐不敢涉险走来时的车道,只好在树林里迂回。等好不容易绕出林子,回到面包房,已经傍晚时分了。

    缇娜吃完晚饭,哼着小曲,正打算去参加少女联盟。刚走到门口,冷不防,前面窜出个人影。两人都没看路,便碰的一声,撞到了一起。

    她抬头瞥了眼,来人是唐颐。本来就对东方人没什么好感,再瞧见她披头散发,衣服皱成一团不说,还在往下滴水,心里更加鄙视。她皱起了眉头,没好气地嚷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狼狈?”

    虽然逃回了家,但心情却无法平静,依旧一脸惊魂未定。之前一路狂奔,现在心口狂跳,根本顾不上回答缇娜的话。她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想就此息事宁人,上楼回房。可缇娜却不让,见她要走,伸手抵在她的肩膀上,用力地推了一把,道,

    “等等。你到底去了哪里?”

    唐颐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伸手推开她的手臂,道,“这不关你的事。”

    缇娜再次伸手拦住她,道,“怎么不关?你寄宿在我家里,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我都有责任去揭发你。”

    之前,唐颐只是觉得这姑娘任性,能减少摩擦就尽量减少,可现在她的胡搅蛮缠却让她厌恶透顶。平时或许还会忍得个风平浪静,但今天出师不利,已经够倒霉了,她实在没有这个耐心。于是,当下使了一招小擒拿手,不客气地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扭转成九十度。

    这几下三脚猫的功夫或许对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人起不了多少作用,但用来对付一个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未成年少女,却是绰绰有余。

    缇娜手臂被她反转,脸上立即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正想张嘴叫,就听唐颐警告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冷冷地响起,“想揭发就尽管去。但别怪我事先没警告你,真要被逼急了,我可是什么事都会做,什么话都会说。到时候拖着你和你母亲,大家一起下地狱!”

    她说话的语气凌厉坚定,缇娜一怔,尖叫的声音顿时卡在了嗓子口。想明白她的话后,背脊上立即腾起一股凉意,低声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威胁、警告、提醒,随你怎么想。”话说到此,点到即止。唐颐松开手,没再看她一眼,直接绕了过去,独自上楼。

    缇娜跺了跺脚,今天的好心情被这么个插曲一搅和,全没了。她咬着嘴唇,不甘心地盯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歹毒之意。

    唐颐回到楼上,梳洗干净,换了一件衣服,在自己的房间里,总算有了一丝安心。她打了个喷嚏,倒头躺在床上,怔怔地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发着呆。脑海中不自觉地映出一双眼睛,比湖水更碧绿,比狼更尖锐,只要看过一眼,就深深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回想起两人在湖边时的情景,他的手是这样有力,紧扣在她的腰际,甚至能那样清晰地感受到,衣服底下紧绷的肌肉曲线。他的唇是那样冰凉,却充斥着撩拨的气息,透过她的嘴唇,横冲直撞地闯进她的心里。

    他调走了看守,留下自己和她独处,假如她没有反咬一口、没有自己逃走,那他会怎么处理她?自己一再犯在他手中,可每一次都被她逃脱,这当然不是侥幸,而是他故意放她一马。

    在她拍他巴掌时,他大可以松手,让她滚下山坡;在猎犬搜寻她时,他也大可以袖手旁观,等着她被逮捕,但是,他都插手了,从另一种角度来看,他是救了她帮了她。女性的**告诉她,库里斯对她有那么一点心动的感觉,否则,碍于两人的身份差别,他怎么会一再出现在她眼前,还接连亲了她两次。不自禁地摸上了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霸道的气息。

    意识到这一点,她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他和集中营多少有点关系,或许能通过他,联系上父亲。忧的是,库里斯是个难缠的家伙,玩火*,到时候又该怎么收场。

    心里越想越没底,口干舌燥头也晕,身体忽冷忽热的,多半是刚才掉进水里受了凉。之后又竭尽全力地逃跑,惊恐交加,把力气都掏空了。她一掀被单,将自己裹了个严实,闭上眼睛沉入了梦乡。迷迷糊糊地闭眼躺了一会儿,走廊上隐隐传来叫唤,是玛利亚的声音。

    玛利亚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得不到回答,便试探性地将门推开了一小条缝隙,凑过脑袋往屋里瞧了眼,“唐,你在?”

    唐颐躺在床上,迷糊地嗯了声,全身乏力,睁不开眼睛。

    “怎么不下去开工……”声音里本是带着一丝责备,但在看见她苍白的脸后,随即转了口,“你生病了?”

    没有回答。

    玛利亚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神情一变,叫道,“上帝呀,这么烫,一定发烧了!可我们这没有退烧药,可怎么办呢?”

    唐颐勉强将眼睛撑开一条缝隙,对她道,“让我安静地睡一觉。”

    玛利亚什么也没说,从自己屋子里搬来了一床被褥和毯子,道,“你先休息吧。”

    她无力地点点头,即便缩在被子里,还是浑身发抖。从小身子骨就羸弱,所以唐宗舆才会逼着她去拜师,后来在老中医细心调理下,倒是好转了不少。不过底子在那,这吃植物油长大的人,终究比不上他们吃牛油的西方人。

    她蜷缩在被窝里,做着一些杂乱无章的噩梦,一会儿看见父亲被乱棍打死,一会儿自己被恶犬猛追,一会儿又在地狱门口狂奔,这些梦境接连不断,撕扯着她的神经。唐颐沉溺着,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安稳。以前,在父亲身边,生了病有人照顾。现在,独自一人出来闯荡江湖,是好是坏,全靠自己咬着牙齿硬挺。挺过去是坚强,挺不过去便是命运。

    唐颐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着,也许睡了整整一天,也许仅仅只是几个小时。意识朦胧间,大街上隐隐传来了交谈声,整齐的步伐声尤其响亮,且越靠越近。不一会儿,楼下店铺的大门口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是在催命,狠狠地敲在了唐颐的神经上。一个激灵,终于摆脱噩梦的纠缠,睁开双眼。虽然醒了,但大脑仍然昏沉,双眼无神地望向窗外。星空高挂,冷月倾照,显然是午夜时分。

    夜深人静,是谁突然来访?

    楼下的人似乎没什么耐心,得不到回复,便又使劲敲了敲,声势浩大得似乎大门随时会被砸开。

    隔壁本在睡熟中的玛丽亚,终于有了反应,在那里叫道,“半夜三更的,是谁啊?”

    “党卫军突击抽查居民地窖,快开门。”

    一听到这党卫军三个字,玛利亚突然惊醒了,急忙披了衣服下楼。她那沉重的躯体,踩在发烂的木头地板上,发出了可怕的咯吱声。

    唐颐昏昏沉沉,却没有失聪,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尤其在对方自称是党卫军时,心脏漏跳了拍。她咬牙站了起来,支着两条发抖的腿,走到窗前向下望去。星光下,店铺前头站着几个士兵,一身戎装,看上去来势汹汹。是来逮捕她的吗?唐颐双腿一软,差点跌倒,没想到库里斯这么快……就找到她了?

    她该怎么办?逃?别说她还生着病,就是没病,这也插翅难飞啊。可要是不逃,坐以待毙的话,擅闯集中营,袭击纳粹军官,会被判成什么罪?

    一时间,心里的念头是百转千回。越是心慌,身体就越是不停使唤,大脑一片空白,全都乱了套。

    与此同时,玛利亚已经到了楼下,党卫军的军士长走了进来,开门见山地就道,“户籍本上一共多少人?”

    玛利亚也算是个彪悍的人,但对方是牛逼哄哄的军爷,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们啊。所以,他们有问她必答,态度恭敬,“三个。”

    “都是些什么人?”

    “我,我女儿,还有一个帮工。”

    “是犹太人么?”

    闻言,她立即讪笑道,“您开玩笑,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元首说什么,我们就坚决拥护执行,哪敢违背?”

    党卫军没理她的喋喋不休,而是四周看了看,问,“有地窖吗?”

    “有,不过……”

    军士长打断道,“带我们下去看看。”

    玛利亚没辙,只好走过去打开了地窖的大门,打开壁灯开关,做了有请的动作。他走了一步,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道,“等等,在这之前,先让其余的人到楼下集合。”

    玛利亚哪敢争议,只得带着士兵上楼,将女儿叫了起来。缇娜睡得正香甜,大半夜地被人惊扰美梦,火大得很,光着脚丫子跑出来正想抱怨,结果睁眼一看,外面就站着一**党卫军的人。这么一下,她顿时就清醒了,惊喜交加,拉着母亲悄悄地问,

    “这是怎么回事?”

    “党卫军突击检查,看我们有没有窝藏犹太人。”

    缇娜了然,一双目光在十来个士兵身上转来转去,最后落到了那个带头的军士长身上,但很快又转开眼睛。官衔不够高,也不符合她的审美标准,还不如来学校审查的教官呢。

    军士长走到扫了眼母女俩,问,“不是说是三个人,还有一个呢?”

    玛利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给缇娜截下了话头,道,“在那间房,她是个中国人。”

    那人显然一怔,问,“你们这有中国人?”

    玛利亚急忙掐了女儿一把,赔笑地看向军士长,“您放心,是中国人不是犹太人,不受驱逐,我们收留她应该没问题吧。而且,我拿着她的证件上警察局验证过,没人说我不能聘用她啊。”

    军士长皮笑肉不笑,“有没有问题,要查过才知道。”

    隔着墙壁,他的这句话,唐颐是听得清清楚楚,因为恐惧,骨子里的血液循环得更流畅了,她几乎能够感受到心脏跳出嗓子眼的那种激烈。

    还没数到三,他们已闯了进来,后面跟着玛丽亚和缇娜。玛利亚摊了摊手,脸上带着无奈,仿佛在说,我也没办法,我拦不住他们。

    唐颐支起一点身体,白着脸,问,“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军士长扫了她一眼,无情的命令,声音听起来单调而冷漠,“起来,到下楼集合。”

    “可我在生病。”

    铁面无私地军士长根本不理会她,道,“要么你自己下去,要么他们扛着你下去。”

    唐颐暗中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的忐忑,只得从被窝里爬起来,顺手披了一件大衣在身上。

    下楼的时候,见她瑟瑟发抖,缇娜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怎么,你心虚了?”

    唐颐没做声,只是目不斜视地挨着墙壁站好。

    军士长让玛利亚带自己去查看地窖,里面堆满了糕点面包所用的原料,再加上面积不大,所以能不能藏人一目了然。

    几人很快又走了上来,玛利亚一路嘟囔着,企图说服长官,这里什么也没有,他们只是普通平民。等几人回到底楼后,她迫不及待地拿出自己的经营资格证和女儿学校颁发的奖状,“您看,我女儿是少女团的团员,而我的店铺和您们党卫军也有交易,我们绝对不会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

    军士长轻描淡写地瞟过一眼,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目光转了圈,最后落到了唐颐身上。

    “那这个外国人呢?”

