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溪网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快捷登录

版块导航

管理反馈
疑问建议
楼主: 曾经的曾经

[精彩贴文] 《七根凶简》作者:尾鱼(完结)

[复制链接]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42 | 显示全部楼层

马上注册,结交更多好友,享用更多功能,让你轻松玩转社区。

立即注册 已有账号?点击登录

x
☆、第③章

  夜已经深了,罗韧的住处,还有两个房间亮灯。
  一个是郑伯的,饭馆的店面选定,接下来要忙的一大把,格局规划、装修建材、布置风格,样样都要操心。
  他拿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收银台自然是放最显眼位置,厨房应该避开大堂,留一道上菜通道。哦,对了,还得预留个洗手间的位置,毕竟人有三急,客人不用,自用也是必要的。
  另一个亮灯的……
  是罗韧隔壁的房间,也就是存放凶简的房间。
  除了那个鱼缸之外,房间里多了桌子、椅子,单人小憩的沙发,可擦白板,固定的可定时自动照相机,俨然是办公室的模样。
  罗韧把一万三画的几张图按照顺序贴到墙上,退后两步,皱着眉头去看。
  线索还是太少,理不清楚,只觉得云遮雾罩,心里有个声音说着就此罢手,但又有个声音在好奇:后面的几根会是什么情形,又会带出什么样的图画呢?
  看了一会之后,他转身面向对墙,那里,他已经贴了一张大的中国地图,函谷关、小商河、合浦五珠,都用红色圆头的摁钉摁上了,每个摁钉,都有白色的线和其它的相连。
  也只不过连成了一个狭长的钝角三角形。
  身后咔嚓一声拍照轻响。
  电脑上有自动相片传输提示,罗韧过去坐下,点击载入拼接。
  每天,几乎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灯光效果下,拍摄同样的一张照片。
  现在,一共六张,一字排开。
  人眼可辨的差异毕竟有限,但是经由数码记录,这样并列着比对之后,有些细小的差别就变的分明了。
  不管是凶简还是环绕一匝的那只凤凰,颜色都在消褪。
  一万三说的没错,这事,还没完。
  ***
  一万三也没睡着。
  他在上铺坐着,就觉得心里烦,但烦什么,自己也说不清。
  曹严华在下铺数钱。
  “三百,三百二,三百四,三百四十五……”
  然后就是钢镚的声音。
  一万三抓着上铺拦边,探头下去看他。
  曹严华一点也没察觉,一张张钞票撸的平平,钢镚按大小,码的齐整。
  “曹胖胖,数来数去,就这几张,数绝望了吧?”
  曹严华奇道:“我为什么要绝望?我希望多的很呢。”
  他掰手指头,一项项列出佐证。
  ——“我打两份工,聚贤楼一份,酒吧一份,过两天就发工资了。”
  ——“吃住都在酒吧,张叔不收我钱,省了好些开销。”
  ——“我跟我妹妹小师父学武,前途一片光明……”
  ——“红砂妹妹在帮我卖珍珠,就算只分五分之一,也是不少的钱呢……”
  ——“钱拿来投资郑伯的饭馆,我就是一个小股东了!”
  他把摊开的钱收拢起来,嘴里念念有词:“我为什么绝望,一天比一天好,比以前当贼的时候好,以前虽然钱来的快,但是心里慌,看见警察就想跑……”
  一万三叹了一口气,躺回床上,拉上被子。
  上下铺吱呀吱呀响,曹严华抓着拦边站起来了,露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
  “三三兄,我要说你两句。”
  一万三斜他:“说什么?”
  曹严华说:“你这个人,就是太作。没有作的命,偏有作的病。”
  MD,“作”这个字儿,是用来形容男人的吗?
  一万三怒了,抽起脑袋下头的枕头想去砸曹严华,哪知曹严华眼疾手快的,老早蹦下去了。
  ***
  罗韧前一晚睡的迟,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宅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
  洗漱了下来,在一楼客厅看到郑伯留的字条。
  ——我去忙饭馆的事儿,聘婷送在酒吧。
  正看着,手机里来了信息提示。
  拿出来一看,是微信群里的,木代发的,特意@的他。
  ——我有点事,过两周再回去。
  两周?
  真是越发过分了,罗韧咬牙。
  消息又进来,问他:“行吗?”
  罗韧回了一句。
  ——不关我的事,我又不认识你。
  ***
  罗韧先去酒吧。
  上午的酒吧比较清闲,聘婷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本摊开的书,罗韧在外头看了会,先还以为她在看书,后来发现不是。
  她在用鼻子翻书。
  很努力的,秀气的鼻子蹭着书页,看起来,能自得其乐一上午,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头发上,亮闪闪的。
  罗韧推门进来。
  曹严华大叫:“哎呀,我小罗哥来啦!”
  罗韧白他一眼:“鬼叫什么。”
  他在聘婷对面坐下。
  曹严华怀着同情过来给他上咖啡:“小罗哥,群里的信息我看到了,节哀顺变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咖啡上完了,他还不走。
  罗韧觉得奇怪:“还有事?”
  曹严华笑容可掬:“小罗哥,你仔细看我,我今天,有什么不同吗?”
  有吗?
  曹严华挺胸,收腹,下颌一收,脖子上三叠肉。
  罗韧失笑:“曹胖胖,你是癔症了吗……”
  话没说完,有人从后头,蒙住了他的眼睛。
  轻功一定很好,走到他身后他都没察觉,罗韧的身子骤然一紧,左肘一弯,正要狠狠后撞,忽然心念一转,瞬时间全卸了力。
  他的唇角缓缓弯起。
  木代说:“你猜我是谁啊?”
  罗韧没说话,阳光很好,照的人身上暖暖的。
  过了会,他伸出手,把她的手放下,说:“小姐,大家不是很熟,放尊重些。”
  木代笑起来。
  吧台那里传来炎红砂的声音:“我能出来了吧?能了吧?”
  又有一万三不耐烦的声音:“出去出去,挤在这,事都不能做。”
  看来是一早就都回来了,串通起来作弄他呢。
  罗韧也不理会木代,先看从吧台盖门下弯着身子往外钻的炎红砂:“怎么跟木代一起过来了?”
  “投资啊,不是要开饭庄吗?”她手里拿了袋薯片,嚼的咯吱咯吱的,“爷爷让我上心,说一旦做了,就得认真做,不能玩票。听曹胖胖说,店址已经选好了?”
  罗韧点头:“离着这不远。”
  忽然想到什么,问一万三:“你在这里久,知不知道有家店叫《奁艳》的?”
  一万三说:“知道啊,店主很漂亮,从来不带眼看人的。”
  木代说:“可不,我每次去,她都不搭理我的。”
  罗韧看她:“她不搭理你,你还去?”
  木代说:“当然,就去。她把客人分三六九等的,我这样的,入不了她法眼。她膈应我,我就去膈应她,每次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就是不买。”
  罗韧有些哭笑不得,女孩儿的想法都这么稀奇古怪吗?
  一万三问罗韧:“怎么着?她对你很客气?”
  算是吧,罗韧不知道该怎么答。
  曹严华倒吸一口凉气:“火眼金睛啊,看得出我小罗哥是金主。我妹妹小师父和三三兄已经被淘汰了,红砂妹妹,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啊?”
  他跃跃欲试的,想看看那个不带眼看人的店主怎么把他和炎红砂归类。
  炎红砂说:“走!”
  两个人就这样杀过去了,都是闲的。
  店里一时安静下来,木代抱着罗韧的胳膊,问他:“还好吗?”
  罗韧毫不客气拿掉她的手:“空间,给点空间。”
  木代笑的收不住,低头抱住他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口抵啊抵的,罗韧开始还想作势板着脸把她推开,后来就舍不得了,过了会搂了搂她,轻声说:“聘婷看着呢。”
  其实聘婷才不理会这些,自己翻书翻的起劲,鼻尖都快蹭黑了。
  木代这才坐起来,给他讲去炎家的事。
  炎红砂如何如何胆大,真的把炎九霄的死就这样瞒下来了;炎老头对她的保镖工作很满意,两万块,一分不少都打到她卡里,还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采宝……
  罗韧心里咯噔一声:“采宝?”
  木代其实没打算这么早说,谁知道说着说着说漏嘴了,她吞吞吐吐了一会儿:“我之前跟你提过的,红砂家里,是世代采宝的啊。”
  罗韧说:“这我知道,但是,一起去采宝是什么意思?”
  ***
  采宝这种事,是见者有份,参与的人越多,均摊的就越少,所以一般都严格控制人数,像炎家这种家族作业的,更加不会把旁人带进来,如果不是炎九霄“失联”,炎老头大概也不会考虑木代。
  炎老头话里的意思,这趟采宝稳妥的很。
  那口宝井是炎老头早些年跟人搭伙的时候发现的,因为宝气盛,起了私藏的心思,暗暗记下地理方位,跟谁都没说。再者,采宝这一行,收官的一票相当重要,收败了不吉利,所以采宝人一般都会预留一口宝井不采,留着最后一票完美收官。
  罗韧问她:“地方在哪?”
  “只说在云南,具体地点不能外露,说是采宝人的规矩。”
  具体地点不外露,那就是说,他也不能跟着了?
  罗韧轻轻笑起来:“你已经决定了?”
  木代让他笑的有点没底,想了一下,说的很认真:“我觉得我可以决定我自己要做的事,但是我会听你的意见的,合理的我都会听。”
  对话好像有些严肃了,连聘婷都感觉到了,她鼻子还贴在书上,眼睛滴溜溜翻着看两个人。
  木代能有自己的主意,是件好事。
  罗韧想了想:“你要做自己的事情,我是不反对的,但是,有个要求,你去哪、在哪,我得知道。”
  “我可以信得过红砂,但我信不过炎老头,也信不过你们要去的地方。万一发生意外,我不能第一时间知道,也不能去救你,这种情况很可怕。”
  木代垂下眼帘不吭声,似乎在想他的话。
  “我知道,炎老头不让泄露具体地点,可能是怕人家贪他的财。你可以转告他,我还真不稀罕他的那些石头。”
  末了,他捏捏木代的下巴:“你如果问我的意见,以目前的情况,我是反对的。不过,决定你自己拿,我反对了,你也可以去。”
  
☆、第④章

  炎红砂和曹严华一去不复返。
  久到一万三去门口瞅了两回:“不是被店主干掉了吧?”
  当然不是,这话刚落音,微信群里就来消息了:“来,都来凤凰楼,开股东会。”
  饭庄的选址距离奁艳不远,估计两人不是闹完奁艳之后去了饭庄,就是路上看到饭庄,忘了奁艳。
  木代托张叔看着聘婷,和罗韧两个往外走,到门口时回身招呼一万三:“走啊!”
  一万三愣了一下,吞吞吐吐说了句:“我也是股东吗?”
  真是明知故问,木代挖苦他:“不早说了每人都有份吗?你非得问一句,看你矫情的。”
  搁着平时,一万三肯定又要在心里骂她毒妇了,不过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木代用词挺准确的。
  跟曹胖胖那个“作”字,异曲同工之妙。
  ***
  炎红砂和曹严华在饭庄里打扫卫生,一人一把扫帚,干的热火朝天,郑伯正在擦玻璃,见他们进来,撂下了分派活计:“来个人继续擦,喏,边上有梯子,谁上墙把天棚糊的纸撕咯,还有,涂料在那,那面墙涂一下。”
  上墙这种事,轮不到旁人的,木代去搬梯子,一万三拧了抹布继续擦玻璃,罗韧先是没动,皱了皱眉头:“这种事,找保洁干不就行了吗,不花什么钱,再说了,后头装修还要大动的。”
  曹严华一张胖脸上汗津津的:“小罗哥,我们是在创业!一来钱一定要省着花,二来,你不觉得亲力亲为很成就感吗?”
  他抡着扫帚,情感激荡:“我们自己的饭庄呢。”
  “自己的”三个字,咬字咬的特骄傲。
  郑伯说:“别理罗小刀,他就是敌视劳动!”
  这顶帽子扣的,罗韧哭笑不得,那一头,木代已经穿好防灰的一次性塑料雨衣了,帽子兜在头上,看着笨拙又可爱。
  不好逆时势而动,罗韧只好也去穿塑料雨衣,郑伯说:“大家伙先干着啊,我去看看聘婷,顺便给你们外带盒饭,吃什么的?”
  炎红砂声音响亮:“最便宜的就行!”
  身为富婆,省起来也是极致的。
  郑伯走了之后,炎红砂给他们说了一下珍珠的情况,她托了个跟炎家一向有买卖来往的珠宝行,那批珍珠成色不错,但大小不一,对方出了个打包价,折算下来在三十万左右。
  三十万!曹严华被巨大的幸福感吞没了,激动的语无伦次:“等……等咱们凤凰楼开起来了,我就把聚贤楼的活儿给辞了,只给咱们楼打工,我们还可以在酒吧放凤凰楼的宣传单页啊,让酒吧的客人也来吃饭……”
  说着说着,眼圈忽然一红,声音哑下来,过了会抱着扫帚往地上一蹲,不说话了。
  炎红砂奇怪:“曹胖胖,你怎么啦?”
  曹严华没听见她讲话,心里只是想着:多好啊。
  从前,当贼的时候,吓的从解放碑跑路到云南来避风头的时候,和一万三吹嘘着自己也要开酒吧投资的时候,他从来没想到有这一天的。
  这饭庄地方不大,跟大酒楼相比自然简陋,但是看一砖一瓦都亲切,这是自己的呢,不偷、不抢、也不来路不正。
  他想着:我要好好干,一定要好好干。
  一万三也没吭声,他一直擦窗户,面前的玻璃明净的像水晶,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耀得他眼花。
  不真实的感觉,他一直以为,他是那个找不着家只能在外头奔走的人,原来有一天,也能有瓦遮头。
  连木代都不说话,她坐在三角梯的顶上,仰头看天棚上糊的报纸,思绪却飘远了。
  以后,有一天,哪怕红姨不要她了,她也能找到地方栖身吧,红姨有、张叔有、罗韧有,任它谁有,都抵不过她自己有。
  气氛沉默地怪异,炎红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声问罗韧:“他们都怎么啦?”
  罗韧正要说话,目光忽然被别的什么吸引了开去。
  对面,连殊正站在奁艳的店门口,似乎在擦拭玻璃上的污渍。
  罗韧皱起眉头:“你和曹胖胖去了奁艳没有?”
  ***
  一说到这个,曹严华就来劲了。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的情景,他和炎红砂如何如何的配合默契,每当炎红砂拿起某个物件细看,他就要刻薄地“捧杀”一番,大意是:红砂妹妹,你家里这么有钱,这个太不上档次啦。
  总之就是把店里的商品淋漓尽致地贬了一通,然后看到郑伯在这边店里,就赶紧过来帮忙了。
  木代哧拉一声撕下顶棚的一张报纸,低着头连连用手扇面前的灰尘,然后慢条斯理:“我问问你们两个,从头到尾,人家理你们了吗?”
  曹严华奇道:“这个重要吗?”
  一万三叹气:“曹兄,你和富婆两个low货,从头到尾,人家都没拿眼看你们,你们自己演的倒乐呵。”
  炎红砂不说话,细想好像真是这样,她和曹严华一唱一和的,但是那个连殊,自始至终,根本没招呼过她们。
  顿时觉得没劲了。
  又很不服气看罗韧:“凭什么?她都不带眼看我们,就对你客气,难道……”
  她半是恍然半是惊讶:“难道她想勾引你!”
  木代低头看他,居高临下,阴测测的:“是吗?为什么对你区别对待,你就没什么话要交代?
  所有人的目光,嗖的一下都聚到罗韧身上。
  罗韧轻咳了一下,说:“这个怎么说呢?”
  木代心里咯噔一声。
  难不成,真有秘密?
  他说:“你弯下点腰,我跟你交代。”
  木代半信半疑弯腰,罗韧手指勾勾:“再弯,再弯。”
  看弯的差不多了,罗韧过来,头一抬,就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木代的脸腾一下红了个通透。
  静默了几秒钟之后,一万三和炎红砂几乎是同时说话。
  一万三:“能注意点吗?”
  炎红砂:“不带这样的!”
  只有曹严华没吭声,师父在上,身为徒弟,他觉得不好说什么,但是三三兄和富婆妹妹,定然是说出了他的心声。
  能注意点吗?不带这样的!我还单着呢。
  ***
  晚上,在酒吧里摆桌吃饭,张叔对他们的饭庄也很感兴趣,以经营酒吧的经验,给了不少中肯的意见。
  吃完饭,罗韧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听到炎红砂避在后头走道里打电话,声音有点气急败坏的:“爷爷,你不要总觉得人家都想贪你的宝,木代还救过我的命呢,人家不稀罕这个,再说了,告诉家里人去哪儿天经地义!”
  罗韧笑着走开,他心里大致有数,跟他谈了之后,木代应该是跟炎红砂提了要求,红砂的表现挺暖人心的,相比之下,这个炎老头就有点小肚鸡肠了。
  听说也是七十好几的人了,怎么把什么宝啊财的看的这么重要。
  他跟木代道了别,和郑伯带了娉婷先回去。
  晚一些的时候,收到木代的短信。
  “不在云南省,在贵州,四寨,再具体炎老头就不肯说了。”
  ***
  先说在云南,现在又改口说在贵州,怎么着,是看木代好哄么?
  罗韧对这个炎老头,不悦更添一层。
  他去到存放凶简的房间,打开电脑搜索四寨的位置,俄顷站起身,拿了根蓝色的摁钉走到墙挂的地图面前。
  从地图上看,四寨的位置在贵州和广西的交界处,但炎老头既然肯说出“四寨”这个名字,就说明,最终的地点,必然不是四寨。
  这个镇子,山地面积占全镇面积的80%。
  罗韧沉吟着把摁钉摁了上去。
  ***
  同一时间,木代也在看地图。
  炎红砂和木代挤一个房间,洗漱了之后,躺在那张雕花大床上翻啊翻的,还好奇的看墙上木代用来练功的凹窝——试图自己也爬个墙,未果。
  于是低头看床板上的话儿,手指点着那个“马上封侯”:“上次,你就是在这儿,看到那行仙人指路的吗?”
  木代随口嗯了一声。
  她找到了四寨所在的位置:“在贵州和广西的交界呢,听说贵州是地无三里平,路不好走,你爷爷那么大年纪了,经得住颠簸吗?”
  炎红砂躺倒在床上,被子拉到胸口,声音里无限惆怅:“那也没办法啊,我爷爷跟叔叔,都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主,其实你不知道,我叔叔前前后后,倒腾过不少生意,都用家里那个宅子做抵,他又不是做生意的料,倒腾一笔亏一笔,以后要是债主上门,那个宅子十有□□要被收回去了……”
  木代愣了一下,转头看炎红砂。
  平日里,她都光鲜闹腾,现在忽然静下来,拧着眉头说些过活生计的话,叫人一时间适应不来。
  还以为,她永远不会为钱发愁的。
  炎红砂的声音越说越低:“爷爷眼睛就快看不见了。不懂看宝气,我也做不了这行的。这票之后,要正经想着做些什么了,我还要给爷爷养老呢……”
  她嘴里含糊着嘟嚷,渐渐睡着了。
  木代看了她一会,熄灯上床。
  炎红砂睡里头,她睡着靠外,一时睡不着,像平时一样,伸手出去摩挲床围上的画儿。
  马上封侯。
  她顺着摩挲着那个形状,一忽儿摸小猴的脑袋,一忽儿拿指甲刮蹭小马的尾巴。
  嘴里数着:一轮,两轮……
  就像数羊,摸完一圈就是一轮,摸着摸着,就睡着了。
  以前红姨还说她:“看看,这小马小猴,脑袋尾巴都被摸的锃亮,木代,你再多摸几下,漆都要叫你给摸掉了。”
  那又怎样,雕刻的这么精致,还不就是让人赏玩的嘛。
  三轮,四轮……
  到第五轮的时候,心里忽然一个激灵。
  黑暗中,她禁不住汗毛倒竖。
  手指还停留在那个轮廓上,有些不受控地发颤。
  这个形状,好像不是马上封侯。
  ***
  亮光一闪,咔嚓,又是一声拍照轻响。
  罗韧已经回房睡了,或许是体力劳动的关系,今儿个,大家睡的都比平时早。
  不过,电脑是不锁屏的,相片自动传输和拼接的软件自行运行。 屏幕上自动跳出照片,七张,一字排开。
  最后一张照片上,凤凰的脑袋,诡异地偏了个角度,而一直微阖的眼睛,也终于睁开了。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⑤章

  炎红砂睡的迷迷糊糊的,感觉床头灯一会儿开一会儿关。
  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木代半撑着身子正看着什么,手虚揿在开关上。
  炎红砂打了个呵欠:“在看什么啊?”
  木代关了灯,重新躺回床上,说:“没什么。”
  炎红砂嘴里嘟嚷了句,翻了个身,不一会儿,鼻息又浅浅长长了。
  木代睁着眼睛,再一次不确信似的伸手去摸。
  这一次,没什么异样了。
  可是刚刚摸的时候……
  她努力回忆着那时候指间摩挲到的形状。
  好像,是个小人形状。
  ***
  第二天,天气不大好,蒙蒙的细雨,牛毛样,不打伞也不打紧。
  炎红啥和木代商量,既然已经决定了去采宝,就尽早动身——时间掐的紧的话,回来还能赶上凤凰楼开业。
  商量完了,给炎老头打了电话,炎老头说:“那你们今天就回来吧,我估摸着你们天黑能到,我这里收拾一下,明早就能出发了。”
  还以为能在家里多待两天呢,电话一挂,忽然就时间紧迫了。
  炎红砂赶紧满床收拾东西,木代去到楼下,给曹严华交代新的习武安排:每天除了负重跑之外,开始练习拉升韧带,另外,早晚一千个左右腿上踢、一千个左右手手刀。
  她给曹严华示范上踢和手刀:“脚面绷起来,压脚尖,这个踢,其实是用脚背的力量击打,不是脚尖,脚尖那么脆弱,踢一下就废了。手刀是掌根边缘,肉最厚的地方,猛然这么一下……”
  她一记手刀劈在曹严华脖颈处,曹严华险些被劈的灵魂出窍。
  炎红砂正拎了自己和木代的行李袋下来,看到曹严华痛的脸纠成一团的模样,忍俊不禁。
  一万三在边上斜眼看着。
  炎红砂说:“一万三,你跟曹胖胖一起练呗,就能练不成高手,打个架逃个命强个身健个体还是没问题的。”
  一万三翻了她一眼,嗤了一声说:“没兴趣。”
  那副样子,炎红砂看了就来气。
  她对着一万三撂狠话:“那要是将来,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我可不会去救你!”
  一万三调动脸上的肌肉,给了她一个万分不屑和鄙视的表情,说:“哈。”
  ***
  吃完饭,木代去向罗韧道别。
  半路上遇到带着聘婷的郑伯,以往都是一万三抽早上时间去陪聘婷,这些天,郑伯要忙凤凰楼的事,习惯把聘婷往酒吧送。
  问起罗韧,郑伯说:“没起呢。”
  边说边把门钥匙给了木代。
  ***
  罗韧的房门没锁,轻轻一拧就开了。
  木代轻手轻脚的进去。
  没有起身的房间,尚存夜和暖的气息,又有说不出的味道,暧昧的、男人的、想象不到的。
  木代屏着呼吸走近。
  很少有人能察觉她的近身,因为她轻功很好,但她觉得,罗韧一定能察觉出。
  偏偏没有,他依然睡的沉,一只胳膊垫在脑后,侧着脸,阴影打在眼廓里,毯子盖的没型,屋里很暗,睡衣的领口掀着,隐隐露出颈下,看不大清,就是觉得……
  嗯,性*感,没错,男人的性*感。
  木代走过去,半跪在床边,向他耳边吹气。
  罗韧动了一下,像是发觉了什么,过了会,偏头向这边,半惺忪地睁眼。
  木代说:“罗小刀,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习武之人吗?人家进了屋了你不知道,到床边了你也不知道,我手里要是有把快刀,照着你的咽喉撸那么一下,你这辈子也就不用再醒了。”
  罗韧看了她一会,换了个姿势,伸手去摁颈后,像是觉得酸痛:“我做美梦呢。”
  木代站起来,问:“什么美梦?”
  “你啊。”
  他突然伸手一捞,换住她的腰往下一带,木代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跌伏到他怀里,他还是躺着,把毯子一抽一裹的,把她大半个都抱住了。
  说:“嗯,这样舒服多了,我懒得起来抱你,怪累的。”
  木代笑起来,这是得有多懒。
  她撑着手臂想起来,罗韧搂了下她的腰,说:“躺会。”
  木代说:“我压着你了。”
  “你又不重。”
  又说:“咦,外面下雨了吗?”
  他是暖的,她却微凉,从外头进来,带濡湿的水气,头发拂在他脸侧,痒痒的,雨丝的味道。
  木代点头,伏下脸去,下巴正挨着他肩。
  罗韧说:“你放松啊女朋友,身子紧的像弓,弯弓射大雕吗?”
  木代被他逗的一笑,那口气就泄了,真的放松下来。
  罗韧的身体有男人的硬朗,她却是柔软的,放松下来,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起伏,呼吸似乎都在一个步调上了。
  她说:“你真不知道我进来吗?”
  “我大概知道有人进来,没在意,郑伯经常进出我房间的,总不见得我每次都要跳起来。”
  “如果我是坏人呢?”
  “如果你是坏人,你现在已经横着躺地上了。”
  木代不相信。
  罗韧笑笑:“真的,你鉴别危险与否不是看动静和脚步声的大小,是看有没有那股恶意和杀气,你知道吗,杀气是有温度的。”
  杀气是有温度的。
  罗韧有轻微的晃神。
  思绪忽然飞开很远,回到了老岛的那幢豪宅,屋子里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发不出声音——因为地毯有一寸来厚,踩上去松松软软。
  他藏身在金身的佛像背后,看到青木从转弯处的墙角探出头来,向他比划了个手势。
  明白,那意思是,安全。
  他站起身,提着枪正要迈步,忽然觉得一凉。
  那种四周的空气都凉下来的感觉。
  果然,身后传来那个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
  “又见面了,罗。”
  ***
  “罗韧?”
  木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罗韧笑起来,捉住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一下。
  木代说:“我待会就走了。”
  待会?
  她赶紧补充:“早去早回啊,我和红砂两个,今晚应该可以赶到昆明,明天和炎老头一起出发,顺利的话,约莫一个星期就能回来了。”
  昆明到丽江不算近,有一班常规的火车是夕发朝至,即便是坐汽车,说是今晚赶到,应该也是接近半夜了。
  罗韧准备起身:“那我送你们。”
  木代说:“不用,张叔帮我们找好面包车了,就在下头。车站也请熟人留了票,差不多赶到,掐点就能上车。”
  话音刚落,像是佐证似的,下头有车喇叭摁了两声。
  炎红砂想必是等急了。
  罗韧说:“你要总这么来去匆匆,下次回来,我真不认识你了。”
  木代笑着挣脱他怀抱起来,说:“我真走了,红砂指不定怎么笑我呢。”
  罗韧目送着她离开,想了想,起身到临街的窗前,推开窗户。
  下头停了辆白色的小面包车,木代正低着头上车,炎红砂从开着的窗户里探出头来,恰好看到他,大叫:“罗韧,我把你女朋友拐走啦。”
  罗韧朝着她挥了挥手。
  小面包车开走了,沿着青石板的街道。
  过了会,有条微信进来,木代单独发给他的。
  “看枕头底下。”
  枕头底下?罗韧心里咯噔了一声,走回床边,把枕头掀开。
  枕头下头,靠床框的地方,有个黑色的丝绒长条袋。
  伸手拿起来,只凭手感,就知道是什么了。
  冰冷、坚硬、流畅的刀身。
  打开了看,是直刃钢刀,和他原先的那把很像,牛皮质的黑色刀鞘,扣带处凹印着小小的标记。
  罗韧拿近了,侧着光看。
  看清楚了,那是个小口袋,口袋口还扎着扣绳。
  罗韧伸出手,摩挲了好久,突然笑起来。
  ***
  起身之后,依着惯例,先去隔壁存放凶简的房间。
  电脑已经黑了屏,随意点触,屏幕又亮起来。
  七张照片,一字排开,差别显而易见。
  罗韧站着不动,很久之后,才转身去看那个鱼缸。
  这样的变化,有什么意味吗。
  他沉吟着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沙发的位置低,抬头看,像是仰视那只凤凰了,隔着缸水,可以隐约见到墙上模糊的地图。
  地图?
  罗韧的心里微微一动。
  为了佐证,他找了支镭射笔,去到鱼缸后头,打开镭射线,变换了几次角度之后,选定了方位。
  镭射线不偏不倚,贴合着那只凤凰微微扬起的尖喙延伸开去,在地图上打下一个亮点。
  原本,是需要到地图那里确认方位的。
  但是现在不用了,因为打下亮点的那个地方,摁着根摁钉,为了跟找到凶简处插的红色摁钉做区别,他当时,特意选了根蓝色的。
  贵州,四寨。
  ***
  为了确认,罗韧把鱼缸挪了个角度,挪动的时候,缸水左右晃漾,待到完全静止,用镭射笔从凤凰的尖喙再试,还是同样的位置。
  也就是说,不管把鱼缸放置在哪个位置,高或者低,左或者右,凤凰尖喙所指的,只有一个方向。
  罗韧在微信群里发了条信息。
  ——最近,关于凶简,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或者不对的?
  炎红砂第一个回:“没。”
  紧接着是曹严华和一万三,都没有。
  木代没有回,罗韧先还以为炎红砂的回复同时代表了她的,正沉吟间,她的电话打过来了。
  背景音有点杂,可以想象到是在高速大巴上,他听到木代说:“你等一下,车子后头空,我去后面的座位给你打。”
  她选了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那时候我开灯看了,但是没什么反常的,就没往心里去。还以为是自己睡的迷迷糊糊,感觉上出了偏差。”
  罗韧问她:“大致是个什么形状,说的出来吗?”
  这对木代来说有点难度,她不是一万三,对这种线条或者形状的敏感度很低。
  罗韧说:“不用急,咱们慢慢来,你先闭上眼睛。”
  ***
  大巴有点晃,木代慢慢闭上眼睛,右手试探着伸出去,触到了前座的椅背。
  她努力试图还原前一个晚上的感觉。
  罗韧引导她:“大致是个什么形状?”
  “好像是个人。但是不知道是男是女。”
  “古代人还是现代人?”
  说不确切,毕竟穿的不是长袍大袖,姑且算……现代?
  罗韧想了一下:“那个人的手,是什么动作,胳膊是张开的,还是并在一处的,或者只是自然下垂的?”
  木代仔细去回忆,有些迟疑:“一只手是下垂的,但是手里好像拿着长的什么东西,另一只胳膊,胳膊上挎着什么……”
  挎着什么呢,昨儿个晚上,她想了好久,只觉得是个圆不溜秋的……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反应过来了:“挎着个篮子。”
  篮子?
  罗韧脱口问了句:“那另一只手上,你说的长的东西,是不是扫帚形状?”
  扫帚?
  是的,帚身长长的,末端像个三角,是扫帚。
  木代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
  罗韧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一下子就说出是个扫帚来了呢。
  脑子里有什么画面,渐渐清晰。
  那是个年轻的农家女子形象,系围裙,戴蓝印花布的头巾,右手握一把扫帚,左手挎了个篮子,胳膊上还吊了个包袱。
  那是在……奁艳看到的。
  
