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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屯溪的清晨

[精彩贴文] 《[二战]爱在硝烟下》作者:Engelchen(完结+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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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六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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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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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未来
  本来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虽然活得自在,却也孤独。可是现在,家里多了一个人,科萨韦尔人虽坐在办公室,心却飞了。
  批阅了几本文件,实在定不下心,便将彼得喊进来,简单吩咐了几句。然后拿起帽子,提早下了班。
  办公室外面坐着秘书卡尔,目光一路循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办公室再也看不见。背后传来一声干咳,卡尔吓一跳,赶紧正襟危坐。转头望去,原来是彼得,忍不住胸腔里那颗好奇的心,问道,“头儿这是恋爱了吗?我看他春光满面啊 !”
  彼得伸手将一叠文件往他桌子上一放,用力地拍了拍,道,“少罗嗦,他恋不恋爱和你有什么关系?这堆文件给我下班前整理出来,还有把这封信打印一份电报发去柏林总局。另外,把他们国防军的……”
  卡尔哭丧着脸打断他,“还想着头儿早下班,我也可以跟着浑水摸鱼,谁知,他走了,我的工作量却一点没少,还增加了。”
  彼得被他逗乐了,笑骂,“想偷懒就直说,改明儿给你找个助理,你的工资分他一半。”
  卡尔一听,顿时瘪了,哭诉,“这就是官和民的区别啊。”
  “你有本事也在三年里升个准将,手底下自然有一堆人供你差遣。”
  卡尔叹了口气,瞬间认清现状,“算了,我还是乖乖地等着你提拔我吧。”
  彼得哈哈一笑,和他贫了几句嘴,也干活去了。
  话说另一头,科萨韦尔回到自己王国,车子刚驶到铁门前,远远地便看到一个纤细的人影在花园里忙碌。他本来一心赶着回家,现在反而不着急了,下了车,远远地守望着她。
  唐颐在院子里修剪花枝,淘气的台风在身边奔跑,一会儿对她摇着狗尾巴,一会儿用爪子刨土,一会儿又去啃她放在地上的花朵,见自己始终引不起主人的注意,最后屁股一撅,干脆在草地上拉了一坨……屎。
  她瞧见了,不由好气又好笑,拿起个装垃圾的塑料袋,弯下腰将狗屎收拾起来。刚起身,眼前多了一双黑亮的军靴,视线向上移动,看见了一个穿着军装的男子。
  科萨韦尔斜着脸,嘴角微微上扬,脸部刚毅的线条,随着这浅浅一笑而变得生动柔和。
  见他的目光落在被自己剪成狗啃状的花丛上,她不由脸一红,低声解释道,“你回来了,我,我只是……”闲着没事干!
  以前见父亲修剪花园,拿着剪刀手起手落,轻轻巧巧地便修整出了漂亮的造型,可是亲自操刀,才知道这一行工作并不简单。
  他笑着糗她,“这里是你家,你想怎样修剪都可以。”
  被他这么一调戏,她的脸色更是娇艳如玫瑰,侧转了身影摆弄花朵,装作不在意地道, “花园这么大,我看你还是去请一位花匠来吧。不然,我怕出不了一个月,这里的花都要给我剪秃了。”
  科萨韦尔拉住她的手,道,“再难看,我也喜欢,只要这里有你。”
  这话说得可真煽情啊,弄得她一颗心砰砰直跳。他慢慢凑近了脸,男性的气息越加清晰,淡淡的烟草味充斥在鼻尖,看着那张薄薄的嘴唇,近在眼前,她心慌意也乱。
  她目光闪烁不停,睫毛就像一双蝴蝶的翅膀,上下扑动着,扰乱了他的心湖。科萨韦尔伸手环抱住她的纤纤细腰,双臂用力一收,便将她紧紧地扣在怀里。
  唐颐下意识地将手抵在他的胸口,知道自己挣不开他的力道,便不再逃避了,索性闭上眼睛等着他来采撷。
  科萨韦尔将唇印上她的,正想吻个彻底,冷不防,一阵臭气钻入了鼻子。他松开对她的禁锢,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制服,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味?”
  听他这么问,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上还拎着装着一坨狗屎的垃圾袋。刚刚看见他太紧张了,居然一直捏在手里没扔掉!
  见她一脸窘状,他笑逐颜开。科萨韦尔本来就长相俊朗,只是无奈被那一道疤痕破坏了美感,让不笑时的他看起来有些冷硬,甚至不近人情。可是,当他弯起眼睛、扬起嘴角,就好比冬天里落在雪地上的那一缕阳光,灿烂、绚丽也夺目。
  他接过她手中的垃圾,随手扔在草地上。台风见了,还以为主子有赏,丢下嚼了一半的野菊花,饿狼扑食般地扑了过去,围着自己的臭臭绕圈子。
  被他那两道精湛的目光看得脸红耳赤,唐颐讪讪地道,“你回来地真早,我手头的事都还没做完。”
  科萨韦尔不假思索地解开外套扣子,道,“你可以继续做,我帮你。”
  她急忙按住他的手,道,“不用了吧,别弄脏了这身军装。”
  “军装不是穿着好看,在苏联打仗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也是经常有的事。”
  十天半个月不洗澡?脸上尽可能地表现出不那么诧异,可她还是被这句话给惊到了,“不会臭死吗?”
  科萨韦尔脱下外套,挂在灌木上,道,“怎么会不臭?不过,反正没有女人,都是一些脏男人,不是你熏别人,就是被别人熏。”
  听他说得幽默,唐颐扑哧一笑,“在硝烟下,能捡回一条命已经不错了,不能奢侈太多。”
  他在卷袖子,听她这么说,便回头回以一笑,表示赞同。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科萨韦尔问,“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浇花吧。”
  唐颐将喷壶递给他,可他却没接,见她眼里闪过的疑惑,科萨韦尔解释道,“这样浇花太费力,我们直接用水管。”
  他走去储藏室,拖出水管子,拧上喷头,将水龙头打开后,潺潺的水流立即通过管道喷薄而出。这样确实节省时间,只不过水管很厚重,唐颐一个人做不来。
  台风第一次看到这堆庞然大物,大概是出于恐惧,趴在地上叫了半天,才发现这是不会移动的死物。盯了猎物好一会儿,确定对方不会发起进攻,它撒开四蹄,扑了过去。嘴里咬着管道,台风脑袋晃来晃去,玩得乐不思蜀。
  科萨韦尔见自己赶不走它,便转了转方向,将喷头瞄准它的狗头。台风被突然而至的水吓得炸了毛,夹着尾巴嗷嗷直叫,一下子窜到女主人那里寻求庇护。
  唐颐听见动静,转头望过来,没想到,台风这只坏料跑到她面前,用力地抖了抖毛,甩了她一身的水。
  见她沾了水的衬衫贴在肌肤上,隐隐露出动人曲线,科萨韦尔心一动,作势浇花的手漫不经心地一抖,那些水珠如数洒在了她的身上。
  她尖叫了声,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全身上下顿时被淋个湿透,衣裙都成了半透明。见女主人和自己同样悲惨,台风顿时又亢奋了,在她脚边上蹿下跳,闹得可欢腾。
  虽说好狗不挡道,但台风显然不打算做条好狗,一边咬着她的鞋子,一边拿脑袋去蹭她。唐颐本来是想避开小狗,结果脚下一个踉跄,跌倒了。见她摔得狼狈,科萨韦尔顿时心疼了,忙扔开水管,过去想扶她。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没把她扶起来,自己也跟着滑了跤,倒在地起不来。
  水管的喷头没浇到花,反而把人给浇了,两人的狼狈程度,就像刚从河里出来似的,浑身湿透。
  科萨韦尔抱着她顺势在草地上滚了圈,躲开喷头。他在上,她在下,他的手臂一使劲儿,稳稳当当地替她撑起眼前的一片天空。他低头凝视,只见身下的人儿正睁着一双黑眼睛,脸上闪过惊魂未定的神情。她的头发被挑散了,胡乱地贴在颈子上,额头还粘着碎草,看起来狼狈不堪,却莫名拨动了他的心。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慢慢移到颈间,在她消瘦的锁骨间留恋,再下去一点,就是那湿透了的衬衫。底下是她白色的内衣纹路,清楚地被映照出来,透出她胸口的诱人线条。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如何不心动?她软弱无骨地躺在自己身下,气息若有若无地扫过他的脸,科萨韦尔头脑一热,身体某处也跟着热了起来。
  那双眼眸逐渐变得深邃,如同一片大海般浩瀚无垠,深沉的蓝色波纹下隐藏的是一阵暗涛汹涌。她眨着眼睛,从他脸上的表情中读出了对自己的渴望,想到两人有过的坦诚相对,一颗心狂跳不止,仿佛随时都会跳出胸怀。
  唐颐转开头,想找些话题引开他的注意力,无奈脑中一片空白。
  科萨韦尔不容她逃避,伸手板正她的脸,火烫的嘴唇不偏不倚地落下,用唇舌勾勒出她的轮廓。这一吻,顿时勾动了天雷地火。
  在这一方面,唐颐没什么经验,又不曾有人教过她,所以和男人肌肤相亲多多少少总有些紧张。
  感受到她的战栗,他放慢了脚步,放柔了动作,这一辈子唯一的温存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她。他轻轻地咬着她的嘴唇,引导她为自己开启唇齿,一点一点享用她的美好。
  他的舌头就好像带着一股魔力,但凡被他碰触,便有一股电流窜过心头,好似一条春眠后苏醒的小蛇,有了丁点蠢动。
  她闭上眼睛,双手穿过他的衣衫,环住他结实的腰部。她惊讶的发现,原来他的肌肤和自己一样滚烫。在他的引诱下,渐渐地,她不再感到害怕,放下那层层戒备,开始有了一种期待。一股陌生的*在血液里攒动,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迫切地需要他。
  衣服湿透了,科萨韦尔索性脱了,露出矫健的身躯。她的手有些颤抖,却还是摸了上去,他的胸部刚硬结实,和女性的柔软细腻完全不同,上面有着些细小的伤口,透露着战争的残酷。
  她的触摸就像蜻蜓点水,却足以引起他内心的战栗,将手按在她胸口的衣襟上,问,“可以吗?”