    玛利亚急忙将唐颐的证件递了过去。

    他翻弄一番,然后看向唐颐,“你叫什么?”

    她用尽量冷静的语气回答,“唐颐。”

    “出生年月。”

    “1920年7月8日。”

    “出生地点。”

    “上海。”

    “42年来德国之前,你都在哪里?”

    她稍稍迟疑,但还是坦白道,“巴黎。”

    “很好。”那军士长对着她微微一笑,顺手将她的身份证明装入了口袋里。

    还来不及琢磨这句很好背后的含义,就见他挥了下手,对属下道,“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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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爱在硝烟下 第五十五章 故人






    这一次的夜猫子行动,一同被抓来的有四个,其中一个叫曼克斯的是个犹太人。一个月前,党卫军抓人的时候,他正好外出就诊。回来后,阴错阳差地捡了别人的身份证,冒名顶替才逃过一劫。本想办理手续出国,谁知,签证还没下来,就被人举报,这才引发这场突击检查。

    耳边听见士兵们的交谈,唐颐隐隐松了口气,似乎这次搜捕和自己的关系并不大。行动是党卫军组织的,而库里斯却是国防军的人,两者看起来没什么直接的关系。只不过有一点让她百思不得其解,既然是抓犹太人,那她为什么又会受到牵连,锒铛入狱呢?

    和其他三人一起,暂时被关在党卫军分部。唐颐和曼克斯各占一角,剩下的两个德国人是旧识,靠在一起不停地窃窃私语。唐颐贴在墙角上喘着气,四月刚入春,半夜里本来就清凉,再加上这个监牢里到处都是残瓦旧砾,黑洞洞的,让人打从心里头感到阴冷。

    下午在树林里狂跑透支了体力不说,晚上没休息好,又担惊受怕地经历一场党卫军的搜捕,病症诱发出来,一下子加重了病情。她全身忽冷忽热,抖个不停,缩成一团虾米似的躲在大衣下面。可即便这样,还是无法阻止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冷。

    闭上眼睛,耳边轰鸣着,大脑混沌不堪,仿佛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自己心率过速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她有些害怕,无助地暗忖,我会不会就此死去?

    被党卫军抓了,没有人会替她伸冤,也没有人会惦记她。这个世界,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觉少,都无所谓。即便,这条年轻生命今天埋葬于此,也没人惋惜。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冷漠!

    父亲被抓,家破人亡,对她来说这是一场多么可怕的噩梦,睁开眼睛现实和梦境没了区别。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回过头看见自己孤零零的影子,有过迷茫、有过气馁,甚至有时觉得自己完全失去了方向,就像一个迷路的小孩。下一步怎么走,又会去哪里;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全无头绪。

    过了夏天,她就满二十二岁。在欧洲,这早就是个独立决断的年龄,只是中式的教育和父亲的溺爱,将她保护得太好,所以遇上困难才会力不从心。况且,现在碰到的困难,也不是她能力所及的。

    昏沉中,有人拍了拍自己,她还没醒透,下一秒就被人粗鲁地拉了起来。

    她睁开眼睛,进来的是两个党卫军,一左一右地架着她,背后飞来了其他三人同情的目光。进了党卫军的牢房,生死就不由你了。

    唐颐突然害怕起来,扭动着肢体挣扎,想对着他们大声喝问一句,你们要我去哪里?可是飘出口的却是低吟,被高烧折腾得头晕眼花,她没力气说话,甚至连走路的劲道都没有。

    就这样被他们夹持着,被动而又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来到了一间办公室。屋子里光线很暗,一方天地全靠写字桌上的一张台灯照亮。

    昏黄的灯光投射在书桌上,泛出一圈圈的光晕,皮椅上坐着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只隐隐露出一截宽实的肩膀。看不到他的脸,却能瞧见他搁放在扶手上的手肘,指间夹着一根烟。他坐在那里吞云吐雾,窗户上隐隐反射出一个朦胧的而影子,看不清他的脸,只见那暗红色的火光一闪一熄,一阵又一阵的烟圈,从他头顶悠然飘出。

    “报告长官,人带到了。”

    椅子上的人挥了挥手,道,“替我谢谢霍斯特,告诉他,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好的,上尉。”士兵毕恭毕敬地并拢腿,敬了个礼,然后松开唐颐,退出了房间。

    没了支持,唐颐一个踉跄,腿软地几乎站不住。她的状态不太好,昏昏欲睡不说,身体发抖背脊发凉。可,现在这情况,还不允许她掉以轻心,因为一念之差,没准断送的就是自己的性命。她用力掐着手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全力以赴地对付眼前的这位上尉。

    他一声不响地坐着,没人说话的房间显得沉寂而又压抑,唐颐只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每一下,都牵连着大脑神经。直到吸完最后一口烟,交叠的长腿一伸,他站了起来。将烟头捻灭在窗台上的盆栽中,他慢慢地转了过来,一双深沉的绿眸望向唐颐,嘴角弯弯向上一挑,脸上露出个笑容,

    “唐颐,我们又见面了。”

    这个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库里斯!

    最不想见的人此时出现在眼前,唐颐的心重重一跳,随即沉了下去。短短一瞬间,心头蜂拥上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既有一种松一口气的轻缓,又有惊恐揪心的紧张,而这彼此矛盾的感触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心力交瘁。

    他的出现,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对纳粹的了解太过肤浅,不管是党卫军还是国防军,他们都是为一个人效力,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甚至相辅相成。

    库里斯站在这里,她早就该想到的!可她却掩耳盗铃地以为,集中营周边有那么多的城市,只要自己低调地隐没在茫茫人海中,他便找不到她了。

    现在,他用实际行动撕破了她的自欺欺人。今晚的行动到底是搜捕犹太人,还是搜捕她,都不重要,唯一的结果是她和犹太人一起被一网打尽。

    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她震惊和慌乱的表情,库里斯更显得意。踱着步走到她面前,仔细地审视她半晌,然后挑了挑眉头,开口说道, “唐颐,你以为把我推下水,这样就能逃走了?”

    不轻不重的语气却再次戳中了她的痛处,让她意识到自己有多傻多天真。她咬住嘴唇没说话,可肩膀微微地发着抖,泄露了心中的不安和惶恐。她要承担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负担,还有对他的心理压力。

    库里斯满意她的反应,越是不容易征服的东西,越有挑战性,特别是像唐颐这样有点儿小脾气,却又懂得审时度势的妞儿。因为她会在关键处表现出对你的顺服,而当你以为已经将她驯服时,又会出其不意地在小地方和你对着干,展示她某种固执和倔强的脾性。

    重新为自己点上一根烟后,他用力吸了口,然后吐出一口气,喷了她一头一脸的烟雾。脸上故意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配合着此情此景,看起来是那么的滑稽可笑。可是,唐颐笑不出,闭了闭眼睛,忍下袭来的晕眩感,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他的声音,

    “你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和我一个军校的死党,给句话捉个人,易如反掌。别说你躲在魏玛,就算躲在其他国家,只要有党卫军的地方,我都有办法能把你揪出来,你信么?”

    唐颐被烟呛了一口,顿时咳嗽不止,本来就生着病,现在更是狼狈不看。

    看到她脸庞嫣红,眼角带泪,额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这种带着点小痛苦的表情还挺叫人怜惜的,库里斯一怔,顿时失了神。好像身体里所有的血液一下子冲到了某处,看到这样子的她,他竟会感到……兴奋。

    兴奋!咳咳,他立即被自己这个想法震慑了,气息不由一乱。当了几年的老烟鬼,还是第一次被烟呛到。他突然变得烦躁起来,香烟还没到头,就被他扔在了地板上,随后用力碾了碾。围着她走了几圈,脑筋一转,终于想到自己此刻该说的话,于是清了清嗓子,道,

    “说吧,你为什么去集中营?最好不要说谎,否则……”

    本想好好威胁她一番,等着看小兔子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谁知,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她双眼一翻,咚的一声晕倒了。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回应,他站在那里气得干瞪眼睛,用鞋尖点了下她的手背,连连冷笑,

    “你又在想什么阴招?”

    见她不说话,他缓缓地蹲了下来,用一种几近刻薄的语气嘲讽道,“每次遇到你都有花样,新鲜的还不带重复,而且屡试屡爽啊。”

    地上的人双目紧闭,一言不发。

    被她连续耍了两次,库里斯当然不肯轻易相信,一把掀开她的外套,抓住里面的衬衣,用力一撕。随着嗤啦一声衣帛破裂的声音,她胸口露出了一大片春光,库里斯想也不想,伸手摸了上去。

    本想看她是否装死,不料,她的皮肤火烧火燎的。库里斯有些吃惊,伸手撩开她被汗浸湿的头发,用手背碰了下她的额头,温度高得吓人。

    原来是发烧了!

    他板正她的脸,看了一眼,看她这虚弱的样子,应该是真的晕了过去。想必是下午掉进湖里受了寒,又惊吓过度,引发了并发症。

    库里斯起身走到书桌旁,拨了个电话出去,沉稳地命令,“我是巴特曼上尉,立即给我安排一个军医过来。”

    十分钟过去了,仍然不见军医的影子,库里斯本来就没耐心,现在更是越等越心浮气躁,眉头不自主地拧成了川字。这些党卫军,平时拽的二五八万,怎么关键时刻就掉链子?正抱怨着,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耳边传来霍斯特的声音,“小子,你好端端地找什么军医?该不会是阳.痿了吧。我和你说,这个找军医也没用 ……”

    不理睬死党的臭嘴巴,库里斯截断他的话,开门见山地问,“我要的军医呢?”

    “开玩笑,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这个时间段,哪个军医还睁着眼皮?”

    库里斯一听,不由嚷道,“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啊?有病上医院挂急诊去啊。你今天怎么了啊,这么沉不住气。对了,搜捕行动怎……”

    话还没说完,库里斯就把电话给挂了。霍斯特唧歪了半天,他就扫进了一句,上医院!

    抱起她走到门口,刚想拉开门,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唐颐是亚洲人,而自己是纳粹军官,两人身份有异,被人看见难免会引起非议。现在正是升迁之际,竞争激烈,对手在一旁虎视眈眈,错一步,也许就是满盘皆输的结局。这么多年的卖命,好不容易有朝一日官运亨通,怎么能为了个女人坏事?