☆、第⑥章

  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
  搞装修的师傅已经在丈量门窗尺寸了,拿着粉笔在地上画间距,郑伯觉得自己效率真高,赶得上改*革*开*放之初的深圳速度了。
  他心情大好,透过落地大玻璃窗看外头渐渐热闹的街道。
  咦,那个走过来的,是……罗小刀?
  郑伯大为欣慰:居然知道过来帮忙,真是孺子可教……
  然后,他目送着,目送着……
  罗韧进了奁艳。
  ***
  连殊正拈了擦银布,沾着海棠香粉,擦拭一个新收来的护甲戒套。
  和清宫女人用的长长的戒套不同,这一个已经简化很多,银质的做成指甲形状的盖面,上头刻着一茎轻荷,套在指端的环巧妙的做成莲茎的延伸,带上之后,显得手指尤为纤长白皙。
  她带了戒套去取边上的天青色瓷杯,戒面与杯身相碰,美妙的轻音。
  觉得整个人都不同了。
  就在这当儿,罗韧推门进来。
  没想到他会再来,连殊先是一怔,紧接着又是一慌,手指下意识掩到衣袖里:如果没记错的话,罗韧似乎不大喜欢这种闺房珍巧的调调。
  末了,心头升起淡淡的嗔喜。
  原来你还会再来的。
  罗韧向着多宝格上看过去,那个泥人还在,格子里专门有射灯,打亮泥人的周身,像是红毯上的镁光灯。
  他直接取下了看。
  连殊过来,并不着急开口,等他看得差不多了,才柔声介绍这物件的来历:“这个,叫扫晴娘。”
  罗韧没听过:“这个有什么寓意?”
  “起自汉朝的时候,民间用来祈祷雨止天晴,一般的形象就是妇人拿着个扫帚,扫走了雨神,迎来晴天,通俗上就叫扫晴娘,在北方,陕西汉中一带,把她叫扫天婆。”
  “各地都有吗?”
  “一般都有,最常见的是剪纸,挂在屋檐下头。其实国外也有,像日本晴天娃娃,外形不同,寓意都是一样的。”
  她指了那个泥人给罗韧看:“这个,就更具体些,右手拿着扫帚,扫晴。左胳膊上挎了个包袱,包袱里包的是土,因为土克水。又挎着篮子,篮子里是祈愿者孝敬她的米——麻烦人家扫晴,总得给些报酬的。”
  “哪还有卖的吗?”
  连殊的脸上有一掠而过的自得:“没有,我这里大多都是孤品,独一件。”
  “那你是在哪看到的这个,或者收到的这个?”
  连殊看了罗韧一眼,好一会没再说话,过了会拿出锦盒,帮罗韧把扫晴娘包装起来:“我只是网上搜到,觉得描述的可爱,所以自己仿着做了,刷卡还是……”
  罗韧掏出钱包,直接从其中一个隔层抽了一叠钱放在柜面上,拿了锦盒跟她道别:“谢谢。”
  连殊半天没回过神来,她数了数那叠钞票,不多不少,12张。
  也就是说,罗韧在来之前,已经备好了钱,就是奔着这个扫晴娘来的?
  连殊有点失望,她目送着罗韧离开,看到他原本是要走,蓦地停顿了一下,转身走进了对面的店面。
  ***
  木代足足坐了一天的车,近半夜的时候才到炎红砂家,草草洗漱了之后,困的倒床就睡。
  炎红砂却被炎老头叫了去,不知道吩咐些什么,很晚才回来。
  睡的死沉死沉的时候,被炎红砂晃醒:“木代,起来了,要走了。”
  天亮了吗?木代觉得自己醒不过来,她颇为痛苦的翻身,抽出手机看。
  凌晨三点半。
  她说:“炎红砂,我非得把你杀了不可。”
  炎红砂跪在床上,双手合十给她作揖:“不赖我,爷爷的规矩,说是一定要起的比鸡早,这样这一趟才能避开耳目,保密又顺利。”
  木代面无表情:“那加工资。”
  “好的好的好的。”炎红砂点头如捣蒜。
  “把我衣服拿来。”
  炎红砂赶紧赤着脚下床,抱了木代的衣服颠儿颠儿跑过来。
  木代叹了口气起来,慢腾腾穿衣服,穿到一半时怅然:“我要想办法早点嫁给罗韧,这样有人养着,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那是那是那是。”炎红砂心存愧疚,木代说什么她都赞同。
  哪晓得木代想了想又改口:“不行,女人嘛,还是要独立自强的,不能依赖别人,靠不住的。”
  炎红砂说:“对的对的对的。”
  ***
  早饭是白粥馒头咸菜,可真不像豪宅风格。
  炎红砂给木代解释说,这一路都得这样,吃的东西不能有肉,因为肉就意味着见血有死杀,不吉利。
  路上如果遇到要饭的,一定要给钱,因为你是靠天吃饭,凭白得来的东西,一定要施舍点在命硬的人身上。
  身上不要带任何金银珠宝的首饰,因为你得“穷”,一穷二白,才好去取……
  木代心里咯噔一声,伸手抚住了胸口,隔着衣服,她摸到口哨上的那颗珍珠。
  炎红砂看出来了,她凑近木代:“别理我爷爷,他也是糊弄人装样子,他哪穷了?”
  又说:“到时候,晚上,我们偷偷溜出去吃肉去。”
  木代的心里登时就踏实了。
  ***
  去四寨,路程颇为兜转,先从昆明飞贵阳,又从贵阳飞黔南荔波。
  到荔波时已经是下午,为了紧赶行程,几个人去客运站找包车,炎老头一把年纪,炎红砂又万事不懂的,侃价比价这种事,只能木代来。
  她被好几个包车司机围在中间,听着半生半熟的普通话,自己心里都有点忐忑,却要故作老练。
  ——“你开几年车了?平路还是山路?”
  ——“这个报价,包餐食吗?油费怎么摊?”
  ——“我们去了,当然也得回来。待几天再看,要是回来,也可能坐你的车的……”
  好不容易敲定一家,司机把木代她们送到定好的酒店,约好了第二天一早来接。
  进房的时候,木代看到客房打扫的服务员,心念一动,借着跟她随意聊天的机会,打听了一下这头的包车行情,综合比对下来,她选的这个,性价比还挺高。
  木代觉得自己怪能干的。
  晚上躺在床上给罗韧打电话,她重点渲染了这事,罗韧听完之后,点评说:“嗯。”
  “嗯”是什么意思?
  木代不满意,嘟嚷说:“都不夸我一下。”
  罗韧在那头笑,顿了顿说:“我估摸着你们到了四寨之后,还是要换车的。”
  不错,采宝的具体地点,炎老头只肯说到“四寨”,下头再怎么问他都三缄其口,连炎红砂都套不出话。
  “到时候,你注意路线,有地标的话发给我。”
  木代心里咯噔一声:“为什么?”
  她自己想到了:“罗韧,你也要跟着吗?这样不好。”
  说到着急的地方,翻了个身,变躺为趴。
  “炎老头对这事神神秘秘的,唯恐多了人知道,到时候你开辆车在后头跟着,他的脸得多黑啊。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我肯定会事事小心……”
  她保证了好多,罗韧没打断她,一直听完,然后问:“你想我去吗?”
  木代不说话了。
  真会说话。
  “你想我去吗?”
  五个字,像小金箭似的,倏地钉在她心上,酥□□痒,箭的尾羽还颤悠悠地晃着。
  她拿手指搓捻着身下的被子边角,吞吞吐吐:“想啊。”
  罗韧笑起来,顿了顿说:“自己要小心一点,第三根凶简,可能就在四寨附近。”
  凶简?
  木代一下子清醒了,这些天,她几乎把这回事给忘了。
  她结结巴巴:“怎……怎么又出现了呢?”
  ***
  罗韧把扫晴娘的照片发到微信群里。
  他在网上查找过关于扫晴娘的信息,连殊说的大致没错,扫晴娘大多是手挥扫帚的女人形象,以剪纸居多,也有扎成了小布偶的,依地域不同,式样各有差异。
  没有找到跟手头的这个一模一样的,不过也不奇怪,因为有篇文章介绍说,也有人对扫晴娘的形象做个性化的自由想象和加工。
  一石激起千层浪。
  曹严华怯怯问了句:“如果我们不理会呢?会怎么样?”
  自五珠村归来,好不容易过上了正常日子,聘婷身体渐好,一万三父亲的骨灰也终于入土为安,饭馆装修的如火如荼……
  样样都是好事,实在不想再蹚这趟浑水。
  这种心情可以理解。
  罗韧把那幅一字排开的对比图发了过去。
  一万三最先看出端倪:“变浅了?还有,凤凰的头的位置好像不一样了。”
  罗韧简要把事情说了一下,又说:“我现在担心一件事,如果这鱼缸里,这只凤凰的颜色越来越浅,到最后,会怎么样?”
  木代捧着手机看罗韧发过来的话,一时有些怔愣。
  凤凰的颜色,似乎代表了凤凰鸾扣对凶简的钳制,如果颜色越来越浅,是不是表明,凶简会再次挣脱钳制呢?
  这样的话,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聘婷吧。
  一万三也想到这一点了:“感觉上,如果曾经被附身的人没有死的话,凶简会重新找上她——不过,它不至于再去骚*扰我爸的骨灰吧?”
  没人回答。
  因为这个时候,消息提示,有一个新人被邀请进了群。
  ——罗韧邀请“沐浴在朋友关爱中的棍”加入了群聊。
  ——“沐浴在朋友关爱中的棍”与群里其它人都不是微信朋友关系,请注意**关系。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⑦章

  沐浴在朋友关爱中的棍。
  这该不会是……
  果然,那个人热情地跟大家打招呼,发的还是语音信息:“小萝卜、小口袋、小三三、小胖胖!”
  木代忍不住想笑,回点什么好呢,她摁住说话的语音键,打不定主意。
  神棍说:“咦,有个新人嘛,这就是跟火有关的那个姑娘?”
  炎红砂回:“是的,前辈,你好。”
  炎红砂和曹严华都属于对神棍毕恭毕敬型的,炎红砂叫他“前辈”,曹严华叫他“神先生”。
  有人敲门,木代小跑着过去打开,果然是炎红砂,她一个人待在屋里怪冷清的,正巧“开会”,于是过来找木代凑热闹。
  进门的时候,她一直看手机:“木代,神棍为什么还不回我啊。”
  木代说:“大概是忙着给你赐名吧。”
  所料不差,神棍很快回了。
  “红领巾,你也好。”
  区别于之前的小萝卜或者小三三,当事人居然没有太多抵触,炎红砂摸着脖子一阵怅然:“我都不记得系红领巾的感觉了。”
  言归正传。
  罗韧跟神棍一直保持联系,这段日子发生的事,神棍都有耳闻。
  “我还是比较赞同小萝卜的观点的,水里的那只凤凰,代表了凤凰鸾扣对凶简的钳制,但是不完整——要知道凤、凰、鸾,是三只,水里出现的,也只不过是一只。”
  一万三说:“那要是我们再往水里加点血呢?”
  “你们可以试试啊,没事就放血放着玩呗。”
  一万三不吭声了,事实上,他自己也觉得,放血这种事,有点治标不治本。
  神棍说:“你们首先得搞清楚一件事,困住凶简的,不是你们的血,其本质应该是附着于你们血液中的,凤凰鸾扣的力量,颜色的衰退可能代表了凤凰鸾扣力量的消退。”
  曹严华纳闷:“怎么说消退就消退了呢?”
  “曹胖胖,我用绳子把你绑起来,开始捆的死紧,但你每天拼了命的挣挣挣挣挣,绳子能不松吗?”
  曹严华知趣地不吭声了。
  罗韧沉吟着发言:“你们说,凤凰鸾扣力量的消退,跟散落各处的另外五根凶简,会不会有关系呢?”
  虽然截至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不同的凶简之间可以互通讯息,但这个想法挥之不去。
  神棍想了想:“也有可能,就好比两种力量在拉锯,目前来讲,是两根凶简和凤凰鸾扣之间的角力,如果另外五根凶简也加入进来,凤凰鸾扣的力量会消耗的更快的。”
  一万三把自己一直想问的给问出来了:“假如说,那两根凶简再一次脱缚的话,聘婷是不是又会被附身?我爸的骨灰盒已经埋了,凶简总不会再找上它吧?”
  神棍说:“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
  他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长到每个人都有些惴惴不安了,才打了一段很长的话过来。
  “对付第一根凶简时,人数不全,误打误撞。但对付第二根时,代表金木水火土的五个人已经聚齐,而且第一次真正以凤凰鸾扣的形式困住了凶简,这等同于正式表明立场、完全暴露自己、站到了凶简的对立面。你们的目标太大,很有可能一旦凶简脱困,首要会选择对付你们,或群而攻之,或各个击破。”
  木代把这段话读了两遍,后背渐渐泛起凉意,炎红砂也哆嗦了一下,警觉地看看窗户,又看看门,好像凶简已经在外头伺机而动似的。
  过了会,曹严华悻悻来了句:“这意思就是说,上了贼船,下不来了呗,谁也没法中途撂摊子说不干了呗。”
  神棍说:“我建议你们五个人,尽量不要分散,你们现在,可能都是目标。”
  ***
  因着神棍最后的这句话,炎红砂愣是不敢回自己房去睡,又和木代挤了一张床,熄灯之前,再三检查门锁,还有窗扣。
  木代叹气说:“你又不是没见识过,凶简要真在附近出现,门啊窗的什么的哪能挡住它们。”
  炎红砂蔫蔫地爬上了床,过了会说:“我不关灯行吗?”
  木代朝被窝里缩了缩,拉着被角遮住眼睛:“行。”
  说是这么说,但有光照着,总是睡不踏实,躺了一会之后,忍不住伸手又去摸手机,看到罗韧发过来的信息。
  “你们路上尽量拖时间,我很快到。”
  我很快到。
  她攥着手机,轻轻贴近胸口,想着:要是罗韧在就好了。
  ***
  曹严华和一万三又在收拾行李了,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打包轻车熟路好多。
  曹严华委托一万三去跟张叔报备:“我这刚回来又跑路,张叔肯定得把我开除咯,我都不敢去看他那张脸了,三三兄,你去帮我说一声好了。”
  一万三说:“难道我就敢去跟他说了?他跟我认识的时间更长,骂起我来,更凶残。”
  商讨的结果是,两人写了封言辞恳切的留言条,拿透明胶粘在高低床的床框上。
  留言条上,他们恳请张叔:这趟又溜号,想来房间也是保不住了,但是,请务必把高低床给他们留下,至少回来,还有个躺的地方。
  ***
  收拾完毕,关灯、屏息静气、摸着黑从后门溜出了酒吧,直奔罗韧的住处。
  罗韧已经准备妥当了,只等他们到了之后出发,郑伯正帮着罗韧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看到曹严华他们,一脸的没好气:“我真是不懂你们在搞些什么,还股东呢,一两天里跑了个精光,这凤凰楼,到底开是不开了?”
  “开开开!”曹严华忙不迭点头,还行使了一下股东的权力,“郑伯,装修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我会给你发奖金的!我们一定赶回来开业的!”
  车子终于缓缓驶出这片古城,曹严华倚在后车座上感慨:“我现在感觉我像个成功人士似的,忙的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忽然又想入非非:“小罗哥,我富婆妹妹她们是去采宝的,那第三根凶简很可能在她们采宝地附近——要是这一趟,能捞点宝石回来就好了……”
  又拿胳膊肘捣一万三:“听说,宝井里很多宝石呢,玫瑰钻啊,猫眼儿啊,琥珀啊,咱要是能捞一笔,回来再在凤凰楼边上开个练歌房……”
  一万三斜他:“你还挺乐观,你觉得是玩儿去的是吧,胖胖,严肃点,这种事不好玩,搞不好命都没了。”
  木代她们走的早,又是用飞的,罗韧这边开车过去,即便马不停蹄,预计还是要比她们落一天多的路程,所以路上尽量不休息。
  快天亮的时候,曹严华看到罗韧疲惫的很,自告奋勇跟他换手开,并且拍胸脯保证自己是有本的。
  罗韧将信将疑,但自己确实有些精神不济,所以让曹严华试开了一段——好像还行,技术不算太好,但能让车动起来就是胜利。
  罗韧说:“我先睡会,你待会换我。”
  为了让罗韧能睡的舒服些,一万三主动坐到副驾驶座,把后排的空位留出来给罗韧——他自己不会开车,罗韧是主驾驶,自然要让他尽量休息的舒服些。
  一夜赶路,车子已经进了地无三尺平的贵州地界,颠簸是难免的。
  罗韧开始睡不着,曹严华一直在唠叨一万三,一会让他学武功,一会又嘱咐他学开车,但是过了一会,这声音像是催眠,他终于慢慢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身忽然陡然一顿,罗韧险些被掀到座位下头,好在及时抓住车门稳住了身子,前头的一万三正打瞌睡,忽然被甩了这么一道,要不是有安全带勒着,直接飞出去了。
  天已经大亮了。
  一万三大吼:“曹胖胖,你到底会不会开车,有病啊你!”
  罗韧有些昏昏沉沉,他扶着车门坐稳,听到曹严华带着哭音似的声音:“我撞到人了一万三,我撞到人了!”
  我擦!
  罗韧心中一紧,想也不想,推开车门下车。
  风很大,沙子飞土迷过来,罗韧一时间有些睁不开眼,顿了一顿,他睁眼去看。
  这是一条沙土道,两边都是光秃秃的土山,或许是因为时候还早,路上没车,前望后看,只有他们停着的这一辆。
  一万三也下来了,跑前跑后的去看,顿了顿纳闷地说了句:“没人啊。”
  这一句提醒了罗韧,前后没有人,也没有血,沙土路上,只有一道刹车的痕迹,又绕到前头去看车,车前身锃亮,没有任何的刮擦或者碰凹。
  曹严华还坐在驾驶座上,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一万三嘀咕了句:“是不是看错了啊。”
  罗韧心中一动。
  风大,砂土路,风把沙尘掀起来……
  曹严华是能从土里看到东西的!
  罗韧过去,拍拍曹严华的肩膀:“曹胖胖,你没撞到人,路上没人,不信的话,你自己下来看。”
  曹严华抬起头,半信半疑的,腿哆嗦着,扶着车门下来。
  风又大了,前看,沙土茫茫,后望,茫茫沙土。
  罗韧笑着宽慰他:“放心吧,没撞到人。”
  曹严华长长松了口气,他回想着当时的场景,脸色更白了。
  罗韧问他:“你看见什么了?”
  一万三也在边上帮腔:“曹胖胖,你属‘土’呢,上次你就是在扫帚的扬尘里看到的仙人指路,这次看到什么了?是不是也是扫晴娘?”
  曹严华愧疚似的看了一眼罗韧。
  罗韧有点奇怪:“怎么了?”
  曹严华小声说:“是小师父,是妹妹小师父……小罗哥,我看到撞上来的,是妹妹小师父……”
  ***
  依着昨天约好的,司机师傅一大早就过来接,想着罗韧吩咐的“尽量拖时间”,木代旁敲侧击地让师傅开慢点。
  司机还以为是怕他技术不过关,吹嘘着自己的多年行车经验:“不用怕,再快一点都没问题。”
  木代拿炎老头当借口:“不是的,车上有老人家,你慢点开。”
  司机恍然,果然就开的四平八稳,稳到每个人都有点昏昏欲睡。
  罗韧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木代说:“我没事啊。”
  又笑:“哪能不坐车去呢,只能坐车啊,怎么了啊?”
  罗韧不想吓到她,沉默了一会才说:“不要站在路中央,一定要看着车子,有车开过来的话远远躲开,懂吗?”
  这都是常识,为什么罗韧要这么郑而重之地嘱咐她呢?
  挂了电话之后,木代沉默了一会,问炎老头:“爷爷,到了四寨之后,我们还得坐很久的车吗?”
  炎老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倒是司机大笑起来。
  “四寨?姑娘,四寨再往下去,就没什么路了,有拖拉机、骡车、摩托车就不错了,有的地方,得单靠两只脚去走,哪还有车让你坐啊。”
  