  唐颐感受到他指间的温度,脸上一红,羞涩地点了点头。
  他温柔微笑,退去彼此身上的束缚,抱着她翻了个身,压碎了一路的小野花……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妹子们的留言,啥也不多说了,继续日更!

第六十三章 未来
  秋雨绵绵,天空飘飘扬扬地下着雨丝,屋檐上的水滴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向下坠落。极目远眺,那一大片连绵起伏的山峦,被浩浩荡荡的雨幕所笼罩。近处的花草树木,在雾气中影影绰绰,有风吹来,摇曳生姿,平白地让人增添迷蒙感。
  唐颐坐在窗边,手中疾笔如飞,在画纸上勾勒出这个生动的世界。一笔一画,都带着感情,认真无比。可是,当她完成最后一笔时,还是觉得不满意。可能是太久没画,也可能是心境在变,回不到当初那个简单纯粹的创作状态,所以这副画看来看去都觉得缺少了一丝灵性。
  在这里,她没什么朋友,也不太出门。科萨韦尔给的保.护.伞很结实,只要躲在下面,就没有危险。好在她是个能定下心来的人,白天一个人在家,画画弹琴,打理花圃,收拾房间,再逗一会儿小狗,到四、五点的时候做饭。然后,安安静静地等着科萨韦尔回家,一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这样的人生没什么不好,但也没什么值得骄傲,只有庆幸,在这个鸡蛋牛奶都要供给券去换的年代里,自己还能活得衣食无忧。唐颐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父亲,眨眼一个多月过去,仍然音讯全无。可是,她是个聪明的人,科萨韦尔行事作风并不浮夸,有些话多说无益,只能点到即止。如果连像他这样的人,也无法办到,那么她不知道还可以去求谁。所以,她只能将微笑放脸上,把忧虑憋心里。
  放下笔,将自己抛在柔软的大床上,她抬起头,望向天空。天边一阵风,云卷云舒,变换出不同的形状。她有些困,懒懒地趴在床上,暂时不去想这些烦心事,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这一睡,就是一下午。
  科萨韦尔推门进屋,没有受到往常热烈欢迎的待遇,就连那只小狗也没了踪影。在楼下大厅走了一圈,瞧不见她的人影,不由心下一慌,顾不得脱掉大衣帽子,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了楼。虽然她已经是他的人了,但是他知道自己只是得到了她的身体,却没有征服她的心,她看他的目光始终淡淡的,总给人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似乎在这里只是个客人,随时都会离开。
  直到他走进他们的卧室,看见她侧躺在床中央,微微地蜷缩着身子,睡得像个孩子,胸腔里的那一颗心才安定了下来。台风守在她的床边,见他进来,便支起了身体,跑到他身边用力摇尾巴。
  科萨韦尔见它张嘴要叫,赶紧弯腰下去,一把捏住它的嘴,将它抱起来关在门外,剩下一片安宁的两人世界。他走回床边,目光扫过她的创作,雨幕中的景观,被她线条清晰地画在了纸上。她的画,就像她的人,带着一股飘渺的不真实。
  外面的雨停了,乌云渐渐散开,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他伸手打开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顿时迎面扑来,让他脸上一阵清凉。
  科萨韦尔脱了外套,在床边坐下。他倾身向前,嘴唇蜻蜓点水般地拂过她裸.露在外的肩膀,在她身旁躺了下来,伸出右臂将她圈在自己的怀抱中。被填满的不是这张双人床,而是心,家的感觉,家的感觉如此清晰。
  唐颐被秋风吹得有些冷,翻了个身,投入他的怀抱,寻找温暖。这个无意识的投怀送抱的动作让他心情大好,双臂有力地将她箍在胸口,亲了亲她的额头。
  感受到身边多了个人,她微微地掀了下眼睑,冷不防他载满笑意的脸庞闯入了眼帘。她一下清醒了,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挂钟,才下午四点多,时间还早啊……
  “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
  科萨韦尔见她醒了,便松开了怀抱,转身起床,笑呵呵地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有惊喜要送你。”
  唐颐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问,“什么日子?”
  看见她迷茫的脸,他笑着反问,“怎么有人连自己的生日也不记得了?”
  经他这么已提醒,她才想起来是自己的生辰,过了今天就满二十二岁了。
  科萨韦尔探出手臂环住她的纤腰,将她从床上捞了起来,“走。”
  “去哪里?”
  “楼下,看看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她光着脚,被他牵着手,一起下了楼。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大盒子,上面打着蝴蝶结,被包装成礼物的样子。
  自己都不记得生日,难为他却放在心上,唐颐有些受宠若惊。看看盒子,又抬头望向科萨韦尔,眼底充满了不确定。
  科萨韦尔向她点点头,示意她打开,道,“看看喜欢否?”
  她左手握着右手手腕,慢慢地走过去,掀开了盖子。里面躺着一条礼服,不,确切的说,是一件旗袍。
  唐颐伸手将它取了出来,丝绸缎面的质地光滑柔顺,正面上方用金缕勾勒出盛开的牡丹,深浅搭配相得益彰。领子上的扣环是由四对蓝色的水晶镶嵌而成,制成蝴蝶的翅膀,带来一丝贵气,这样的传统服装让她产生一种亲切感。
  科萨韦尔见她愣着发呆,便握住她的双肩,轻轻地一推,道,“穿上给我看看,合不合身。”
  她如梦初醒,点了点头,捧着旗袍走入书房。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背后,他这才收回视线,从玻璃柜里取出一支高脚杯,打开白兰地的瓶盖,给自己倒上了一点。
  举起杯子闻了一下酒香,这时,背后传来了动静。他回头,那一抹清丽的身影闯入眼帘,这一眼,吸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连手上美酒也顾不得喝了。
  旗袍很合身,精巧的裁剪完美地勾画出她身体的曲线,两边的开衩处也恰到好处,白皙光滑的大腿若隐若现,让人产生无尽的联想,同时又展现了东方俏佳人的美丽风韵。这一身装扮,无疑将她的美,毫无保留地展现了出来,也令他恋恋不忘。
  见他灼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她脸上升起了两朵红晕,移开话题道,“很合身。可是,这里哪有会做旗袍的裁缝?”
  “巴黎的布莱诺,还记得吗?”
  唐颐再度吃了惊,“他来了德国?”
  “这倒没有。我给他发了电报,下了份订单,让他务必在上个月底完成,这个月初邮寄过来。”
  他的话让她一怔,心中顿时荡起一阵感动,没想到为了自己,他竟肯用心至此,真是她唐颐的幸。她抬起头,好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谢谢。
  科萨韦尔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只要你喜欢,我的心思就没白费。”
  他脸上洋溢着柔和的笑,看她的目光中更是充满了宠溺,这样的眼神太温柔太动人,充满了诱惑。他的情深意重,他的爱恋缠绵,纠缠在一起,就像一个魔咒,紧紧地扣下来,谁也逃不了,让她的内心充满了骚动,满足那一股被爱被宠的渴望。
  见她赤着脚,他放下酒杯大步走了过来,揽住她的腰将她向上一提,抱她坐在餐桌上。他从礼盒中取出一双高跟鞋,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托起她小巧可爱的脚掌,俯下脸,轻轻地吻了下。然后套进鞋子里,替她系好搭扣,一举一动,认真无比。
  她低头俯视他,因为两人的身高差别,一直都是仰望他,现在换一个角度,才发觉他脸部的轮廓线条更加棱角分明。
  他站了起来,单手负背弯腰45°,向她递出另一只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他挑眉向她望去,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好似太阳那般温暖。科萨韦尔是贵族,所以对待淑女的礼仪自然是手到擒来;而唐颐,即便家道破败,却仍是淑女,所以这一套很是受用。
  将手放入他的掌心,那温暖的感觉顿时包围了她,一股电流顺着两人相触的肌肤传了过来。她浑身一颤,可在缩回手之前,已被他牢牢地握住了。
  科萨韦尔将她拉下桌子,一步向前,环住她的腰,道,“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
  “去了就知道。”
  两人钻进车子,开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左右,行上了蜿蜒的山路,来到山顶。现在是十月底,落叶缤纷,望出去姹紫嫣红,煞是美丽。山顶有一个城堡,叫做Burg Glei,四周围绕着一个庞大的葡萄酒庄园。
  他指着这一片土地,对她介绍道,“这是我们冯.德.拉叶的产业。”
  她有些惊讶,问,“这个城堡也属于你吗?”
  科萨韦尔笑道,“以前不是,不过,现在也可以这么说。”
  “你买下了它?”
  他摇头,眼底的笑意更甚,“不是买,而是用我的钱赞助政府,帮他们管理。名义上还是国家的财产,不过,私底下什么时候开放,是我说了算。”
  他的富有让她咋舌。
  科萨韦尔拉着她四处走了一圈,指着远方的两座山头,道,“这个地方叫做Drei Glei,顾名思义,就是三个山头上有三座城堡,遥相辉映。这里的城堡叫做Glei,右边的叫做Muehlburg,左边的叫做Veste Waburg,它们都是中世纪的产物,距离至今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那两座城堡也在你的管辖范围内?”