    心中这么一迟疑,脚步登时就滞缓了下来。

    不去医院,还能去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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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爱在硝烟下 第五十六章 故人






    离开前,库里斯去了趟医务室,军医不在,不过,药物都在。他借故参观,进去溜达了一圈,顺了一袋子的抗菌药物,走的时候需要登记,留的是霍斯特的地址和大名。

    一脚踩下油门,将车子飚上了高速公路,行进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停在一所小木屋前,是他父亲夏秋季节打猎的临时住所。这里离魏玛40多公里,位于图林根和萨克森州的分界地,除了大自然几乎什么也没有,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到了打小报告。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木屋后头有一个游泳池大小的温泉,让她泡上一泡,再吃点退烧药下去,睡个晚上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将车子停妥,他一抬头,便从后视镜中看到了后车座上的人影,心中莫名涌起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不,确切的说,那是一种带着一丝期待的兴奋。

    兴奋?他自嘲地扬了扬眉头,暗忖,大概是太久没碰女人了,寂寞空虚之下产生的后遗症。这也难怪,普通一点的,他看不上;特殊一点的,人家又看不上他。一来一去,单身至今。

    推门进屋后,他将肩上的人往床上一扔。库里斯扯散了领带,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往嘴里塞了根烟,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

    唐颐昏睡着,四周很安静,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她躺在床中央,一头黑发就像是一轮瀑布似的散开,一缕一缕,一丝一丝,一轮一轮,映着白色的被褥,黑白分明。

    目光和心思全在她身上,以至于打了半天,也没点着火。 有些懊恼地将打火机扔出窗外,翻箱倒柜,最终在抽屉里找到一盒火柴,嚓的一声,窜起的火苗影子照亮了他的眼,也终于燃了香烟。

    凌晨时刻,再过几个小时,天都要亮了。星空当头,月光倾洒下来,给这世界镀上一层银光。他嫌黑,起身点着了屋子里所有的油灯,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着烟,一双眼睛始终在她身上,一瞬不离。

    他想起了穿着旗袍的她,在教室弹琴的她,在湖里游泳的她……一幅幅鲜明而又深刻的画面,在脑中重组,对她的印象竟然比想象中的更为深刻。

    香烟燃到了尽头,火光烧痛了手,他手指一抖,烟头掉在地上。库里斯伸出脚,随意地碾了几下,怔怔地看着她几秒,突然弯下腰,拉住她的衣襟,用力向两边一扯,衣扣咯嘣咯嘣,顿时滚落了一地。

    先是她的衬衫,再是她的裙子,最后是她的内衣……一口气将她上下剥了个精光。这会儿她要是醒着,多半又要招呼他吃巴掌,也就是失去了意识才会这么安静顺服。

    库里斯伸手摸了下她的脸,触手那滚烫的感觉让他心神荡漾,视线也渐渐从她的脸上,转移到胸口,然后不停向下……每一眼都是挑逗。又不是基佬,也没有阳.痿,对女人当然是有感觉的,只不过一直压抑着而已。现在,这里只有他和她,即便此刻做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

    有了这个邪恶的念头,两道目光不由变得深邃起来,彷如丛林中觅食的野兽,睁着一双碧油油的兽眼,缓慢而又小心地移动步伐。面对眼前的猎物,是掠夺,还是放生,全在一念之间。

    空气中凉意钻入毛孔,唐颐打了个冷颤,稍稍醒转。她抖动了下睫毛,掀开了眼帘,不料第一眼看见的竟是库里斯阴沉的脸。那双绿色的眼眸,阴郁深沉,简直让人心惊。这一惊,顿时让她清醒过来。

    她吃力地支起半边身体,却意外地发现自己身上居然未着丝缕,胸部、腹部、腿部,所有的敏感之处都暴露在空气之中。然而,他就这样抱胸,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没有半点回避的意思。全身上下被看了个精光,唐颐的心中顿时涌起一种无可言语的羞愤,飞快地抓起床单,挡在自己身前,挡住他的目光。怒气冲走了理智,她根本不愿细想,伸手就想抽他个耳廓子。

    她怒火攻心,库里斯却丝毫不以为然,顺势握住她的手,带着一丝戏谑地道,“都病成这样,还想着要打人?就算要打我,也要等有力气。”

    “放手,你这个流氓!”唐颐扭动了下胳膊,挣扎着想抽回手,嗓音因发烧而嘶哑,反而带着一点性感在里头。

    他挑起一边嘴角,眯起眼睛扫过狼狈不堪的她,脸上似笑非笑地道,“我要是流氓,那现在你已经在我身下……”

    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使劲砸了一个枕头过去,厉声喝道,“住嘴。”

    库里斯头一歪,轻轻松松地躲过枕头,弯下腰伸手一抓,拽住她的脚踝,一把将她从床上拖到了床沿边。

    “你想干什么?”

    见她一脸惊恐状,他抿起了嘴唇,露出个笑容,用嘴型无声地道,“干你。”

    她羞恼成怒,握着拳头,搜刮着脑中的德语诅咒人的词语,“下流!无耻!”

    “你知道什么叫下流无耻么?”他的目光闪烁出尖锐的光芒,然后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先、奸、后、杀,把你的尸体随便扔在山里那一头,就算有人发现,也不会有人替你翻案。”

    唐颐顿时脸色全无,她知道,这一句话不仅仅只是玩笑。

    库里斯也不和她啰嗦,连人带被单一起抱了起来,踢开房门,大步走到后院的温泉前。然后,手一松,将她扔了进去。

    扑通一声,溅起了不少水花。唐颐一时反应不过来,再加上手脚被床单缠住,怎么都挣扎不开,接连呛了好几口水,眼睛里望出去都是一片水雾。

    库里斯脱了衣服,也跳进温泉里,伸手将她从水里捞出来,取笑道,“你在怕什么?”

    唐颐咬着嘴唇,转开脸不去看他,一脸的倔强。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真是如此,她的眼底竟有水光闪现。

    他一怔,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

    半夜的山里有些冷,但泉水却很热,冷热交加,腾起一层烟雾。而在他眼里,此刻的她,也就像是一阵飘忽不定的烟,淡淡的,明明有着形体,却没什么存在感;明明能看到,却不敢去摸。随时来一阵风都会将其吹散,再也看不见、抓不到了。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不快,转过她的肩头,板正她的脸,逼着她和自己四目对视。四周很安静,只剩下彼此的心跳,他低头,凑近,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男人的气息纠缠着她,只要再近一步,两人的嘴唇就贴在了一起。

    库里斯伸手将她抱在怀中,欺身向前,结实的胸膛紧紧地抵住她,杜绝她所有的退路。在他的压迫下,唐颐失去了平衡,整个人都向后仰去,全靠他手臂的力量才漂浮在水面。她能感受到他身上肌肉的张力,充满了力量,让她再一次感受到男女有别。

    他的靠近让她心慌,本能地抗拒,可被他圈禁着,完全使不出力气。她惶恐地瞪大眼睛,不知道下一刻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他的嘴唇轻轻地掠过她,蜻蜓点水般的一下,稍作停留后,又毫不犹豫地攻了过来。她心慌意也乱,双手抵在他的肩膀上,转开脸蛋,表现出自己的拒绝。可他根本不在意,反而一手紧扣住她的腰背,一手板正她的下巴,让她无法再动弹。

    这一次,他的亲吻不再是试探性的,而是带着一股掠夺的气势,撬开她的唇齿,像一头野兽般的咬噬。鼻尖口里全都是他的气息,怎么也挣脱不了,慌乱中,她咬了他。

    因为害怕,她没少用力,口中顿时激起一股血腥,蔓延在彼此的唇齿之间。他吃痛,离开了她的嘴唇,那双绿色的眼眸变得更加阴沉。他伸手抹去舌尖的血迹,一把捏住她的下颚,让她无法再咬人,然后再一次亲了上去。

    强势的进攻,猛烈的吮咬,舌头强硬地顶开一切阻碍,探得更深处。血的味道激发了兽性,让他变本加厉,更加放肆地攻略她这座城池。

    他的胡渣刺在她的皮肤上生疼,她捶着他的背,叫道,“放开我,放开我,听见没有,你这个禽兽。”

    “禽兽?”她一再的拒绝,让他渐渐地失去了耐心,“那就让你看看真正的禽兽是什么样的。”

    说着,在她反抗之前,他已经先发制人,抓住她的双手反转,从背后抱住她压向温泉的边缘,低头一口咬住了她的肩膀,同时手已经摸到了她的胸口。

    唐颐脸颊绯红,感受到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移摩挲,怎么也躲不掉,阻止不了,只能听之任之。她低垂着眼睑,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以及疲劳再度侵袭,这一次面对他的强横,她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了。这一刻,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暗忖,他要,就随他吧。

    见她停止了反抗,库里斯抬起她的脸。唐颐咬着嘴唇不做声,双眼紧紧闭着,似乎认命。他的拇指摩挲过她的嘴唇,顿时染上了一片殷红,她,这个倔强的女人,竟把自己的嘴唇给咬破了。她的绝望,她的憎恨,是这样明显,让他的心不好受,仿佛当头淋下一盆冰水,消融了他怒火。

    他松开劲道,向后退了一步,和她拉出一点距离。库里斯什么也没说,双手一撑,轻松地跳上了岸。捡起地上的衣服,光着身体,头也不回地走回了木屋。

    唐颐怔怔地望着四周陌生的景象,喘息未定,双手紧紧地扣在胸前,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幸运地逃过一劫。