☆、第⑧章

  司机说的没错。
  事实上,没进四寨之前,已经像是在茫茫大山里穿行了,炎红砂拿手机搜了谷歌卫星地图给木代看,满屏的墨绿、浅绿、大绿、小绿,点缀着遥遥几个地名,之间的通道细的像白色的线。
  而且也没了省道国道,走的叫县道。
  中午时到的四寨,车子停在县农贸市场附近,镇子不大,网上资料说,全镇人口两万不到,少数民族就占了80%,果然,下了车,打眼看去,行人穿的衣服跟平时见到的都两样,很多妇女还是梳发髻的,头发上插着或银质或木头的簪子。
  木代觉得好奇又新鲜,虽然说起来,云南也是少数民族聚居地,但这里跟云南又是两样了。
  炎老头找了家饭店,喊司机师傅一起吃饭,等上菜的当儿,打发炎红砂和木代去买补给,特别吩咐,要买把铁锨。
  宝井在山里,估计免不了野外用餐,受不能吃肉的限制,只能买饼干面包素食面,木代和炎红砂一人提了一大塑料袋。
  铁锨买了小的,也有一米来长,店主特意帮忙磨利了铲口,又拿硬纸板包了口,提防路上削到自己或旁人。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农贸市场回饭店,路上,木代看到好多人都抿嘴冲着她们乐,心里纳闷的很,回头一看,哭笑不得。
  炎红砂扛着那把铁锨,那一大塑料袋吃的挂在铁锨杆后头,走的晃晃悠悠的。
  见木代回头看她,她还翻白眼:“干嘛?”
  木代说:“形象呢?红砂,你可真不讲究。”
  炎红砂振振有词:“怎么啦,你看看这菜市场,反正也没帅哥,要那么形象干嘛?”
  又问:“你要挂吗?这样前一个后一个,我挑的稳。”
  木代毫不犹豫地挂上去了。
  炎红砂皱眉头说:“你可真不客气啊。”
  木代两手甩空,乐得轻松,开始有心思看两边的贩摊,路过一个卖鸡蛋的摊头,对方拎着一长串鸡蛋招呼她:“姑娘,买串鸡蛋呗。”
  这里居然跟云南很像,鸡蛋是用稻草编了串套绳,一个个窜起来,一拎就是滴溜溜十来个,跟小灯笼似的,木代买了两串,又挂炎红砂的“扁担”上。
  炎红砂抗议:“你再给我买顶草帽,我活脱脱就一卖菜的了。”
  木代说:“这一路肉不能吃,我们可以吃煎蛋啊。”
  她拿手指弹了弹铁锨的锨面:“我见过有人用铁锨当平顶锅煎蛋的,可好使呢。”
  于是又买了一小瓶油。
  回到饭店,菜已经上齐了,木代她们吃的都是全素,倒是特意给司机点的大鱼大肉,吃完了,司机抹抹嘴说:“我再把你们往下送送。”
  木代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刚炎老头打发她们去买东西的当儿,必定是跟司机商量过什么了。
  往下送送,往下送的地方,才是关键。
  ***
  木代和炎红砂两个商量好,两人分坐面包车的两边,分别去记沿途的地标,以便给罗韧他们留下更多的指引。
  但是开了一段就有问题了,炎红砂尖叫:“我刚刚看到一块店招上写着‘广西’了,不是在贵州吗?”
  炎老头没吭声,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说:“姑娘,四寨本来就在黔贵的交界线上啊。”
  车子上了土路,颠得人七荤八素,木代不得不抓住车门上头的把手才能稳住身子,也不知开了多久,炎老头忽然说了句:“停。”
  车子惯性往前冲了几米,然后停下。
  炎老头下车,木代和炎红砂不明所以,也跟着下车,司机帮着他们把行李提下来,跟炎老头说:“老人家,要回去的时候,还打我电话啊,即便我不在这头,也能让我朋友接活的。”
  说完了,摆摆手,调转车头,绝尘而去。
  木代吃惊极了:到地方了?
  这里静极了,前后左右,看了都是山,炎老头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说:“等着吧。”
  等谁?难不成有人来接?
  炎红砂朝木代挤挤眼睛,自己去套炎老头的话,炎老头吃不住她软磨硬泡,指着土路说:“这条路通到一个村子,村里惯常的,一三五大清早出去赶集,晚上回来,今天是周三,再晚点,我们能搭到车。”
  木代坐不住,跑前跑后的看地势,拍了张照片传给罗韧,想想不保险,自己爬上一棵显眼的树,把上头的不少树枝都编成了辫子。
  对着罗韧千叮咛万嘱咐:“这边的山形乍看都是一样的,那个树你可别找错了,一头的辫子呢。”
  罗韧回:“知道了,女朋友。”
  木代这才放心地下树。
  夕阳快落下来的时候,得儿得儿得儿,路头来了一辆骡车,一个二十来岁的壮小伙赶车,穿琵琶襟上衣,头上包着缠头布,炎老头挥着手拦停,跟他说了搭车的事儿。
  说话的当儿,木代一直好奇地打量车上坐着的人,男女老少都有,车上不少箩筐,有买回来的菜,也有没卖掉的绣片衣服,女人的衣服上都有滚边,还有个年轻的姑娘,戴花竹帽,怪好看的。
  遗憾的是,除了那个赶车的壮小伙,其它人的汉语说的都不地道。
  木代跟她们磕磕绊绊对答了好几回,才搞清楚她们说自己是“毛南族”。
  赶车的小伙叫扎麻,很好说话,两句话没过就让他们上车,还主动下车搀扶炎老头。
  于是晃晃悠悠的,骡车又上路了。
  扎麻问炎老头:“老人家,是去我们村呢,还是翻月亮山?”
  炎老头说:“今晚可能要在你们村住下了,明儿翻山。”
  还要翻山?木代狠狠锥了炎红砂一眼,炎红砂抱着那把铁锹,用口型跟她说话。
  说的是:我又不知道。
  扎麻看了炎老头一眼说:“月亮山不好走啊,听说有走几天几夜的,都走不出去。”
  炎老头闷头嗯了一声,吩咐炎红砂:“红砂,帮我把眼罩套上。”
  这是要休息了,木代听炎红砂说过,闭目是最基础的护眼,炎老头的一双眼睛金贵,闭着的时候比不必多的多了。
  今儿个都算多费眼了。
  套上眼罩之后,炎老头两腿交叠着,像是打坐,炎红砂怕车子把他颠摔了,一直在边上扶着。
  木代过去跟扎麻说话。
  扎麻所在的村子叫七举,说是地图上查不到,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村子,只住了十来户人,木代问起月亮山,扎麻挠挠头说,月亮山是他们村里人对这山的称呼——这名字来的近乎直白,因为月亮每天都从那山后头升起来。
  至于地图上叫什么山,有没有什么专业的山系名称,扎麻就一问三不知了。
  炎老头似乎睡着了,有节律的鼻息着,间着轻微的呼噜。
  扎麻看着炎老头偷笑,又甩一记响鞭,催骡子快走。
  木代问:“什么时候能到啊?”
  扎麻说:“半夜吧。”
  半夜?木代差点晕过去,看骡子走的不紧不慢的,心里急躁,说:“我下去走都比它快呢。”
  扎麻哈哈大笑:“这样的路你当然能走,但是前头要蹚水,还有七八里的烂泥地,烂泥都能齐到膝盖呢。”
  木代低头去看骡车的大轱辘,果然,除了中心的位置,外头一大周都是干结的烂泥,原本心里怪沮丧的,忽然想到,罗韧他们进来,也得坐骡车的,到时候三个大男人,束手束脚挤在这骡车上,真是怪找乐的。
  又问:“月亮山怎么个难走的法呢?”
  扎麻想了想:“月亮山很大,特别大,但是听说,里头也有寨子,还是汉人的寨子。”
  “可不是普通的汉人呢,听说是早几十年,为了躲兵祸,躲到这深山里头的,都是富贵人家。”
  这不稀奇,从先秦时代起,中国人就在孜孜以求梦想中的桃花源,远离人境、避居深山,例子多的不胜枚举。
  “听说,月亮山往里,深一点的地方,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都在下雨,山里本来就难走,整天下雨,地不干,一脚踩下去,半斤的泥。”
  “还有啊……”
  扎麻说了半句,忽然又摆手:“不说不说,会吓到你。”
  说到一半的话,还这么神秘兮兮,木代哪里肯依的,纠缠恫吓都用上了,扎麻经不住她缠,说:“晚上吓的睡不着,不能赖我。”
  木代说:“我胆子大的很呢。”
  扎麻怕别人听见,只小声跟她说。
  “我听人说,月亮山里,有野人。”
  野人?野人不都在神农架吗?
  扎麻可不知道神农架是哪儿,他神情严肃的很:“真的,是嘎玛寨的猎人同我讲的,那一回,他们带了四条狗进山打猎,遇到野人……”
  他绘声绘色:“说是个女的,全身上下长满了毛,只有脸和……胸没有毛,胸……有这么大……”
  每次说到胸,扎麻的声音就要低一度,说到后来,他脸都红,觉得跟年轻姑娘摆忽这个,怪害臊的。
  木代追问:“然后呢?”
  扎麻说:“放狗去咬啊,可是那个野人,力大无穷的,抓住一条狗就撕,让她撕了两条狗呢,猎人都给吓呆了,后来有一个反应快,端了□□去打,一枪打在她大腿上,那个女野人嗷嗷叫着,就跑啦。”
  不知道为什么,扎麻表情那么认真,木代反而想笑。
  她问:“那你亲眼见过吗?”
  扎麻吓了一跳:“我当然没有,我要见过,我就惨啦,你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一件……”
  他忽然脸一红,闭嘴了。
  木代再怎么追问,他也不张口了,追问地急了,他就跺脚,跺地整个大车颤悠悠的。
  说:“哎呀,你是姑娘家,我可不能给你讲。”
  
☆、第⑨章

  天很快就黑了。
  骡车晃啊晃的,路长的似乎没有尽头,车上好多人在打盹,瞌睡好像会传染,木代的眼皮很快就阖到了一起。
  迷迷糊糊中,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递给她一块薄的盖被,木代含糊着说了声谢谢,裹上盖被就睡着了。
  梦见罗韧了。
  他站在光里,微笑着看她。
  木代满心欢喜的,小跑着奔过去,但是到了跟前时,罗韧忽然变了脸色,一把就把她推开了。
  那巨大的化不开的惆怅,梦里都能感觉得到,木代一下子醒了,骡车还在晃,月亮在高高的山线上头挂着,木代为这个梦觉得委屈,摸摸眼睛,眼角好像都挂着眼泪。
  梦里的眼泪。
  骡车前头已经挂起了马灯照亮,她问扎麻:“还没到吗?”
  扎麻遥遥指向山凹的方向:“就快到啦!”
  扎麻是怎么看到的?恁她如何瞪大了眼睛去看,都看不到村子里的灯火。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木代有点结巴:“你们村子……不会没电吧。”
  扎麻说:“就快装啦,明年你再来,村子里就拉电了。”
  对木代来说,这绝不是个好消息,她赶紧掏出手机。
  果不其然,手机没信号了。
  真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这样一来,她还怎么联系罗韧呢?
  ***
  当天晚上,借宿在扎麻家里,扎麻的父亲早两年死了,只和老阿妈相依为命,家里是上下层的石头干栏楼,石头都是山里采的,下层关骡子堆杂物,上层住人,顶上还有个晒台。
  手机没信号,木代愁的没办法,甚至怀着一丝侥幸上了房顶,想着:或许站上了房顶,就有信号了呢?
  科学给了她重重一击:没信号就是没信号,恁你爬的再高,也是没有的。
  她睡不着,坐在晒台上唉声叹气,炎红砂出来喊她睡觉,仰着头看她,说:“哎呀,联系不上就联系不上嘛,小别胜新婚你懂不懂?”
  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吗?木代不想理她,但还得摁着性子给她解释:“今天周三,这个村子逢一三五才出去赶集,罗韧他们明天到了山口辫子树那里之后既不知道朝哪走,又没人带他们。”
  炎红砂也让她说的愁起来,但又找不出话来宽慰她,只好自己悻悻回房。
  木代又坐了一会,忽然想到个主意,赶紧起身下去找扎麻。
  扎麻还没睡,跟着自己的老阿妈编花竹帽,竹篾削的只有半根火柴那么粗细,一缕缕地在手里翻飞,居然就能编出细致的几何花纹图案来了。
  老阿妈看着木代笑,搬了麻绳绷的小马扎出来,请她坐。
  木代道了谢坐了,问扎麻,明天还能出车吗?多少钱一出呢?
  她想着,要么自己花点钱,请扎麻明天单独出一趟骡车,就到山口辫子树那个位置,等着罗韧。再不济,自己把手机交给扎麻,让他出去的路上联系罗韧,至少,要把自己的情况和去向让罗韧知道啊。
  扎麻认真地回答她。
  之所以一三五才赶集,就是因为全村只这一头骡子,不能使得狠,骡子赶一天路下来,腿也软了,必须要休息一天,如果明天硬逼着骡子出车,骡子伤了事小,影响后头村民的赶集才是大事呢——这么多年了,一三五的时间都是定好的,去交货、拿货,乱了时间是要耽误事的。
  木代失望极了。
  老阿妈好像听不懂她说什么,看着她只是笑,木代勉强笑着跟她道了别,拖着步子出来。
  才走了没两步,扎麻在后头叫她。
  他小跑着过来,怪不好意思的,搓着手说刚刚阿妈在,他不好说。
  又说:“你要是真的有紧要的事呢,我明天不忙,可以跑去山口那儿啊,虽然我跑的没骡子快,但是加紧走就到啦,我路上也可以帮你打电话,就是……”
  他吞吞吐吐的,似乎难以启齿:“就是你能不能给我点钱呢……一,一百……”
  木代惊讶:“一百?”
  扎麻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八……八十也行啊。”
  木代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条路难走是真的,又有七八里的烂泥地,扎麻为了让骡子休息,要自己去跑,累人不说,这得搭上一整天的功夫吧。
  这一百块钱,给的都脸红,觉得自己是占人便宜了。
  扎麻却收的怪不好意思的,嘱咐她:“你别跟我阿妈说收钱的事儿啊,说了的话,她要骂我的。”
  事情终于有了解决方式,木代心里轻松的很,多问了句:“你平时就靠赶骡车过活吗?”
  “是啊,赶骡车出去,大家伙会给车钱的,我也顺便带货去卖,你看到的,闲的时候,我和阿妈就编花竹帽儿。”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拽着木代回屋,拿了三个叠在一起的花竹帽给她,说山里雨不停,戴着竹帽挡雨也好。
  还白拿人家的花竹帽,木代更过意不去,一定要塞钱,说阿妈靠编花竹帽赚钱很不容易,她不能白拿。
  扎麻哈哈大笑:“我阿妈不靠这个赚钱的,我阿妈是有名的姻缘大巫,十里八村的男女,都找她看呢,一来就送好多东西。”
  木代好奇了,什么叫姻缘大巫?
  扎麻给她解释,他们这个族村,虽然恋爱自由,婚姻却没那么自主,父母同意,媒人牵线之后,还要找姻缘大巫,让大巫去看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
  姻缘大巫点了头的,双方才能放心的结合呢,如果姻缘大巫摇头,哪怕双方再相爱,也是会散的。
  这么神吗,木代心里犯嘀咕:“准吗?”
  扎麻骄傲地说:“可准啦,要不然,十里八村的人会都来看吗?”
  老阿妈好像知道扎麻是在夸她,抿着嘴笑,脸上的皱纹很深,一道道的。
  木代心跳的鼓点样,问扎麻:“能帮我看看吗?”
  ***
  扎麻说:“可是你只一个人在这,怎么看呢?我问问阿妈吧。”
  他过去,用毛南语跟老阿妈说了几句,招呼木代坐过来:“阿妈问你,身上有那个人送你的东西吗?”
  有啊,木代赶紧从脖子上摘下罗韧送她的口哨,银白色的挂链,流畅的哨声,还有边上挂着的那颗白色的珍珠。
  老阿妈拈起了拿过来,对着油灯仔细看了看,笑着说了句什么,扎麻说:“我阿妈说,真漂亮。”
  有人夸罗韧送的东西好看,真是比夸她还开心,木代有小小的骄傲,自己在心里说:“那是当然的。”
  老阿妈从缠腰的布条里取出个蓝布绣囊,从里头扯出根编好的红绳来,就着油灯点着了,烧的差不多时,扔到左手掌心,木代轻轻啊了一声,想着:万一烧到手可怎么办。
  并没有,或许老阿妈是做惯了的,或许她掌心的老茧太厚,厚的已经没什么疼感了——她两只手对搓了搓,直到两个掌心都有些绳灰的焦黑。
  然后示意木代右手平端,掌心向下,自己掌心上托,轻轻和她合在了一起。
  另一只手也是掌心上托,示意了一下扎麻,扎麻赶紧把那个口哨挂链放在她掌心。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
  门窗都关的紧,连油灯的焰都静止了不再跃动,老阿妈轻轻闭上了眼睛,干瘪的嘴唇慢慢地翕动着。
  她的手又干又瘦,指头上可能是被竹篾割破,缠了不少胶布,而那胶布因为镇日的操劳,早已抹的黑灰样颜色了。
  不知道要等多久,木代有些胡思乱想。
  信不信这个呢,她也说不准,起初请扎麻的阿妈帮她看,只是半是好奇半是好玩,但现在真的进行中了,心里多了好多忐忑。
  如果是不好的消息该怎么办呢?
  于是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来算的,如果是坏消息,宁愿不知道。
  老阿妈松开了木代的手,相比较方才,她的脸色有些凝重,只向着扎麻说话,说的是土语,木代听不懂,只是觉得,扎麻的脸色,好像也严肃了好多。
  怎么了?她的心慢慢揪紧。
  扎麻把那根挂链口哨递给木代,说:“我送你出去吧。”
  木代的心沉沉的,她机械地站起来跟着扎麻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老阿妈低着头,编着手里的花竹帽儿,像是在叹气。
  门在身后轻轻掩上了,夜晚很凉,没有灯,屏着气听,还能听到下头的骡子在圈里踱着步子,喷着气。
  木代问:“怎么了?”
  扎麻想了很久,磕磕绊绊:“从前,有村里的一对儿也来看,他们可好可好了,可是啊,我阿妈说不行,于是家里都不同意,他们抱头痛哭的,然后就分开了。再然后,第二年,都找到了新的,感情可好可好了,比之前的还要好呢。”
  木代盯着他看:“你阿妈说什么了?”
  扎麻被她盯的手足无措,一狠心一跺脚,就把话说出来了:“我阿妈说,他最后不是跟你一起的,不是你。”
  木代的耳朵嗡嗡的,问:“为什么啊?”
  扎麻也说不清楚,他又是搓手又是跺脚,絮絮叨叨说的颠三倒四:“阿妈也不明白,她说好奇怪,她也看不明白,可是就是知道不是,你们也很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中间就没了……最后他身边的那个人,不是你……”
  他没敢说下去了,借着屋子里透出的那一点微弱的光,他看到木代哭了。
  相爱的人,即便自己说着不信这些,听到异议的声音,还是会难过的吧,尤其是听到他说,最后罗韧身边还陪了一个人,但是不是她。
  她转身回房间,步子轻飘飘的没力气,深一脚浅一脚,像是踩在棉花上。
  扎麻急的在后头跺脚,梗着脖子喊:“哎呀,我跟你讲,我阿妈讲话不灵的,有很多次,她讲的都不灵的……”
  木代含着眼泪笑出来,她感谢扎麻的好意,但是这个人啊,真是撒谎都不会撒。
  ***
  炎红砂睡的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到木代在坐着。
  她揉了揉眼睛,再去看。
  真是坐着的,一动不动的。
  炎红砂打着呵欠,往她那边挪了挪,伸手拍拍木代的膝盖:“怎么还不睡呢,爷爷说,明儿早上要赶路呢。”
  木代没动。
  炎红砂觉得奇怪,她裹着被子爬起来,问:“怎么啦?”
  木代没看她,低声说了一句:“红砂,我可能会死的。”
  三更半夜的,炎红砂被她吓了一身鸡皮疙瘩,愣了足有三秒钟,才说:“呸呸呸!木头呢?打木头!”
  她连滚带爬的,爬到床尾搁着的那把铁锨面前,对着铁锨木把连抽了三下,动静太大,连炎老头都不耐烦的翻了个身。
  木代像是没看见,她叹了口气,慢慢地躺下,把被子拉到脸边。
  炎红砂又爬回来,想问木代怎么了,到近前时,忽然发现她已经躺下了,眼睛闭着,似乎已经睡了。
  炎红砂不确定起来,黑暗中,她一个人纳闷了好久。
  到底是木代真的说了那句话呢,还是自己在做梦?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⑩章

  这个问题,折腾了炎红砂好久。
  第二天早上一醒,她就抓着木代问:“你昨儿晚上跟我说话了吗?”
  木代说心不在焉:“不知道。”
  不知道?炎红砂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自己真在做梦?那么真真儿的梦?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被她抛到脑后去了——她看到了扎麻送她们的花竹帽,喜欢的不得了,戴上了问木代:“你看我像不像侠女啊?”
  木代倚着门框吃干面包,低声说:“像。”
  天气不大好,空气里飘着雨星子,有时大,有时小,扎麻喊她进屋吃饭她也不去,一个人把面包啃完了。
  出发前,扎麻拿了个竹背篓过来,木代和炎红砂都背行李包,竹背篓就让炎老头背着,里头有一把马刀,几个缠了浸油布头的火把。
  扎麻叮嘱木代:“山里路不好走,有时候荆棘长成了一团,你得砍路开道。要是赶夜路,就要火把照明了——有了火,野兽会避着你们走的。”
  木代毛骨悚然:“还有野兽?”
  扎麻说:“那当然啦,黑熊、狼、蟒蛇,没有野兽,猎人怎么打猎呢?”
  扎麻送了她们一程,那是一条蜿蜒的上山泥道,泥巴稀烂,一步一滑,她们现捡了树枝做手杖,走的小心翼翼,炎红砂也不扛铁锨了,倒拖着走,一步一叹气。
  扎麻停下时,又跟木代强调一遍:“哎呀,我阿妈真的算不准的。”
  木代让他一句话说的红了眼,觉得扎麻怪讨厌的:好不容易想忘了这事,又来提醒她。
  她咬着牙,紧走几步跟上炎老头,把扎麻撂在当地。
  扎麻觉得怪没劲的,仰着头看她们艰难爬山,三个人,都戴着花竹帽,爬得高了,像三个移动的小黑点。
  扎麻忽然跳起来:噫!他怎么愣在这了,有要事做的,收了木代一百块钱呢!
  ***
  进了山林,雨好像大起来,一阵一阵的,木代仔细研究,发现有时候不是下雨,是树叶子上积了水,滴答滴答,白天黑夜地滴不完,有时候大叶片一倾,哗啦啦地下水,把头上戴的花竹帽都打歪了。
  木代背了大包,一步一步地,扶着炎老头往前走,炎红砂跟在后头,拖着铁锨,几步一抱怨,有一次带了哭腔,说:“我的天哪……我这辈子都不想采宝了……”
  她提起脚来给木代看,她穿的是低帮登山鞋,烂泥太深,泥浆从鞋帮口倒灌进去,白袜子像是浸在泥汤里。
  炎老头冷冷说了句:“你以为采宝是容易的事了,吹着小风,喝着小酒,就把宝给采了?大把的钱就到手了?”
  看,惹炎老头生气了吧,木代赶紧眼色示意炎红砂,让她别说了。
  炎红砂垂头丧气,隔了一会又说:“爷爷,坐下歇会儿呗。”
  山路确实不好走,炎老头上了年纪,累的比她们快,于是停下来歇会。
  炎老头只要一停下,就会戴眼罩,显得一双眼睛多金贵似的。
  木代找地方坐下来,先脱鞋,袜子脱了一拧,下滴的都是泥水,她把脏袜子放回包子,换了双干净的,外头又套包一层塑料袋,重新穿回鞋子里。
  虽然走起路来沙沙响,脚总算是舒服些了。
  炎红砂说:“木代,你可真是好聪明啊。”
  她有样学样,也往脚上套塑料袋,木代拿起马刀,往来路走了几步,选了一棵粗的大树,树身上削了一块皮,在剥落的树干上刻了一道竖痕,代表1。
  刻好了,伸手去抚摩,又把刻屑吹了吹,想着:罗韧一定要看到啊。
  重新出发,走了没多久就遇到荆棘道,木代挥着马刀在前头开路,左一刀右一刀的,硬是辟了条路出来,胳膊肘都挥酸了。
  她觉得准备工作做的不充足,炎老头要是早说环境这么恶劣,装备她会备的更齐备些——不过转念一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没有雨鞋,塑料袋不是照样顶用吗。
  路上,她又想了个怪招,走两步,马刀就往树身上劈一下,不是劈出道痕,就是劈下块树皮。
  炎红砂开始还抗议:“木代,你看你手欠的!”
  不过过一会她就不吭声了,因为转头看来路,一溜新剥落的零落树皮,真像是天然路标。
  这可比在树上刻字轻松和明显多了。
  于是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饿了就随便吃些干粮,对时间全没了概念,脚提起来,好像有十几斤重。
  天快黑的时候,木代居然觉得奇怪,问炎红砂:“到晚上了吗?”
  炎红砂掏出手机看时间,说:“是呢,快了,快晚上了。”
  手机刚放回去,不远处的树后,有个黑影,嗖的一下掠过去了,可能是狼。
  木代头皮发麻,赶紧从背篓里拿出根火把点上了,焰头在雨里飘着,显得四周愈发的黑了。
  炎红砂问:“爷爷,还有多久啊?”
  她声音打着颤,不知道是真有回声呢还是心里害怕。
  炎老头的眼睛到了晚上就不大好使了,含糊说了句:“快了,这条道是往山下去的,你们往下看,是不是有个寨子啊?”
  木代睁着眼睛看:黑咕隆咚,什么都没有。
  不过也可以理解,七举村都不通电,这里肯定更没有了。
  炎老头的那句“快了”让她凭白生出好多乐观来,招呼炎红砂:“快点,晚上要是有热水,我们可以吃方便面呢。”
  啃了一天的干面包,方便面实在是有无穷的吸引力,炎红砂一手扶炎老头,一手倒拖铁锨,紧走几步。
  “木代,我们还可以在方便面里下荷包蛋啊。”
  ***
  好像真的是有个寨子,在黑暗里现出更加深色的轮廓,木代把火把递给炎红砂,自己掏出手电拧亮了,小跑着下去开路。
  到平地时,手电筒四下一照,又一照。
  这是山谷里的凹地,只有七八间,大多是茅草木头屋,屋顶早就塌了,有一间是石头的,跟扎麻家的形制很像,下头是空的,边上有个木梯子通到二楼。
  凹地的中央位置,有一口井。
  四下无声,感觉怪瘆人的,木代喊了句:“有人吗?”
  回音从四面的山上返回来,激地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炎红砂扶着炎老头走近,不安地环视了一圈,说:“爷爷,这里没人住呢。”
  一阵风吹过,山上的林木四处摇摆,像是黑魆魆的林子深处藏着人一样,木代攥紧手中的马刀,指了指那间石头房子说:“要么今晚住那,我先上去看看。”
  她其实心里也害怕,但自己既然是保镖,当然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
  木代爬上木头梯子,楼上有两间房,一间是灶房,灶膛上有烧水的大锅,墙边码着干枝木柴,水缸铜盆舀子一应俱全,另一间是卧房,地上放了几块床板,床板上有稻草,铺着兽皮。
  没什么异样,木代松一口气,帮着炎红砂把炎老头扶上来。
  炎老头说:“这寨子可能是废了,这间屋子应该是留作猎人房的,有些进山打猎的猎人,会在这住个一宿两宿。”
  ***
  尽管地方简陋,有休息的住处总是好的,木代和炎红砂的心情很快振奋起来,觉得有这样的经历,也怪有意思。
  炎红砂说:“感觉上,就像野外生存一样呢。”
  两间屋子都有插火把的铁插槽,两根火把一点,屋子顿时亮堂起来。
  先烧一锅热水下面,美美吃上一顿,再烧锅热水,洗脚、洗衣服,美美睡上一觉。
  木代吩咐炎红砂在灶房生火,自己去井里打水。
  下了楼梯,一路直奔那口井,这是老式的井,用井轱辘往下转吊绳的,木代取了挂桶,往井下一扔。
  扑通一声,好像是有水,只是第一次扔的方位不对,拎起来好轻,木代耐着性子又扔了第二次,等水桶吃了足够多的水,才慢慢往上提。
  提上来了,水桶中间,黑乎乎的,好像飘着什么。
  木代打着手电去看,吓的倒退两步,过了会拍拍胸口,跟自己说没什么,就是个布娃娃罢了。
  手电的光又照在水桶里,那是……
  那是一个用布缝制出来的扫晴娘,也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了,整个儿透着霉烂的气息,眼睛是用黑线缝在白布上的,阵脚粗糙,像走歪了线的锯齿。
  ***
  同一时间,扎麻家的大屋里,曹严华喝着红薯粥,啃着玉米饼,圆瞪着双眼,听扎麻讲完了女野人的故事。
  “真的……强*暴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
  扎麻点头说:“是啊,寨子里的人听到老头的惨叫,就纠集了人,牵着狗,带着扁担棍子上山去看,一看,衣服都撕没了,人也死了。”
  曹严华双眼发直:“这也太重口味了,为什么不找小伙子,要找个老头呢?”
  扎麻说:“那条路平时没人走呗,那老头担了货回来,抄近路啊,倒霉咯。”
  曹严华追问:“那你亲眼见过没有?”
  扎麻老老实实摇头:“没有,都是听人家说的。”
  曹严华啧啧两声,转头看一万三:“三三兄,你危险了啊。”
  一万三像是被针扎一样跳起来:“凭什么是我啊?”
  曹严华干笑:“我小罗哥战斗力那么强,应该是不怕什么野人的。我现在也在勤学苦练,怎么说都有点功夫底子。只有你……”
  曹严华感慨着摇头,目光中既是同情又是幸灾乐祸。
  一万三气急败坏:“那炎老头比我还危险呢,他是老头!”
  罗韧一直坐在边上,听的好笑,也并不怎么当真:“行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赶路呢。”
  又问扎麻有没有大的油布,山上路不好走,最好用油布缝了鞋筒,扎起来,当雨鞋用。
  猎*枪有吗?如果寨子里有猎人,能不能借一把,买也行。
  刀也要,每个人都要配,火把是必须的,山里有野兽,手杖要现削,最好是尖头的,紧急的时候还能用来防身。
  东西要重新收拾,不紧要的寄存在扎麻家,只带最必要的水、药品、干粮,尽量轻装。
  交代完了,起身回房,扎麻跟出来,欲言又止的。
  罗韧奇怪:“有事?”
  扎麻吞吞吐吐的:“那个叫木代的姑娘,是你女朋友哦?”
  罗韧笑起来:“是啊。”
  他打趣扎麻:“怎么着,你看上她了?”
  扎麻吓了一跳,双手乱摆:“没没没没没。”
  罗韧大笑:“逗你呢。”
  扎麻搓着手,继续吞吞吐吐:“昨儿晚上,我阿妈给她看了姻缘。”
  罗韧一愣。
  扎麻的阿妈是姻缘大巫,这个之前谈话是他们都知道了,因为今晚都是男客,老阿妈出来见了他们之后就回房了,没有全程作陪。
  罗韧觉得,或许算的结果不是太好,不然的话,扎麻不会这么郑重其事地单独找他说。
  果然,听到那句“阿妈说她和你最后不是一起的”,罗韧自己心里都沉了一下。
  他说:“这个怎么当得了准的。”
  扎麻很尴尬,说:“是啊是啊,我阿妈看的经常不准的。可是,木代就很难过,说着说着,她就哭了。”
  罗韧心里又沉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笑笑说:“我女朋友是挺爱哭的。”
  扎麻指着罗韧身后:“她就站那,就哭了,我怎么说她都不理我了。后来,早上我喊她吃饭,她也不吃,送她的时候,她也不跟我说话。”
  他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道这个歉才好。
  罗韧笑起来,说:“知道了。”
  扎麻走了之后,罗韧转过身,看面前的位置。
  原来昨儿晚上,她就站在这里,自己一个人抹着眼泪,孤零零的小口袋,晚上可能也没睡好,今早出发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吧。
  罗韧有点心疼。
  女朋友,你别哭啊,一个老太婆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①①章