  他眯起眼睛,微微一笑,“什么时候等我的酒庄垄断全德国,那它们也会属于我的。”
  两人在葡萄园里散了一会儿步,从山上望下去,是一片田园风光,和法国的截然不同,却也不逊色,应该说是各有特色。
  科萨韦尔见她渐渐地面露疲惫,便牵着她的手走入城堡之中。千年前建造的城堡,经历了一场世界大战,大小战争无数,至今还能傲然伫立,不知见证了多少历史。如今,纳粹政府把精力耗费在了战争上,和苏联正打得火热,自是没闲暇心思来管理这些文化遗址。
  按照科萨韦尔的说法,这些历史遗迹每隔六年就要维修一次,而每一次的维修耗时两年,所以,必须一刻不停地进行翻修维护。他愿意出资,一半是因为山腰上的那一大片葡萄园,另一半的原因,和他的家族也有关系。
  城堡改造成了博物馆的模样,摆放着一些家具模型,墙壁上挂着富有历史价值的贵族画像,让人们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科萨韦尔拉着她的手,一路走马观花,从大堂登上二楼,然后再到三楼天台。天台上的院子里种满了玫瑰,此处视野辽阔,放眼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另外两座与其齐名的城堡。平时,这里是个小型餐馆,对游客开放,不过今天,它迎来了更重要的客人。
  除了厨房里的工作人员,偌大的一个城堡花园,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桌子上已经放好了餐具,他为她拉开椅子,让她坐下。科萨韦尔进屋,从壁橱中取出一张唱片放入留声机里,悠缓的音调流转在耳边。没有烛光的晚餐,却也同样浪漫。
  他从酒柜里拿出高脚杯,给两人倒了一点葡萄酒,转身微笑地看着她,一步步地走近。在她对面坐下,将其中的一支递给她,道,“有人说,餐前喝一口红酒,会让人食欲大开。”
  “是吗?”她伸手接过,和他碰了下杯子,称赞道,“这个地方真漂亮。”
  见她举杯要喝,他按住了她的手,那一双眼睛紧紧地虏获了她,深深的,好似一个无底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低下脸,娇嗔,“你别这样看着我。”
  “碰杯说祝词的时候,应该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样才能表达出诚意。” 科萨韦尔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柔声道,“我们重新来一次。”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会,透澈的眼珠子中有水纹的波动,看着他,她明白了什么叫做柔情似水,心脏无法控制地剧烈一跳,不由坠入了他编织起的蓝色迷情中。
  将杯中的琼浆玉液一口喝尽,醉了,却不是因为酒精。
  餐后,等残羹被收拾妥当。
  科萨韦尔从口袋里掏出一大一小两个锦盒,推向她,道,“送你的。”
  她皱了下鼻子,开玩笑道,“这么多礼物,你是想贿赂我吗?”
  他一本正经地道,“是啊,我是想贿赂你的心,让它早日芝麻开门,放我进去。”
  见他说得风趣,她不由噗嗤一下笑了。
  大的一只锦盒里装着一瓶香水,是当初在巴黎时,他让她挑选的。她有些惊讶,没想到时隔两年,他还收着。
  撞见她眼底的诧异,他笑着解释,“本来就是为你买的,只不过当初没有合适的机会送你。想在你生日那天送你,可是没等到这一天,我就去了前线。”
  她有些感动,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道,“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科萨韦尔反手握住她,将她的手掌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下,道,“我不要你的谢,只要你的爱。像我爱你这样的爱我,这就是我的追求。”
  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接,她脸更红,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将剩下的一个小盒子递到他的手中,道,“这个不管你喜不喜欢,都必须收下。”
  这话说得有些霸道,她不解地抬头望向他,“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们家族的传家宝。”
  闻言,她拆开包装的手一顿,变得有些犹豫,“这么贵重?我……”
  他打断她的话,“这是我的承诺,我的誓言,你接受它,就等于接受了我。”
  唐颐咬着嘴唇,将盒子打开,一条镶嵌着红宝石的钻石项链静静地躺在里头。她伸手拂过,冰凉的感觉透过肌肤,钻入心底。让她感到颤抖的,不是这价值不菲的珠宝,而是他的话。他对自己的心意,透过不同的方式表达出来,让她再没有理由和借口去拒绝。
  “让我为你戴上,好么?”
  他温柔的话让她迷醉,就像被人下了咒语一般,她点了点头,甚至带着一丝期待。科萨韦尔起身,撩起她的头发,替她戴上了项链,低头亲了下她的颈侧。
  这一吻,蕴含着多少希望和幸福在其中。
  他牵起她的手,踏着音乐的节拍,一起在夕阳下起舞。她靠在他的肩上,任由金色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拖得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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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四章 噩梦
  唐颐原本以为,这就是科萨韦尔给自己的全部惊喜,可是当她回到家,才知道他的用心良苦。大厅里坐着一个人,虽然背对着她,但她还是认出了熟悉的背影。
  她向前走进几步,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爸爸。
  唐宗舆听到声音,转过头向这边望来。看见自己的女儿俏生生地站在那里,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团聚,心中一喜,一时间眼眶发热。
  唐颐更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挣开科萨韦尔的手,飞奔过去扑入父亲的怀里,声泪俱下。
  两人都是喜极而泣,唐宗舆是个感情不善于外露的人,纵使有千言万语,也都化作了那一个拥抱。他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低声道,“小颐,乖,别哭了。今天是你的生日,长官先生还在一边看着呢。”
  经他这么一提醒,唐颐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用手胡乱地擦去脸上的眼泪,抬头偷偷地瞄向科萨韦尔。而他,只是看着自己,浅浅地笑着。
  出于礼貌,唐宗舆向科萨韦尔道,“对不起,让您见笑了。”
  他不以为然地摇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唐颐哑着嗓子,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和父亲单独呆一会儿。”
  科萨韦尔还没出声,唐宗舆就喝了一声,“小颐!”
  然而,他却了然地点头,道,“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你们慢慢聊。”
  说着,便向唐宗舆颔首打了个招呼,转身上楼了。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两人眼前,她才将目光转回到父亲身上,左右上下打量着,迫切地问,“集中营里的那些魔鬼没对你怎么样吧?”
  唐宗舆摇头,“我很好,你别担心。”
  “怎能不担心,那个地方简直是纳粹建造在人间的地狱,每天都在死人。”只要回想起那个惨死在采石场上的教授,她就感到害怕,人命如草菅,安全没保障。
  “你说得没错。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已经从地狱里出来了,不是吗?”唐宗舆停顿了下,又道,“是你求科萨韦尔帮忙的,是不是?”
  父亲那么英明,瞒是瞒不过去的,唐颐只能坦白承认,“是的。我,我现在是他的……”
  情人两个字难以启齿,尚未婚配就和男人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她以为自己一定会遭受到责骂,但唐宗舆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无奈在其中。
  她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
  唐宗舆在海外多年,思想也不至于那么保守,形势逼人,太多的无可奈何。他瞥过女儿,抿着嘴沉默了会儿,问,“那你喜欢他吗?”
  唐颐嘴里没有回答,心里却在想,科萨韦尔亲手编织的情网,没有人,能够幸免。
  见状,唐宗舆伸手拉住她的手,道,“先把真心放一边,按照现在的局势,这也是一条路。我们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爸爸,你不责怪我?”
  “责怪你什么呢?”
  她低着头,小声地道,“我当了他的情妇,败坏家门声誉。”
  唐宗舆笑了,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傻孩子,你想太多了。在我眼里,你勇敢执着,又有情有义,我以你为荣。”
  “可是……”
  “在乱世中,像我们这样的外国人,想要活下去都是奇迹。不能太钻牛角尖,不然这不是坚持原则,而是苛求自己!”
  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父亲。”
  “我老了,保护不了你,反而拖累你。”
  “爸,你怎能这么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
  唐宗舆再度叹息,“拉叶先生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就算他不能给你名分,相信也不会亏待你。只不过,你们俩当中横着一场战争,无论德国胜败,你和他都陷在一个两难的困境中。”
  德国要是赢了,在纳粹的统治下,只要科萨韦尔还是党卫军的高官,就不可能明媒正娶她。将来有一天,他总会娶妻生子,那她始终立于一个尴尬的处境;反之,德国要是输了,科萨韦尔或许战死沙场,或许被俘枪毙,是生是死都是未知之数啊。
  父亲看得透彻,一语就说出了她的顾忌,这也是为什么她迟迟不愿付出真心的原因。她和他,走在迷雾中,看不见将来,摸不到出口。
  唐宗舆见她心事重重,便适可而止地转开了话题。父女俩说了一会儿贴心话,他脸上渐渐露出了疲惫,道,“你去陪拉叶先生吧。我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
  唐颐知道父亲这是不想打扰到科萨韦尔,所以不敢占用自己太多时间,她也没说穿,乖顺地将他带到楼上客房。
  替父亲安顿妥当,她脚步一转,回到了卧房。科萨韦尔已经洗了澡,穿着背心短裤,坐在床上在翻阅杂志,见她进来便道,“这么快就上来了?怎么不多陪他一会儿?”
  “他累了。”
  他随意地嗯了声,道,“也是,反正来日方长,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
  唐颐望着他,他低头看着书,灯光投在那浓密卷翘的眼睑上,留下淡淡的影子。想到这个男人将来也许会娶别的女人,她的心中不由冒出了一阵阵的疼,不尖锐却也不容忽视。
  “科萨韦尔……”
  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扬了扬眉,无声地询问。
  唐颐什么话也没说,而是伸手解开衣襟的盘扣,一点一点向下移动。每解开一颗扣子,便露出一片肌肤,直到她解开最后一颗,敏感地带若隐若现。见他的目光跟着自己的手游移,她身躯轻轻一扭,衣服应声落地。消瘦的锁骨、高耸的胸部、平坦的腹部、纤细的腰身、神秘的幽谷、以及那修长的腿……瞬间在他眼前绽放,好似一朵娇艳的玫瑰。
  科萨韦尔手一松,书掉在了床上,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这么矜持的人还会主动。
  她背靠在墙壁上向他勾了勾手,第一次主动引诱男人,唐颐心里没底,再加上羞怯,笑容动作都有些僵硬。不过,即便如此,也足够惹火。
  他起身向她走去,一手撑住墙壁,将她围困在自己的气息下。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两人额头相抵。唐颐抛开往日的不安和慌张,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他的手顺势滑入了内衣,握住她的小巧,手下的触感瞬间点燃了他全身的细胞。将她按在墙上,他吻了下去,通过与其纠缠的唇齿,诉说对她的渴望。
  一吻落下,两人都气喘吁吁了,科萨韦尔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上,道,“这里,在为你跳动,你感受到了吗?”