    大病未愈,全身都痛。痛定思痛,眼泪流了下来,滚落脸颊,掉进温泉里最终不见。

    一个人求生存原来是这样艰辛,可茫茫人海中,谁又能够给她一个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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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七章 故人
  唐颐对自己的将来很茫然,完全没有方向。靠在岸边,默默地掉了会儿眼泪,后面传来了动静,一回头是库里斯。见他往这边走来,她浑身神经一紧,顿时像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兔子,机警地躲入了温泉里。
  库里斯换下军装,一身轻松,上头套了一件衬衫,下面背带加皮裤,典型的农民装束。他没系扣子,衣摆随意地塞在裤子里,衣领敞开着,露出一大片胸膛,狂野无形。他刚冲完凉,头发还在滴水,顺着颈子一路往下,染湿了衬衣,让他身上的肌肉线条更加清晰。
  他看了她一眼,嘴角挽出个嘲讽的弧度,将给她替换的衣服放在岸边,转身走了。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他没转身,依然背对着她,冷冷地在那提醒,
  “别想着逃跑,这里离魏玛四十多公里,四周树林环绕,我保证你还没逃出去,已经被狼撕了。”
  她不会逃,不是因为他的恐吓,而是她实在没力了。每次看到这个男人,都如临大敌一般,让人虚脱。不想面对他,可也不能一个晚上都这么赤身*地浸泡在温泉中,皮肤非泡烂了不可。陷在进退两难的困境中,她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选择上岸。要面对的躲不过,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不就是个死字。
  做了最差的打算,一颗心反倒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拉着扶手上了岸。用毛巾裹住自己,然后,飞快地套上他给自己准备的衣服。
  库里斯人在屋里,心却一直不曾离开,修长的身躯站在窗帘背后,双目牢牢锁定她的一举一动。月光下的她,美极了,就像一个误入异世的精灵,谨慎、警觉,而又胆怯,仿佛任何一点的喧闹都会惊扰到她。
  虽然他是元首的忠实拥护者,但他的眼睛、他的心说不了谎,美丽的事物,即便你拼了命去否认,仍然无法抵挡住它散出的诱惑。心动就是心动了,这种事情骗人可以,骗不了自己。
  看见她向这边走来,他有些晃神,仿佛时间倒流十多年,回到了年少时。这套衣裙是他姐妹少女时代留下来的,那时候,父母经常带着他们几个来这度假打猎。没想到,唐颐的身材如此纤细娇小,不但合体,还充分展现出了她的玲珑曲线。
  遐想之际,唐颐已经走到了门口。在她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库里斯又飞快地坐回了沙发,翘起二郎腿,左臂搁放在沙发背上,一脸深沉地品着酒。
  本来就发着烧,又在温泉里泡了一会儿,走了没几步,唐颐就觉得眼前一阵晕眩,连双腿都在打颤。
  库里斯见了,不由觉得好笑,晃了晃手中的白兰地,嘲讽道,“你就这么怕我?怕什么?”
  她抿着嘴,没有作答,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在她路过自己的时候,冷不防,他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一把拉了过来。唐颐没有防备,就算有,也强不过他的力道,脚底一个踉跄,跌倒在沙发上。
  他伸出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让她无法起身。另一只手将酒杯塞在她的手心里,道,“喝了它!”
  “我不会喝酒。”她转开脸拒绝。
  可是他不允许,很显然,这是个控制欲很强的男人,她越是反抗拒绝,他就越想驾驭在她之上。库里斯板正她的下巴,捏住她的双颊,硬是要将白兰地往她嘴里灌。
  那辛辣的酒精让她一呛,唐颐忍无可忍,一把接过酒杯,手向前一抖,将杯子的酒水如数泼在了他的脸上。今天所受的羞辱已经够多了,她心里对他怨恨交加,不肯再任他摆布。
  没料到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但脾气竟是这样的倔强,库里斯吃了一惊,直到冰凉的液体迎头扑来,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她气喘吁吁,却又盛满怒意的脸,他不由怔了怔。
  液体顺着脸部的轮廓向下滚落,吧嗒一声,掉在他的皮裤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动。库里斯没说话,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微微往上弯起,勾出一轮淡淡的弯月。眼睛里,阴郁、怒火、挑衅混在一起,调出了鲜艳的颜色,令那双绿眸更加绚烂。
  好个小女人,身子骨不硬,胆子却不小。
  长腿一伸,他站了起来,用袖子随意地擦了下脸。踱到柜橱前,拿出一整瓶白兰地,重新满上了一杯,重重地放在她的面前。
  他屈身向前,双手撑在她两边,将她完全圈禁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库里斯低下头,一点点拉近彼此间的距离,男人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
  唐颐看见他长而卷翘的睫毛,在向自己靠拢,再靠拢,那一股压迫感也随之而来。她后退,可沙发的靠背却顶住了她的背脊,让她无处可逃。
  他眨着一双碧眼,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番,道,“唐颐,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再迁就你?”
  她垂下眼,拒绝和他对视。
  得不到回答,库里斯也不在意,将身体俯得更低,在她耳边继续道,“我迁就你,不是我真拿你没办法,而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不勉强你,不是我软柿子,而是因为我有足够的把握征服你。可是,你一直没弄清楚你的处境,我对你有兴趣,远比我对你没兴趣要来的有利。”
  他的话让她无法再保持沉默,低声叫道,“你到底想怎样?”
  库里斯伸手抚上她的脸,一字一顿地道,“我想把你藏在这里。”
  “什么意思?”
  “别装傻。”库里斯低低一笑。
  唐颐不由气得嘴唇发抖,握紧了拳头,他竟然真的想把她当宠物那样关起来饲养,在他无聊的时候取悦他。这也太猖狂自大了!
  在气恼的同时,心中还涌起一股难堪,她忍不住连连冷笑,“你开出什么条件来换?”
  库里斯忽略她的嘲讽,答非所问,“你去集中营做什么?”
  在他的直视下,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心也好像要跳出嗓子,整个人都变得心慌意乱,底气不足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只要你答应,你要什么都可以,包括从集中营里提一个人出来。”
  唐颐顿时静默了,咬着嘴唇,狠狠地瞪视了他半晌,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在动摇。一些事,自己极尽所能也不可能办到,但落在他手里,也许只要轻轻松松的一句话,便能达成。眼前这个男人,虽然不是强大到只手遮天,却至少能掌控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命运。生存在这个强权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的不公平!
  他目光烁烁地盯着她,那一种尽在掌控中的胸有成竹,让她觉得自己俨然就是一条落网之鱼,有种被束缚的无力感。
  为什么每次她都做不到隐忍?不就是一口酒,不就是被男人看光了身体,不就是差点被强占了,不就是被当宠物玩弄……忍一忍,都可以过去的。
  忍,什么都要忍,仿佛除了忍,没有其他办法了。这个处境,让人听起来多么无奈,她不由悲从中来。
  她握着拳头,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你,真是个可恶的死混蛋!”
  库里斯不以为然地挑高了眉头,扬起一边嘴角,露出个坏到极致的笑,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唐颐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缓缓地转过头来,她看向他的目光中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无奈、悲哀,还夹杂着一丝恨意。当这些情愫掺杂在一起,从那莹亮的黑眼睛中传递过来时,库里斯再度怔忡。
  她明明就在眼前,却虚幻得如同天上的云,飘过,散了,再也不见,没有一点真实的感觉。他不由暗忖,如果今晚扒了她的衣服,占有她,那么,这一次的快感之后,还会剩下些什么?
  反正已经压抑了那么久,他可以再等等,今天就当放她一马。不过,他有种预感,这一次用不了很久。
  ***
  唐颐生了场大病,再醒来的时候,她又回到了面包房的小阁楼里,耳边隐隐传来缇娜和玛利亚的争吵声。
  “这个扫把星,上次害我们被党卫军半夜抽查,第二天在学校里传开了,同学都来取笑我,说我们家窝藏罪犯……”
  话还没说完,就被玛利亚打断,“胡说八道,谁窝藏罪犯?她要是身份不清白,党卫军会将她送回来么?”
  缇娜反驳,“好,就算她身份没问题。可你看她这病恹恹的样子,躺了三天,不但不能工作,还要我们照顾她。”
  玛利亚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悦,“他们把人送回来,我能往外推吗?再说,不救她,等着看她死?缇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尖酸刻薄了。”
  “哪有?难道我们不该积极响应元首号召。”
  ……
  声音渐行渐远,她睁开干涩的眼睛,转头望向窗外。蓝天白云,春色依旧。
  这几天发着高烧,冷冷热热,把人都给烧糊涂了。可是有些事情,刻在脑中却无比清晰,尤其是库里斯的那几句话。
  拿自己的自由,去换父亲,换还是不换?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唐颐活得压抑,那些心事,积攒在一起,就像一块大石头旋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情绪低落不说,身上还在折腾,连续高烧不退,将她烧得糊里糊涂,心力交瘁。
  玛利亚从黑市买了退烧药,一回到面包房,就看见缇娜在铺子里坐着无所事事,既不帮她烘面包,也不整理收银柜。以前这些琐碎的小事都交给唐颐打理,她都不用费心,现在,少了个帮手,一大堆事等着自己亲力亲为,心里烦躁得很。她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拉起女儿,嘀咕道,“你好吃懒做,将来谁愿意娶你?”
  缇娜翻了个白眼,反驳,“愿意娶我的人一大堆,是我看不上人家。”
  “别说大话了。你这姿色,官大了看不上,芝麻小官把你娶回家,也不会供着欣赏。我劝你还是勤劳一点的好,免得到时候都没人要你。”
  缇娜一听顿时不乐意,“这是你身为母亲应该说的话吗?”
  玛利亚不以为然,“我要不是你母亲,我都懒得和你说话。”
  “我……”
  “好了,我还有一堆事要做。”玛利亚不耐烦地打断她,将刚买回来的药塞给她,“面包房的事情你不会做,那喂人吃个药,没什么难度,这总会了吧。”
  缇娜见母亲生气,嘴里不敢再拂逆,一转身,上了楼。推开阁楼的房门,屋子里光线昏暗,漫延着一股死寂般的气氛。她皱了皱眉,走到窗口,手一推,将两扇窗户开得笔直。
  风吹起帘子,阳光倾洒了进来,缇娜深吸一口气,站在窗口向外看了一会儿风景。
  唐颐本来昏睡着,被突然吹来的凉风给惊醒了,眼睛太久没见光,一下子睁不开,她不由伸手挡在了额头前。
  听见她的动静,缇娜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可怜鬼,母亲干嘛要收留这么一个没几两肉的中国女人?给她吃,给她穿,帮着她说话,现在病了还要花钱给她治病。
  越想心里越不平衡,她几步走过去,拉住盖在唐颐身上的被毯,用力一扯,扔在了地上。缇娜双手叉着腰,趾高气扬地指着她怒道,
  “要不是你这只病猫,我现在就和露西她们一起出去爬山踏青了,现在什么都成了泡影,还不都是因为你!”
  本来就高烧退不下,好不容易躲在被子里出了一身热汗,被风这么一吹,顿时没了踪影。唐颐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浑身忽冷忽热已经够难受了,实在没有精神和缇娜斗嘴。她咬了下嘴唇,小声地道,“我不需要你照顾,你可以走。”
  “走个屁!”她哼了声,“这次是和军校联谊,那可都是将来的准军官啊。大好的机会,就这么被放走了。”
  缇娜越想越火,心里一百个不甘心,没法补救,唯有把这火气洒在唐颐身上。她手一抖,将纸袋里的抗菌素和退烧药倒出来,凑到唐颐嘴边。
  见她伸手来接,缇娜故意手一松,药片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她看着唐颐,扬起下巴道,“想吃药?自己来捡啊。”
  毕竟是为了照顾自己才耽搁她的活动,唐颐不想惹是生非,便忍气吞声地支起身体,伸手去捡。谁知,她的手还没碰到药片,缇娜就一脚踩了上去。不但踩住药片,还用力地碾了碾。
  做完这一切坏事后,她还一脸无辜地抬起脚,故作惊讶地叫道,“哎呀,药片踩碎了怎么办?你还吃不吃?”
  唐颐一言不发地咬住嘴唇,脸色苍白如纸。
  缇娜捂着嘴冷笑,一脸嘲讽。两人正僵持着,这时,楼下传来了玛利亚的叫声。
  “药吃了吗?”
  缇娜看向唐颐,挑衅地扬起眉头,回答道,“吃了。”
  玛利亚道,“我给她弄了点土豆椰菜汤,你下来拿一下,乘她醒着,让她吃了再睡。”
  “我妈对你可真不错。” 缇娜眯了下她那双蓝眼睛,停顿了几秒,又道,“不过,她始终是我妈。”
  缇娜对她冷嘲热讽一通后,扭着屁股,心高气傲地下楼去取吃的。不一会儿,她又折了回来,本来就对唐颐有敌意,现在恨意更甚,见她病着,挖空心思想花样消遣她。
  一碗浓汤,一半洒在她的身上,另一半全都倒在了盆栽里,就这样还不能解气,缇娜恶狠狠地将碗摔在她面前,道,“想让我服侍你,下辈子吧!”
  狠狠地撂下了个马威,她头也不回地摔门出去,房间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唐颐的目光转到地上,一堆白色的粉末,风一吹就散。药被踩成这样,肯定是不能再吃了。不想被人践踏,就要自己变强啊。可这年代,身为一个女人,还是被人歧视的东方人,想要变强,谈何容易啊。
  她闭了闭眼睛,全身上下突然充斥着一股无力感。
  作者有话要说:
  库里斯这个死农民,是不是吊丝范儿十足。其实,我觉得,他和弗里茨虽然都是鬼畜,但还是有区别的。库里斯属于有点良心,没坏到丧尽天良,你们怎么think?