  炎红砂苦等的美味泡面加荷包蛋终成泡影。
  木代说:“水里淹了个布娃娃呢,瘆的慌。这水,也就拿来洗脚了。”
  炎红砂好奇:“什么布娃娃啊,木代,你拿来看看呗。”
  木代哈、哈干笑两声,一笑一顿,说:“去你的。”
  那玩意儿,她才不拿呢。
  炎红砂胆子小,心里又实在痒痒的好奇,最后憋不住,自己取了根火把,手上套了个塑料袋,啊啊啊一路尖叫着奔到井边,拎起了又一路啊啊啊奔回来。
  木代急的在楼上跳脚:“那鬼东西!别拿回来!”
  炎红砂一路尖叫,忙里偷闲还回嘴:“难道你让我在井边上看吗?”
  她一直奔到楼下,才把布娃娃扔下,举着火把细看,咦了一声,说:“这个布娃娃扫晴娘,跟罗韧说的那个好像。”
  木代从楼下俯下身子,就着火把的光看。
  的确很像,右手握一把扫帚,是真的用竹篾扎好,又用线缝绕在手里的,左胳膊挎了个篮子,还有个小包袱。
  只不过,这个是粗陋简易版的。
  炎红砂居然还伸手去捏了捏,说:“这个缝好的小篮子里,还真塞了点米呢。”
  木代说:“你还上不上来了?”
  木代一发脾气,就像个凶巴巴的小姐姐,炎红砂只好悻悻地又爬上来。
  爬上了之后,回头去看,那个扫晴娘的娃娃睡在地上,两只锯齿一样的眼睛,长短都不一的。
  小篮子里缝了米,这眼睛里,要是缝了眼珠子……
  炎红砂被自己的念头吓到,嗷一声就窜进了灶房。
  木代说:“现在知道怕了,刚你别拿啊!”
  ***
  半夜里,下起了大暴雨,电闪雷鸣的,山里的回声大,整间房子好像都被撼地嗡嗡的。
  房子虽然是石头的,顶棚都是木头和茅草,居然有好几处漏雨,开始是哗哗哗哗,小溪样,后来雨停了,屋里就慢慢滴水,滴答滴答滴答。
  木代睡着迷迷糊糊的,想着:我这是小楼一夜听春雨呢。
  又梦到罗韧了。
  梦见自己破衣烂衫的,坐在织机边上织布,外头在下大雨,屋里几处下小雨。
  罗韧拿着鞭子在边上,厉声说:“快点,织好了布我拿去换酒喝。”
  梦里,自己可凄惨了,一边抹眼泪一边织布,说罗韧:“你就知道喝酒……”
  木代生生被自己乐醒了,她紧了紧盖着的外套,想着:罗韧这个坏蛋。
  ***
  第二天,木代醒来,睁眼的时候,一声欢呼。
  太阳出来了,不算晴天大太阳,但至少是有阳光了。
  木代很俭省地用包里的矿泉水刷了牙擦了脸,回屋的时候,炎老头跟炎红砂都起来了,炎老头看了木代一眼,说:“木代啊,你回避一下,我有些事情交代红砂。”
  炎红砂红了脸,很为难的样子,觉得爷爷真是小气,都一起朝夕相伴这么些日子了,还是这么防着木代。
  她打定主意,不管爷爷跟她说什么呢,她回头都要告诉木代的。
  对炎老头的态度,木代多少有些见惯不惊,她哦了一声,自己拿了水和干面包出去。
  既然让她回避,她就避的远些。
  她一边嚼着面包,一边在这片寨子里走走看看,那几间茅草屋的确是都废弃了,伸头进去看,里头凹坑里积的水,都能养鱼了。
  她百无聊赖,又走到了井边。
  古代人以水为镜,有用井水当镜子的吗?她促黠似的伸头去看。
  明晃晃的井水面上,浮着一个布娃娃的扫晴娘。
  木代浑身的血一下子冲到了脑袋上,僵了一两秒之后,她迅速跑回小楼边,低头去看。
  昨儿晚上,她清楚记得,炎红砂是把那个扫晴娘扔在楼下的。
  没有,泥地上空荡荡的,只有散落的石子,和石缝边钻出的草芽。
  她转身,回望那口老旧的转轱辘井。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呢?是有人捡起了那个扫晴娘,重新扔回到井里,还是……
  还是雨疏风骤的夜里,那个扫晴娘忽然从地上坐了起来,一步一摇,又走回到井边?
  云层散了,阳光渐渐大起来了。
  但是木代身上,却叠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凉意。
  ***
  依着炎老头的话,今儿还要翻山,但是晚上原路返回,所以大部分行李可以放在房里,只带上必要的东西就行。
  必要的东西是指:下井的长绳、铁锨、竹帽、防身的马刀、火把、手杖、和少许的干粮。
  木代笼了一下,装了个背包,炎红砂拖着铁锨,脸色很难看,但木代自己心事重重的,也没顾得上理会她。
  进到山里之后,心情更加沮丧了。
  昨晚的一场大雨让一切面目全非,很多高处冲刷下来的断枝、泥沙,还有劈折的树——不但增加了行路难度,而且可以预见,一定会盖掉她昨天留下的大部分痕迹,给罗韧他们的追跟带来很大困难。
  木代在心里骂自己懒:为什么不安安分分的刮树皮刻字呢。
  她负气似的开路,炎红砂扶着炎老头,一路也不吭声,跟昨天的怨声载道判若两人。
  中途停下休息吃饭,木代主动找炎老头说话,问:“爷爷,这一带,你很熟啊。”
  炎老头点头:“来过。”
  “这里的人家,都有扫晴娘吗?”
  炎老头奇怪:“扫晴娘是什么?”
  木代比划着给他形容扫晴娘的样子,才说了两句,炎老头就明白过来:“那个啊。”
  他兴致不错,给木代讲,当地的土人是不懂扫晴娘的,那是汉人带进来的,不错,这深山里有汉人,而且年头久的很,据说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末清初——好像还是不小的官儿,或许跟皇家还沾亲带故呢,为了躲清兵,辗转避到这深山里来。
  但好多人住不惯,陆陆续续又出去了,最终这深山里只剩下十来户,自成一个寨子,离她们昨晚住的地方不远,只要翻一两座山。
  可能是嫌这山里雨太多了,这些汉人家里,都有扫晴娘,有时是剪纸,有时会用布包缝一个,挂在屋檐下头,经用。
  木代问:“那如果是把扫晴娘扔到水里呢?”
  炎老头说:“那是忌讳的,雨多了当然不好,但是如果把吃饭喝水的水都给扫了去,还怎么活呢?寨子里的小孩儿不懂事,失手把扫晴娘掉到水缸里,都是要挨骂的。”
  倒也是,任何事情都讲究个适中,水太多和没有水,都是同样叫人烦恼的事。
  木代转头看炎红砂,真奇怪,昨儿晚上她那么兴致勃勃的去看那个扫晴娘,今天自己和炎老头讨论这个话题,她居然一点都不在意的,一个人坐在边上,低着头发呆。
  怎么了?难不成跟炎老头早上交代她的话有关?
  木代想问,但是看到炎老头就坐在边上,只好忍住了。
  ***
  吃完干粮,继续跋涉,约莫又走了一两个小时,炎老头忽然停下,声音里有些激动,说:“到地方了。”
  终于到了?木代长吁一口气,但随即又奇怪起来。
  这是最普通的山间林地了,满地的落叶、断枝、翻起的泥浆、倒折的树,一路走来,这样的情景最为常见,处处相似,压根没什么可以辨识区别的。
  炎老头怎么就认准了这儿呢?
  哦,是了,宝气。
  炎老头是不看东西南北和地标的,只认宝气。
  木代好奇地四下去看,宝气到底是什么呢,有颜色、形状、气味吗?总说炎老头是个半瞎子,但是她这种视力绝佳的,眼睛瞪的像铜铃,连空气都看不到。
  炎老头往前走了几步,右脚跺了跺:“就这里。”
  这里?那不是井啊,宝井,不应该有个天然的开口,像是打水的井一样,直筒筒往下吗?
  炎红砂拖着铁锨过来。
  炎老头说:“这里,挖吧。”
  又说:“木代,你站到高处去,注意周围的动静。说不准今晚上得赶夜活。”
  木代说:“哦。”
  她约略明白过来,心里对这个炎老头有些不待见:早知道还要挖地,雇两个壮些的男人当伙计不好吗?可怜炎红砂,还要拿铁锨挖土,这要挖到什么时候?
  反而是她这个放哨的功夫,不知道多轻松。
  木代轻巧上了树,倚着一根粗的树桠坐下来,取出那个小小的手持望远镜,四面八方转着去看。
  其实,看多了都是树。
  大的树,小的树,歪的树,叶子密的树,叶子疏的树,赭黄色的树……
  赭黄色的树?
  木代心里忽然咯噔一声,赶紧把望远镜转向刚刚看到的方向。
  那里,树叶树枝轻轻晃着,好像没什么异样。
  木代的心咚咚跳起来。
  她确信自己看到了一片赭黄色,那时她不仔细,看的一掠而过,现在想起来,那好像是……动物的皮毛?
  上树的动物?猴子吗,还是扎麻曾经提到过的……野人?
  木代不敢掉以轻心了,她盘腿坐下,气沉丹田,依着以往练功时抱元守一的心法,双目微阖,祛除杂念,把所有的精神都用在听力上。
  师父说,看到的东西是会骗人的,不如仔细去听。
  风的声音,叶片沙沙响的声音,铁锨铲进土里的声音,炎老头滞重的呼吸声……
  咣当一声。
  木代睁开眼睛,看到炎红砂负气似的扔了铁锨,大叫:“我不敢!”
  炎老头厉声喝了句:“捡起来!”
  炎红砂僵着不动,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架势,炎老头脸色铁青,木代有些不知所措,赶紧下去。
  夹在这祖孙俩中间,有点左右为难,木代从地上把铁锨捡起来,说:“红砂,你是不是累了,我帮你挖会,你去树上放哨啊。”
  炎红砂说:“木代,你别,下头有死人!”
  ***
  下头有死人。
  早上的时候,支开木代,炎老头是这么说的。
  他说,那是一口宝井,我看得出来,顶好的宝井,宝气氤氲,有时像雾,我第一眼看到时,就打定主意,这是笔好买卖,可不能同别人分,得留着,我将来收官用。
  但是啊,这世上采宝的,不止我一家,那个地方偏僻是偏僻,可是保不准哪天,另外有采宝的人会寻去。
  我得把那个地方给藏住咯。
  怎么个藏法呢,采宝这一行的老法子,要用人的血气去压宝气,宝气是纯的,让血气这么一压,别的采宝人就再也看不到了,只有你自个儿能看到。
  将来,再回来找这个地方,你凭的就不是宝气,而是那从地下升腾起来的,混在宝气里的,悠悠不绝的……血气。
  
☆、第①②章

  炎老头气的浑身哆嗦:“红砂,你给我住口!”
  一辈子杀伐决断,出了个这么不懂事的孙女,这么大的事,张口就在外人面前说,还懂不懂什么叫轻重了!
  “我还能有几年好活?做这最后一票,我还能用上几年?还不都是为了给你们这些小字辈的留点?一个个的,都不成器……”
  说到激动处,一阵剧烈咳嗽,咳的一对眼珠子翻白,炎红砂有点害怕,小跑着过来给他拍背,被炎老头狠狠搡开了去。
  不成器,一个个都不成器!
  炎九霄在外头做的那些事,真当他不知道?明明不是生意的料,拿了家里的钱,左投一笔,右投一笔,亏空了个干净,连家里的大宅都押了出去,债主们是给面子,觑着炎家一定家大业大,短时间内不跟他们发难——要是真的墙倒众人推,手里还能剩几个钱?
  炎九霄这一阵子都没消息,炎老头心知肚明的:怕是没脸回来吧。
  这一票,满心想为红砂挣个下半辈子吃喝无忧,结果这个孙女更让他生气,一路上怕苦畏难也就算了,关键时刻还这么掉链子。
  原本,他打算的好,快挖到那具尸体时,找个借口把木代打发了走,趁机把尸体埋了,这段早年公案,也就神不知鬼不觉盖过去了,谁知道……
  炎老头想了想,遮掩着对木代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早年采宝的时候,有个一道的朋友,半路得了急病死了,正巧就近有个宝井,也就埋进去了。现在要采宝,少不得要挖,红砂心里害怕……”
  木代心里犯嘀咕,但也知道这是人家的私事,并不想去打探,于是顺着他说:“难怪红砂害怕的,尸体这种,我也害怕的,可别叫我看。”
  木代拉了拉红砂,眼色示意她别惹爷爷生气,又重新上了树。
  四周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奇怪,这林子里头,连鸟都不见一只。
  太阳退到云层后头去了,天阴下来,眼见着又要下雨了。
  这山里头,委实是太多雨了,难怪好多人家都要挂扫晴娘……
  想到那个扫晴娘,木代不觉心里一沉。
  如果那个扫晴娘,真的是自己走回井里去的,这是什么缘故呢?难不成是凶简附身?
  也不对,凶简要借助活人或者活物的力量做事,那个布娃娃是死的,一无所长,而且井里有水,凶简怎么说都是怕水的。
  那就是说,有人把它扔回去的?
  不会是红砂,也不会是炎老头,昨晚红砂是最后一个上楼的,晚上,也没人出来起夜。
  那个寨子里,难道还住着别人?
  嘎巴一声,像是树枝折断。
  木代全身一紧,站起身细看,天上开始飘雨丝,天色也有点暗了,可见度渐渐不好。
  炎红砂的那个井坑,已经挖了有一米来深。
  木代再一次拿出望远镜,向着周遭的树上看过去,这一次,她切切实实看到些什么了。
  一块胭脂色的琥珀吊坠,结着黑色的丝绦挂绳,就挂在不远处的一颗树上,晃悠悠地荡着,偶尔翻向这面,像一只狭长的红色眼睛。
  这挂坠一定是谁挂上去的,毕竟周围的树,她之前看过不下数十次了,一定是谁挂上去的,一定是谁刚刚挂上去的!
  木代尖叫:“有人!附近有人!”
  ****
  曹严华唱歌。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踩着祖国的大地……哎呦!”
  一块小石子扔过来,正中他后脑勺,曹严华吃痛回头。
  一万三之前连着摔跤,现在整个人看上去跟刚从泥汤里滚出来似的:“能消停点吗,别唱了行吗?你别把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引来!”
  昨儿扎麻讲的故事给一万三留下了心理阴影,一路上都很没安全感,总觉得有野人在周围窥伺,偏曹胖胖这个缺心眼的还唱歌,越听越烦。
  罗韧走在前头,不时蹲下*身子查看地上的痕迹,眉头越皱越紧。
  曹严华对一万三撂狠话:“有本事别跟着我啊。”
  他小跑几步赶过罗韧,一万三拔腿就追:他可不敢冒跟这两人离的过远的风险,万一野人出现,嗖一下拎了他就走,罗韧他们想救都救不了呢。
  两个人一前一后,很快冲到罗韧前头去了。
  曹严华眼尖,忽然看到什么,欢呼:“3!3!找到3了,这!”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棵大树的树中央被剥了块树皮,上头用刀刻着三道竖痕。
  曹严华鄙视一万三:“看见没,你脚下的路,就是我妹妹小师父前一天走过的,人家还带了一个半瞎子老头,偏你走的要死要活的。”
  罗韧走过来,盯着那几道刻痕看了半天,忽然摇头,说:“不对。”
  曹严华奇道:“怎么不对了?扎麻不是说,这么多天,只有我妹妹小师父他们进山吗?这刻痕这么新,一定是我妹妹小师父她们留下的啊。”
  罗韧说:“路太难走了,有一些荆棘路,根本没被开过,她们昨天,还带着炎老头,怎么走的?”
  曹严华不以为然:“大概绕的吧,我小师父轻功好啊,红砂妹妹也不错,炎老头说不定更高手,三个人嗖嗖嗖……”
  他伸出手臂,比划了一个嗖嗖嗖飞的动作,时刻不忘打击一万三:“三三兄,说不定炎老头都是高手,到时候,野人只能抓你……”
  一万三气急败坏,这一路越走越没底,要不是没人送他回去,他都想打退堂鼓了:能者服其劳,自己这点斤两,干嘛偏偏要跟到山林里来。
  罗韧不同意:“炎老头是看宝气的,专门炼眼,这样的人不用专攻功夫的,而且……”
  他上前一步,拿手比划了一下刻痕的高度,几乎已经和他的鼻子平齐了:“木代没这么高,一般人在树上刻痕,下意识的位置是差不多齐胸,如果要在这么高的地方留记号,她垫着脚都不够,得踩石头。”
  一万三下意识四处看了看:小石子倒是有零落几块,大石头是没有的。
  曹严华傻眼了:“那……这是谁刻的?”
  又反应过来:“那我们还怎么追上小师父她们?这里这么大,到处看起来都一样。”
  罗韧说:“现在掉头,往回走,大不了回到进山的山口,重新追踪,三个人一起走,总会留下痕迹的。运气好的话,退回一半,我们就能找到正路了。只是……”
  他抬头看天。
  只是,已经是下午了,凭白耽误了好长的时间啊。
  ***
  炎红砂站在树上,拿着木代的望远镜看了很久,疑惑地放下,说:“木代,没有啊,你是不是……眼花了?”
  木代说:“我眼花了,我眼花还能知道那是一块琥珀的吊坠,黑色的丝绦,形状像个眼睛——我眼花的这么仔细?”
  炎红砂不吭声了。
  下了树,她问炎老头:“爷爷,这怎么办啊?”
  炎老头倒很镇定:“八成是截宝的,不过也没办法了。”
  “炎家是这一行里的大家,有人白天黑夜的盯着也不奇怪,或许是瞅着我这趟出门,一路盯上了。”
  是吗?木代没吭声,这一路上,至少从丽江到进山,她是没有被人盯梢的感觉的。
  “宝井的位置已经泄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如果对方好说话,大不了谈个分成。如果不好说话,一来就下死手……”
  炎老头压低声音,“你们也得提早有个提防。”
  木代的心里一沉,顿了顿,她走到边上,俯身去捡平直的树枝:她当然是不想打架搏命的,但如果对方不讲道理,也没理由坐以待毙。
  炎红砂也过来,问:“做什么啊?”
  “甩手箭。”
  炎红砂闷头帮她捡了几根,忽然烦躁:“我快要被我爷爷气死了!他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危险,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人来?”
  木代说:“你爷爷没什么功夫,你又是半吊子,他怕带了有本事的人来,人家中途见财眼开,反了水,他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是这个理儿,小里小气,反而坏事。
  炎红砂觉得很对不起木代:“连累你了啊,木代。”
  木代笑笑,有点惆怅:“也不是你连累我,还不是我自己想来赚钱的?这种时候,就不要来来去去的道歉埋怨了。”
  她搂了树枝,去到宝井边细细削着加工,每根树枝截一样长短,削掉凸起的树疙瘩,一头削的尖尖。
  马刀用的不趁手,她很想念罗韧的小刀。
  炎红砂又在挖坑了,天色渐暗,看来今天干不完,难不成真要连夜干活?
  正想着,坑里的炎红砂忽然哎呦一声,身子往下一沉,打了个趔趄,木代还以为她摔下去了,赶紧奔过来。
  俯身一看,才知道内里玄虚。
  底下是一大块板,板面上钉着两条拉绳,拿铁锨去敲板,下头彭彭的声音,中空,距井口约莫1.5米,应该是先在井壁四周都凿了托钉,又盖上板,板上埋土压实了的。
  木代把炎红砂拉上来,炎红砂用铁锨清了土,直到那块盖板的边缘都清晰可见。
  两个人站在坑边,下望那块木板,都有些惴惴。
  炎老头说:“你们一人拉一根绳,把板拉出来吧。”
  木代俯下身子,去拉其中一根吊绳,炎红砂忽然小声说了句:“慢着。”
  她小跑着过来,从兜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扯了一张给木代:“塞住鼻子啊,可能会很臭的。”
  想想都心头发毛,这里常年下雨,会不会水渗下去,里头积了半井的水,水面上漂着一具尸体?
  木代心里发堵,把纸巾搓成了条塞住鼻孔,又和炎红砂同时俯下身去,各抓一根拉绳,想着:以后,给再多钱,也不来干这种事了。
  她看着炎红砂,报数:“一、二、三,起!”
  第一下,边上的土松了松,没拉起来。
  没关系,再来,木代吁了口气,又和炎红砂俯下身去:“一、二、三……”
  木板起来了,歪歪斜斜,还真挺沉,木代和炎红砂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木板抬扔到一边。
  井壁现出来了,黑漆漆的,幽深,四壁都渗了水。
  炎红砂腿又软了,小声说:“木代,我哪里敢下去,到时候,让我在尸体旁边采宝……”
  想想都一阵作呕。
  木代说:“你别慌啊,我们先看看。”
  天有点暗了,木代哆嗦着,拧亮了手电筒,向着井底下照了过去。
  黑色的渗水的井壁,井底杂乱的石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尘封多年的霉气吗?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想流泪。
  木代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她又看了一遍,脱口说了句:“没有啊。”
  炎红砂没反应过来:“没有什么?”
  木代胆子大些了,她俯身又看了一回,很肯定:“没有尸体。”
  没有?炎红砂愣了一下,赶紧探头朝下看,连一旁的炎老头都撑着手杖过来了,须臾都不肯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44 | 显示全部楼层
离身的眼罩戴在额头上,看着有几分滑稽。
  真没有,那么小的井底,光打下去,一目了然。
  炎老头的脸色有点变了,喃喃着说:“怎么会没有呢?”
  他有些失神,撑着手杖茫然地往边上走了两步,又重复了句:“怎么会没有呢?”
  就在这个时候,林子里忽然飞出一个绳套,像是套马的圈索,准确无误的套中了炎老头的脖子。
  木代看到,炎老头的身子猛烈扑了一下,整个人被拽倒,迅速向着林子深处拖拽了去。
  炎红砂尖叫:“爷爷!”
  到底是至亲血肉,这个时候,她反应反而是比木代来的快,身子往前一扑,死死抓住了炎老头的双脚,但那股拖力来的好强,只是稍稍顿了一下,又迅速连带着炎红砂都拖了进去。
  木代提刀就追,觑到林子里一个模糊的高大黑影,想也不想,一把甩手箭狠掷了出去,半空一个翻转,一刀劈在牵引的绳子上。
  那个黑影似乎踉跄了一下,没收住,就地翻了个滚,树身一挡,忽然就不见了。
  整件事情,只三秒?五秒?
  林子里安静地像死的一样,只余几个人滞重的呼吸,炎红砂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去晃炎老头:“爷爷?爷爷?”
  炎老头呻*吟了一声,还好,没死就好。
  木代拎着刀,手臂有些颤,战战兢兢往前走了两步,借着昏暗的光,看到甩手箭洒了一地。
  没打中吗?不可能,距离这么近,明明是根根都招呼到的。
  木代忽然害怕起来,她连退了好几步,一把拽起炎红砂,语无伦次:“走走走,快走。”
  