  唐颐眨着眼睛,点了下头。
  “它是你的。”他伸手摸上她的脸,轻轻地摩挲着,坚定而无疑地道,“所以,我希望你也成为我的,从这一刻起……一直到永远。”
  ***
  本以为和亲人团聚,不必再承受分离之苦,可幸福的日子来了才没多久,又有突发事件。父亲突然病倒了,一开始只是感冒引起的风寒,之后低烧连续不退,精神状态日益萎靡,跑去医院检查才知道他得了肿瘤。
  医生将他们喊到跟前,道,“时间不多了,你们要做好准备。”
  这一句话,对唐颐来说,简直是个晴天霹雳。腿一软,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股晕眩的感觉瞬间袭来,好似一波巨浪将她倾盖。
  科萨韦尔见她晕倒,丢下话说了一半的医生,飞快地走过去将她抱了起来。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他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脸,急切地叫着她的名字。
  唐颐受了刺激,大脑空白了好半天,眼前才慢慢地出现了画面。看见科萨韦尔焦虑的脸,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没事怎么会晕倒?”他转向医生,不容置疑地道,“一会儿给她做个检查,报告直接送我办公室。”
  眼前这人官儿太大,医生哪敢反驳,赶紧点头。
  她不在意科萨韦尔说了些什么,满脑子想的都是父亲的病情。自己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将唐宗舆从集中营里救出来,可没想到他最终还是要走这条死亡路,而且还这么快。
  他搂住她的肩头,握着她的手,道,“想哭就哭,把情绪发泄出来会好受一点。”
  可是她哭不出,眨着干涩的睫毛,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有心里的苦涩泛了滥。
  见她抿着嘴,脸上只剩下郁郁寡欢的神情,一向胸有成竹的科萨韦尔也没了辙。他有权有势有钱,什么都可以说了算,唯独人的生命没法干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排唐宗舆入院,找来最好的医生尽快进行手术。
  唐宗舆的肿瘤长在肺部,而且已经有了扩散的迹象,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整个肺叶都摘除,可是当代的医学技术有限,即便动了手术也就一半的希望。他在集中营里呆了两年,吃尽苦难,身体不比以前,虚亏得很。加上年纪也大了,可能熬不到手术结束就谢世了,所以医生建议还是保守治疗。
  一大笔的医疗费、外省请来的内科医生,以及从这躺满伤病员的医院里硬挤出来的床位……如果没有科萨韦尔撑着,她头上的天空早就倒塌了,不敢想象。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颤抖着声音,道,“我亏欠你的,只能用这辈子来偿还,不管将来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科萨韦尔点住了她的嘴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我对你好,是无条件的付出,因为我爱你。”
  他说得风轻云淡,可最后那三个字,却重若千斤,让她的心在刹那间沉沦了。他不仅仅是她的金主,更是她心头上的支柱。她依赖他,信任他,甚至爱他……
  医生将他们叫到办公室,简单做了个病情报告,并解释即将采取的医疗措施。这是一次复杂的手,前景不容乐观,办妥入院手续后,两人回到病房。
  唐宗舆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可脸上仍然带着笑容。看着两人进来,笑着向科萨韦尔颔首致谢,然后将目光转向唐颐,
  “是什么病?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唐颐喊了一声爸爸,便再也说不出口,亲口传达死刑,何等残忍。
  见状,科萨韦尔扶住她的肩头,将话头接了过去,“您安心养病,这里我都安顿妥当了。”
  “谢谢,麻烦你了。”
  “分内之事。”
  见唐宗舆欲言又止,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杵在这里,父女俩有些贴己话恐怕也不方便说。于是,他拎起大衣,戴上军帽,对两人道,“我先回局里一趟,晚一点过来接你,有什么事让医生直接打电话到我办公室。”
  他走了一半,有些不放心,又折了回来,拉起唐颐叮嘱再三,“不要忘了抽空去做个身体检查,不可以偷懒。”
  “我知道了。”
  科萨韦尔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道,“别累坏自己的身体。”
  她乖巧地嗯了声。
  将他送到门口,一转身,看见父亲含笑的眼神,不由脸一红。
  “他对你很好,他爱你。”
  “爸爸!”
  “这是事实,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长大了,都二十二岁了,只是我疏忽,从来没和你交流过男女间的情.事。不过,现在有他在这守着你,了却我的心事,哪怕是死,也能瞑目了……”
  听他这么说,唐颐的心莫名一抽,慌乱地打断他的下文,“你胡说什么呢。”
  “我不是傻瓜,自己的身体状况,还能不清楚吗?”他停顿了下,道,“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你和我直说吧。”
  可这让她如何启齿?
  “你不说,我也会去问医生。”
  唐颐咬着嘴唇,沉默半晌,才将这两个字艰难地吐出口,“是癌症。”
  唐宗舆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来如此,看来我时日不多了。本来放不下你,在集中营里撑着一口气,硬生生地压着病痛不去想,倒也忍了过来。如今看你在乱世中找到了个避风港,不会再遭人践踏,也算是尘埃落定,我心安了。至于死,我倒是不怕,活到这年龄,眼睛一闭是早晚的事,能活多一天都是运气。”
  他想得很透澈,即便被病魔缠身,也没有闷闷不乐,反而微笑着开导唐颐。他不希望自己的事,影响她的心情,最后导致他们之间的不和。
  父亲的心意唐颐明白,所以,在他面前始终面带微笑,把悲伤往肚子里吞。她是个情绪化的人,明明心里难受的要死,脸上还要强颜欢笑,这太难了,她做不到。
  于是,她胡乱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走出医院,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时,那死撑的微笑终于倒塌,想到父亲来日不多,不久后便天人相隔。鼻子一酸,关不住的眼泪,奔腾而出。车来车往,人海茫茫,要走的留不住,再努力也是枉然。
  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了对将来的迷茫。科萨韦尔对她再好,也比不过自己的骨血至亲。
  正伤心欲绝,这时,背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唐颐。”
  这个时候,不管来人是谁,都不想见,她想也不想拔腿就跑。
  可没想到那人竟锲而不舍地跟在后头,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心口一滞。稍一迟疑,就被人拽住了胳膊,她惊慌失色地转头望过去。
  那双绿莹莹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对我的祝福,小E无以为报,只能双手送上更新,大家请笑纳。么么哒~~~

第六十五章 噩梦
  库里斯下了班,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正和几个同事聊着天,冷不防一个熟悉的影子跃入了眼帘。他定睛一看,竟是那只久违了的小兔子。他的心思顿时飞了,三言两语打发了同事,便将专注的目光转移到她身上。
  远远的,只见她走在大街上,阳光洒下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光。那一头黑发如絮飞散,纤细的身影如此孤单,好似一片落叶在茫茫大海中沉浮。
  脑神经都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却已叫出了她的名字,唐颐……他仅会的两个中文字。虽然语调有些变音,但在叫出口的那瞬间,仍有一丁点难以启齿的甜蜜划过心尖儿。阳光早已不似夏季那般强烈,可他却觉得有些目眩,她出现在眼前,仿佛自己一不小心产生的错觉。
  不顾别人惊异的目光,他唤了她,可是她却没有止步。不但没理他,反而拔腿就跑,甚至都没朝自己看一眼。
  她竟然这么不待见自己!心里莫名掀起了一股怒意,他来不及细想,当即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一些话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怎么,找到了靠山,这么快就变得目中无人了?还记得吗,上一次你是那样迫不及待地投怀……”
  唐颐脚下一个踉跄,被动地转过头,两双眼睛,一黑一绿,在空中交汇。
  话还没说完,他就愣住了,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染上了水雾,一连串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般,不停地从眼眶中滚落,打湿了她的脸。她哭的那么伤心,那么狼狈,好像全世界都负了她一样。
  他心口一紧,那些伤害的话顿时没了影,用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忍不住问,“谁,是谁欺负你了?”
  她扭开脸蛋,不让他触碰,冲口而出,“如你所愿,我现在家破人亡了。”
  库里斯被这一句话冲得莫名其妙,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见她泪水泛滥,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涌起了一丝异样。看见她难受,他的心竟然会疼。
  他没有放手,反而将她拽得更紧,“为什么这么说?”
  唐颐咬着嘴唇,一眨眼睛,一大串的泪珠子掉了下来,滚烫滚烫的,烙痛了他的皮肤。
  他加了一把劲道在手中,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也挣不开,她也怒了,双手捶打着他的胸口,怒不择言地道,“我爸爸要是死了,你们满意了吧?又少一个外国人,你不是要推行种族法吗?那你为什么不干脆点,一枪崩了我,一了百了?我恨你们,恨死你们纳粹了!”
  不满、郁闷、恐惧……所有的情绪压抑在心中成了疾,一发不可收拾。她崩溃了,忘了她的淑女形象,嚎啕大哭,把委屈和绝望一并发泄出来,像个无助的孩子。
  库里斯见她口无遮拦,一把捂住她的嘴巴,让她无法出声。三两步将她拉到小巷子口,阴测测地道,“当众说这话,你疯了。”
  “没你们疯,一**草菅人命的魔鬼!”
  他的目光变得深沉,掐着她的下巴,道,“我不管你遇上了什么事,都给我闭嘴。”
  见她倔强地挣扎,抢在她开口之前,又道,“再多说一句,我立即打晕你拖到巷子里先.奸.后杀。”
  这一句话很有效,她顿时止住了哭泣,断断续续地低声抽噎。她睁着一双泪目,说不出话,只好使劲瞪着他。
  面对她怨愤的目光,库里斯无压力地耸了耸肩,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脸,调戏道,“看来科萨韦尔也就这么点能力,没让你有多快乐,最后还不是要找我来泄火。”
  他故意把话说得这么暧昧,令人遐想连连。唐颐脸上一红,正想反唇相讥,这时,背后传来一个醇厚的男低音,用不轻不重的语调反问了一句,
  “哦,是吗?”