第五十八章 故人
  没有营养更进,也没有药力辅助,抵抗力太弱,简单的感冒发烧诱发了心肌炎。病情反反复复,这么一折腾,就是几星期的时间。
  缇娜不止一次地在玛利亚面前嚼舌根抱怨,你看,唐颐这只病猫,什么都做不了,只会浪费我们的时间和粮食,你还收留她做什么?
  玛利亚心里也是诸多不满,但她还算是个有情义的人,看在唐颐曾不眠不休照顾自己的份上,硬是忍住了将她扔出去自生自灭的念头。将女儿赶走,决定亲力亲为,她就不信,这场病还真会没完没了地一直生下去。也幸亏如此,唐颐才从鬼门关门口捡回一条小命。
  将等她完全康复,已步入了8月。
  那天,她将刚放学回家的缇娜堵在在大门口,用冰凉透骨的声音对她道,“你唯一一次机会,没能害死我。接下来,你会为自己的无知而付出代价的。”
  缇娜背脊一凉,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她。只见唐颐嘴唇微微抿起,那微翘的唇角,好似一抹浅浅的笑。只是在她看来,这笑不但不温暖,反而如同一朵冰雕的花,缓缓绽开。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挺了挺胸,不甘示弱地回嘴,“我是血统纯正的德国人,少女团的先锋,你这个外国人能拿我怎么样?”
  “能不能怎样,日后我们会见分晓。”在跨出大门的时候,和她擦肩而过,唐颐没退让,两人的肩膀重重一撞。
  缇娜没料到她的力气这么大,不由自主地倒退了步,回了头,对着她的背影叫道,“我们走着瞧!”
  唐颐没有答话,甚至连眼皮也没抬一下,跨出步伐,向外走去。
  “死病猫,神气什么!”缇娜气呼呼地走进店铺,在椅子上坐下,本想给自己倒杯水解气。突然一个念头窜入脑中,她眼珠子一转,放下杯子又匆匆地追了出去。
  唐颐走出店铺后,迎面正好驶来一辆电车,她想也没想,一步跨了上去。这趟列车,前往集中营。病了这么久,自己没法去,也没人替她传讯。和父亲失去联系近一个月,不知他现状如何,心口上始终有这么一根弦悬挂着,让她心神不宁。一旦恢复了力气,身体里的那股子蠢蠢欲动又钻了出来,带着对父亲的思念,情不自禁地再次踏上这方土地。
  现在这个时间点,劳工们已经结束工作,采石场四周空无一人。但唐颐做事机警保险,耐着性子在树林里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天空完全黑了下来,夜色笼罩大地,她才感到一丝安全。
  她悄悄地从灌木丛中跑出来,小心翼翼地将信件埋在约好的地点,纸上虽然只有寥寥几笔,却表达出了她对父亲的思念之情。
  见信如见人,希望父亲早日看到。
  夜色下的树林冷冷清清,偶然头上掠过几只乌鸦,那粗哑的叫声撕裂宁静,显得有些阴森。无人的采石场显得有些空旷,这里也不知道埋了多少亡灵,想到那些惨死在纳粹手里的冤魂,唐颐纵是胆大,也不由背脊一凉。她不敢再逗留,将要做的事情办妥后,又小心翼翼地退回了林子里。
  采石场上埋着她的希望,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又回头。集中营里,那一簇簇的灯火,如同鬼眼;那一扇巨大的铁门,如同魔鬼的利齿,简简单单的一堵墙,隔出了人间和地狱的距离。
  想到上一次见到唐宗舆时的情景,不由一阵心酸,眼眶微微发红,眼泪模糊了视线。
  爸爸,我会救你出来,一定!
  可是,壮志豪言说着容易,真要做到,谈何容易。
  踏着月光,她心事重重地走出林子,刚回到车站,背后突然有人拍了她一下。唐颐一惊,立即回头望去,没想到,站在自己后面的人竟是缇娜。
  在这种地方看到她,显然不是巧遇,她不由皱起了眉头,脸上显露出一丝怒意,沉着声音道,“你跟踪我?”
  像是抓到了她什么把柄似的,缇娜咧开嘴巴,得意洋洋地笑道,“怎么,你心虚了?一个人跑来集中营,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生气归生气,但唐颐还是迅速冷静了下来,面不改色地回答,“我来这里散步。”
  缇娜围着她走了一圈,叫道,“天都黑了,跑到这种地方散步。骗鬼呢!”
  唐颐冷笑,“不是来散步,那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
  缇娜被她这么咄咄逼人地一堵,顿时语塞,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时,前方有轨电车缓缓进站,唐颐伸手推开她,转身上了车。缇娜三两步也跟了上去,在她对面坐下,压着嗓子威胁道,“我要去军警部揭发你。”
  唐颐转过脸,望向车窗外面的风景,一言不发。
  见她一脸冷漠,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话,缇娜捏着拳头跺了跺脚,道,“我会让你后悔的!”
  ***
  我会让你后悔的!
  为了兑现这句话,缇娜一气之下,真的跑去了军警部。她说了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不经大脑的行为,带来了一个可怕的后果。
  唐颐和缇娜,包括玛利亚恐怕都不会想到,她们所居住的这个小城市,远没有看起来的这般安宁。人**中到处都潜伏着反对纳粹的地下组织,平静的海平面下隐藏的,是汹涌的暗涛。缇娜这么一闹,惊动了党卫军,这些人办事向来雷厉风行,再度突击全市,绝无半点耽搁。风暴来得突然,地下党还没准备,就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逮捕了一批,就地阵法了一批,剩下的也闻风而逃。
  看到这个结果,缇娜怔住了。那天,她确实跟踪了唐颐,只不过天色渐暗,她没有胆子跟入林子。说到底,其实她并不知道唐颐干了些什么,本着报复心理,只想吓她一吓。谁知,这事捅到了党卫军那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具体地下党是什么,到底犯了什么法,缇娜并不清楚。但看见一干人等,因她的任性妄为而受到了牵连,家破人亡、锒铛入狱,这个却是铁铮铮的事实。事情弄大了,她却害怕了,带着行李躲到柏林的外婆家去避难,留下一个烂摊子眼不见为净。
  这几天,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可说来也怪,外面鸡飞蛋打的,面包房里却安静得出奇,这些士兵到处搜查,偏就跳开了她们。
  这个金钟罩自然不会是因为缇娜是举报人的缘故。这么安静,只有一个可能,更大的暴风雨,将至。
  唐颐举目无亲,无处可去,况且,党卫军是何等森严的组织机构,遍布全欧洲。如果,这些人的目标是她,那么逮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再说,父亲还在集中营里关着,无论她走到天涯海角,都有这么一根线牵扯着,飞不高、也跑不远。她要真能狠下心扔下这世上最后一位亲人,当初就跟着麦金托什走了,压根儿不会来德国。
  无奈,也无力挣扎,所以她索性等着,是好是坏,两手一挥,交给上帝去定夺。
  玛利亚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反应也迟钝,对女儿闯的祸一无所知。望着外面大动干戈的士兵,嘴里不停地唠叨着,这些党卫军们太大惊小怪,害得她连生意度做不成了。有时,无知也是一种幸福,感受不到危机,自然也不觉得害怕。
  就这样战战兢兢地过了三天,该来的终于来了。
  先是来了一拨士兵,唐颐也分不清究竟是党卫军,还是其他的什么军团,总之,他们闯了进来。玛利亚迎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们用枪指着,夹持着带了出去。
  铺子里只剩下唐颐一个,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屋里屋外安静得不像话,气氛压抑。外面的马路被小分队封死,确定自己走不出去 ,她的一颗心反而安定了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
  大街上开来了一辆车,库里斯的身影,在门外一闪而过。外面起了一点小争执,但很快就平静下去,他朝着这里走来。不知为何,她稍稍地松了口气,来个熟悉的人,总好过陌生人。
  库里斯推开店铺的大门,一步跨了进来,玄关处悬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他慢慢地走近唐颐,脚步声沉重而坚定,一步步全都走在了她的心尖上。
  她低下头,目不斜视,手里使劲地捏着面团。
  库里斯走到她面前,一手按住她的手背,迫使她停下手头的活儿;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逼她抬头望向自己,从容不迫地道,“我们谈一谈。”
  那双绿色的眼睛中波涛暗涌,看得她心砰砰直跳,两人对视半晌,她率先沉不住气,“谈什么?我什么也没做。”
  他眯起眼睛微笑,“真的这么无辜?”
  唐颐转开下巴,道,“是。我被人陷害了。”
  “陷害?”库里斯有些惊讶,嘴里玩味地重复着她的话,目光一转,咄咄逼人地问,“那么,是谁逼迫你去集中营?”
  他向前踏近一步,她便向后退开一步,他步步为营,她退无可退。背脊贴上了墙壁,冰凉的感觉刺骨三分,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她索性挺起胸膛,迎向他的目光,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在里头。
  “你明明知道原因,为什么还要问我?”
  “因为我想听你亲口说。”
  他伸手撑住墙壁,低头审视她,那目光精锐而尖利,撕开她的伪装,将真实的她法暴露在空气中,无所遁形。
  唐颐咬着嘴唇,沉默。她不说话,库里斯也不强迫她,眨着一双绿眸,就像觅食中的狼**,一步一步将猎物赶入死角。
  静默了一会儿,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下,她让了步,低声问,“上次你说的话,还有没有效?”
  库里斯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问,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说,还故意使坏。伸手放在耳边装作听不见,挑眉道,“你说什么?这么轻的声音,是想考验我耳力?”
  唐颐无计可施,只好清了下嗓音,重复一遍。
  他扬了扬嘴角,一脸惊讶,“我上次说了什么话?我怎么不记得了。”
  明知道对方在耍自己,却也无可奈何,他这么说,不就是要让她觉得难堪,想磨平她仅有的那一点骄傲和尊严吗?
  为了生存,骄傲和尊严都可以丢弃,但只有这颗心,一定要好好保管。她抿着嘴唇,靠墙站着,一言不发。
  见她缄默,他的目光上下瞥过她,伸手打了个响指,装出一脸突然恍悟的模样道,“啊哈,我想起来了,拿你换你父亲的自由。”
  库里斯说完这句话,静默了一会儿,可视线却不曾离开她。有一种压力叫做心理压迫,而他正不费余力地在制造这种压力。
  “这么说,你是打算自愿献身了?”
  这话说得直白,她脸色嫣红,出于东方女性的矜持,那个‘是’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库里斯带着手套的手,贴着她的衣服,按在她的心口上。那粗糙的皮制品让她感到不适,下意识地一缩,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见状,他拍了拍她的衣领,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道,