☆、第①③章

  一路跌跌撞撞,疑神疑鬼,天已经全黑了,炎老头夜间辨路艰难,几次带错了路,有两次,木代甚至以为是在林子里转了向了,顿生生还渺茫之感,想哭,又拼命忍住。
  她觉得自己是保镖,边上的人老的老小的小的,她一定不能露怯,哪怕装,也要装出信心满满的样子来。
  她们在林子里昏头转向,摸了好久,直到半夜,才终于摸回通往石屋的路。
  一路上,除了催促找路,没人讲题外话,直到遥遥望见石屋的轮廓,提着的那口气才都先后松下。
  炎红砂问她:“木代,那是野人吧?力气那么大,一个人拖我们俩,普通人没那样的。”
  木代觉得是,皮也厚,木头削的甩手箭都戳不伤它。
  不过,这突发的一出,倒是把她对那个扫晴娘的猜疑冲淡不少。
  她把炎红砂叫过来,压低声音,讲了扫晴娘的事。
  布娃娃能走路的想法到底是荒唐,木代起初就比较倾向周围可能还有别人,今天在林子里发生的事,算是佐证了她的想法。
  炎红砂后背发凉:“那就是说,回到住处也不安全了?”
  “总比林子里好的。”
  ***
  是的,总比林子里好的。
  回到石屋,点上火把,明晃晃的光驱散了不少黑暗的恐怖,木代和炎红砂去井里打了水,烧了一锅,洗了脸,又倒水泡脚。
  赶路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脚上有几处都磨出水泡了。
  热气从脚底冲到全身,干面包也没那么难啃了,抚慰了身体抚慰了胃,萎靡的精神也终于舒展开来。
  炎老头坐在角落里,喃喃:“井里,怎么会没尸体呢?”
  炎红砂听着就来气,觉得这辈子就算让她砸锅卖铁沿街乞讨也不想采什么宝了。
  木代犹豫了一下,问他:“爷爷,你当时埋进井里的那个……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炎老头沉默了好久,沙哑着嗓子答:“女的。”
  “是多久前的事?”
  “十多……二十年前吧。”
  “她真的……死了吗?”
  炎老头身子一凛,抬头看她:“什么意思?”
  木代斟酌了一下:“因为井里没有尸体,我在想,会不会是她又逃出来了……”
  炎老头厉声:“怎么可能!割喉的人,血喷的满井都是……”
  他突然发觉说漏了嘴,蓦地停住。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炎红砂浑身发冷,忽然就带了哭音:“爷爷,你不是说,是病死的人吗?”
  其实,炎老头哄木代说是病死的人,炎红砂心里也有怀疑,但她强迫着自己去相信:到底是亲人,她不希望爷爷是真杀了人的。
  现在知道了,割喉,血喷的到处都是。
  这是谋杀。
  静默中,炎红砂忽然抱着膝盖,小声哭了起来。
  ***
  这一晚,木代无论如何都睡不踏实,当然不止是她,她听到炎红砂也在床板上翻来覆去的,只有炎老头的呼吸声。
  他倒是睡的安稳的。
  嘀嗒,嘀嗒。
  又下雨了吗?
  木代静心听了一会,忽然坐起来,悄声地:“红砂?”
  炎红砂也坐起来:“怎么了?”
  她从自己的床铺边爬过来。
  这不是下雨的声音,这是滴水的声音。
  听起来很近,好像就在门口,为什么会滴水呢,是昨天屋顶的积水,忽然又漏了吗?
  听得人闹心。
  炎红砂紧张起来,抱着木代的胳膊压低声音:“木代,咱们就待屋里,天亮再出去吧。”
  待屋里吗?木代看着那扇木门,薄薄的,还漏着缝儿,脚一踹就开了。
  但是,还是觉得,待在屋里,要安全一些。
  她和炎红砂两个互相依偎着,过了会,炎老头忽然翻了个身,起来了。
  炎红砂吓了一跳:“爷爷,你干嘛去啊。”
  炎老头瓮声瓮气答了句:“起夜。”
  炎红砂头皮发紧,下意识想说“就在屋里吧”,下一秒反应过来,男是男女是女的,屋里哪有地方啊。
  炎老头穿好鞋子,他眼睛本来就不好,反而不用打灯,摸索着到门边,打开门走了出去。
  木代犹豫了一下,问炎红砂:“我要跟出去吗?”
  炎红砂说:“这不好吧,我爷爷在方便啊……”
  她没说下去,外头响起了撒尿的声音,很显然,炎老头没下楼,就站在楼上。
  男女有别,即便差着辈分,乍听到这声音,木代还是有些臊,炎红砂也不好意思,头半低着,手足无措的。
  就在这个时候,木代忽然抓住她的手。
  木代的手有点凉,炎红砂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木代在看着门口,炎红砂循向看过去。
  黑夜天,屋里反而比外头黑,门开着,像是衬着较浅的背景,门上头,吊着一个……
  黑魆魆的轮廓,是那个扫晴娘的布娃娃吧,一定是,是从井里捞上来的那个,因为它还在滴水。
  炎红砂惊怔失语,这个时候,炎老头又回来了。
  他走到门口,那个扫晴娘的布娃娃就吊在他头顶,似乎有水滴进他颈子里,炎老头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猝不及防的,上头忽然伸下一对长长的手臂,薅着他的脑袋,把他整个人提了上去。
  从木代的角度看来,炎老头真像旱地拔葱般,身子离地,忽然就不见了。
  炎红砂尖叫,木代反应过来,提起马刀就追,到门口时攀住门框身子倒卷,瞬间上了房。
  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野人,腋下夹着炎老头,大步流星往山上去。
  木代脑子一懵,提气就追,她虽然轻身功夫好,但那野人显然是在山里踏高踩低惯了的,一时半会的居然拉大了距离,木代一咬牙,使尽浑身的力气,把手中的马刀向着野人的背狠掷了过去。
  刀就是刀,不是木头,虽然没能像预想中的狠狠插*进野人的背,但也劈的它浑身一个哆嗦,一把扔开炎老头,嘶吼着向着木代扑了过来。
  木代一个就地翻,把这第一扑避过去了,鼻子里闻到野人身上的气味,腥是腥臭是臭的。
  那头,炎红砂已经拖着铁锨追出来了,真面对面看到这么大个家伙,激的浑身一哆嗦,但是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害怕了,大叫一声,抡着铁锨就砸过来。
  不过铁锨到底不趁手,野人伸手抓住铁锨的柄,居然把炎红砂连人带铁锨扔了两米来远。
  木代觑准马刀的位置,翻过去想捡,哪知道野人比她更快,一脚踩住马刀,一巴掌向着她脸上扇过来,木代身子一矮,想从野人腋下钻过去,脑后突然一紧,一个念头闪出来:完了。
  她头发被野人抓住了。
  一抓一大把,硬是把她连头发带人都扯回来摔在地上,木代被摔的眼前发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喉头一紧,脖子被掐住了。
  这一股力奇大无比,险些就把她脖子给掐断了,木代瞬间双眼翻白,嘴巴闭不上。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怪不得说我不见了,原来我这么快就死了。
  她徒劳的伸出手去抓,拽到什么,死死攥住。
  就在这个时候,两声枪响。
  砰!砰!
  她感觉到,野人的身子一震,又一震,再然后,压在身上和脖颈间的那股力忽然消失了,野人痛苦地嘶嚎一声,瞬间掠进林子里不见了。
  木代躺在地上剧烈咳嗽,她睁开眼睛,模糊地看到高处,熟悉的身影。
  罗韧在收枪,曹严华和一万三一前一后地往下跑,曹严华大叫:“我木代妹妹啊……”
  木代爬不起来,巨大的委屈忽然就把全身心都给淹没了,她躺在地上,眼泪涌出来,奔到跟前的曹严华手足无措的,慌慌张张问她:“木代妹妹,你受伤没有啊……”
  木代哭着说了句:“我要回家去。”
  她哭的气上不来,又剧烈咳嗽,罗韧过来,把她抱起来,轻声说了句:“没事,咱们回家去。”
  ***
  人仰马翻。
  不过,这石屋子里,因为忽然多了这些人,而拥挤和热闹起来。
  挂在门口的扫晴娘被扯下来扔在一边,一万三和曹严华烧水,他们带的瓶装水还够,烧了一大锅,舀了盆给罗韧,剩下的下面。
  方便面的香气传来,简直赛过这世上所有的佳肴,那捆鸡蛋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木代听到曹严华催一万三:“再打两个,多打两个嘛,给我小师父补身子。”
  罗韧拿纱布蘸了烧好的热水,给木代擦脖子,她脖子上勒痕的淤青看起来触目惊心的,侧边有几道抓痕,已经出了血。
  可能是中枪的时候身子一顿,指甲抓的。
  罗韧开了小瓶的酒精,用棉球蘸了给她清血,酒精浸到伤口,丝丝的疼,木代激的直嘘气。
  罗韧说:“这种野人的爪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细菌,我帮你打一针。”
  他帮她贴上纱布胶带之后,拿过边上的药箱,从底下取出一个布裹包,打开了,里头插着一根一根的针剂玻璃瓶,还有一根小的针筒。
  罗韧掰断针剂的玻璃头,把药水汲到针筒里。
  炎红砂一直在边上看着,这个时候小声说了句:“你还带这些东西的?”
  罗韧没看她,沉着脸说:“不然呢,你们进深山老林,就算里头没野兽,摔着了擦伤了,也要想到破伤风的危险的。你们都带了些什么东西?我刚看过了,药品没有,防身的武器也没有,一堆吃的,你们是进来干什么的?度假的吗?”
  罗韧从没用这种口气说过话,炎红砂没敢作声,曹严华正端了一大碗煮好的面进来,自忖着不好插嘴,赶紧搁下。
  木代有点尴尬,罗韧拉过她的左手,衣袖撸上去,拿酒精棉球在她手臂上擦了擦,找准血管,慢慢把针头插了进去,推好了之后,又拔出,给了粒干的棉球给木代,让她自己摁着。
  整个过程并不疼,罗韧的动作很准,干脆,以前在丛林生活,他习惯了给自己打针。
  木代给曹严华使眼色,让他赶快把炎红砂带出去——炎红砂一直在边上,犯人样低着头,看着叫人怪难过的。
  曹严华会意,正要招呼炎红砂,罗韧忽然转头看角落里的炎老头。
  “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带过队采宝吧?”
  “我听红砂说过,你炼了一双眼,是专门看宝气的,一个团队里,看宝气的人等于技术人员,其它的人,是一定会把你捧着供起来的,所以你根本也不会关心万事操办,以为只要带两个人,带把铲子,就能把宝给采了是吧。”
  曹严华尴尬的不行,炎红砂不好说话,木代也不好说话,自然只能他来搅浑水了:“小罗哥,红砂爷爷到底是……长辈……”
  罗韧笑了笑,说:“长辈。”
  “自己不要命也就算了,拉上自己的孙女,还搭上外人。”
  他忍住了没再说,顿了顿起身走了出去。
  炎红砂长长吁一口气,一口气还没松下来,一万三忽然探进头来,说:“红砂,你出来一下,罗韧找你说话。”
  炎红砂脸色一下子变了,带了哭腔看木代说:“完了完了,我就知道没这么快完事,罗韧会把我骂死的。”
  她万般不情愿的,还是出去了。
  曹严华这才端起碗给木代,说:“小师父,吃饭。”
  木代端起来,下意识看了一下炎老头,曹严华猜到她的心思,小声说:“锅里还有呢。”
  木代抬手去接,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东西。
  她想起来了,这是刚才打斗时,从野人身上拽下来的,太过害怕紧张,右手一直攥着,居然给忘了。
  她松开手。
  那是一块胭脂色的琥珀,狭长,内外颜色有深浅,像是一颗躺在手心里的……眼睛。
  
☆、第①④章

  谢天谢地,罗韧没有再就这次近乎荒唐的采宝再说什么,只是问她这几天的情形。
  炎红砂老老实实,不敢隐瞒——其实起先是想为炎老头留点脸面的,但一来罗韧问的仔细,二来炎老头的事算是承上启下的节点,实在遮掩不过去。
  她基本坦白从宽。
  罗韧听的仔细,后来找来扔在一旁的扫晴娘来看,炎红砂见没自己什么事了,赶紧偷溜回屋,进屋之后一声长叹,就差汩汩泪下了。
  她以前真是瞎了眼了才看上罗韧了,跟他说了几句话,魂儿都吓飞一半了,想想止不住后怕:幸亏木代没真的被野人给掐死,不然,罗韧会削她一层皮的吧。
  过了一会,罗韧和一万三都进来了。
  小小的屋子,人忽然多了一半,天又已经大亮,木代觉得踏实好多。
  新生的感觉。
  罗韧先问曹严华和一万三:“你们两个,如果再赶一天路,能行吗?”
  曹严华大惊失色,低头看自己肥嘟嘟的两条腿:“小罗哥,刚走了一天一夜啊……继续走,我只能爬出去了。”
  又拉一万三做垫背的:“我还算有底子的,我三三兄这细胳膊细腿的……”
  自己的身材被如此诽谤……
  搁着以往,一万三铁定跳起来了,但是这一次,他忍辱负重:毕竟他确实也累的够呛,再走上一天非废了不可。
  罗韧沉吟不语,他们因为起先走错了路,耽误了大量时间,所以后来一直连着赶夜路,自己是没什么,但是曹严华和一万三都算是超体能行走,一旦歇下来就是个半残废。
  木代问罗韧:“你是想……撤回去吗?”
  罗韧点头:“山里的情形我觉得不是很乐观。我们这头的准备太少,武器、药品、食物都不充足,我是想……”
  他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客观条件不允许,说了也是白费口舌,而且,野人显然在丛林里更有优势,拖着一支老弱的伤残之队在林子里再耗上一整天,这个险,他还真的不敢轻易去冒。
  他吩咐一万三:“把我们所有的食物和水都收一下,按在这里休息一天,出去一天算,两天,六顿,六个人,匀一下,不要出饥荒。”
  说话间,目光落在炎老头身上,问的很不客气:“炎老先生,当初你杀人盖宝气,杀的人,是寨子里的吧?”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炎红砂结结巴巴,试图为爷爷辩解:“不是的,罗韧,是我爷爷一同采宝的朋友,生了病死了……”
  她近乎侥幸地想:纵然是割喉,也许是那人生病死了之后割喉的呢?杀一个死人,罪就没那么大了吧?
  罗韧说:“第一,采宝的人即便不会看宝气,看到宝井总会有几分斟酌,他想独占宝井,行事一定会避开同行的耳目,即便真有人生病死了,也不会把人埋到他看中的宝井里去。”
  “第二,我虽然没有采过宝,但也大致知道,这种队伍,见者有份,多一个人就要分一个人头的钱,所以,能精简就精简,不会带没用的窝囊废,但凡能被选进来的,都是好手。”
  他指炎老头:“采宝就取他一双眼,他的价值也就在这眼上,其它方面弱无伤大体,但是队伍里的其他人,翻山越岭,对付野兽、疗伤救急,必须个顶个的强,换言之,整个队里,炎老先生在体力上可能是最弱的,用血气盖宝气,不可能冒险去用同行的人。”
  “所以,就打起了寨子里的人的主意,对方还是个女人,就更好下手了对吧?”
  炎老头没有说话,过了会,嘿嘿干笑了两声,终究是无话可说。
  炎红砂羞愧难当,但还是拼命去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罗韧,我们昨儿挖开了井,但里面没有尸体,那个女人会不会根本没死啊?”
  罗韧冷冷看炎老头:“你爷爷说了,是割喉,血喷的到处都是——血这样的喷法,很可能是割断颈动脉了。把人扔进井里之后,放置木板、填土、踏实,把地面上修饰地像没挖过一样,这么长的时间,人早就死了。”
  木代的身上泛起细小的颤栗,想象着当时的场景,不觉打了个哆嗦,觉得这个一起相处了好些日子的炎老头,的确是心狠手辣面目狰狞。
  “死人自己不会走路,唯一的可能是,暗中有人看到了整个过程,炎老先生走了之后,有人把这口井挖开,带走了尸体,又把井恢复原样。”
  一万三心里一阵寒意,看了看炎老头,又看看罗韧:“会是那个野人吗?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那个野人一次两次攻击炎老头,看来是有原因的。”
  炎老头沙哑着嗓子冷冷开口:“也说不定是当时我同行的采宝人,暗地里跟踪我,趁我走了之后起了这口宝井。”
  罗韧说:“不管是你同行的人,还是其它的采宝人,起了宝井之后,采了宝一走了之就是了,根本犯不着恢复原样。而且炎家家大业大,人家掌握了你的秘密,讹你几笔也够活小半辈子了,但是显然炎老先生这几十年都过的安安稳稳的——所以,暗中窥视的人,不是寨子里的人,就是野人。”
  木代插嘴:“如果是寨子里的人的话,炎……爷爷根本走不了的。”
  顾及着红砂的面子,木代当面说话时,还是尊炎老头一声“爷爷”。
  罗韧点头:“山里民风都彪悍,如果是寨子里的人撞到炎老先生做这样的事,就算当时不扑出来,也会纠集了人不让采宝人离开的,所以那个暗中窥视的人,不是同行的采宝人,不是其它的采宝人,也不是寨子里的人。”
  炎红砂嗫嚅:“那就只剩下……野人了吗?”
  事到如今,她也放弃了一切试图为自己爷爷辩解的念头了,喃喃自语着:“好像也是,不然为什么一次两次,都攻击我爷爷呢?”
  曹严华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们还记不记得扎麻说的那个关于女野人的传闻,那个野人以前也攻击过五十多岁的老头,二十来年前,炎老先生可不是五十来岁吗?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那可怜的老头,当了炎老头的替死鬼?
  还真是背运呢,曹严华哆嗦了一下。
  罗韧说:“有这个可能,今天我们都亲眼看到,确认了山里的确有野人——野人在山里的时间不短,但是和人照面的次数寥寥无几,伤人致死的唯有那一次……”
  他顿了一下:“强*暴一说,有可能是山里人以讹传讹或者添油加醋,你们想想,一个野人要报复,一定是像野兽一样没有章法,又抓又咬——那个老头衣服被撕开,下*身血肉淋漓的,其实是应了这样的手法,但是外人看来,就很容易穿凿附会成野人发*情,强*暴杀人。而且……”
  罗韧看向门外:“这个近山的寨子废弃,可能跟野人的出现也有关系,我在想,会不会是野人伤人的事传出之后,就近寨子里的人都搬离了,只有猎人才敢结伴进山。”
  一万三觉得合情合理:“那咱们还剩下一个问题,这个野人跟被杀死的女人之间是什么关系,这么心心念念地要给她复仇。”
  屋子里静了一下,木代伸手抚了一下贴着纱布的伤口,居然有点怅然:“让你这么一说,我居然觉得这个野人……还挺有情有义的……”
  曹严华说:“我想了一个可能。”
  “那个女人,和野人,会不会是认识的?”
  罗韧心中一动,问木代:“你和野人交手的时候,觉得它老吗?”
  怕木代不明白,他进一步解释:“因为野人的寿命,一般来讲是比人要短的,二十年前就有的野人,现在来说等于是老年了。”
  木代听懂了:“不老,它动作很迅速……”
  炎红砂也迟疑了一下:“它一挥胳膊,把我连铁锨带人掀出几米远,我觉得挺有力量的。”
  罗韧点头:“如果它现在正当壮年,二十年前,就该是个小野人……”
  曹严华大笑起来:“如果是个小野人,就得是人生的,谁生的它……”
  他忽然不说话了。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罗韧看炎老头:“听红砂刚刚说,那口宝井的位置其实也很偏,你当时,是怎么遇到那个女人的?”
  炎老头沉默了一下,声音开始有了些惊惶之意:“她……经过,我看到了,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个时候,四下无人,忽然有个孤身女人经过,如同饿肚子的狼忽然瞥见血淋淋的肉,他就……
  罗韧说:“你仔细回忆一下,她当时,是两手空空,还是带着什么东西?”
  炎老头喉头发干:“她……挎了个篮子,里头……有吃的……”
  一万三脊背发凉:“山里有野兽,一个孤身女人,走亲戚串门也不会走到山里来,她是不是其实是来……送吃的?她不会就是那个野人的……娘吧?”
  木代怔了一下,低头去看自己手中的胭脂琥珀。
  是啊,一个土生土长饮血嚼肉的野人,怎么会去给自己挂一条胭脂琥珀的挂坠呢?
  半空中一个炸雷,天瞬间暗下来,浓云开始团合,又是一个要下大雨的天气。
  罗韧说:“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一回,咱们没那么轻易能走出这座山。”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①⑤章

  一万三打了个哆嗦,他看向门外,这片山凹地很小,四面都是山,林子密密的,风那么大,树木四下摇晃,也不知道是风撼的,还是里头真的正有野人在翻腾跳跃。
  曹严华怯怯问了句:“小罗哥,你说……第三根,在野人身上吗?”
  当着炎老头的面,他还是尽量避免提及凶简。
  罗韧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野生的野人,即便会争抢夺食、趋利避害,到底还是出于动物本性,但如果一切异状都源于野人,那么显然,这个野人很不一样。
  它在树上刻了故意引错路的序号,为的是让罗韧一行和木代一行无法汇合,分散力量以便突袭炎老头。
  它把扫晴娘扔进水里,又挂上屋檐,故意在木代的视线范围内挂上胭脂琥珀,又很快取走,像是故布心理疑阵,叫她们惊慌失措自乱阵脚。
  也像猫捉耗子,戏耍个够再悍然出击。
  普通的野人应该做不到这样,但是,如果有凶简加身的话,一切就好解释了。
  更何况,凤凰鸾扣给出的讯息,凶简的确应该就在四寨这一带。
  ***
  暮色四合,大雨如注。
  大到每一根雨线,都在泥地上持续不断地砸凹窝子。
  曹严华拿了灶房的桶盆去接雨水,他情愿用煮沸了的雨水,也不愿意用那口浸过扫晴娘的井水。
  一万三坐在灶膛边上,脚边散着几根下雨前去林子里捡的长木棍,正拿了马刀削尖,削着削着悲从中来:“上次我们对付老蚌,好歹还开了船,还有水眼、铰链,这一趟,直接倒退回原始社会了。”
  曹严华过来帮他稳住棍身:“你没听我小罗哥说吗,借的那把猎*枪是打野鸡的,只能开几发,为了救妹妹小师父已经用掉两发了,而且那种□□,不能真正伤到野人的,到时候,主要武器就是这些长矛了。”
  长矛的头削的尖尖的,看上去都让人头皮发麻。
  一万三说:“我们真的要拿这个去对付野人吗?万一把它杀了……”
  那么大一个活物,杀了伤了都觉得心有惴惴,更重要的是:“万一杀不死它,那可是结了血仇了,这种畜生,报复起来不要命的,要我说……”
  他凑近曹严华,声音压的低低:“冤有头、债有主,到时候我们就把炎老头抓住,送给野人算了……”
  曹严华说:“怎么能这样呢?你这个人还有没有良心了,那到底是红砂妹妹的爷爷,我们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他提议:“最多,我们假装走的快,把炎老头丢在后头,让他被野人抓去好了。”
  一万三觉得此计甚妙,两个人心照不宣,奸诈地互相对笑,都觉得大家真是心有灵犀,挑着灯笼都难找的好朋友。
  ***
  很快就到了晚上。
  多了这么些人,一间房睡不下,要有一半分到灶房去,罗韧说:“木代去灶房睡,还有谁?”
  炎红砂说:“我和爷爷睡一间吧,方便照顾。”
  炎老头虽然做了这样不入流的事,到底是她爷爷,她想着,万一晚上出事,其它人保护炎老头未必如她一样尽心,还是和爷爷住一起的好。
  木代既然去灶房睡,罗韧跟着是最好的,曹严华决意不当这个电灯泡,说:“我跟三三兄睡一间,灶房小,大屋挤四个人没问题。”
  大屋一共三块床板,曹严华和一万三动手,帮忙抬了一块去灶房,满心的促黠,搓着手对木代说:“小师父啊,只能给你们一块……”
  难题专扔给她:自己和三三兄共卧一板是没问题的,红砂和炎老头是祖孙俩,各睡一头也没关系……
  木代脸一红:“要不,我和红砂一起睡……”
  罗韧说:“没关系,我晚上不一定睡的,要守夜,你一个人睡舒服点。”
  曹严华满心看好戏的心情就这样被浇灭了。
  ***
  木代自己先躺下了,罗韧没进来,站在大屋门口,好像和曹严华他们在试屋门牢不牢靠,又嘱咐他们用木头在门后抵了一道。
  其实大屋的门是比灶房要结实的,木代想不通罗韧为什么开口就说“木代去灶房睡”,一点余地都没给她。
  罗韧进来之后,她还纠结不通:“为什么要赶我来灶房睡啊?”
  居然用了个“赶”字,罗韧看她:“你觉得那间屋子好?”
  木代说:“大屋啊。”
  罗韧笑着过来,伸手刮她鼻子:“大就一定好吗?”
  木代伸手揉着鼻子,歪着脑袋看他。
  罗韧指了指灶膛:“这里烧过火,晚上暖和,山里太阴了,怕你会冷。”
  这样啊,木代觉得舒心舒肺的,开开心心躺下,没提防碰到头,哎呦一声。
  罗韧说:“我看看。”
  她早晨被野人扯着头发乱拽,头发虽然没脱根,头皮有点拉伤,拨开头发看,有星星点点的见红。
  罗韧皱眉:“有点糟糕。”
  木代奇道:“为什么啊?”
  罗韧想笑,还是忍住,说:“这一片头皮拉伤了了,以后估计就不长头发了,木代,你头上得秃这么一块……”
  他比划给木代看:“茶杯大小。”
  木代惊的心都凉了:“秃?”
  罗韧说:“没关系,聪明的脑袋不长毛,这说明你聪明啊。或者,发型变一下,偏分,用边上的头发来盖……要不然,就戴帽子,现在的帽子也很好看的……”
  木代差点哭了。
  罗韧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一笑木代才知道被捉弄了,气的爬起来拧他:“我叫你说我!”
  罗韧伸手一捞,就把她抱住了,顺手拎了块兽皮,往墙上放火把的铁插槽上一盖,裹的手法挺妙,隔绝空气,火焰嗤的一下就灭了。
  不过,还是有烧燎到兽毛的皮焦味,丝丝的,在屋子里蔓延开来。
  木代缩在罗韧怀里,低着头,动也不动的。
  罗韧俯下头,凑到她耳边问她:“女朋友,你这两天想我吗?”
  木代点头,说:“我可想可想了……”
  忽然有点难过,说不下去,只是抱紧了罗韧。
  罗韧察觉到了,低头噌了噌她额头,说:“来,躺舒服了说话。”
  他倚着墙坐下来,让木代躺到怀里,又给她盖上薄的户外丝被。
  木代问他:“你真不睡吗?”
  罗韧说:“我坐着都能睡着的,用不着躺。”
  木代忽然想起什么,噗的笑起来,说:“我梦到你了。”
  她把做的梦讲给罗韧听,织布漏雨的这次,还有好久之前那一次,梦见罗韧打麻将的。
  罗韧哭笑不得,过了会说:“不过,都是好梦。”
  “为什么啊?”
  “你都嫁给我了,还生了孩子。”
  木代愣了一下,忽然有点黯然,顿了顿说:“罗韧,人家说,梦是反的。”
  罗韧没有说话,伸手去抚她的脸颊,木代把他的手拿过来,伸手扣住。
  “罗韧,我要是死了,你以后会交别的女朋友,也会对她一样好的吧?”
  罗韧笑了笑:“小小年纪,说什么死不死的。”
  木代说:“你不知道,死其实很近的。”
  就像今天早上,罗韧要是到的再晚几秒,她也就死了;就像八年前,她被人从楼上扔下来,重重地摔到地上,她也以为,再也醒不过来了……
  罗韧俯下*身子,额头抵住她的,很近很近地看她的眼睛,乌黑,水亮。
  罗韧说:“你是不是听扎麻阿妈说了些有的没的,所以多想了?”
  原来他都知道的,木代的眼睛一下子湿了。
  “扎麻阿妈说,最后陪在你身边的,是另一个人。”
  罗韧亲亲她的嘴唇:“我问过扎麻的阿妈,一切都是她的感觉,她并不是真的看到,感觉这种东西,是会骗人的。”
  木代不吭声。
  罗韧又说:“或许是你自己变化太大,我去菲律宾四年,回来见到聘婷,她也说,小刀哥哥,你像是变了一个人。”
  木代说:“是吗。”
  她矛盾的很,又想去相信这种说法,又觉得这只是牵强附会的宽慰。
  她说:“如果我真的死了呢?”
  罗韧说:“如果你真的死了,你就趁着还在的时间,跟我拼命相爱好了,你把你刻在我骨头里,这样,不管你死了还是活着,我这辈子都交代给你了,比你在这花时间难过叹气要强。”
  这样的说法,木代第一次听到,觉得新奇,但居然合理。她想了想问:“那如果是你呢,如果是你中途会死,你会怎么做?”
  罗韧想了很久,才说:“男人的做法,跟女人的做法大概是不同的。如果是我,知道我要死的话,我会想办法跟你分手的,或者跟你说,我不再喜欢你了,让你死心。”
  木代问:“为什么呢?你也可以拼命跟我相爱,让我这辈子交代给你啊。”
  “因为我想让你有人照顾,不想让一个女孩子为我耗着。但是我是男人,我为你耗着,我觉得没什么。”
  木代觉得自己要止不住眼泪了,她吸了吸鼻子,从床板上跪起来,搂住罗韧,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也想让你有人照顾,将来,我要是真的死了,你就去找其它的女朋友吧,我不会嫉妒的。”
  罗韧搂紧她,她的眼泪滑进他脖颈里。
  罗韧说:“嘴上说了不会嫉妒,其实还是嫉妒的吧?”
  “嗯,一点点。”
  “只一点点吗?”
  “嗯,再多一点。”
  罗韧大笑,他松开她,帮她把眼泪擦干,说:“早点睡吧,几天没睡好了吧。”
  木代嗯了一声,很乖地重新躺下,罗韧给她盖丝被的时候,她奇怪地问了句:“罗韧,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罗韧说:“你很好啊。”
  木代叹了一口气,阖上眼睛的时候,轻声说了句:“我觉得我不好。”
  ***
  她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昏昏沉沉的,被人在地上拖拽着,睁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只看见一大片胭脂色的琥珀。
  然后,她被丢在了什么地方。
  身下冰凉,像是粗粝的沙土,地面慢慢震动,这感觉渐渐清晰,像是有车开过来。
  有一个低低的声音叫她:“木代,木代,快起来,你会死的。”
  她挣扎着想动,但动不了,说:“我起不来。”
  又有一个厉声的声音大喝:“起来!不起来就全完了!”
  车子开过来了,闷重的声音,车光大亮,朝着她直直碾过来。
  