  回头望去,只见科萨韦尔背着光,站在那里。嘴角边衔着一抹淡淡的笑,明明脸上没有怒意,那双蓝眼中却透出一丝凉意,气氛倏地变得压抑起来。
  库里斯见到他,立即松开对唐颐的桎梏,举起双手做了个投向的动作,向后退开几步,表现出自己的退让。
  他先声夺人地道,“开个玩笑,别太认真。我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君子协定。”
  “这样就好,我也不希望,我们党卫军因为一个小人物,而和你们国防军撕破脸。”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带着一定的分量在其中。
  库里斯也是官场老手,怎么会听不出他言下的威胁之意呢?他扬了下眉,露出个笑容,硬生生地忍住了心里头的不爽。
  男人间的较量,唐颐不想知道,见科萨韦尔向自己走来,她想也不想,便转身投入了他的怀抱。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看着她时,这双目光永远是温柔的,他放轻语调,展开双臂,将她锁在胸口。
  透过他的臂弯,她目光一转,正好瞧见那双碧绿的狼眼。库里斯一瞬不眨地凝视她,微微聚拢的眉峰,紧抿的薄唇,眼中射出两道尖锐的光,这样咄咄逼人,仿佛在告诫她,他不会善罢甘休。
  她闭上眼睛,不愿和他对视,将自己埋得更深。科萨韦尔似乎也感受了他的注视,转过身来望向他,眼底已没有了刚才的客套,而是带着一丝凌厉的警告。
  两男人对视一秒,库里斯垂下双眼,望向别处,稍作迟疑后,转身撤退了。
  ***
  唐宗舆出院了,一方面是在药物的控制下,他病情暂时稳定了下来;另一方面,医院接受了一大批前线来的伤者,实在继续床位。
  唐颐收拾了一个朝阳的房间出来给父亲静养,癌症是绝症,就像是被判了死缓,早晚都有那么一天的到来。
  唐宗舆大多数时候都在床上睡觉,偶然精神好,便起床和女儿女婿对弈几局。虽然没有明媒正娶,但在他眼里,科萨韦尔俨然就是他的女婿。他在政治场上打滚一辈子,从来没有看走眼,自己挚爱在掌心的宝贝,也只有交给科萨韦尔这样稳重的男人手上,他才能放心。
  两男人,一老一少,坐在床边对弈,唐颐在一边替他们沏茶。乘他们不注意,她转过身,偷偷地抹了抹眼睛。时间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识的时候,清纯年少,父亲就是一片天,以为只要躲在他的羽翼下,就天下太平。眨眼,就是两年,物是人非,自己相依为命的至亲日益消瘦,鲜活的生命在病魔的折腾下渐渐枯萎,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睁眼看着,停止不了时间,更阻挡不住死神步步逼近的脚步。
  “小颐,我的茶呢?”
  听见唐宗舆的声音,她抽了一下鼻子,急忙露出个笑容,道,“爸,喝这么多茶对身体不好。”
  闻言,他呵呵地笑了起来,“我这身体都百毒不侵了,还怕茶叶!”
  唐颐拗不过他,只好替他泡好茶,将杯子递给他。
  “还有我的烟斗。”
  “喝茶也就算了,还要吸毒!”这下她说什么都不肯。
  “真啰嗦啊,你爸我快去见阎王了,就让我再享受一下人间五毒吧。”
  听他这么说,唐颐红着眼睛跺跺脚,站在原地没动。
  科萨韦尔见两人相持不下,便出来打了个圆场,道,“对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唐颐正在火头上,没好气地说,“德国吃了败仗……”
  话还没说完,就被唐宗舆喝阻,一脸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在党卫军面前说这种话,不要命了。
  当然,唐颐也就在科萨韦尔面前敢这么放肆。
  唐宗舆不动声色地望向他,只见他满脸宠溺,并没有不高兴的表情,暗自松了口气,笑道,“你看,你把我女儿给宠坏了。以后有你受的。”
  科萨韦尔伸手搂住她的肩膀,道,“宠爱我孩子的母亲,那是理所应当的。”
  闻言,唐宗舆顿时一愣。
  这话说得有些拗口,唐颐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娇嗔,“谁是你孩子的母亲……”
  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些啥,转头望向科萨韦尔,“你的意思是,我……”
  “怀孕了。到今天为止,正好六周。”
  唐颐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倒是唐宗舆率先反应过来,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科萨韦尔的表情,心中不由也有了些忐忑。这个孩子来的很突然,在这种时期,又在这特定的环境下,将来好坏难卜啊。
  “我,我怀孕了?”唐颐没有唐宗舆的老谋深算,还沉浸在深深的震惊之中,自己也还没成熟,现在又来了个小的。
  科萨韦尔点头,确定地道,“医生的检查报告还在我书桌上放着,错不了。”
  和他同房这么久,一直没有采取过避孕措施,两人身体又没问题,会有孩子是迟早的事情。只不过,唐颐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他不主动提起,她哪里想得到。于是,这就糊里糊涂的,有了他的孩子。
  听他说得斩钉截铁,她的心湖顿时乱了,脑子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和科萨韦尔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子?
  唐宗舆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两人的表情,科萨韦尔说了是好消息,而且他脸上也没有厌恶的表情,反而有些欢喜,看样子他似乎是想把这孩子留下的。
  从理性的角度上说,在这个强烈执行种族论的世界里,一个德国人和一个中国人的爱情结晶,前景不容乐观。即便科萨韦尔用官衔压住舆论,但在国家大政策的驱使下,恐怕这条小生命也只能躲在阴影下成长。不容易被人接受,不管在教育、社交,还是前途方面,难免会受到影响。所以,即便科萨韦尔想牺牲孩子,他觉得也是可以理解的,就是委屈了女儿。
  只不过,这也只是他的片面之间,自然不会说出来。他望向科萨韦尔,伸手和他握了下,道,“恭喜你,要当父亲了。”
  听岳父大人这么说,科萨韦尔笑着回复,“谢谢。”
  表情看不出什么,唐宗舆只好试探地问道,“那么,将来你打算怎么办?是让她留在这里,还是去中立国?”
  “留在这里。”
  听他语气肯定,唐宗舆也不便多言。
  本还想多和女儿女婿多说几句家常,可惜力不从心,吩咐唐颐将茶具和棋盘撤走,便躺下休息了。看着父亲面露倦乏,她不敢再叨扰,拉着科萨韦尔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唐颐走入厨房,拿出锅子,问,“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科萨韦尔从背后抱住她,在她露出的肩膀上亲了一下,道,“我想吃你。”
  闻言,她什么话也没说,转过身,直接伸了手去解他的领子。
  见状,他不由笑了,“你这是怎么了?”
  “你不是想要?”她眼中闪过不解。
  他按住她的手,一起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来到腹部,“是想要,可是现在这里有一个小生命了。它是我的儿子。”
  “你想留下他?”
  科萨韦尔扬了扬眉头,不答反问,“难道你不想?”
  她咬着唇,实话实说,“不想。”
  流动在他眼底的光彩登时一滞,手下用了劲道,问,“为什么不要他?”
  唐颐被他的手劲捏得发疼,却没有挣扎,她底下了头,不愿和他直视,“你知道原因的,为什么还要问我?”
  鲜少动怒的人在听到她拒绝养育和自己的骨血时,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科萨韦尔眼底有一丝怒意,握住她的双肩,一字一顿地道,“不,我不知道,请你告诉我。”
  她有些无奈,低声叫道,“你们党卫军每天在执行些什么任务,你不知道吗?那些一级混血,都被送去了集中营啊!难道你要我们的孩子也走这样的路?”
  “我们的孩子不是一级混血,他不是犹太人!”他板正她的脸,逼着她和自己对视,“唐颐,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有这能力……”
  “不,你没有!”她挣开他的怀抱,使劲地吼了出来,“你以为你是谁?是希特勒?还是斯大林?还是罗斯福?你有什么能力阻止这场战争?你说能保护我,这不是事实,这只是一个骗人骗己的谎言。你只是在自欺欺人,我们大家都在自欺欺人……”
  说到后头,眼泪迷糊了双眼,她已泣不成声,眼底的绝望一览无遗,让他动容。
  自欺欺人……她该死的,说对了。他连她都骗不过去,又怎么欺骗自己?
  可是,他想要这个孩子啊。深深的挖走一块肉,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伸出拇指拂去她的泪水,科萨韦尔忍下心中尖锐的刺痛,伸手一揽,将她彻底抱在怀里。
  “你太聪明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想得那么透彻,不然,我们都会活得很绝望。”
  窝在他的怀里,她能感受到他发抖的身体,这么一个强势的人,终究也有无助,只是这一面,只有她一个人才能见到。
  她闭了闭眼睛,一股倦意涌上心头,天知道她的心底有多纠结。是科萨韦尔的孩子,她想要,却不敢,把孩子生出来负不了责,还不如不生,省得这世上多一份纠缠,多一份遗憾,多一份痛苦,害人害己。
  唐颐心里觉得愧疚,不知如何弥补,只能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吻了上去,主动送上自己与他缠绵。
  他温柔占有,生怕弄痛了她和孩子。这么心细谨慎的人,若不是故意,又怎么可能让这种意外发生?她对他,总是不够爱,少了飞蛾扑火的那股子决烈。而他对她,已经倾尽所有,毫无保留地全都付了出去。
  因为爱,所以拥有她的人之后,还想要她的心;占有了她的心之后,还想要一份和她一辈子斩不断割不裂的骨血情。
  可是,她比想象中的更冷静,也更冷血,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她彻彻底底毫无保留地交出自己?他反复问自己。
  当她被他吻得意乱情迷的时候,他在她的耳朵轻声道,“这个孩子……你再想一想,答应我,好好地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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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六章 噩梦
  眨眼,便是一年圣诞。唐颐有着一个多月身孕,本想早早地去医院拿了孩子,却被父亲拦阻了下来,理由是,节日里见红,不好。
  唐宗舆是个无神论者,从不迷信,做事也果断,他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他嘴里不直说,唐颐心下却清楚,父亲想要这个外孙。
  也许是科萨韦尔故意搬来这个救兵,知道父亲命不久矣,不管说什么,她都不会拂逆他的意思。看着孩子一天天在肚子里成长,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她怕再这么拖延下去,便没了那份勇气再去坚持当初的决定。
  新年一过,她一个人偷偷地跑去了医院,做了个全身体检,然后被扔在走廊上坐等报告。没想到,这一坐,就是一下午。唐颐耐心再好,也坐不住了,便起身找护士想去问情况。
  但凡走过的医护人员都说忙,这也难怪,前几天到了一批重伤员,全是从东线上来的,被炸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手脚利索的,全都被调去了急诊室,偌大的门诊部,只剩下几个人,当然忙不过来。
  等到傍晚,终于来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医生,轮到唐颐后,他拉下老花镜,上下打量着她,问,“报告显示,你的孩子很健康。”
  “我知道,”她一咬牙,道,“可是我不想要他。”
  老医师有些惊讶,不由问,“为什么?”