  “不愿意就别勉强,我库里斯不会强人所难,尤其是强你所难。更何况……”他话锋一转,微微地俯□体凑在她耳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道,“从集中营里弄一个人出来,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我怎么知道这代价花下去,值不值呢?”
  代价……天上不会掉馅饼,任何人出手相助,都是要回报的。唐颐沉默了半晌,声音才响起,是如此青涩,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道,“任何代价,我都愿意给。”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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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九章 故人
  脚步声一下接着一下,沉重而又缓慢地走上了楼梯。尽管大门敞开着,可对方却没有鲁莽地闯进来,而是在房门口停了下,叩响大门。
  库里斯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唐颐,转过头警觉地问,“是谁?”
  “党卫军彼得.特里尔中尉。”
  听到来的是党卫军的人,他心口一沉,顿时如同一盆冷水迎头泼下,熄灭了他的热情。唐颐毕竟不是日耳曼人,就算对她再喜欢、再想得到,他还是有所顾忌。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容易,如果不想丢官丧爵的话,还是得收敛。
  他压着嗓子,问,“什么事?”
  外面的那个声音,不卑不亢地道,“我们这有一封发给您的紧急密函,请速去指挥部领取。”
  “现在?”
  “是的,现在。”
  库里斯嘴里不说,心头却闪过惊疑,他是国防军的军警,和党卫军完全是两条路子,他们好端端地为什么发密函给自己?
  “我知道了,你在楼下等我。”
  那人脚跟并拢,行了个军礼,便下了楼。库里斯向外张望,确定外面没了人影,才暗自松了口气。
  库里斯低头望向怀中的女子,只见她双手挡在胸口,却挡不住外泄的春光。纤细的身躯在空气中颤抖不已,好似一朵雨后的玫瑰,娇艳也脆弱。他不由叹了口气,这个党卫军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就差这么一步啊,她就是他的了。不过,来日方长,他手里捏着她的弱点,不担心她会逃跑。
  他整理好自己的衣物,拂开她散乱在脸庞的头发,低声对她说,“今天就当是定金,剩下的我们慢慢再算。”
  没了他的支撑,她身体一软,靠着墙壁慢慢地滑坐了下来。看见库里斯远走的背影,唐颐惊魂未定,愣了半天才反应过自己竟又好运地逃过一劫。回想起刚才的种种,她又怕又羞,腿间似乎还逗留着那股灼热感,烙痛皮肤。差一点,她就把自己卖了。可是,这本来就是一桩买卖啊,不卖自己,他又怎么肯帮自己?
  想到他还会回来的,刚才那样的场景自己还会再面对一次,一种无助感深深地抨击了她,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捡起衣服胡乱地裹住自己,她将脸埋在膝盖之间,不由压抑地抽泣起来。
  ***
  库里斯前脚刚走,一个修长的人影便从街角处走了出来,他正是相隔两年,再度重现的科萨韦尔。
  只见他穿着一身挺拔的党卫军制服,领子上各自绣着两片橡叶,象征着他至高无上的身份。他的头发如同他的人,梳理得整齐得体,深邃的蓝眼闪烁出精湛睿智的光芒。他的左边脸颊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从眉尖一直延伸到嘴角,为他整个人增添了一丝阴郁。淡淡的疤痕,遮掩了他原本英俊的面容,让他看起来更加冷峻。
  科萨韦尔从口袋里掏出烟盒,见状,他的下属彼得立即踏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凑上去替他点燃烟火,同时报告,“这条大街已经封锁了,巴特曼上尉是个意外。”
  “这个意外可并不让人愉悦啊。”科萨韦尔深吸了口烟,朝天吐出烟圈,眼底平静地不见波纹。
  闻言,彼得瞥了上司一眼,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绝对了解,头儿这是动怒了,他心里突突一跳,忙解释,“他们军警有特权,不归党卫军管辖范围。而且,我们初来乍到,强龙不压地头蛇,最好还是不要硬碰。不然……”
  科萨韦尔这么聪明的人,就算他不说,也能明白。新官上任,又是从外地调来,诸多不服,需要慢慢整顿。他一口口地吸着烟草,抖落一地的烟灰,风一吹,烟消云散。
  彼得在旁边等候了一会儿,见上司一直沉默寡言,实在忍不住了,便问,“您不上去看看吗?”
  他这才抬起头,目光停留在二楼的窗户,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上去看过了。”
  “那她……”
  “她不知道是我,我冒用了你的名字。”
  彼得吃了一惊,不由追问,“您这是为何?”
  科萨韦尔嘴里没答,心里却想,这个东方姑娘看上去柔顺温和,可骨子里不失刚烈倔强,自尊心又强。会答应库里斯这种要求,实在是穷途末路,被逼得走上了绝路。做出这个破釜沉舟的决定,只怕不亚于让她自裁。陷在这种尴尬的状态中,以她的脾性,即便他挺身出现,在关键时刻英雄救美,她也未必会感激自己。反而被他看到了她最难堪的窘状,恐怕心理会产生阴影,从此见他避而远之。他处事向来谨慎,对于一些不在意的小细节也能寻幽入微,更别提这一次的对象是她。那一别,整整两年,在前线上每一晚的煎熬,梦中都有她的影子。踩在别人的尸体上,终于换来这一刻的重逢。等了那么久,他自然是更加的步步为营,容不下半点蹉跎。
  彼得看着上司的侧脸,虽然看不透他此时的想法,却也知道他对这位亚洲**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两年前,他追去马赛,明知道那位英国空军的存在,却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虎归山。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德英友好关系,而是因为她。他收到密报,得知唐宗舆拒绝归顺汪伪政府,而锒铛入狱。当时,拘捕的名单上也有唐**的名字。于是,头儿再次动用关系,不惜和他讨厌的人合作,才算保住了她。
  没有地方比党卫军的监狱更安全,本打算让她在那暂时避一下风头,等安稳下后,再将她提出来。可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想不到,一个月后,军部重新部署,将他们这一干武装党卫军统统换防去了列宁格勒救援。
  这一仗,只有打过的人才能体会个中酸苦,就是说一脚踏入地狱也不以为过。曾信誓旦旦地扬言要创造奇迹,结果,他也确实做到了,硬拼着一条性命将这个不可能实现的誓言给兑现了!只不过,这背后的代价也是惨重的。一支部队五万人马,浩浩荡荡地东上苏联,最后幸存的就三千余人,而苏军是全军覆灭。
  死去的战士,成了他们谱写光辉战史的垫脚石。凯旋柏林之后,老百姓听到的只是胜利的喜讯,而当权者关心的只是活着的人,和插在地图上面的纳粹军旗。那些牺牲了生命的战士们,在被授予铁十字后,便再无人问津,从此成为历史。
  科萨韦尔是个命硬的人,带着先锋部队的多番和伊万交锋,也多次身负重伤。其中一次,被炮弹的碎片击中脸部,差那么一点儿,就和战友们一起永远地留在了东欧大地上。很多人都说,他这次连跳三级,从少校到准将,是元首对他的厚爱。元首爱不爱他,彼得是不知道,但有一点肯定,那就是上帝一定眷顾他。
  回到柏林后,身为准将的他,本来有更好的前途。比如,留在元首身边,成为他的参谋。然而,他拒绝了,堂堂准将,却来到了图林根州当个区队长,和一位比自己低了两级的中校共事。在别人看来,这是大材小用了,但跟了他那么久,彼得怎会不知道,一直以来,头儿心里埋着一个人。
  而这个人,就是唐颐。
  科萨韦尔是个内敛的人,即便自己是他的得力助手,生死与共的好拍档,但这些私人的感情从未提及,他也没敢多嘴问。他只知道,头儿和亚洲**相识在战前,在西里西亚的时候,两人曾有过一些渊源。
  察觉到属下的注视,科萨韦尔转动了下眼睛,挑起一道眉头,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他。
  见状,彼得立即收回活跃的思想,正色道,“您现在有什么打算?”
  科萨韦尔就说了一个字,“等。”
  “那位军警上尉,您打算怎么处理?”
  “缠住他。”简单明了。
  得到命令后,彼得退下,只剩下科萨韦尔,他又点起了一支烟。
  ***
  不知不觉中,外面变天了。乌云黑压压地压了下来,吹起一阵狂风,缭乱的树叶倒映在玻璃窗上,就像张牙舞爪的魔鬼。
  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过的人影终于有了反应,她站起来,衣服从身上滑落,露出光洁的皮肤。唐颐没有开灯,摸黑去了浴室,在浴缸里放满了水,然后一步踏了进去。
  热水将她白皙的皮肤染红了,在水蒸气的刺激下,全身的毛孔全都舒张开。清冷的月光照在水面上,反射出了淡淡的光晕。她将头枕在浴缸的边缘着,伸手掬了把水,看着水珠子顺着手臂流下去,又重新归入水平面。
  心情渐渐平复,直到现在才明白父亲话中的意思,乱世下,命运会将他们带去哪里?为了生存,要付出很多,所谓的原则,如果不是那么重要的,都可以暂放一边。
  将自己洗干净,爬回床上,她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想。
  刚浅浅地入睡,轰隆隆……这时,窗外打起了雷。一阵巨大的雷鸣声撕裂了夜晚的宁静,有着天崩地裂的气势,仿佛整个大地都被震动了。闪电,劈开混沌的天空,与惊雷交织在一起,从天而降。
  瓢泼大雨倾覆,瞬间将街道树木笼罩在了雨雾中。风吹开窗户,雨点落在窗台上,溅起了水色花朵,空气中占据着一股湿润的泥土味。
  天地间的变化惊动过了唐颐,她掀开被子,想起床关窗,不料这时,楼下响起了房门碰撞的声音,紧接着是脚步声。
  沉重的靴子敲击着烂木楼梯,一下又一下,和下午一样。有人踩着缓慢沉稳的步伐,走上了楼梯。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日更到最后一秒,下星期一去医院开刀开胆结石,可能要住院一星期。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关注微博。住院期间,肯定没法定心码字,所以休息好好养身体,18-24号期间不更。25号恢复更新!最后大家祝我好运,并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六十章 未来
  这条街被全面封锁了,现在又是夜晚降临,来的会是谁?
  库里斯?
  直觉告诉她不是,脚步声不像。
  心里惊恐交加,唐颐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摸出了麦金托什送她的匕首,紧紧地捏在手心里。她咬着嘴唇,像一只夜猫似的机警。
  窗外一个惊雷滚了下来,闪电劈开混沌的天空,照亮黑暗。走廊上站着一个人影,挺拔修长,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颗心瞬间狂跳了起来,每一根神经都绷得死紧。
  闯入眼帘的人,是科萨韦尔。
  他走了进来,带来一片清冷。
  水珠顺着他的发端滚落,湛蓝的眼底闪过疲惫,然而,他的狼狈并不是来自于外表,而是内心。两年后,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却是在这样一个夜晚。
  他张了张嘴,不想失了声,沉寂片刻,最终哑着嗓子挤出了三个字,“跟我走。”