☆、第①⑥章

  木代醒了,再也没睡着,忽然想到那块胭脂色的琥珀。
  那时候,她给罗韧他们看了之后,随手放在床边,再然后,曹严华和一万三他们搬床板,是一起带过来了呢,还是落在隔壁屋了?
  她伸手在床边摸索,罗韧察觉了,问:“怎么了?”
  “那块胭脂琥珀呢?”
  罗韧说:“我收起来了。”
  一边说,一边把那块琥珀递给她,木代接了,握在手里,因着那个梦,心里像是飘过一团一团的棉絮,堵的塞塞的。
  她问罗韧:“野人为什么会带着一块胭脂琥珀呢?”
  罗韧说:“应该是那个女人给它的吧。”
  木代冒出一个念头:“你说,那个女人会不会没有死,变成野人了?”
  罗韧笑:“技术上有难度,炎老头杀死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山里女人,但是你也看到了,那个野人的身量接近两米。”
  木代不服气:“有凶简啊。”
  “所以,凶简让她长高了,全身长毛,变成野人了?”
  “嗯哪。”
  罗韧摸摸她头发:“睡吧,我要是再遇到她,会帮你问问是不是的。”
  发顶,被他摩挲过的地方,都好像留有温度。
  木代想着:罗韧怎么会喜欢我呢?
  再一细想,其实她对罗韧,并不特别了解,至少,他的过去对她来说,大片大片的空白。
  但她不想去了解了,就好像她并不希望罗韧去了解她的过去一样,人很复杂,好像一个洋葱,剥开一层,还有一层,中间,会呛的流泪,会看到不想看到的东西。
  那就不要剥开好了,就这样一团和气,你好我也好的一直牵手,不好吗?
  然后,天就亮了。
  ***
  今天要赶路,一天时间,撤出林子,回到七举村。
  可是,每个人的心里,都埋了句话。
  ——不一定出得去吧?
  这里头是裹了血仇的,换了自己是野人,会那么轻易让炎老头出去?
  整理行装的当儿,曹严华跟一万三嘀咕:听说人复仇,三年五载的会有倦,动物不一样,畜生都是一根筋,记的死狠死狠的。
  他跟一万三商定,待会上路,要离炎老头远远儿的,免得被当成池鱼殃及。
  考虑到还会有再进来的可能,一概轻装,只背必要的吃的,带趁手的防身武器,其它诸如铁锨等等,都留在石屋里。
  罗韧把脚套给了木代,曹严华和一万三也本着照顾女孩儿和老人的精神,脚套分别给了炎老头和炎红砂。
  六个人,虽然在一处走,但是因为山路狭窄,还是要分前中后三队,一般来说,押尾必须强过前队,因为押尾是保证全员不掉队的重要后盾,理论上,最好罗韧押尾,木代前队。
  但是木代不认路,所以最终分配下来,考虑强弱搭配:罗韧和一万三是前队,炎红砂炎老头中队,木代和曹严华后队。
  一万三心里直喊阿弥陀佛,跟罗韧在一处,他确实安全感爆棚,曹严华跟木代一道,心里也比较踏实,就是很嫉妒炎老头:这个死老头子,被夹在中间,前后双重屏障,真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
  按他的想法,炎老头走最后才好,野人如果跟上来,拖了就走,大家都不费事。
  不过……
  曹严华长叹:也只能这样想想罢了。
  ***
  于是上路。
  出发时还有太阳,半个来小时之后,天就阴下来了,再过了会,树叶子开始往下滴水——这山里头,委实也太多雨了。
  曹严华吭哧吭哧跟着木代。
  “妹妹小师父,你说,如果凶简真在野人身上,咱们得怎么弄啊?”
  他小声嘀咕:野人那么厉害。
  木代说:“你对自己有点信心,我们五个人呢。”
  曹严华说:“这又不是拼人头,这是讲实力的。你想,我三三兄那德性……”
  前头走着的一万三恶狠狠回应:“曹胖胖,我听见了!”
  曹严华人前人后表里如一:“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没事就倒腾你的破画,哄骗一下小姑娘也就算了,你还指着用画画征服野人吗?”
  一万三答的掷地有声:“艺术是不分种族和国界的。”
  正说着,罗韧忽然脚下一停,一万三走出了两步,又退回来,看到罗韧抬头看着什么,好奇的循向看过去。
  心里冷不丁打了个激:前头不远处的树枝上,挂着的……
  是那个扫晴娘。
  木代也过来,犹豫了一下之后,提气踏着树干上了几步,马刀一挥,把扫晴娘的挂绳给割断了。
  一万三上前一步,捡了过来给罗韧。
  罗韧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凑到近前闻了一下:长期浸泡的霉烂味道。
  他确认:“应该是同一个。”
  收拾行装的时候,当然不会把这种玩意儿带着,曹严华记得,是扔在大屋的角落里的。
  那个野人回去过?拿了扫晴娘,又赶在他们前头,把它挂在了树上?
  一万三后背发凉,转头冲着林子里看了又看,头皮一阵麻似一阵,总觉得林子里马上要窜出什么来了。
  哗啦一下,远处有树枝的响声。
  每个人的神经都绷起来了。
  罗韧从背后取枪,端平,手指轻轻扣在扳机上,低声说:“站我背后。”
  木代的心砰砰跳,伸手出去,牵了炎红砂的手,炎红砂也慌张的很,掌心一片冰凉。
  罗韧屏住呼吸。
  林子里安静到只剩风声,沙沙声,还有……
  嗡嗡的声音,视线里,有一只不知道是蜜蜂还是马蜂,振动着翅膀。
  罗韧心里咯噔一声,马蜂……马蜂窝?
  他瞬间收枪,大叫:“跑!”
  其它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个“跑”字还是听的明白的,顿时慌了神,不管三七二十一撒腿就跑。
  几乎是与此同此,一个巨大的黑色蜂巢,从远处被狠狠抛掷过来,落地时嗡的一声,曹严华百忙中回头,看到黑色的蜂群振翅飞出,像成片的黑云,向着这里急掠而来。
  娘哎!
  慌不择路,连磕带绊,倒地就滚,混乱中只听到其它人尖叫,这叫声忽东忽西忽近忽远,也不知道到底在哪儿,耳边嗡嗡声不断,忽然间脖颈一痛,知道被蛰,吓的魂飞魄散,跑的更快了。
  常识他懂,马蜂会蛰死人的,死了也就算了,死状那么难看,下到地下,祖宗都不认他了!
  正跑着,身子忽然一轻,有只毛茸茸的手,拎起了他的衣领来。
  野人!
  ***
  木代起先是和炎红砂跑在一起的,混乱中听到炎红砂尖叫“爷爷”,然后手一滑,炎红砂就挣脱了。
  木代想拉回她,但是一回头,眼前铺天盖地的黑云,吓的腿都软了,张皇中,一万三拉住她,尖叫:“跑啊!”
  仓促间两两同路,也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分开的,好像是一万三脚下一绊,从边上滚了开去,而她惯性还在前冲,冲了几步,忽然发现下头就是陡坡,收步不及,身子一倒滚了下去。
  刹那间天旋地转,只觉得马蜂也跟下来,耳边都是嗡嗡声,到最后扑通一声,像是落入水中。
  不是水,是这两天下雨,在山凹里汇聚成的沟涧,只半米来深,木代趴进水里,死死憋着气。
  蜂声就在头顶,隔着一线水面,嗡嗡,嗡嗡嗡。
  ***
  炎红砂挣脱木代,想去找炎老头。
  但蜂群已经扑过来了,她尖叫着向前跑,耳后、脖颈一阵刺痛。
  忽然间,有衣服兜头照脸把她遮住,她听见罗韧的声音:“过来!”
  罗韧把她拽到身后,隔着衣服,她看到火光,忽然反应过来:是他们带的火把。
  火焰呼呼的左右摇摆,在身前抡开密不透风的圆,罗韧拽着她疾走且退,她就这样头上盖着衣服,随着罗韧跌跌撞撞地走,脑子里只一个念头。
  爷爷呢?我爷爷呢?
  终于停下来,马蜂的嗡嗡声已经听不见了,头上的衣服被人掀了去,炎红砂愣愣站着,看到火把插在地上,罗韧迅速用衣服包住头,两个衣袖在脑后打结,只剩眼睛在外头。
  罗韧指她的脚套:“脱下来,给我。”
  炎红砂赶紧脱了,罗韧用脚套缠住手臂,把手也包了进去,又吩咐她:“你在这等,我要回去找木代她们。”
  木代她们……
  炎红砂蓦地反应过来:“木代他们呢?”
  “不知道,当时一片乱,每个人都在跑,跑的方向也不一样,马蜂铺天盖地的,我没看见木代去哪,也没看见你爷爷。”
  又问炎红砂:“蛰的厉害吗?”
  炎红砂说不清楚,她只记得,那个时候,耳后脖颈一阵疼,但现在,都麻木的没有感觉了。
  罗韧说:“你自己检查,蜂毒严重的话会死人的。万一疼的厉害,你就用自己的尿在伤口涂一下。”
  炎红砂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啊?”
  罗韧说:“我没跟你玩笑。”
  他拿起火把,很快离开。
  炎红砂坐在原地,战战兢兢地等,罗韧一走,这里好像就阴森可怖起来,炎红砂不安的,左看看,右看看。
  周围,总像是有声音,总像是有暗中窥视的眼睛,树叶在头上响,她好多次疑心,总觉得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个霉烂的扫晴娘。
  罗韧终于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
  炎红砂迎上去,不敢先开口问他。
  罗韧说:“蜂群散了,周围我看过,没有尸体,也没找到一个人。”
  炎红砂嘴唇嗫嚅着,眼泪蓄在眼眶里。
  罗韧说:“好消息是,应该没被马蜂蛰死,蛰死的话,尸体应该就在附近,坏消息是……”
  “那一带,有野人的脚印,野人出现过,但是它可能中途上树了,单从地上的痕迹,没法追踪。”
  炎红砂哭起来,说:“我爷爷一定死了。”
  野人出现过,它可以不伤害木代和曹严华他们,但一定不会放过她爷爷。
  ***
  曹严华醒过来了。
  醒之前,做了个美梦,梦见凤凰楼开张,门口围了一堆人,郑伯拿着话筒大声宣布:“下面,有请曹总为我们凤凰楼开张剪彩!”
  曹严华看到自己红光满面,乐的嘴都合不上,一手托着大红花球缎带,另一手举一把金剪刀。
  有记者把镜头对向他,喊:“曹总曹总,看这里!”
  他咧嘴一笑。
  下一秒,照片就呈到眼前了,一切都好,唯独那张脸,像面盆一样大。
  他发怒:“这什么狗屁拍照技术!”
  不对,凑近了细看,这张脸怎么那么肿呢?
  嗡嗡,嗡嗡嗡,梦魇一样的声音,他看到,有只马蜂,振动着翅膀,从照片里飞出来了。
  马蜂!
  记忆像放出的闸水一样迅速回流,曹严华一惊而醒,醒的时候,腿蹬到什么,软绵绵的,像是个人。
  他抬起头,眼睛本来就小,现而今被蛰的,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线了。
  就着那一线的光景,他看到,趴在那儿的是……
  曹严华大惊失色,扑过去晃他:“三三兄,三三兄,你醒醒啊,你怎么也来了!”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①⑦章

  一万三昏昏沉沉的,一时半会看来叫不醒,曹严华往山洞外走:野人没把他们捆上,就不怕他们逃走吗?
  他心里存了侥幸:这么久了,也没听见外头有动静,没准野人不在,他和三三兄可以趁机逃亡。
  他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的,挪到了山洞洞口。
  咦,外头怎么好像没有地呢?
  探头出去,山风飒飒,曹严华头昏目眩,赶紧缩回脑袋来。
  脑子里只一个念头:完了。
  这哪里是平地的山洞,这特么等于是峭壁上开了个洞口,直上直下八十度的陡度是有的,除非他长了翅膀,或者像木代那样会什么壁虎游墙,又或者绑个几十米的长绳缀下去……
  完了完了完了,难怪刚刚梦到凤凰楼开张那么欢喜的事,原来是回光返照——按照初中时语文老师教的来说,是与今后暗无天日的悲惨生活形成了强烈对比。
  身后传来一万三的声音:“曹胖胖,这是哪啊?”
  三三兄终于醒了,不过曹严华没精神招呼他了:“你自己看吧。”
  ***
  相比曹严华和一万三的垂头丧气,罗韧倒是收获了意外之喜,他很快就见到了木代。
  甚至没费什么功夫,他和炎红砂回到事发地搜寻了一回,沿原路返回,刚走了没多久,水淋淋的木代从斜坡下头爬上来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摔懵了,有点懵懂的可爱,爬上来之后茫茫然的东张西望,第一眼居然都没看到罗韧和炎红砂。
  罗韧笑起来,觉得自己有一大半心都放下了。
  他说:“那个谁,说你呢,给我过来!”
  木代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他,开心的不行,赶紧跑过来,罗韧想上去迎她,却忽然没了力气,等她到了面前,才伸手搂住她。
  这么水淋淋的,从头到脚,应该是躲到水里去了,倒也是个聪明的法子。
  他问:“被蛰了吗?”
  脸上看起来是没事,他拨开木代湿漉漉的头发,看她的后颈,伸手出去轻轻摩挲了一下:连他自己手臂上都被连蛰了几下,她居然完好无损,也真是运气。
  罗韧伸手拧了拧她的脸,跟她秋后算账:“有你这样做人家女朋友的吗?马蜂一来,跑的比哪吒还快,一晃眼就找不着了。”
  当时的那种惊慌失措,事后想想都赧颜,木代低着头不说话,罗韧只是逗她,见她这样,又怕她多心,正想说什么,木代忽然想起什么,赶紧看向他身后:“怎么只有红砂,曹胖胖和一万三呢?还有红砂的爷爷……”
  罗韧说:“沿路去找吧,已经找到你了,是个好兆头。”
  ***
  曹严华和一万三并排坐在山洞的洞口,两人表情一般的呆滞。
  两人互相交流了一下信息,都是变起仓促之间:一万三说,开始自己是拉着小老板娘跑的,后来摔了一跤,再爬起来,也不知道木代哪里去了,马蜂追的紧,他慌不择路,闷头随便选了个方向跑,跑着跑着,就叫野人给拎起来了,他拼命挣扎,被野人狠狠扔撞在石头上摔晕了。
  醒来就在这了。
  曹严华都不记得自己被摔过,难不成是直接被吓晕了?他决定一辈子都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天色有点暗了。
  曹严华说:“三三兄,我们喊吧,说不定妹妹小师父和小罗哥他们就在附近,听到了会来救我们的。”
  一万三说:“你至少先看到他们了再叫唤。万一他们已经出事了,你喊不来他们,先把野人招来了怎么办?它一个不高兴,一手提溜我们一个,把我们扔下去……”
  曹严华打了个寒噤,身子朝洞里挪了挪。
  过了会,他又提议。
  “三三兄,这野人看起来是有智商的,也必然会讲道理,等它来了之后,我们就跟它说,我们跟炎老头不是一起的,他的所作所为,我们也很气愤,冤有头债有主,有事你去找炎老头,不要连累我们这样的无辜。”
  一万三斜了他一眼:“你觉得跟这个野人能讲道理吗?你忘了扎麻讲的那个故事了?”
  曹严华不吭声了,是的,要论无辜,那个死在野人手上的老头比他们更无辜吧,他们跟炎老头同吃同住,说不是一起自己都不相信。
  他黔驴技穷:“三三兄,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我们都想想,我们还有什么特长!”
  “曹兄,你就是这样的励志,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吧,我会调酒,还会画画。你呢?”
  “我会开锁。”
  所谓特长,没有可以施展的用武之地,也就白费。
  山风飒飒,好一派揣着波澜诡谲的宁静。
  曹严华的目光忽然被山下快速移动的一个棕褐色的身影给吸引了过去。
  “三三兄,那是……”
  一万三的脸色也白了,两个人对视一眼,没命一样往洞里跑,跑进了内洞,一筹莫展。
  山体都好像有轻微的震动,那是野人在往上爬了,山壁上滑落小石子,哗啦,哗啦啦。
  曹严华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呼救、什么跟野人讲道理、什么励志,刹那间丢到九霄云外,只顾着问一万三。
  三三兄,怎么办?怎么办?
  关键时刻,一万三的小宇宙爆发了。
  但见他往地上一倒,两眼一闭,说了句:“别问我,我还没醒。”
  靠!
  曹严华被逼急了:就你会,当我不会吗?
  他扑通一声,也往地上一倒,胳膊圈着头,脸朝下,心里默念:我也没醒。
  有脚步声,野人进来了。
  周围的空气都好像不流动了,野人的脚步声其实不重,但每一下,都好像把他的心都给踩扁了。
  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野人拿手拨弄了一下他的脑袋,又戳他的脸。
  是因为他的脸胖,戳起来手感好吗?曹严华紧张地一颗心都快跳出来,脑子里有声音呐喊:别看上我,去找三三兄!三三兄长的帅!
  关键时刻,死道友不死贫道,就把三三兄牺牲了好了。
  过了一会儿,野人反而走开了,再然后,鼻端闻到烟味,山洞里亮起憧憧的火光。
  曹严华依稀记得,刚刚在山洞里走时,是看到灰堆来着。
  他微微侧了脸,把眼睛睁开一线,看到野人背对着他们,盘腿坐在地上,身前的焰头窜的老高,把野人的身形打在后头的石壁上,影子巨大,压抑,万一从石壁上跌落,好像就能把他们砸死。
  石壁上……
  一万三也睁眼了,看到曹严华拼命朝他挤弄着眼睛,好像在示意着什么。
  他纳闷地朝着石壁上看过去,借着憧憧的火光,心里头激灵灵打了个突。
  那是用石子在石壁上画的画。
  画的拙劣,像儿童的简笔画,也像原始岩画的线条,如果不是有炎老头的故事在前头打底,他一时间还真不容易看懂。
  没什么图幅次序,上上下下的,有点乱。
  一万三慢慢去理时间线。
  先是一个女人,挎着个篮子,在路上走,身边有树,一竖就是树干,上头开叉大概代表树枝和叶子。
  然后,那个女人躺在地上,边上站了个举着石块的人。
  这应该是炎老头了。
  再然后,有一口井,炎老头抓着那个女人的头发,右手拿一把刀,在她喉咙间横抹。
  但下一幅,炎老头并没有把那个女人推进去。
  他用一根绳子,绑住那个女人的脚,把她头朝下慢慢缀下去。
  最后一幅,或许野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画,像是井的横剖面,上头的口已经封死了,女人头朝下吊在井中央,并没有触到地,像挂钟的钟摆。
  一万三偏过头不看,心里头堵的慌。
  不知道炎老头怎么样了,死了就死了吧,死了才好。
  ***
  罗韧带着木代和炎红砂回到山凹的住处。
  差可告慰,一路上,都没有见到尸体。
  但荒唐的是,这个团队里,战斗力最强的三个人聚在一起,不知所踪的,都是半吊子。
  罗韧有些后悔,觉得不该带曹严华和一万三进来,但他并不说出来,这种时候,他不想说这种话泄大家的气。
  没找着尸体就是有希望的,说不定,那两个人就像木代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出现了。
  天黑了,又要在石屋暂住一晚,罗韧把灶膛烧起,床板都移到灶房,让木代和炎红砂休息,自己守夜。
  灶火整夜不熄,有了光亮就有了暖,心里也安。
  半夜时,木代爬起来,拉他去睡觉:“你前一晚赶夜路,昨晚守夜,连着几天没睡了,你休息一下,下半夜我来守。”
  罗韧不肯,木代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要休息好啊,我和红砂,都指着你带出去呢。”
  罗韧也就不和她争了,躺到床板上,四肢百骸的每一个细胞好像都长长舒了口气,眼皮有千斤重,这几天,他的确累的很,只靠精神守着,精神一放,身体就先缴了。
  罗韧握住木代的手,说:“如果有事你就……”
  累到什么程度?话还没说完就睡着了。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灶火在烧,偶尔会有木头烧爆的劈裂声,火小下来的时候,木代就轻手轻脚地去添,一根一根的,轻轻把木柴搁进去,生怕吵到睡着的人。
  不添火的时候,她就坐回到罗韧身边,支着胳膊托着腮看他。
  相爱的人,大概看一辈子都不会腻的,怎么看都好看,其它再好看的人,都成了眼底碍事的烟,拂一拂就散了。
  不知道她睡着的时候,罗韧是不是也这么看她的。
  罗韧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梦,感觉上,只闭了下眼,再睁开,天已经亮了。
  木代低头看他,说:“你醒啦?”
  罗韧笑,偏头看了一下,炎红砂不在屋里。
  木代示意了一下外头:“在外头呢,她这一夜都没睡好,翻来覆去的。”
  罗韧没说话,他并不同情炎老头,却为炎红砂难过:上一次是炎九霄,这一次很可能是炎老头,她也只是一个年轻女孩儿,接二连三的受到这种打击。
  罗韧说:“你们都是女孩儿,你得空安慰一下她吧。”
  ***
  木代出来找炎红砂,她刚刚跟罗韧商量过,干粮紧凑着用的话还能支撑一两天,暂时先不出山,最重要的任务是找人。
  炎红砂说:“找到曹严华和一万三就行了。”
  木代愣了一下。
  炎红砂叹气:“我觉得,我爷爷是出不去了。”
  她表情这么平静,木代有些担心:“红砂,你没事吧?”
  炎红砂愣愣的:“我昨晚想着,要是爷爷死了会怎么样,想了一夜,但奇怪的是,我发现我没那么难过。可能,我自己都觉得,他是罪有应得吧。”
  她说:“杀人总归是要偿命的,管它过去十年,二十年,报应总要到的。”
  木代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身后有脚步声,罗韧出来了。
  炎红砂转头看罗韧:“今天去哪儿找啊?”
  这是个难题,林子这么大,每一处都可以藏身,真想翻遍了,再多来上百号人都不够。
  罗韧沉吟了一下:“先去那口宝井看一下吧。”
  ***
  去宝井,认路对木代和炎红砂来说都是挑战,毕竟当天是炎老头带路。
  好在,这片林子荒僻,估计多日没人走了,那天留下的痕迹多少还有一些,再加上两人模糊的印象,磕磕绊绊地一路找上去。
  木代记挂着曹严华和一万三,回想起昨天,又为自己的表现汗颜,叹气说:“我们那么多人呢,被马蜂给冲散了。”
  罗韧说:“你还真别瞧不起马蜂……别说我们是七拼八凑的乌合之众,我以前,那么多硬气的兄弟,都因为这些个小玩意吃过大亏,哭爹喊娘的都有。”
  炎红砂好奇:“也是被马蜂蛰吗?”
  “不是,黑蚂蚁。”
  木代想当然:“蚂蚁也可怕吗,不如马蜂吧,至少它不会飞。”
  罗韧说:“如果多呢,铺天盖地,密密麻麻,行进的时候,一片沙沙的声音,都在啃啮,有时候爬过一棵树,只是瞬间,树皮全没了,赶巧遇上什么动物被它们爬过去,马上就是一副骨架……”
  炎红砂打了个哆嗦:“那你们怎么跑掉的?”
  罗韧说:“拼命跑,一个个平时逞英雄,对着刀子眼都不眨一下的,那个时候,哭爹喊娘,跑的比谁都快。青木当时,回身开枪,啪啪啪就是一梭子……”
  他忽然不说话了。
  木代听的兴起:“然后呢?”
  罗韧屈膝蹲下*身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木代心里咯噔一声。
  是血,木枝落叶上的血,昨晚到现在,一直没下雨,所以血迹还在,并没有冲淡。
  循着血迹的方向看过去,一路淅淅沥沥,像一道血线,尽头处……
  是那天炎红砂挖开的宝井。
  炎红砂呆立半晌,太阳穴突突的跳,一声尖叫就往那冲,木代眼疾手快把她抱住,罗韧厉声说了句:“别让她过来。”
  他大踏步的,向着宝井走了过去。
  ***
  火堆灭了,天也亮了。
  曹严华在地上快趴不住了,他睁开眼睛,小声呼唤一万三。
  “三三兄?”
  一万三也睁开眼睛。
  曹严华用口型问他:“还睡?”
  一万三以坚毅的眼神作答:“还睡!”
  ☆、第①⑧章