  “他来的不是时候……”
  他打断她的话,道,“这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你要想清楚,等你下个月来动手术的时候,也许他已经有心脏,你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了。”
  她咬着嘴唇,“不能安排在这个月吗?”
  老医师耸了耸肩,道,“你也看到,这么多重伤病员等着。给他们做手术,是救命,给你做手术,是杀人!你说,谁有优先权?”
  被他这么一堵,她顿时无语了。
  见她面色苍白,神情恻然,老医师也动了一点恻隐,放柔声音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不要它的原因是什么。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就算现在看起来是绝境,也没什么的,毕竟人生峰回路转的事多得去。有时候,咬一咬牙,也就过去了。给自己留个余地,也许等多年后,你会感谢自己的一念之差。”
  道理她懂,可这个决定牵扯了一辈子,毕竟养个孩子不是养条狗,是需要勇气的。
  老医师在她的检查报告上写了几句批注,然后合起来还给她,又道,“你再考虑一下,如果坚持要进行手术,就去护士台登记,等我们这里有病床空了,会写信通知你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问,“你家里人知道你的打算吗?我希望你能告诉他们。这个手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光你一个人来不够,还要家属陪同签字的。”
  她点点头,拿着病例书走了出去。
  在护士台前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道,“我要约个时间做手术。”
  护士**接过她的病例报告,做了个简单登记,将表格推给她,道,“在这里签个字。等我们有床位了,会提前一个星期联系你,到时候过来再做个体检。”
  唐颐拿起笔迟迟不落下,沉默着站了一会儿,三两下划掉了自己的信息,道,“算了,不用了。”
  她转身走了出去,暗忖,逃避不了,还是得和科萨韦尔好好地商讨一下他们的将来。
  低着头想心事,她有些心不在焉,并没在意迎面走来的金发姑娘。这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面包房老板的女儿缇娜,两人擦肩而过时,缇娜认出了她,停下来脚步,转头望过来。
  还以为唐颐在党卫军搜捕时,被抓走收监了,没想到……比起自己双眼深陷,食不果腹的,她可光鲜动人多了。看着她比自己过得好,缇娜心中很是不平,本想叫住她羞辱几句,突然心念一动,收回了脚步。
  转身向护士台大步走去,问道,“刚才那个东方女人得了什么病?”
  护士正忙着,连脸都没抬一下。
  于是,她话锋一转,又道,“我是卡尔.特奥丁学校的学生,下个月要来这里实习,能在您这提前注册吗?”
  那护士总算有了反应,随手翻了翻,拿出一本簿子出来让她登记。
  缇娜一边写下自己住址,一边瞄了眼放在护士台桌子上的病人记录。虽然唐颐写的那一行地址和病情已经被划得看不清了,但还能隐约看到几个字母。妇科,10周,流产……
  几个关键字,七拼八凑地窜起来一看,也能猜到个大概。回头看了眼大门,早就没了唐颐的踪影,缇娜不由心中惊疑,难不成唐颐怀孕了?
  ***
  从医院里出来,唐颐无处可去,又不想回家,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绕了个圈子,最后去了党卫军总指挥部。
  这个地方她第一次来,庞大的建筑物上面插满了猩红的万字旗,红旗飘飘,庄严无比。进出的都是穿着制服的党卫军,她一个东方人出现在这,顿时引起了瞩目。但唐颐没有退缩,伸手放下了帽檐上的薄纱,盖住半张脸,从容不迫地走了进去。
  咨询台前坐着一个小伙子,他正在写报告,听见有人过来,下意识地问,“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抬起头一看,不由吃了一惊,没想到眼前站着一个地地道道的亚洲姑娘。他年纪尚轻,还不懂要隐藏表情,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黄种人站在面前,眼底的诧异好奇一览无遗。
  唐颐礼貌地对他笑了笑,轻声问,“能帮我联系一下科萨韦尔吗?”
  “科萨……”听她直呼准将名字,眼底的诧愕更甚,“你是找冯.拉叶准将?”
  她点头。
  “那请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这重要吗?”唐颐面不改色地微笑,“您只要告诉他我的名字就行。我叫唐颐,姓唐名颐。”
  小伙子被她堵得一愣,这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甚至可能还比自己小上几岁,说话也轻悠悠的,可语气却不容置疑。
  他拿不准对方来头,不敢轻举妄动,便拨了个内部电话上去。
  唐颐退到一边安静地等待,见他挂了电话,才又走了回来。
  “抱歉,唐**。冯.拉叶先生在开会,暂时不见客。”
  她抬头看了眼钟表,现在是下午四点半,离科萨韦尔下班时间还差一个小时。既然来了,就索性等一会儿,于是她也没勉强对方,只是略微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句‘麻烦您了’。
  唐颐转身在不远处的长凳子上落座,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身体正襟危坐。一举一动都端庄娴雅,看上去俨然就是个油画中走出来的大家闺秀,带着一股气势,叫人不容轻视。
  平白多了一个人,还是个美丽的异国女人,接待处的小伙子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地拿眼偷偷瞟她,心里头实在是好奇透了,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和冯.拉叶先生之间有有着什么关系?
  唐颐静静地坐了一个小时,时钟已经走过了下班时间,可还不见科萨韦尔的消息。她有些坐不住了,踱步走到外面,站在楼下,她抬头望上去,整整齐齐的一排窗口,却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科萨韦尔的办公室。
  就在她犹豫是否要先行离开的时候,缓缓开来一辆梅赛德斯-奔驰的轿车,车门一开,走下个军官。她抬眼望去,是自己认识的人,彼得。
  彼得办事回来,没想会在这里瞧见唐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被微笑掩盖了过去,问,
  “夫人,您这是在等将军先生?”
  “是啊。”她笑了笑,“你们这边戒备真是森严,我进不去。”
  “那您和我一起走。”
  她说,“不用了,麻烦您转告他,我在这里等他。”
  彼得向她敬了个礼,转身进去了,在路过接待处的时候,停留了片刻,对小伙子吩咐,“以后看到她,立即报告准将,一刻不可耽误。”
  那人得令,目光飞快地瞥过唐颐,见她向自己微笑,不由脸一红,快速缩回了脑袋。
  这一次,她没有久等。不出一分钟,科萨韦尔就下来了,踏着沉稳的脚步向她走来,衣摆随着他每一步的跨出而随风晃动,远远望去,英姿勃勃。
  唐颐看着他,皱皱眉头,半是娇嗔地道,“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见人一面,难若登天。”
  他爽朗地哈哈一笑,道,“我不知道你会来这,不然会让彼得在门口守着,我以为你不喜欢这里。”
  确实不喜欢,不过今天是例外,她转了话题,问,“你现在下班了吗?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他摘下帽子,道,“等我五分钟。”
  科萨韦尔去更衣室换下了军装,里面穿着毛衣,手里拿了一件大衣,走了出来。自从那天他听见唐颐冲着库里斯喊出我讨厌你们纳粹、党卫军这句话后,他便尽量在她面前不穿着军装出现。
  他的细心,唐颐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低着头轻轻地说,“谢谢。”
  科萨韦尔微微一笑,“谢我什么?”
  “谢你对我的好。”
  “对我来说,还不够。”
  听他这么说,她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望向他,那双眼睛温柔极了,浅浅的水纹翻出淡蓝色的光芒,再被背后的夕阳这么一照,惊心动魄。
  科萨韦尔替她拉开车门,等她坐好,才上车,语调轻松地问,“想去哪里?”
  “随便。”她想想又道,“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几句话。”
  于是,车轮一转,他带她去了城乡接合处的小镇子。这里连着山脉,山脚下还有一条小河边流过,流水潺潺,远处雪山封顶,既安静又风景绝伦。
  因为没有人,爱意可以肆无忌惮地表现出来,科萨韦尔牵着她的手在河边走过,问,“你想说什么?”
  唐颐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坦白,“我今天去了医院。”
  科萨韦尔脚步一滞,挑了挑双眉,等着她的下文。
  “我不打算要这个孩子。”
  他还是沉默,没有接过话茬。她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他的掌控下,没有他的允许,医院里的人哪敢做这个手术?只不过,在她面前,他不想表现得太*,让她对自己产生逆反心理,所以对此只字未提。
  唐颐咬着嘴唇道,“我需要你的陪同和签字。”
  科萨韦尔深深地凝视,看了她良久,问,“你确定了?”