  见到她前,心里酝酿了很多情感,他自负有足够的借口和理由说服她。可在见到她之后,那些计谋策略,全都成了泡影。她俏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和记忆中的一样,让他心潮澎拜,千言万语只化作了这一句。
  唐颐不语,既没拒绝,也没否认,似乎处在震惊中一时回不了神。两年不见,他消瘦了,变黑了,眼里带着沧桑和疲惫,还有脸上那一条疤痕,破坏了视觉上的美感。他不再是以前那个风度翩翩的容克贵公子,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像一名军人,严厉冷峻。
  两人隔空遥望,四周寂静无声。
  嘴边轻轻巧巧地一抿,便弯出个弧度,科萨韦尔淡淡地笑了起来,那一双蓝色的眼睛深湛如黑夜,蕴含着一丝深不可测的欺凌。
  “我可以保护你,你知道的。但你从不来找我,因为你从没信任过我!”他在控诉,在战场上、官场上无一不风生水起的人,此刻竟带着一股子孩子气。那语气中的埋怨隐隐透出他的怒意,他卸下了温柔面具,看起来刚毅而冷硬,让人心悸。
  他的话让唐颐再度怔忡,心底泛起一丝委屈。
  信任?她曾信任过他的,也抛开一切忌讳,央求过他,能否做自己的庇护神。可是,他拒绝了。是他自己说的,力不从心,现在为何又来责怪她?
  见她咬住嘴,不语。于是他又道,这回声音里多了一份无奈,“你宁愿去求库里斯,还和他睡……”
  被他踩到了痛处,唐颐心口一痛,无法保持缄默,忍不住失声叫道,“够了,你住嘴!”
  既然开了个头,他索性把话挑开了,这两年来发生的点点滴滴,毫无保留,一一诉说。
  她听得心惊肉跳,原来他用心如此良苦。
  科萨韦尔凝视她,问,“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从未感受到?”
  之前,她是不知道,现在听他亲口诉说了,岂会无感?不是她没心没肺,而是不敢奢望。和库里斯不过是买卖,付出的是身体;可他,索求的却是真心。生在乱世,身体可以出卖,精神可以摧残。但心,一定要管住,谁也不能给。
  见她依旧沉默,一向冷静的人竟也起了血性。难压心中翻滚的暗涌,他扔了军帽,脱掉外套,扯了领带,一步步地向她走来,
  “如果说,我不想再等了,今天我什么都不想,只要你。我宁愿,你把我当成第二个库里斯,得不到心,至少还能得到人。”
  这句话,包含了多少决裂在其中,破釜沉舟也不过如此。
  她因为他霸道露骨的话,而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将匕首横在胸前,颤抖着向床的另一边退去,“你别逼我。”
  他苦笑,“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
  那双蓝眼睛向来温柔,以前,每次与他对望,她都会以为自己可以从那双眼睛中看见水纹的波动。可现在回想起来,却恍若隔世,遥不可及。
  科萨韦尔继续脱着衣服,直到散了一地,面对着她露出了精硕的身躯,上头伤痕交错,触目惊心。他上了她的床,欺身向前,将她逼入死角。
  唐颐将刀架在他的脖颈间,再深入一点,喉咙就要被割破了。但是他没退缩,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反平时的儒雅,显得尤其强硬。因为他知道,一旦今天退了,便不再有机会。
  “要么你杀了我,要么让我得到你。”就只有这两个选择,没有退路,谁也没有。
  在凶器的威胁下,他仍然掀开了她的裙子,摸到了她的大腿根,一点点深入,侵略她的领地。
  他的手掌充满了力量,带来一股电流,每个细胞都在为此叫嚣。异性触摸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他的探索、他的抚摸、他的跳动让她无法忽视。手在颤抖,几乎就要握不住匕首。
  见她脸上露出了迟疑的表情,他伸手摸着她的脸,然后义无反顾地对着她的嘴唇吻了下去。他的吻很温柔,温暖她的心,缓解了心中的恐惧。有那么一刻,她似乎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承诺。全然不同于库里斯,没有掠夺,就像清风那般轻盈。
  他不是库里斯,应该给他一次机会。何况,在乱世,给谁不是给,选择一个疼惜尊重自己的人总好过被人掠夺践踏。
  那把搁在两人间的刀,随着她的手,一起在颤抖。她妥协了……
  扔掉刀,她闭起湿润的眼睛,认命似的不再挣扎。
  他解开她的衣服,扯开挡在彼此间最后的束缚,在纠缠她双唇的同时,毫不犹豫地一挺身,彻彻底底地占有了她。
  科萨韦尔长叹一声,这个女人,终于刻上了自己的印记。
  屋外一阵狂风暴雨,屋内一片旖旎荡漾……
  一阵悱恻缠绵的*之后,四周恢复了平静。唐颐第一次经历男女间的鱼水之欢,对方还是个矫健强劲的成熟男人,想到刚才两人在床上的互动,娇羞不已。
  等他加注在自己身上的压力消失后,她立即转身背对着他,拉过被单将自己包了个严实。下.体有些疼,不过,他已经很顾及自己了,所以感官上的愉悦远远超过了身体上的痛苦。只是他太强势了,不停地索要,让她有些体力不支,昏昏欲睡。
  见她露出了东方女人特有的娇羞,科萨韦尔莞尔一笑,支起上半身,低头吻了一下她裸.露出来的肩头,道,“跟着我吧,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听到这句话,她沉默了。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久到他那颗心脏开始砰砰直跳,以为她下一秒出口的便是拒绝。
  可是唐颐却没这么做。
  她躲在被子里,只是低声闷闷地问了句,“你就不怕我影响你的事业?”
  “有些人比事业更重要。”他回答得斩钉截铁。科萨韦尔不是个多言的人,但每一句话都能渗入对方的心坎里,叫人为他悸动。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面对着他,“你打算把我藏哪里?”
  见她松口,科萨韦尔有些喜形于色,伸出手,用手背划过她脸部的轮廓,道,“哪也不藏。我会买下这个面包房,只要你愿意,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忍不住问,“难道你不怕他们打你小报告。”
  他握住她的手,自信地道,“放心,我有这能力保护你。”
  手心里的温暖通过彼此相抵的皮肤传递了过来,虽然两人已有了肌肤之亲,但她仍然有些羞赧。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也同时隔离开他专注的视线。
  她闭着眼睛仔细地思考了下,道,“还是另外找个隐蔽的地方吧。我不在乎金屋藏娇,只要……你能保证我和父亲的安全。”
  听她这么说,他暗自松了口气,高高悬挂的心也顿时放了下来,一只手拉起她的掌心贴在自己嘴唇上亲了下,道,“放心,我会处理妥当。”
  她的小床上多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唐颐一时不习惯,夜里睡睡醒醒,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睡意。谁知,天却亮了,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麻雀声,赫然将她吵醒。
  睁开眼睛,阳光穿过玻璃窗,射入屋子,落得一房间的五光十色。她的视线向右边一转,一个背影闯入眼帘,科萨韦尔似乎也刚醒不久,坐在床边在整理衣物。
  他穿着一条背心,露出精壮结实的上半身,肩背处有一个纽扣大小的洞眼,看上去像是枪弹造成的伤口,虽说缝合处已不再流血,但看上去还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凹凸不平的粗糙感让人不舒服,联想到他昨天的话,她暗忖,这两年他过得也不容易,虽然现在又是官居万人之上,手握权势,可也不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而是一步一脚印拿命去搏来的。
  难得,这样一个男人时隔两年还对自己有情有义,除了珍惜,没什么可抱怨或不满的。
  感受到她指尖的凉意,科萨韦尔身体一僵,反手握住她,转头将灼热的目光投了过来,“醒了?”
  在他深情凝望下 ,唐颐不由露出小女儿家的羞怯,抽回手,钻入被窝,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我……”
  见她艾艾期期的,科萨韦尔淡淡一笑,撑着床垫,欺身向前靠近。他抬起她的下巴,吻了吻她的嘴唇,说笑,“一般德国女人在这个时候,要么抱怨男人不够劲,要么就缠着再来一次。你这个举动,我该理解成为哪一种?”
  听见他的取笑,唐颐脸更红,小声道,“现在是大白天,你该去工作了。”
  他挑起嘴唇,一脸笑容可掬地望向她,“原来你们中国女人完事后,是急着赶男人走。”
  “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她说了一半,才发现着了他的道,立即闭了嘴。
  这就是科萨韦尔,即便不说话,光是一个眼神、一抹笑容,照样能让人心猿意马。
  科萨韦尔低头,又亲了下她的脸,这才翻身起床,将衬衫裤子穿戴整齐。穿上那身制服的瞬间,他又从一个情深意重的男人,恢复成了冷硬无情的纳粹军官。
  他走到她的衣柜前,打开橱柜,目光瞥过她仅有的几件行装,然后随手挑了一套衣裙出来,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些都不要了,我会给你准备新的……”
  将衣服递给她后,他稍稍一顿,随即又道,“包括一个崭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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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一章 未来
  既然已经尘埃落定,科萨韦尔自然不想再遇上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更不希望已经决定的事还有变卦。当下车轮子一滚,带着唐颐去了自己的住处。
  他的王国离市中心有些距离,不过,离开城市的喧嚣,这里很安静。树林丛中座落着一栋三层楼的小洋房,园林四处由铁栏封死,陌生人轻易进不来,看上去倒是有几分与世隔绝的感觉。
  汽车驶入花园,在圆形石柱的拱门前停下,科萨韦尔下车后替她拉开车门,介绍道,“我住在这里。”
  唐颐抬头望了下眼前的庞然大物,有些惊讶,“就你一个人?”
  他点头,“本来是有几个佣人,不过既然你来了,我就把他们辞退了。”
  被他热枕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她别开脸,低低地道,“原来你是打算把我当佣人使唤。”
  科萨韦尔深深地笑了起来,握住她的双手,一本正经地纠正,“谁说非得是佣人?为什么不能把你当女主人看待?”
  他这么一笑,瞬间融解了眼神中的凌厉,那双蓝色的眼睛澄澈如泉水,荡出柔和的波纹,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他的笑一如他的人,自信而又睿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模仿得来的。
  唐颐挣开他的手,到处看了看,心中犹豫着,却还是将疑问说了出来,“这里安全吗?我和我父亲……你确定不会拖你后腿?”
  尽管她讲的隐晦,但意思却很清楚,她的顾虑,科萨韦尔自然明白。不过,今非昔比,他是堂堂的准将,别说是这个魏玛,就是在整个萨克森州里都能叱咤风云。除了那一纸婚姻,恐怕有些困难,其余的都在他掌握下。
  他知道,这两年来,唐颐和父亲失去联系,一个人经历了不少,所以缺乏安全感。两人这么久没见,彼此间的信任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建造起来,还是得靠时间慢慢积累和经营。