  木代看到,罗韧向着井里看了一眼,然后后退了两步,脸色凝重地向她看过来,缓缓摇头。
  炎红砂大哭起来。
  纵有千般不是,哪怕自己也觉得他该死,但事到眼前,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
  到底是她的爷爷。
  木代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炎红砂,只是抱住了不让她过去,过了会,炎红砂不挣扎了,直接跌坐在地上。
  木代想过去看看,刚迈步,罗韧出声制止:“你也别靠近。”
  又说:“望远镜给我。”
  木代把那个单筒望远镜递给罗韧,他对着井下看了很久,然后收起了过来。
  炎红砂抬头看罗韧。
  罗韧犹豫了一下。
  虽然残忍,但还是应该给她一个交代。
  他说:“倒吊的,死因应该是放血。”
  炎红砂脸色煞白:“是割喉吗?”
  喉咙间的确血肉模糊,但是……
  “不止,很多伤口。”
  罗韧心里有初步的推测:割喉应该是最终致命的一击,但在那之前,炎老头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放血折磨。
  可能是在晚上,黑漆如墨的森冷夜里,他一个人,倒挂在井里,听到自己的血滴落的声音。
  究竟是如何的惊惶恐怖,也只有炎老头自己知道了。
  炎红砂喃喃:“都怪我,如果我昨晚上不睡觉,说不定还能救到爷爷。”
  罗韧解下身上的枪和背包:“我下去看看。”
  因为角度还有亮度问题,有一些细节,望远镜也看不到,只能近距离的,靠肉眼去发现。
  木代担心:“下头有宝气的。”
  “我很快。”
  他一直不想让木代看到井里的尸体,但是自己如果下井,木代是一定会在井口看的,想想也挺无奈,提醒她:“到时候看我就行。”
  木代说:“我也看过恐怖片,没那么怕的。”
  “真人不一样,自己熟悉的人更不一样。”
  木代有点发怵,不再跟他较劲,炎红砂抬头看罗韧:“你就这样下去吗?”
  罗韧低头看了一下井口:“井不大,我撑住井壁可以下去的。”
  炎红砂说:“别。我爷爷说过,宝气很毒的,越往下越毒,你还是系绳子吧。”
  她低头翻包,取出了绳索递给罗韧:全新的攀绳,标签都还没撕掉——那天刚挖开宝井就出了变故,她都没来得及下井。
  罗韧接过绳子,估算了一下炎老头尸体所在的深度,一头系住边上的树,拽了拽确认结实,另一头系住腰。
  木代站在井口,即便绳子已经固定在树上了,她还是伸手紧握住绳子,又吩咐炎红砂:“你去树那看着,别让绳扣松了。”
  炎红砂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靠近宝井,一声不吭的过去了。
  ***
  ——到时候看着我就行。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很难做到,毕竟井口就那么小,看下去,一览无余。
  吊住炎老头的挂绳是藤索搓成的粗绳,系在先前承重木板的托钉上,所以炎老头的尸体靠近井壁的一边,罗韧从另一侧下,估算的长度刚刚好,就悬停在炎老头的尸体附近。
  罗韧抬起头,朝木代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低头,去看井壁四周。
  井壁上很多抓痕,罗韧拿过炎老头的一只手看,果然,指甲里都是井壁的青苔灰泥。
  推测是对的,他被倒吊下井里的时候还没有死,拼命地挣扎,最后,咽喉处被割了一刀……
  刀?不对,不是刀,野人应该不大用刀。
  罗韧忍住心头的不适去看:炎老头的咽喉处血肉模糊,是被咬的。
  又撸起炎老头的衣袖看伤口:跟所想的□□不离十,他身上流血的伤口是野人的利爪抓出来的,横一道竖一道,全身的口子,恐怕百八十道不止。
  所以,事情的始末应该是:趁乱抓走了炎老头,抓伤了他,倒吊下井里放血,等到时间差不多时,咬断了他的咽喉。
  不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的。
  他抬头看井口:那最后的一咬,是发生在井上还是井下呢?如果发生在井上,那就要拽着绳子把炎老头再拎上去,总觉得很麻烦。但如果发生在井下,野人就得爬下来,这么小的空间,以野人的体型来说,实在有点……
  局促。
  见他抬头,木代俯身:“怎么了?”
  就在这个时候,罗韧突然听见炎红砂的尖叫声,与此同时,腰间的绳子忽然一松,身体重心下坠,顶上一暗,木代也翻了下来。
  罗韧脑子里轰轰的,迅速撑开身体,下滑了五六米之后,终于稳住。
  但更担心木代,她虽然会轻功,但猝不及防,头朝下栽下来,就算他在下头挡着,撞到了也够呛。
  抬头看时,又是心疼又是庆幸。
  她抱着炎老头的尸体。
  也是,从上头栽下来,仓促间伸手去抓,也只炎老头这个障碍物了。
  可别又吓哭了。
  试探着喊了她一声,她嗯了一下,声音直打颤。
  罗韧沉住气:“木代,边上就是井壁,别慌,下来,到我这里来。”
  木代撤手,贴着井壁下来,她还是抖,功夫施展的没有之前顺利,到最后,几乎是摔下来的,正摔在罗韧身上。
  罗韧一把搂住她,伸手把她的头摁进怀里,然后抬头看井口。
  井下观天,只是那小小的一方口子,但没有人探下头来,甚至没有任何动静。
  罗韧吁气:现在,只有去到井上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一时半会的,他不敢冒险上去,万一人还没出井口,上面当头就是一刀呢?
  朝下看,至少还有近二十米,也不能再冒险往下,炎红砂说了,越往下,宝气越毒,罗韧觉得,宝气可能跟沼气类似,自然界的这些玩意,性质跟马蜂或者黑蚂蚁一样,他都不敢轻易招惹。
  他问木代:“受伤了吗?”
  木代摇头,没吭声,身子还有点抖。
  罗韧凑到她耳边说:“你这一趟也算牛了,跟野人打架、掉过井、抱过死人,木代,你要是个男人,这趟经历,能让你骗到不少妹子。”
  木代抬头看他。
  罗韧说:“真的,以前,在菲律宾,我去酒吧喝酒都不花钱的,往那一坐,说一句我连死人堆都爬过,大把的姑娘请我喝酒,眼睛都放光的。”
  木代瞪他。
  “不过马来人种,我审美上还是有心理障碍的。但凡我能克服这种障碍,木代,现在也没你什么事了。”
  木代笑起来,罗韧低头,亲亲她脸,问:“还好吗?”
  她点头:“还好。”
  那一刻天旋地转,慌乱的伸手去抓,她知道是炎老头的尸体,但没办法,只能抱住,死人的冰冷,近的没有间距的血腥味,一时间整个人都僵住。
  后来罗韧叫她,她跌进他怀里,真好,怀抱是有温度的,独有的气息,有力的心跳。
  她也抬头看井口。
  当时,她攥着绳子,绳身突然下撤的时候,整个人猝不及防被带了下来,只听到炎红砂的尖叫。
  出事了吗?红砂怎么样了?
  是……野人吗?
  ***
  曹严华觉得自己快躺不住了。
  他夹着腿,两颊肥嘟嘟的肉被尿意激的轻颤,用口型问一万三:“三三兄,你不上厕所?”
  一万三不动如山,躺的无懈可击。
  曹严华心说:不行了,我不行了。
  古人说过,活人不会叫尿憋死。
  曹严华今儿个总算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意了:要么勇敢的爬起来尿,要么尿档里,to be or not to be,总得be一个的。
  实在……憋不住了!
  曹严华腾一下从地上蹦起来,拎着裤子就往外跑,甚至顾不得去看野人在哪,到了洞口,拉链一开……
  那种极致的欢悦,曹严华热泪盈眶,他想唱歌,任何可以舒展胸臆的歌……
  身后,传来喘着粗气的嗬嗬声。
  美妙的旋律骤然停止,梦想照进现实,云头落到平地,尿也停了,吓停的。
  曹严华提着裤子,抖抖索索回过头来。
  这是一个野人,是的,自己那肥嘟嘟的敦实身材,到了它面前只能被称作娇小——它浑身都是黄棕色的毛,指甲……或者叫爪子更合适些?
  爪子尖尖的,感觉在石壁上随意一抓,石屑都会簌簌往下掉。
  胸部……
  对,扎麻说的没错,是女野人。
  她有头发,黑褐色的,到肩,乱蓬蓬,像草,一对黑色的眼珠子,从上到下打量着曹严华。
  曹严华慌了,这个时候,他只能进不能退,毕竟,退一步就是悬崖峭壁。
  野人身后,一万三沉稳的……继续躺着。
  曹严华侧着身子,贴着石壁往里挪,野人也随之转过身子,目光不离他左右。
  曹严华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
  真情……对,善意的笑容,不分种族和国界,只要用心,就一定能感受到。
  于是他对着野人挤出了一个自认为的善意微笑。
  “人……人有三急,我出来,方便……我这,这就回去……”
  野人脸上没表情,或许是表情被毛给遮住了?
  对,要看着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要做心灵的沟通。
  曹严华看着野人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吱呀吱呀地开了天窗。
  “那个……有话……好好说……”
  他继续挪着步子,往里,再往里,眼看着就快挪到一万三身边了,女野人喉咙里忽然发声,大踏步往前……
  这是要扑过来吗?曹严华强自镇定的神经噌噌断弦,紧张到无以复加之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一把拎起一万三,尖叫:“他!就是他!他装睡!他其实早就醒了!”
  一片混乱。
  头发忽然一痛,是一万三伸手揪住他头发往下扯:“曹胖胖,我算认清你了……”
  脚下一滑,两个人一起栽倒……
  倒地之后,山洞里好像就安静了,野人始终站在不远处,没扑过来,也没出现臆想中的凶性大发的场面。
  好像有点不大对,曹严华和一万三对视一眼,慢慢抬头。
  野人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她手一扬,扔过来什么东西,落地骨碌碌地滚。
  那是两个……野苹果?
  女野人鼻孔里喷了两下气,走了,这次脚步声很重,像是故意在踩,到洞口时,毛茸茸的胳膊一伸一吊,整个人就下去了。
  曹严华和一万三连滚带爬地追到山洞口,趴着石边下望,看到野人黄褐色的身形在林子间腾挪跳跃,一会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脑子好像有点不够用了,曹严华拿胳膊捣捣一万三:“三三兄,她给我们苹果,是给我们吃吗?”
  “好像是的,她一伸手就能把我俩碾死,总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要拿苹果毒死我们。”
  曹严华觉得想不通,但也懒得去想了:“不死就是好的,管它呢,我们先吃,都几顿没吃了。”
  他小跑着回洞里,捡起那两个苹果,回来递了一个给一万三,一万三伸手去接,接到一半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再抬头时,眼神可以杀人了。
  曹严华愣了一下,紧接着,他也想起了几分钟前的事,飘渺的,很不真实,他希望从没有发生过。
  周围的气压骤然降低。
  曹严华看着一万三的眼睛。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希望三三兄透过他的眼睛,可以看到他由衷的内疚和发自内心的善意。
  他把两个苹果都给一万三递了过去,结结巴巴:“三三兄……这个完全是……误会……”
  ***
  不知道是不是井下缺氧,木代开始头晕。
  她跟罗韧商量:“咱们慢慢地上去,距离井口近一点,但别上去,我可以抱元守一,去听周围的动静。野人如果在井附近,呼吸那么重,我能察觉的。如果它不在,我们赶紧出去……”
  “有把握吗?”
  木代笑,她伏在罗韧胸口,低声说:“一定有把握的,我也怕的,否则刚露头,它在上头张嘴就是一口,我脑袋也没了……”
  罗韧也笑,笑着笑着,身子忽然一震,脑子里有极细小的火花闪了一下。
  木代察觉到了:“怎么了?”
  罗韧抬头,盯着炎老头的尸体看:“木代,我们先上到哪里。”
  他撑住井壁,很快挪到了炎老头的尸体旁,屏住一口气,抬手推开他的头,仔细看他咽喉。
  木代随及跟上,她目光尽量避开血腥,问:“怎么了?”
  “不是野人咬的,用你的话,野人这一口下去,炎老头的脖子也该断了。”
  木代心里咯噔了一下:“人?”
  “人。”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①⑨章

  “不过……”
  罗韧指着炎老头的身子:“身上的抓痕,是野人抓的。因为普通人的手,没这样的力度,手指之间的间距,也没这么大。”
  木代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人和野人之间的……合作?”
  “有这个可能。这个野人在某些事情上,表现的有些太聪明了,而且不是动物该有的那种聪明——在树上刻痕,用扫晴娘装神弄鬼,更接近于人的做法,我起初猜测是凶简在野人身上。现在看来,倒像是有人支使它做事。”
  他托了一下木代:“来,往上。”
  两个人小心的向井口上挪,才移了几米,上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罗韧觉得不妙,推木代:“要赶快!”
  还是没来得及,话音刚落,井口俯下野人的头来,目光直溜溜的,看罗韧,又看木代,壮实的身子几乎把井口都遮住了。
  木代紧张地心砰砰跳,轻声问罗韧:“她要干嘛?”
  罗韧说:“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填井。”
  木代一下子想起了炎红砂挖出的井土,还有两个人一起抬出去的那块木板。
  罗韧附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这个距离,木代,你提气,我用力把你托出去。她要填井的话,总要从井口离开弯下身子去拿东西的,就趁着这个间隙,你出去,引开了她,我再出。”
  迎着野人的目光,木代点头,说:“好。”
  罗韧亲亲她面颊,说:“别怕。”
  他缓慢的变换姿势,两腿撑壁,两只手臂收拢,叉起,下放,木代也扶住井壁,两只脚踩到罗韧的手上。
  木代体重轻,又有轻功的底子,几米的距离,上去的几率很大。
  野人的喉咙里滚着发声,木代一颗心跳的厉害,其实这个计划,凶险的地方还很多,但是……
  井口一亮,罗韧对亮度的变化极其敏感,一声低吼,双臂用力狠狠上抛。
  木代瞬间就出了井口,罗韧这一抛力度好大,到力道尽头时她半空猱身翻转,头下脚上,说巧不巧,正看见野人抱着木板愤怒抬头,木代想也不想,一个巴掌抽了过去,借力足踏木板落地,落地就跑,尽量朝离井口远的地方跑。
  而且学乖了,手一伸,头发全拢到前头,说死也不在一件事上栽两回。
  野人身形壮大,扑势虽猛,但动作到底笨重,木代身法轻巧,短时间内倒是还能和野人周旋,但免不了险象环生。
  正气喘吁吁,忽然听到两声枪响,急回头去看,野人似乎支不住,晃了一下身子跪倒,木代疾步冲到罗韧面前,罗韧扔了抢,抓住她手:“走。”
  木代脱口问了句:“不要枪了?”
  “子弹打完了。”
  迅速撤进林子,还没跨上两步,脚下忽然一绊,回头看到是躺在地上的炎红砂,吓的心头一突,罗韧把炎红砂抱起来,示意木代跟着走,木代以为是要逃跑,谁知道跑出几步之后,罗韧选了个隐蔽的位置,把炎红砂放下来,又掩身在树后去看。
  木代去探炎红砂的呼吸,谢天谢地,还有。
  她回头去看罗韧,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野人正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了一两步之后又跪倒,步子有些蹒跚。
  木代心念一动:“你打了她的腿?”
  罗韧点头:“一来子弹不行,二来她也确实皮糙肉厚的,换了普通人,老早躺下了。”
  木代有点可惜:“打要害多好。”
  罗韧说:“我要让她还能走路,但是不能走那么快——想找到背后的那个人,还有一万三、曹严华,可能都落在这野人身上了。”
  野人又试了几次,终于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罗韧回头看木代,木代说:“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照顾红砂。”
  “别乱走,待会我回来找你。”
  ***
  罗韧一走,木代全身的弦就绷紧了,想想也奇怪,他在的话,她总是不自觉放松,总想靠着歪着,他一走,她就能站直了。
  木代守着炎红砂,凝神听周遭的动静,又去掐了趟她的人中,没醒。
  不像被吓晕的,会不会是哪里受伤了?
  木代想了一下,轻轻抬起炎红砂的脑袋,手探到她脑后摸了一下,果然,摸起来有点濡湿,是血。
  确定周遭没有异动,木代快步赶到先前绑绳的树旁,绳圈还绕着,拉绳有断头,捡起了细看,断口平展,是被刀砍断的。
  又去看树身,比照了一下炎红砂的高度,树皮上一块地方有明显的撞蹭。
  木代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
  事情发生的很快,炎红砂尖叫声未落,自己就翻进井里了。
  也就是说,红砂是被突袭的,根本连拆招的机会都没有,让她看着绳索,应该是面向着树的,如果是后脑撞树……
  她大致理出事情发生的顺序了。
  红砂在看着绳索——听到身后有动静——急转身——尖叫——被摁住狠狠撞树——断绳。
  断绳和袭击红砂,很可能是同时发生的。
  推断属实的话,也就意味着,炎红砂看到了来人的样子。
  木代的心砰砰跳,她回到宝井边,捡回罗韧的包,从里头翻出纱布,帮炎红砂包扎伤口,扎好之后,拿过炎红砂的手,从她的手指尖处,一根根狠掐。
  “红砂,醒醒啊,快点醒啊。”
  ***
  罗韧跟定野人,且走且停,路越走越偏,他留心记每一道拐弯,数字编号,脑子里一长串数字编码。
  只交睫功夫,野人忽然不见了。
  罗韧抽了刀子在手,慢慢向野人消失的地方靠近:他是不大相信鬼神或者隐身之类荒谬的解释的,不见了吗,自然是有原因的。
  果然,大片的野草藤木掩映只是假象,那几乎是通往地下的山洞入口。
  罗韧犹豫了一下,双手撑地,附耳去听。
  听不真切,只知道有动静。
  他心一横,屏住气,后背贴住洞壁,侧着身子,慢慢进洞。
  拐了一个弯之后,光就几乎全不见了,毕竟是地下。
  罗韧站了一会,以便眼睛适应黑暗,这一适应的过程中,听力逐渐占据上风,他听到野人的嘟囔声。
  一连串的嘟囔,并不成句,或许是独属于野人的沟通语言,屏息去听,那粗重的嘟囔声里,夹杂着丝丝轻细的怪异呢喃声。
  罗韧越听越是心惊,他几乎可以肯定,那是个女人。
  女人……
  跟当年被杀的女人,有关系吗?
  野人的嘟囔声停了,粗重的喘息声向外,似乎是要出来。
  罗韧迅速后撤,赶在野人之前出到洞外藏好。
  这是一个重要据点,应该只有这一个出口,而且,凭心而论,山洞逼仄矮小、没有光,又是在地下,不像是野人住的地方。
  所以,野人另有地方居住,但是,定期或者每天,到这个山洞来?
  洞里是谁呢?跟野人会是什么关系?
  罗韧耐心等着,等到野人蹒跚走远,直到看不见的时候,他才从藏身之处出来,再次进洞。
  ***
  炎红砂终于醒了,近乎痛楚的先皱眉,喉咙里逸出细细的一丝呻*吟。
  木代长吁一口气,关切地看她:“还疼吗?”
  她盯着木代,像是有些恍惚,好一阵子,才渐渐恢复意识,而恐惧几乎是随着意识一并恢复的——炎红砂一下子坐起来,慌张的四下去看。
  “木代,有鬼啊。”
  木代又好气又好笑:“有野人还不够吗,你还要再加个鬼!”
  炎红砂哆嗦了一下:“真的!”
  木代看着她,笑容慢慢收起:“你看见什么了?”
  看见什么了?
  ***
  那时候,她尽职尽责的,一直盯着绳索的结扣去看,根本没有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
  确切的说,也许那个女人走路,根本没有声音。
  她感觉到一口,呼在自己脖子上的凉气,刹那间毛骨悚然,急回头去看,触目所及,失声尖叫。
  “脸煞白,包着骨头,常年不见阳光,没有血的那种白,头发也是白的,脖子上……”
  木代追问:“脖子上怎么了?”
  炎红砂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脖子是断的,至少断了一半的,真的,你能看到,血肉翻开,气管也割开……”
  她觉得有点作呕,胸口堵的慌。
  木代伸手抚她后背,帮她顺气,觉得难以置信:“一个脖子断了一半的,老女人,还在四处走动……丧尸吗?”
  炎红砂摇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下意识的,又去摸自己的脖子。
  “她脖子上,有一层,透明的,胭脂红,像琥珀,又好像是胶,围住了伤口,就是……”
  炎红砂努力表达:“就是,脖子断了,但是好像是胭脂色的一层透明胶,从外头包了一圈,所以,她还能呼吸……”
  木代让她说的,全身汗毛倒竖。
  这是什么怪玩意儿?
  ***
  罗韧觉得有点不妙。
  山洞里太黑了。
  一个惯于在这样的洞里长期居住的人,夜视能力会非常好,相当……好。
  他贴住石壁站定,攥住刀柄的手微微发汗。
  有什么东西,轻轻的,碰到了他的头发。
  罗韧站着不动,不过,他感觉到了。
  有一线极弱的,带着凉意的呼吸,就在他头顶上。
        