  在是与否之间,她仍然彷徨,所以听他这么问,没能立即做出回答。
  他仔细地审视着她,不放过任何一点微小的神情变化,从她的脸上,他能看到她内心的激烈斗争,他知道自己还是有机会说服她的。
  沿着河岸走了一段,不其然,对岸传来孩子们嬉耍的声音,两人同时抬头望去。
  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大概七八岁左右,女孩看上去小一点儿,在河岸边堆雪人,玩得是不亦乐乎。妹妹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哭天喊地地要哥哥抱,最后男孩没辙,只好将笨重的妹妹背在肩头。
  科萨韦尔见她的目光望向那对小孩,便道,“我们的孩子有一天也会长大,像他们那样相亲相爱,如果现在因为懦弱和自私,而做出这个残忍的决定。将来,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他的嗓音依然温和,充满了磁性,只不过语调中却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责问,好似一把利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她的伪装。她浑身一颤,心田坍塌了一角,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腹部。这里头孕育可一个生命,感受着她的欢喜,分享着她的忧愁,日夜相伴,骨血相融。而她简简单单的一句不想要,就这么轻易地扼杀了它。
  他看着她的眼睛,动情地道,“从小到大,我都活得很清醒,没有什么人和事,能让我自欺欺人。但我告诉你,这一次,我决定破例,如果掩耳盗铃能让你对我更信任点,那我会坚定无疑地向你承诺,我会保护你和孩子,一辈子。”
  他的眼中填满了真诚,那眼与眼之间的传递,震撼了她的心灵,感动她的不仅仅只是这样一句承诺,更是他对自己的执着。浮生乱世中,茫茫人海,有这样一个人愿意许下生死相随的誓言,今生不复!
  “我想有个孩子,和他一起玩、教他识字、看着他长大,无所谓男孩女孩,只要是和你的。难道你不想吗?”
  她叹了口气,退步, “我想。可是……”
  “唐,给我们彼此一次机会,不管将来走到哪里,回头看去,至少我们尝试过、努力过,不会在人生里留下遗憾。”
  见她不说话,却有所动摇,他再接再厉,“何况,你父亲也希望能看到外孙。如果将来有一天他西去,那么这个孩子就是你唯一的骨血,他会让你觉得不再孤独。”
  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敲击在她心中最柔软处,她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懦弱。可是,他说的话没错,足以让她动容,唐颐退开一步,无奈地看着他笑,“你赢了。”
  她的双眼晶亮,闪烁着滟潋的光芒。这双眼睛,在他绝望的时候带来希望,曾经远在天涯,如今就在眼前。他忍不住的凑近嘴唇,感受到他湿润的吻,她不由闭上了眼睛。
  吻着她轻轻颤抖的睫毛,吻着她绯红的脸颊,最后吻住了她的嘴唇……唐颐承受着他的眷恋,热情回应。
  一吻落下,科萨韦尔脸上露出一个笑,真心实意的微笑,像初升的太阳。他将她的手拢在掌心中,亲了下,道,“放下心来,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将头靠在他肩上,暗忖,希望如此……

第六十七章 噩梦
  夕阳西下,见时间不早了,科萨韦尔拉着她回家。
  车子行驶在公路上,冷不防,旁边的山林上突然有个黑影滚了下来,碰的一声,撞上了他们的车子。科萨韦尔反应也算是快,迅速向右边打了个方向盘,然后一脚踩上刹车。出于惯性车子打了个转,发出一阵难听的尖啸声,戛然而止。
  这一下剧烈的碰撞,让科萨韦尔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几乎是同一时刻,他转头望向唐颐,摸着她的腹部,急切地问,“有没有碰伤?”
  伤倒是没有,就是吓坏了,她按住胸口,惊魂未定地道,“我,我们撞到了人?”
  “恐怕是的。”见她没事,科萨韦尔这才松口气,镇定沉着地打开车门,下车检查。
  地上躺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看样子被撞得不轻,衣服被扯破了,露出血迹斑斑的皮肉。但很明显,她身上除了被车撞的痕迹,还有其他伤口,是被人为折腾出来的。
  她喘着气,神智清晰,见科萨韦尔既没有穿着党卫军的制服,也不是国防军的人,眼底立即扬起了一线希望,拉着他的裤管,叫道,“救救我。”
  唐颐坐在车上看不清楚状况,心中忐忑不安,便也跟着下了车。刚关上车门,便一眼瞧见了伤者。只见她脸上身上伤痕累累,惨不忍睹,才靠近一点,那股子血腥味就直往鼻子里钻,弄得她一阵反胃,弯下腰干呕连连。
  见状,科萨韦尔也顾不了别人,伸手扶住她,“你怎么下车了?”
  拽住他的手,她退开几步,做了个深呼吸,轻声道,“我不放心。”
  科萨韦尔正想回答,不料,却被那少女抢了话头。她见到唐颐之后,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这位外国**,请你救救我,他们要杀我,帮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右侧的树林子里就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张扬而跋扈,“她是犹太人,谁敢帮她!”
  紧接着,从树林上出现了一**穿着制服的少年,看这装扮,显然是希特勒青年团的,将来的党卫军候选人。
  他们一些人手上拿着匕首,眨着一双双碧眼,这步步逼近的模样,让唐颐想起了丛林中的狼**,凶恶而残忍。而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当中还有几个女孩。
  科萨韦尔自然不会怕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目光扫过了一圈,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猜也能猜出个大概。这个犹太女孩大概是从某个城镇里逃出来的,结果阴错阳差,被这些小野狼给逮了。他们在学校里接受了洗脑,刨尖了爪子迫不及待地跃跃欲试,所以一时没急着弄死她,在那耍着玩。
  今天要是穿着一身制服,带着司机,估摸着也不会有这场风波。不过,他也没急着亮出自己的身份,而是从容不迫地问,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他说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几个少年一怔,不由自主地回答,“卡尔.特奥丁学院。”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那个为首的少年正想回答,突然觉得情况不对,话锋一转,道,“这是我要问你的话。你是谁,又在这里作什么?”
  科萨韦尔不疾不徐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管你什么事?”
  “和敌人交锋,连自家姓名也不敢报,这就是你在学校里学到的吗?”
  被他这么一堵,他顿时语塞,过了半晌,才讪讪地反驳,“那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不报?”
  科萨韦尔双手抱胸,一双深沉的蓝眼向他扫了过来,气定神闲。
  他还没说话,这时,几个少年中突然有人叫了出来,“你该不会是科萨韦尔.冯.拉叶将军。”
  这么一嚷,四周顿时沸腾了。显然,这个名字对这些小毛孩来说,如雷贯耳。
  “开玩笑吧,那可是党卫军萨克森州地区的最高领袖。传说,他战无不胜,一人杀了几千伊万,是我们全班崇拜的英雄人物。”
  话音落下,犹太少女立即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开几步,额头上出了一头密密麻麻的冷汗。
  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科萨韦尔自然不会否认自己的身份。他扬起两道剑眉,道,“谢谢给我这么高的评价。”
  为首的那个少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可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冒名顶替?”
  闻言,科萨韦尔勾嘴一笑,“明天早上8点,到党卫军总指挥部,你就会得到答案。”
  替唐颐打开车门,等她坐进去后,他又几步走过将那个犹太少女一把拎了起来,塞进后车厢。
  没人敢当面阻止,只有一片低沉的窃窃私语,科萨韦尔在坐进驾驶座之前,突然转头扫过他们,问,“你们的教官是谁?”
  半晌,才有人回答,“约根.威乐。”
  “作为一个铁血男儿,不是在背地里欺负弱小,而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和人对决,为国捐躯。转告威乐,有机会我会找他谈谈。”
  直到车子开走,他们才回神,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他真是拉叶准将?”
  “我见过他一次,应该是他没错。”
  “那他为什么和一个外国女人在一起?”
  “还是一个东方人。”
  “他们是什么关系?”
  “也许是日本人。”
  他们七嘴八舌地正谈得热烈,这时,一个女孩的声音突然响起,道,“我认识她,她叫唐颐,是个中国人。”
  闻言,几个少年纷纷回头,质疑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少女蓝色的大眼睛中闪出一丝光芒,在黄昏下,显得有些阴沉,继续道,“她在我家的面包房里做过工。”
  ***
  弹指间,三个月飞逝,现在已是43年4月了,眨眼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春雪消融,气候宜人,花园里的玫瑰一簇簇地含苞待放。
  蓝天白云底下,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军装,胸口镶嵌着标志纳粹的雄鹰,肩领上的领徽赫然显示他此刻的军衔——少校。
  他的脚边蹲着一只松狮狗,吐着深紫色的舌头,紧盯住他手中的网球,那专注的模样仿佛对方手中捏了一大块肥肉。
  库里斯扬起嘴角,做了个抛掷的动作,松狮立即窜了出去,可跑到一半才发现这是个圈套,又摇着尾巴跑了回来。
  他抛了抛网球,低头看了眼狗,道,“想要?”
  它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哈着气,拿着爪子挠他。
  库里斯用力一掷,球飞了出去,狗如其名,顿时好似一阵风似的呼啸了出去。一个飞扑,咬住网球,叼在嘴里,撒开四肢跑了回来。将球放在他脚边,它眨着那双黑豆眼睛,汪汪地叫了几声,不乏得意,显然这个游戏它的主人经常和它玩。
  他弯腰捡起,抛了抛球,再次扔了出去。台风又叼了回来。
  来来回回十来次,他终于觉得无聊,随手将球往花丛里一扔,微微侧转了脸,眯起眼睛看着躲在远处的棕发姑娘,问,
  “究竟还要让我等多久?”
  米莎见他发飙,脸上的惧意更甚,不由自主又向后退了几步。
  库里斯脱了皮手套,插在腰间的皮带上,然后向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去。
  她迟疑,脚底就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他皱了皱眉,伸手去拔腰间的枪,见状,米莎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哆哆嗦嗦地看着他。
  库里斯指着自己,问,“我很可怕么?”
  她下意识地摇头。
  “那你抖什么?”
  可怜的姑娘咬紧牙关,低着头不敢看他。
  库里斯烦躁地举起手,指着自己腕上的手表,道,“你已经让我等了十五分钟了,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闻言,她小声地道,“准将先生不在家。”
  不在家?他挑挑眉,废话,他当然知道这家伙不在家,不然干嘛专挑这时间来?
  “那唐颐呢?也不在?”