  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他低头看着她的双眼,语气坚定地道,“你放心,既然我敢许下这个誓言,就有一定的能力去做到。你不用知道我怎样做到,你只要知道我会做到,就可以了。”
  她点头。
  他微微一笑,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吻,然后打开大门。
  在开门的那瞬间,一团深色的影子冲了过来,它先是扑向科萨韦尔,前爪搭在他的军裤上,摇着尾巴撒了会儿娇。然后,脑袋一转,又转向了唐颐,绕她走了一大圈,汪汪直叫。
  唐颐吃了一惊,望着眼前的松狮狗,呆呆地道,“它,它是……斯图卡?”
  科萨韦尔笑了起来,“原来你叫他斯图卡?我不知道,所以给他取了个新名字。”
  “叫什么?”
  “台风。”
  她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哪有人把狗叫台风的呀。
  他也跟着笑了,无辜地耸耸肩,“这是我仅仅知道的中文词。”
  说起来,他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41年秋季,希特勒决心一举拿下莫斯科而制定的台风计划(Unteraifun)。
  虽然这条小狗命是她捡回来的,不过狗认气味,这么久没见,台风不认识她了。在她脚边闻了闻,伸出前爪挠了下她的鞋子,嗷嗷地叫几声,就不感兴趣地一溜烟跑了。
  见状,科萨韦尔怕她不开心,便安慰道,“它刚到这里的时候,怕生的厉害,躲在沙发底下几乎不出啦。过段日子,就好了。”
  唐颐倒不在乎狗,而是对过去两年的事充满了疑惑,不禁问,“为什么它会在你这?”
  科萨韦尔将她引进屋子,这些陈年往事,她既然问起了,他也不打算隐瞒,便解释道,“当时,你父亲的政治态度相当强硬,因此和日本大使起了冲突,上头下了书面文件,针对中国大使的最后审决做出了判定。这起风波来得太快,我们来不及预先准备,你父亲就被盖世太保带走了。所幸的是,你下落不明,他们的重点在于你父亲。得到消息后,我连夜就赶去了马赛。逮捕名单上有你,所以我本打算让你在党卫军的监牢里避开风头,但没想到,我却接到换防通知,被调去了前线。”
  唐颐听到他提起马赛的时候,不由眼皮子一跳,讪讪地问,“你,你也去了马赛?”
  他莞尔,“你大概不会想到,当时我的房间就在你的楼上。”
  她的心咚咚地狂跳起来,都不敢抬头看他,“那你为什么不找我?”
  他风轻云淡地道,“如果去找你,那位英国上尉该怎么办?”
  没想到他就这么毫无避讳地说了出来,唐颐一阵语塞。原来自己在背后搞得那些小动作,他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曾经以为,他害怕揽事上身,才拒绝当自己的庇护神。现在才恍悟,一直以来,他都默默无声地在背后保护着自己。
  “我……”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表达感激之情,可是张了嘴,却又失了声。
  科萨韦尔不着痕迹地扫过她脸上的表情,轻轻拍了下她纤细的肩头,道,“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觉得亏欠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愿,没人逼我,你不用觉得有压力。”
  唐颐抿着嘴,在心里小声地补充了句,可是,你已经成功让我产生压力,觉得亏欠你很多了。
  三层的洋房,底楼是厨房、客厅,二楼是卧室、客房、厕所等,三楼是杂物室。
  科萨韦尔带她去了卧房,宽敞明亮,他打开衣柜,道,“这里只有一些替换的衣服,下个星期,我会找个裁缝过来给你量身定做。”
  唐颐的心思根本不在衣服上,而是在那张双人大床上,她试探性的问,“这是我的房间?”
  她在想什么,他岂会不知,笑道,“是我们的。”
  虽说,心里想得很明白,但毕竟接受中华教育十几年,中国女人的传统思想根深蒂固,嘴里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想。这个年代,未婚同居,怎么可能没一点疙瘩?
  见她沉默,科萨韦尔便问,“还缺什么?”
  她摇头,扯出个笑容,道,“第一天到新家,还不习惯,给我点时间。”
  他了然,正想说什么,这时,电话铃声响了。他随手接起,那一头传来彼得的声音,“头,您什么时候过来,这里恐怕要扛不住了。”
  科萨韦尔瞄了眼唐颐,道,“给我半个小时。”
  挂了电话后,他转向唐颐,“局里有事,我要过去一趟,恐怕你得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了。”
  唐颐笑了笑,“没关系,你去忙。我想再休息一会儿。”
  闻言,他亲了亲她的双眼,放柔声音说道,“那你好好休养,养好精神等我回来。”
  被他话中的暗示调戏得脸一红,她慌忙地转开了视线。
  科萨韦尔走后,她走到落地窗前,目送着他的车子离开。来到这个全新的空间,就像台风一样,她需要时间去熟悉。在别墅里到处走了一圈,欧洲风格简约明了,小狗跟在脚边,对着她这个新来的主人又跳又叫,热情洋溢。
  底楼大厅里放着一架三角钢琴,三楼的储物室里堆着各种画画工具,还有卧室里那些合身的衣服……这些显然都是为她而准备的。原来,他早就预谋好了的。
  ***
  烟缸里丢满了烟头,库里斯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早上8点了。操,一夜未眠,他不由一阵暴躁。他妈的这是哪个混球,坏了他的好事不说,还软禁他一个晚上。他指天指地地发誓,如果被他查出来,一定要让那家伙吃不完兜着走。
  掏出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他点亮火机,深深地吸了口,然后狠狠地抽了起来。一口接着一口,发泄着他的恼怒,可就这样也不能让他冷静下来。手指一弹,将剩下的半根烟甩在地上,他卯足一股劲儿,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两个党卫军战士,就跟奥丁神殿里的门神似的,立马拿枪拦住了他。
  见状,他的火气嗞溜一下窜了起来,郁闷地对着他们吼,“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德国国防军Eisenhund Kampanie的库里斯.巴特曼上尉。”
  听门卫回答得这么利索,他火更大,“知道我是谁,还囚禁我?”
  “我们没有囚禁您。只不过,这里是党卫军的一级机密部,按照规定,不管出入都需要指令。登记册上只有邀请您进来的命令,却没有同意您离开的,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您谅解。”
  “谅你妈的解!”库里斯一听,顿时脑门上冒烟,“是哪个混蛋邀请我进来的?”
  “抱歉,这也是机密,我们无权告知。”
  库里斯怒火横生,把手指捏得噼啪作响,可又无可奈何。他砰地一声,甩上了房门,一脚踹开旁边的垃圾桶,心里头就跟吃了**似的,怒火冲天,止都止不住。
  将眉头拧成了个川字,他心浮气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暗忖,党卫军的人到底在搞什么?
  时间滴滴答答地又走过了大半圈,他走到窗前,推开玻璃窗,认真地考虑起是否能从这里跳出去脱身。这时,外面传来了动静,来的人大概官位不小,一路上,传来了士兵们铿锵有力的问候,嗨希特勒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
  库里斯双手抱胸靠在窗台上,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将他堂堂一位国防军的上尉软禁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门柄一转,那人跨了进来。
  看见来人,库里斯不由眯起了一双绿眸,道,“是你。”
  科萨韦尔反手将门关上,大步走了进来,他伸出手,不紧不慢地道,“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巴特曼上尉。别来无恙?”
  库里斯敷衍地在他手上一握,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对方的衣领,上面的那两片橡叶令他一怔,似笑非笑地扯动了下嘴角,“恭喜你,连跳三级。”
  “谢谢。”
  库里斯等了个通宵,实在没心思再和他谈笑风生,几句面子上的话一说,便切入主题,“那么,请问准将先生,将我‘邀请’到这,到底有何指教?”
  他故意用强调的语气重读了邀请两个字,科萨韦尔忽视他的嘲讽,浅浅微笑,“因为唐颐。”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坦然地和自己谈起那个中国姑娘,库里斯不由一怔,沉下声音,道,“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你放手,我接手。从此,你和她没有交集。”
  闻言,库里斯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对阴冷的绿眼珠子一转,笑声戛然而止,“你这是以党卫军准将的身份在命令我?”
  科萨韦尔耸肩,“无所谓以什么身份,重点是我刚说的内容。”
  “我要是不答应呢?”库里斯有恃无恐地扯出一个笑容,讽刺道,“你打算抓我么?以违反种族法的名义。”
  无视他的敌意,科萨韦尔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他,“这里有一笔买卖,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
  库里斯伸手接过香烟,半信半疑地扬了下两道剑眉。
  科萨韦尔掏出打火机,替他点上,不疾不徐地道,“我这里的军机处,掌握着不少情报。”
  “那又如何。”
  “又能如何?”科萨韦尔玩味地重复着他的话,低声道,“那得看,你想如何。”
  “怎么说?”
  科萨韦尔将目光扫过他,道,“你现在不过是个上尉,上头压了个死对头的上司,而旁边又有同级虎视眈眈。这个官,不好升。”
  简简单单几句话,却把他的现状分析得透彻淋漓,库里斯脸色一沉,道,“你调查我?”
  他莞尔一笑,井然有序地道,“对自己的对手刨根究底,才能百战百胜。这是他们中国人的战争策略。”
  库里斯沉寂着吸烟,半晌后,道,“你到底想怎样,不用拐弯抹角,直说。”
  “我帮你干掉你的对手,甚至你的上司,保证你在一年内升到少校,两年里到中校。”说到这,他故意停顿了下,继而又道,“但,我的要求就是,远离唐颐。”
  库里斯再度沉默,仔细想想,这个世界还真是讽刺,不久前他还拿唐宗舆的事来诱惑唐颐,现在同样的事情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要是我不想和你做这一笔买卖呢?”
  科萨韦尔双手一摊,道,“这是你的自由,我无权过问。不过……”
  见他拉长音,库里斯不由追问,“什么?”
  他莞尔,“你的竞争对手会很高兴,终于有一天出人头地爬到你头上。”
  绿眸中的眸光顿瞬间清冷了下去,他熄灭烟头,“你这是在威胁我。”
  “买卖。双方自愿的。”
  库里斯被他气得牙痒痒,却又不能发作。
  相较他的浮躁,科萨韦尔却依然气定神闲,“我给你时间考虑,一个星期后,给我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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