☆、第②〇章

  在上头吗?
  罗韧冷笑了一下,忽然就地侧滚,右手一甩,刀子狠狠往那个方位掷了出去。
  扑的入肉闷响,应该是打中了,但未及回头,顶上风声掠到——不管这是什么玩意儿,看来跟野人一样,经打,也经捅。
  罗韧迅速回身,在那人扑到之际,右手成抓,一招锁喉。
  一击得中,但是……
  距离很近,可以看到那张骷髅一样的脸,还有头上的丛生白发,但是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那个人的咽喉居然是断开的,血肉翻开处,有一圈胭脂黄色的东西罩着,像是琥珀,但是那一层是软的,微温,居然随着他的抓力凹陷入肉,而且,开始发出莹莹的光来。
  会不会有毒?裸肤接触会有问题吗?
  罗韧心随念转,拧住她脖子旁甩,然后迅速撤手,一个翻身站起,那人急退,退到墙边时,身体像壁虎一样,瞬间溜了上去。
  罗韧盯着她的咽喉看,莹莹的光亮之中,有殷红色的笔画,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像撂作一堆的绳。
  那个人贴住石壁,居高临下,两颗幽深的目珠盯住罗韧,咽喉处微微起伏。
  有几不可闻的轻细声音,像风,又像绷直的金属丝,从耳际拉过,无法捕捉。
  罗韧脑子里迅速转着念头。
  ——喉咙气管都断开的人,可以讲话吗?
  ——如果可以,她发出的是什么频率的声音?她是靠这种异于常人的诡异声波去跟野人联系的吗?
  跟野人联系?
  罗韧眸子骤然一紧,果然,顷刻间,洞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罗韧不及多想,迅速外撤,眼角余光觑到野人的身形出现,飞起一脚,变直冲为矮身侧踹,狠狠踹向野人膝盖。
  伤处被踹,野人痛的干嚎,往前仆倒,几乎是同一时刻,脑后风声又到,罗韧等的就是此刻,拼尽力气猱身翻开,起身时,如自己所料的,那个人跟野人撞作一团。
  趁着这个间隙,罗韧疾步冲了出去。
  ***
  曹严华眼睁睁的,看一万三吃完了两个苹果,果核扔出去时,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了一声。
  这一声,让一万三消气不少。
  曹严华抓紧和一万三关系解冻的一切时机:“三三兄,咱们得赶紧想办法……”
  话音未落,脸色忽然一变:“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远远的,好像是枪响,两声。
  曹严华激动:“是我小罗哥吧。”
  他两手抓拳:“打死野人才好!”
  一万三刚吃下两个苹果,立场有点晃动:“野人先前也中过枪,罗韧说过,这种打鸟的□□,杀伤力不够的。”
  曹严华着急:“这种……动物,受伤了会不会躁狂?那咱们……”
  岂不是更加危险?
  一万三也意识到危险了,人受伤时都会性情大变,更别提这种没法沟通的野人了。
  他试图往好的方面想:“她把咱们捉回来,还给我们苹果吃,不像要杀我们的样子。”
  “那人养猪还喂猪吃饭呢,最后还不是把猪杀了?”
  这比方,贴切到让一万三无话可说。
  他垂死挣扎:“可能她对咱们,另眼相看呢?”
  曹严华此际,真是分外牙尖嘴利:“为什么?看上咱们的色了?”
  这一句忽然提醒了一万三,他直愣愣冒出一句:“只有咱们俩没攻击过她。”
  曹严华没听明白。
  一万三说:“你想啊,炎老头跟野人那头是有血仇的,咱们到石屋的时候,小老板娘正跟野人打的你死我活,红砂拿铁锨去铲,被掀开了,罗韧打了她两枪,但是!”
  说到这里,语音加重,看曹严华,那眼色的意思是:你懂了吗?
  曹严华听懂了:“但是,咱们两个,由始至终,都对她,表示了……友好?”
  如果不攻击就算作友好的话。
  想想也对,他们两个自始至终,都没对野人做过什么,连野人身上的毛都没薅下一根,而且,被抓进山洞之后,一直睡的那么规矩,即便被尿憋的没法,他还一度,对着野人露出了真诚的善意的微笑。
  是这个原因吗?
  曹严华看一万三。
  一万三说:“曹兄,这可能是咱们的机会,如果她回来没攻击咱们的话,咱们就继续友好,友好到她昏了头……”
  曹严华重重点头。
  四两还能拨千斤呢,说不定,降服这个野人,就要靠他和三三兄了!
  ***
  木代等到心焦时,罗韧终于出现。
  她长长舒一口气。
  罗韧有些擦伤,幸好都没大碍,木代取出酒精棉球给他擦伤,罗韧伸手去接时,忽然愣了一下。
  他伸开手指去看,右手的手指上,沾了些……
  像是树脂,胭脂色,如同琥珀。
  木代也看到了:“这是什么?”
  罗韧简略说了一下在山洞发生的事,炎红砂惊的险些跳起来:“你也见到了?是……鬼吗?”
  她急急把自己看见的说了一遍。
  罗韧好笑:“哪有什么鬼,我把她扔开的时候,她可是有重量的。”
  木代想拿过他的手看,罗韧迅速避开:“别碰,可能有毒。”
  木代咬了咬嘴唇,忽然想起什么,从衣服口袋里,翻出那块从野人身上拽下的胭脂琥珀。
  罗韧接过来,凑到手边比对着看:“颜色一样,只是这一块是硬的,但是我抓住那个人的咽喉时,那块琥珀是软的,像是有温度……”
  炎红砂忽然尖叫:“看!罗韧,你看!”
  不需要她提醒,每个人都看到了。
  当胭脂琥珀靠近时,手指上沾到的那一层,有了微微的颤动,向着琥珀吊坠的方向。
  像是磁铁吸附,又像是雨天里,玻璃上小的雨滴忽然被吸附到大的水珠里去。
  罗韧手上附着的那层琥珀不见了。
  木代头皮发紧,一巴掌打掉罗韧手里的胭脂琥珀:“别拿着!”
  她居然贴身藏了那么久,这个东西居然是能动的。
  罗韧看掉在地上的琥珀:“包里还有水吗?拿一瓶出来。”
  木代急急翻出一瓶,拧开盖子,罗韧很小心地拎起琥珀的黑丝绦挂绳,把挂坠扔进瓶口里。
  扑通一声,沉底,水的折射关系,从外头看,像是一只放大的血红色的眼睛。
  要用水来装……
  木代和炎红砂对视一眼。
  果然,罗韧接下来说:“你们还记不记得,第一根和第二根凶简,都曾经以外力构筑过一些场景?第一根是渔线人偶,第二根是海底兽骨堆砌成的巨画。”
  炎红砂点头:“你的意思是,这第三根,也在哪里画了画儿,只是我们暂时没找到而已。”
  罗韧说:“如果我们一早就已经找到了呢,只是没想到而已。”
  木代奇怪:“找到了?”
  这一路上,有看到画吗?
  罗韧捡起一根树枝,用手理平面前的泥地,画了几道。
  堆堆叠叠,像乱作一团的绳子。
  罗韧说:“起初我没有想到,但是在山洞里,和那个人过招的时候,她脖颈处的胭脂琥珀忽然发出莹莹的光,现出这样一个字来。”
  木代有些难以置信,这也叫字?
  “第一和第二根凶简,都涉及到古体的甲骨文,所以我闲着的时候,搜索着看了一些甲骨文字,对其中一些,印象很深刻。这个字,看起来乱七八糟,但是,可以拆成三个部分来看。”
  他在那个字的旁边,先画出上半部分,像个麻花。
  “这像根绳子,是挂或者绑的意思。”
  又画出下半部分:“这个,是一个身上绑着绳索的人。”
  “合起来看,一个身上绑着绳索的人,被挂起来,是个吊字。”
  炎红砂瑟缩了一下,忽然说了句:“我爷爷是被吊起来的。”
  罗韧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去看木代:“还有呢,还有什么是被吊起来的?”
  还有?木代茫然:“扫……扫晴娘?”
  “就是扫晴娘。”
  连殊店里的扫晴娘是供把玩的泥塑,所以是有底座的,但是民俗中,扫晴娘用来祷天,是必须被挂起来的。
  挂起的扫晴娘,其实就是一个场景。
  每次扫晴娘被挂起,都继之发生确定的袭击,第一次,炎老头被野人抓走,但被木代和赶到的罗韧联合截下,第二次,马蜂的袭击中,炎老头终于没能躲过。
  和前两根凶简略有不同,它不是害命得手之后再呈现场景,而是在之前就有了端倪。
  木代沉吟:“所以第三根凶简,不在野人身上,在你见到的那个人身上?”
  罗韧点头。
  “把我和红砂见到的结合起来,那个人,是个女人,咽喉气管被割开,血肉外翻,她就是炎老头当初杀死的那个人。”
  “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她还没有完全断气的时候,凶简护住了她的咽喉,但是凶简本身无形,所以要借助固体的状态去封合伤口,这块琥珀,很可能是宝井里的,也可能是那个女人自己佩戴的。”
  炎红砂插了句:“应该是她身上佩戴的。宝井里的宝石都是原石,换言之,即便采出来了,还要交给专门的匠人剖石琢磨的。”
  罗韧回忆在山洞里见到的那个女人的样子。
  “皮肤很白,惨白,可能一方面是因为失血过多,一方面是常年不见阳光,她住在地下,但我猜测,当初她在井下,也待过很长一段日子。”
  他看着木代笑:“她身法很快,有点像你的壁虎游墙,应该是在井下待了不少日子,直上直下惯了。”
  木代奇怪:“我们先前不是猜测,野人看到了经过,等炎……红砂的爷爷走了,很快就把她挖出来了吗?”
  罗韧摇头:“按照年岁推算,野人当时年纪还小,依照野人的天然兽性,如果看到了经过,一定会跳出来阻止或者撕咬的,如果没有当时阻止,就说明她没有看到。”
  “而且,对于一个刚刚被隔断了气管咽喉的人来说,怎么学会用另一种方式传达信息和说话,还需要时间。”
  那个女人,一定在井下待了很长时间,绝望的上下逡巡,因为凶简的关系,苟延残喘,不会死,却被地下的阴冷、失血、没有吃食、宝气所侵,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一直尝试着再去发声,直到有一天,女野人从旁经过,忽然听到了从地下传来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吊字,如果脑补无能,请看以下我辛苦找来的贴图……是不是一团乱麻样,古人造字也是挺拼的。
  
☆、第②①章

  真是无妄之灾,有那么一瞬间,木代觉得这个女人也很可怜。
  不过,这根凶简,好像跟之前的两根,还是有些不一样。
  她看罗韧:“这个女人,即便是被凶简附身,好像也没有大开杀戒。”
  山里虽然偏,但还是时而进人的,扎麻也说有猎人进出往来,一个老头被野人杀死的故事尚且传的神乎其神,如果再多死几个人,这十里八村的,还不知道要警戒成什么样子。
  罗韧点头:“报复性很明确,连唯一的一个替死鬼,都是跟炎老头相仿的。”
  炎红砂咬了咬嘴唇:“会不会是,那一次是野人自己自行其是?”
  也有可能,那个女人或许在某一天,告诉了女野人当年发生的事,女野人大动肝火,在山林里逡巡时,忽然碰见了撞上门来的替死鬼,凶性大发,而那次惨剧之后,周遭的寨子对野人心生恐惧,纷纷搬离。
  木代想了想:“杀人的方式也倾向于自己的报复,虽然还是被吊在井里的,但是主要……”
  她看了一眼炎红砂,声音放轻:“主要还是割喉放血死掉的。”
  罗韧说:“如果个人意识和凶简相融合,其实是一件可怕的事。”
  “渔线人偶那次,刘树海、还有我叔叔他们杀人,是完全受凶简的控制摆布,个人的反抗力有,但是很微弱。五珠村那次不好评价,一只老蚌,你不可能知道它在想什么。但这次,像是那个女人和野人的合作,那个女人和凶简,也像是某种程度上的合作。”
  不错,凶简为女人保命,而由那个女人出面,也做了凶简“想做”的事,比如“吊”字场景的出现。
  木代后背发凉:“我们之前猜测过,凶简自己不能活动,还是要附身在活物上,方便行走和做事。它虽然奇异,到底不能让人死而复活,所以那个女人被附身的时候,虽然奄奄一息,但是还有部分的意识残存,但是因为死的那么惨,这部分意识,应该戾气很重,也就是因为这样,她跟凶简有了……合作?”
  罗韧不否认:“细想想,之前几次被凶简附身犯下凶案的那些人,其实都是老实巴交循规蹈矩的人,即便是张光华那种,德行有亏,但别人也说了,他是不可能敢杀人的。”
  炎红砂忽然冒出一句:“凶简在变。”
  是在变,至少在选人上,一直磕磕绊绊地尝试。
  第一根,像是莽莽撞撞乱选一气,逮到一个是一个,手段也暴戾、直白,并不遮掩。
  第二根,有点另辟蹊径,舍人就蚌,以水克水,而且形式上更为隐蔽,海底巨画,如果不是因缘巧合,真的很难发现。
  第三根……
  第三根,开始故布疑阵、幕后操作,像是在和人玩脑筋。
  木代心头激灵灵地一颤,她不由挨向罗韧:“你说,后面还有第四根、第五根,会不会出现那种,恶人遇到凶简,一拍即合的?”
  罗韧笑起来:“一定会,臭味相投,天生气场相合,一定会找到彼此的。”
  他说:“我其实并不怕野人,只不过是有几分蛮力,块头比人大些,又能直立行走的动物罢了。那个女人,说实在的,也并不怕,她只是长相可怖,因为在井底生活的关系,行动上迅速飘忽,你打她一拳,她还是会疼的。”
  炎红砂问:“那你怕什么?”
  罗韧没有回答,他低下头,看自己刚刚写下的字的一部分。
  那是个“人”字。
  顿了顿,他抬起头说:“我们先把红砂的爷爷埋了吧。”
  ***
  铁锨留在石屋,找不到趁手的工具,回去取的话,留炎老头一个人的尸体在这,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罗韧正犹豫间,炎红砂轻声说了句:“就把我爷爷埋在宝井里吧。”
  当初害人是因为这口井,现在死了也是因为这井,如果不是心心念念想着收山这一票,也不至于有今天这个下场。
  既然生不同衾,那就死同穴吧。
  想想真是讽刺。
  罗韧长吁一口气,捡起地上的马刀,探下身子,割断炎老头尸体的挂绳。
  宝井好深,感觉上,过了很久很久,才听到扑通一声落地的声音,像是砸在人的心口,凹下去一块,喘息困难,好久才平复。
  放下那块承重的木板,推土填平,最后一抔土是炎红砂捧上的,用手拍实,压了又压。
  以后,走的人多了,这里就成了路了。
  秘密都是被黄土掩盖的,你也不知道,你轻快走过的哪一处,地下几许,就有一些沉睡着的故事。
  罗韧说:“天色不早了,先回去吧。”
  ***
  再次回到石屋,都算不清楚是在这里住的第几夜了。
  灶火烧起来,炎红砂抱着膝盖,坐在一边的床板上发呆。
  木代过去,坐到她身边,轻声问:“家里还有人吗?”
  “没有了。”
  说完了,翻江倒海的难受,眼泪忽然就流下来。
  木代拍拍她的背:“没事,我也不知道我父母是谁,我妈从小就把我扔了。”
  炎红砂偏头看她。
  安慰一个难过的人,最好的说辞是什么?不是“振作起来”、“总会好起来的”,而是没关系,看,我比你还惨呢。
  非关好坏,人性使然,她半身在泥潭里,你头都要没顶了,她会好受些的。
  木代看着她的眼睛:“回去之后,你别在昆明住了,那么大的屋子,一个人住,空空荡荡的。你把那头的债啊事啊结了,到丽江来吧,我们都在,还有曹胖胖,一万三,人多热闹。”
  说到这,自己心头先一沉,曹严华和一万三还不知道在哪呢。
  她打起精神:“找不到房子可以先跟我住啊。或者借罗韧的房子住,他住的地方房间多。还有啊,回去的时候,说不定凤凰楼就要开张了,到时候我们都去郑伯那帮忙,嗯?”
  炎红砂笑笑,说:“我想睡觉。”
  木代赶紧起身给她挪地方,看着她躺下,把背包里唯一的一张罗韧带来的丝被给她盖上。
  炎红砂很快就睡着了,脸上的泪痕都没干。
  木代愣愣看她,小时候,红姨给她讲童话故事,有一个专门送美梦的仙子,会选那些漂亮的乖女孩,在安静的夜里,到她们枕边,取出一个美丽的梦,对着耳朵吹啊吹的,就吹进去了。
  她也希望,自己能有这个本事,给红砂送个好梦。
  木代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悄悄关上门。
  罗韧一直站在外头,撑着扶手,似乎在想什么,听到声音,回头看她。
  木代也看他,看着看着,心里忽然泛出难过来,向前走了两步,停在面前。
  罗韧伸手,摩挲几下她的头发:“小口袋求安慰吗?”
  “求安慰。”
  罗韧笑起来,顿了顿两手张开:“来。”
  很多时候,不需要说太多话,拥抱是最好的慰藉。
  木代伏在他怀里,静静听他心跳,喃喃地说:“曹胖胖和一万三还没找到呢。”
  “他们两个,不在那个女人的山洞。三个可能:死了,在山里没头苍蝇样乱晃,或者在那个女野人的住处。”
  “死了”两个字,让木代身子瑟缩了一下。
  罗韧察觉到了:“这个可能性最小,如果是因为马蜂攻击,尸体应该在附近,但周围我们都找过了,没有。”
  又说:“木代,你还真别瞧不起他们两个,他们功夫是不行,但是你要知道,一万三,十多岁就被赶出村子,跌爬滚打,怎么活下来的?曹严华,也算是‘称霸’过解放碑的,三教九流,什么场合没见过?他们未必应付的不如你,甚至还可能比你强。”
  木代轻声说:“比我强最好了,我希望他们都是强人。”
  罗韧的怀抱像是有魔力,她眼皮沉重着,张也张不开,脑袋在他胸口噌啊挪的,去找最舒服的姿势。
  罗韧察觉到她的身体有往下坠的趋势:“木代,你要睡着了。”
  “那你别让我掉下去啊。”
  罗韧身子微微后侧,让她靠的倾斜些,胳膊在她腰上收紧,说:“怎么会啊。”
  又问:“要进去吗?”
  她摇头:“咱们说会话吧。”
  “说什么?”
  说什么呢,木代脑子里忽然闪出一帧画面来。
  她说:“我前两天做了一个噩梦。”
  罗韧笑,他低头看木代,伸出手指,轻轻摩挲她的嘴唇,她觉得痒,闭着眼睛,眉头极轻微地抽了一下。
  这样的山,一连串发生的事,真是想不做噩梦都难,罗韧问:“梦到野人吗?”
  木代摇头,意识昏昏的,像在梦里。
  她叹气:“被车撞了啊。”
  罗韧有一段时间没说话,她鼻息浅浅的,觉得梦境像巨大绵软黑色的云,就要头朝下一头栽进去时,罗韧忽然问她:“还有呢,只梦见车吗?”
  “有人拖我啊,拖着拖着,扔到路上……车就来了。”
  “那个人长什么样?”
  “看不清啊,胭脂的,琥珀的颜色……”
  想再问,她有点恼了,负气似的,脑袋在他胸口蹭来蹭去,像在说:别烦我睡觉。
  拖着她,扔到路上,睁开眼睛,看不清,只能看到胭脂的、琥珀的颜色。
  所以那个人,一定是弯腰的,从肩膀的位置,去拖拽她。
  她看到的,是那个人的……脖子。
  罗韧眸底掠过一丝阴霾,他低下头,轻轻吻在木代唇上。
  星火可以燎原,在火烧起来之前,就该把草除掉。
  ***
  与此同时,两位山顶洞人……呃,山顶洞里的强人,正赶在女野人归来之前,梳理最后的对策。
  ——“友好,必须友好!”
  ——“什么招儿都上,三三兄,为了活命,不丢人。白猫黑猫,抓到耗子才是好猫!”
  ——“从野人画画来看,三三兄,她的基因里可能有艺术因子,艺术家的心都是相通的,你不如抓紧时间,在墙上作画一幅,用你的才华碾压她!全方位的……碾压!”
  ——“我擦我擦我擦,回来了回来了,快,各就各位……”

参加活动:0

组织活动:0

小学五年级

Rank: 6Rank: 6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0 16: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②②章

  女野人进洞的时候,看到的是这么一副场景。
  曹严华面对着她,双手垂在身侧,笑的温柔亲切,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一万三则完全背对,手里拿着石块,在石壁上作画。
  画的是她。
  确切地说,画的是她正在递苹果,虽然笔画不多,但寥寥几笔,逼真传神,她虽然没有照过镜子,但曾经在水面看过自己的样子,没错,就是这样的。
  感觉好新鲜。
  女野人盯着石壁上的画看,眼睛发亮。
  一万三虽然努力表现出超然物外气定神闲的样子,但是实则手抖脚抖腿肚子也抖。
  他低声,颤抖:“曹兄,什么状况?”
  “嗐!”曹严华保持着微笑,尽量不引人注目,嘴里小声嘟嚷,“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继续。”
  又忽然咦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递给他一个重要情报:“她走不稳,腿上有血迹,八成是我小罗哥干的!”
  声音里透着兴奋。
  一万三心说,这有什么可兴奋的,那两枪虽然是罗韧打的,但是野人还是回来了——谁知道罗韧到底有没有出事?
  虽然担心,但是顾不上那许多了,只能继续,画完了野人,又画曹严华和自己。
  野人走过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曹严华唯唯诺诺般让路,不动声色地挪到了野人的背后。
  野人去抓一万三的手。
  妈呀!这是嫌他糟蹋了画板,要把他的手拗断的节奏吗?
  一万三头皮发炸,抖抖索索,眼睛闭的死紧。
  几秒钟过去的,预想中的剧痛没有来临,一万三眯缝着睁开眼睛。
  野人在看他的手,翻来覆去的,有时候还用毛茸茸的大手捏他的指尖,像是好奇这样的手是怎么画出画来的。
  野人的身后,曹严华向他挤眉弄眼的狂使眼色,用口型告诉他:很好,就这样,继续保持。
  似乎诱敌成功了,那就下一步吧。
  一万三从地上捡了另一块石头,递给女野人,女野人没接,一万三拿石头敲敲石壁,做了个画画的姿势,又递给她。
  这一次,她接住了。
  接住了之后,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想要画什么好,顿了顿,盘腿坐下来,动静很大地开始画画。
  画的粗劣,但是一万三一眼就看出来她画的什么了。
  因为她画的是两个人,一个人身材高大,超出常人很多,披着几根头发,明显是她自己,另一个人虽然画的奇形怪状,但是手里端了一横,像根树枝。
  那应该是长杆猎*枪。
  一万三和曹严华对视了一眼,曹严华有些不知所措,明显紧张,一万三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强迫自己镇定,又画了一幅。
  画的很快,手有点抖,石头和石壁相磨的石屑簌簌落下。
  他画的是,罗韧躺在地上,女野人正一拳狠狠砸在他头上,歼灭敌人大获全胜的模样。
  女野人看了半天,迟疑地又开始画。
  一万三的心砰砰直跳,他看到,那幅画上,女野人丧气地坐在地上,罗韧则一溜烟的跑向……远方。
  漂亮!一万三激动极了,和曹严华对视一眼,交换了个会意的眼神:罗韧跑了!
  曹严华兴奋之余,心里感慨万千:我三三兄真是个天生的谍报人员,一下子就套出这么重要的情报了。
  当然,还得感谢这女野人是个二愣子、一根筋,不晓得绕脑子……
  不对!
  曹严华忽然想到什么,这样一个智商欠奉的角色,居然能想到在树上刻痕让他们迷路,又用马蜂窝袭击他们?
  女野人居然没有停下来,那幅画上,自己身边,她又加了一个女人,身材矮小,披头散发。
  擦!什么情况?
  曹严华凑近一万三:“想个办法套一下,这是我妹妹小师父还是红砂啊?”
  一万三觉得是炎红砂:“小老板娘怎么说也是他女朋友,扔下她自己逃命有点不地道吧,不过那个富婆……要我就把她扔了。”
  嘴上这么说,还是必须得确认一下。
  一万三用手指点点那个女人,做出一副疑惑的神色来,野人居然看懂了,目光在石壁上溜了又溜,忽然伸手指向一处。
  那是她先前画的一幅画,画上,像是井的横剖面,上头的口已经封死了,女人头朝下吊在井中央,并没有触到地,像挂钟的钟摆。
  女野人指的,就是那个头朝下被吊的女人。
  曹严华两眼一黑:“她,她什么意思,她要把我红砂妹妹吊死吗?还是已经吊死了?”
  一万三后背发凉,过了很久,他才转头看曹严华,声音压得低低:“我觉得,好像是当年的那个女人,还没死。”
  ***
  罗韧和木代、炎红砂商量,当务之急,是确定一万三和曹严华的死活。
  “野人的巢穴和那个女人的住处在两处,曹严华和一万三如果不是迷失在山里,十有□□是和野人在一起。但是野人有些神出鬼没,冒冒然没法找,我们从那个女人的住处下手。”
  罗韧的计划是:先抓住那个女人,根据前一天的经验,那个女人有办法和野人用声音联络,引来野人之后,他们可以追问曹严华和一万三的下落。
  炎红砂有点担心:“野人听不懂我们说话吧?”
  “咱们曲线救国,那个女人一定能听懂我们说话,让她当翻译好了。”
  木代也有顾虑:“但是你昨天,才在她的洞里闹过一番,万一她跑了呢?”
  罗韧笑:“跑或不跑,各有作用。跑了的话,说明她对我忌惮,更加表明她没那么可怕。不跑的话,也正中下怀,省得满山去找她了。”
  想了想又说:“多半不会跑,毕竟昨天,我才是那个在他们夹攻之下落荒而逃的人。”
  炎红砂看罗韧:“然后呢?”
  “什么然后?”
  “假使事情顺利,抓到了那个女人,引来了野人,救回曹严华和一万三之后,那个女人,你预备怎么办?”
  罗韧反问:“你预备怎么办?”
  炎红砂沉默。
  虽然从道义上说,自己也觉得爷爷罪有应得,但是从亲情上,那是她的爷爷。
  坦白说,她内心深处,是有着报仇的念头的。
  罗韧看向炎红砂,笑了笑,又看木代:“我知道,你们或多或少会觉得她可怜,个人角度出发,我也觉得她很惨。但是,凶简在她身上,我要拿走的。”
  木代轻轻叹了口气:“拿走了,她也就死掉了吧?”
  “她现在,也不能称得上是活着。”
  “野人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罗韧说:“是啊,所以会有一场恶战。”
  木代不说话了。
  那个女人要报仇,野人要维护那个女人,他们出于全局考虑要拿凶简,都称不上对错。
  但是做的事,造成的后果,却都不那么简单。
  她问罗韧:“我们要杀了那个野人吗?”
  罗韧说:“不一定杀得了,我也并不想杀,但是,可能会有后患。”
  木代说:“我们以后,有生之年,再也不进这座山了,不行吗?”
  “木代,很多时候,后患不是加于我们自己,而是别人。不知道是不是受那个女人的唆使,我感觉女野人对人,始终带了一定的仇视的。如果我们间接杀了那个女人……”如果那个女人死掉,女野人会疯狂报复的吧,即便报复不到她们身上,这十里八村,总有进山的人,到时候,说不定又有谁,像那个做了炎老头替死鬼的老头一样,遭遇无妄之灾。
  ***
  检视了一下武器,两把马刀。
  再削一批甩手箭——对付野人没用,但对付那个女人应该还是奏效的。
  马刀削甩手箭,动作多少别扭,木代随口问了句:“你的刀子呢?”
  “那天对付那个女人,好像插在她身上了。”
  木代愣了一下,低下头没说话,罗韧过来,握住她的手,低声说:“没事,你送我的,我会拿回来的。”
  “危险的话,就不要拿了,刀子而已。”
  话虽这么多,心里到底有点怅然,嘀咕说,人生第一次的工资呢。
  原来是用那个钱买的,罗韧笑:“那我更要拿回来了,这个丢了的话,以后我也别指望再能收到你的礼物了。”
  木代叹气说:“真是不懂,你们这些人,用飞刀干什么。”
  刀子不便宜,嗖一下飞出去,拿回来也就算了,大部分是拿不回来的,对方受伤,带了刀子就跑——一锤子买卖,有去无回。
  罗韧说:“大概是因为耍起来很帅吧。”
  木代瞪他:“下次我去地摊,两块钱一把,给你买上百八十把西瓜刀,你爱扔随便扔,我送你的不能乱扔。”
  罗韧伸手搂她:“那把刀子,救了我的命呢。”
  木代瞪大眼睛。
  罗韧把她拥进怀里:“当时的情形,跟你们讲的时候,我尽量简略,其实凶险的很,我一直舍不得扔你的刀子,眼看她一爪子抓向我头顶,躲又没法躲,脑门上要添五个洞,我只好把刀子甩出去了,万幸打中她了……”
  木代后怕:“真的啊,那你怎么不早说啊。刀子嘛,又不花什么钱的。下次再送你一把好了。”
  罗韧大笑,笑着笑着,又有点感动。
  他低下头,贴她香软的面颊,说:“木代,你是这世上,最好哄的姑娘了。”
  木代哼了一声说:“只不过是我吃你这套罢了。”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Archiver|版权声明|免责声明|小黑屋|屯溪网 ( 皖ICP备14001316号-1 )

GMT+8, 2024-11-25 05:35 , Processed in 0.154249 second(s), 66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