  “夫人,她……她不见客。”
  夫人。他玩味地重复这两个字,科萨韦尔还真好运气,官场情场两得意啊。
  唐颐的性格,他还是有点了解的,也不多说废话,突地一下从腰间拔出枪,朝天放了一炮。突如其来的枪弹声,把台风吓坏了,嗷嗷地直叫,米莎更是双腿直打颤,脸上一阵苍白。
  “告诉唐颐,她要不出来,我今天就把她的爱犬射成筛子。”见她还傻愣着,他拿枪对准她空射一枪,喝道,“还不快去!”
  见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她被吓坏了,脚底一抹油,飞快地跑进了屋里。一口气跑到楼上,都忘了要敲门,直接推开了的大门。
  “夫,夫人,他,他……”她慌张地语无伦次。
  唐颐刚给父亲喂完药,服侍他睡下,陪在一边在看书。见米莎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眼底闪过一丝不喜,伸手放在唇前嘘了一声。
  本想责怪几句,却听唐宗舆的声音从那里传来,“小颐,你还是下去看看吧。该面对的总要面对,逃避不解决问题。”
  “对不起,爸爸,我们把你吵醒了。”
  唐宗舆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去吧。”
  唐颐没办法,只得放下书,走了下去。那丫头看看唐宗舆,又看看唐颐,也跟了出去。
  “终于出来了。”库里斯斜着头望过来,目光扫过她的脸,一点点向下,最后落在她微微突起的肚子上。他得意洋洋的笑容顿时一滞,扬起两道剑眉,道,“你怀孕了。”
  显然这不是疑问句,而是一句肯定。被那双碧幽幽的狼眼扫过,唐颐背脊一凉,冷着声音,道,“不关你的事。”
  他走过去,绕着她走一圈,凑近她轻声道,“难道科萨韦尔没告诉你吗?今年刚出炉的《帝国婚姻家庭保护法》,其中第218条,但凡男女双方非德国公民结合,女方为劣等种族者,政府有权强迫她……流产。”
  这话成功恐吓到了她,唐颐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将双手护在腹部,如临大敌般。
  见状,他可恶地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放心,我不会告发你们,因为我还指望靠着科萨韦尔这座大山飞黄腾达。”
  她并未因为他的保证而松口气,反而更加警惕,库里斯摇了摇头,惋惜,“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可惜,我没科萨韦尔这胆量,也没他这魄力。不过,我觉得命运这玩意真不好说,没准儿,哪一天他上了战场,回不来了,然后,你又得来找我。”
  “你做梦。”
  他伸出手指向她摇了摇,“为了你的孩子,你会的,相信我!”
  唐颐咬住嘴唇,沉默不语。
  库里斯又道,“现在,国家需要更多的人才上前线,他们武装党卫军首当其冲。我唯恐,你的夫君怕是等不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了,就要被送上前线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善意的提醒你。在战争面前,准将这个头衔不过是个摆设,而收获和付出向来是相互平等的。”他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身,指了下自己的双眼道,“而我,会一直看着他。”
  唐颐心一沉,在阳光下,她突然觉得晕眩,一阵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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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八章 风暴
  1943年6月,唐宗舆谢世,最后一个亲人也就此离去。
  要走的终会走,怎么挽留都是徒劳。看着父亲的尸体在熊熊烈火中,慢慢地化为一堆灰烬,唐颐忍不住心中的哀恸,痛定思痛地放声大哭。
  二十年来,躲在父亲的羽翼下,再可怕的灾难,都会替她挡住。如今,保.护.伞没了,世界崩溃。
  科萨韦尔不忍心见她这么伤心,动用手上的权势,实现了她最后一个愿望。那就是将唐宗舆的骨灰盒带去了巴黎,和她的母亲一起,合葬在修道院附近的墓地里。
  唐颐怀着身孕,本不该奔波操劳,可这是最后一次诀别,她坚持要去。科萨韦尔劝服不了她,只能放下手头的事,全程相陪。
  将唐宗舆的骨灰盒放在墓地里,她亲手放下鲜花,撒入泥土,连带今生的记忆一起掩埋。看见牧师盖上墓碑后,她扑通一声,跪在父母的坟前。看着父亲生前的照片,脑中闪过过往的点点滴滴,如今已是天人相隔,一阵伤心欲绝。
  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还没来得及报答;祖孙三代同堂的天伦之乐,还没来得及共享,逝者已去。她拜倒在地,向着东方日起的地方,不停地磕头,一直磕到头破血流。
  科萨韦尔在一边看着她,心疼不已,伸手将她一把抱在怀里,亲着她的脸,低声道,“够了。”
  她挣扎着脱开他的怀抱,死死地抱住父母的墓碑,泪眼模糊地哭道,“本来这世上就只剩下父亲一个亲人,现在,连他也走了,孤零零的就只有我还活着。”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下,然后向下移去,紧紧地贴在她的腹部上,用最温柔的语调安慰道,“父母总有一天会离我们而去的,不要太过伤心了。况且,你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这里还有我们的骨血。”
  听他提起孩子,她终于冷静了一些,抬起那张泪痕犹存的脸,看着他道,“科萨韦尔,你是对的。谢谢你当初说服了我没有打掉孩子,不然我就是孑然一人……”
  他打断她的话,“怎么会?你还有我,我会照顾你。”
  这不一样的,他和她之间没有血缘亲情,只有所谓的爱情。可是,当有一天,爱情也走了的时候,便什么牵挂都没有了。
  科萨韦尔拢了拢她的肩头,亲着她的额头,道,“别胡思乱想,你需要好好休息。”
  唐颐在他的搀扶下,回到了旅馆。躺在床上,她闭着眼睛,迷迷蒙蒙地睡了一觉。五颜六色的梦境中,看见了自己的童年,天真、无邪……在父亲的庇护下,她快乐而又无忧地成长,好像一只自由翱翔的小鸟。直到来了一朵乌云,将那些幸福的镜头一下子都吹走了。画面切换,她看见自己随着父亲来了法国,然后,纳粹的士兵昂首挺胸地进驻巴黎,被人流淹没了,有人撞倒了她。
  她坐在地上,望着面目全非的城市,彻底失去了方向。
  人来人往之中,一双黑色的军靴在她跟前停驻,男子柔和低沉的嗓音从头上传来,将手递给她,询问自己是否需要帮助。她一抬头,就看见了科萨韦尔清湛如海洋一般的蓝眼睛,这一眼,她似乎望入了他的灵魂,这一张脸和遗失在记忆某角落的那个年轻人的影子相互重叠。
  她嘤咛一声,突然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依然是科萨韦尔,她疑惑地看着他问,“我们是不是很久前就认识?”
  科萨韦尔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是的,但过去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是啊,现在和未来……
  想到未知的将来,想到库里斯的话,她心中突然充满了恐惧,拉下他的脸,凑上自己的嘴唇,胡乱地亲了上去。她的主动让他吃了一惊,虽然那嘴唇冰凉的,都感觉不到温度,可还是燃起了他身上的灼热。
  在她的触碰下,身上每一寸肌肤都被她点燃,他褪去彼此间的衣物,温柔却也强劲地占有了她。
  “我爱你,颐。”伴随着这一句柔情蜜语,他缓缓而动,很慢很慢,一点一点,仿佛她就是易碎的陶瓷。
  她被他完全地填满了,身心皆是,泪,再一次地蜂拥而出。生离死别让她变得脆弱,怀孕让她变得敏感,她不想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住,将自己的唇贴着他的胸膛,低声呜咽着,就像一只受了伤的猫咪。
  “科萨韦尔,别离开我,我再也不想品尝分别的滋味了。”
  “我承诺。”他从没见过这样脆弱的她,动情地吻着她的眉眼,一次又一次地诉说着自己的誓言。
  ***
  1943年8月,战争开始朝一个不可预料的方向逆转。只是局势尚不明澈,除了粮食物资日益短缺,大多数的人还沉静在德国必赢的美梦中。
  武装党卫军内部有了很大的调动,一部分人被调去了东线救援,不过,这个变动暂时没有影响到科萨韦尔。他嘴里不说,心里却清楚,迟早有这么一天,会轮到自己。
  尽管唐颐的预产期还有两个多月,但科萨韦尔早早做妥了两手准备。近期,从前线上送来了不少伤者,引来一批又一批的领导到医院进行关爱慰问,人多眼杂,难保不会出乱子。到时候,如果医院里仍然嘈杂,万不得已之下,只能在家中生产。看着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她既感激又感动,他对自己的好,无以为报。
  过几天就是他三十二岁的生日,知道他喜欢吃甜食,便想送他一个小小的惊喜。
  她大腹便便,不宜出门招人耳目,就遣了米莎去面包房买只Linz蛋糕回来。谁会想到,这一点小小不言的心意,竟会招来一场不小的祸事。
  米莎一连跑了好几个面包房,都没找到这种镶着巧克力的蛋糕。如果她偷个懒,随便找个借口回去复命倒也罢了,接下来的事情便不会发生。可偏偏她也是个固执的孩子,想到夫人先生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怎么也要完成使命,咬着牙跑遍整个魏玛,总算给她找到了。而,这个面包房,就是玛利亚一直在经营着的。
  再退一步,如果米莎遇上的是玛利亚,一个买到了蛋糕,一个赚到钱,各得其所,相安无事。可,偏偏她遇上的是玛利亚的刁蛮女儿缇娜。
  这一切,就像是上帝安排好的一样,精准得没有半点偏差,让大家一起经历这一劫,逃都逃不开。
  缇娜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犹太女孩,她没有立即揭发她,而是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对方,本以为她被科萨韦尔丢进集中营,早就没了小命。没想到这丫头命大得很。不但没死,看上去这日子过得还不错,穿得比自己光鲜,脸色也比自己好,叫人不由胸中一阵气闷。
  米莎今年才十四岁,哪里有那么多的城府,那天被一**希特勒青年团的成员围堵攻击的时候,她并没看到缇娜,所以印象中根本没这么一个人。
  她拿着蛋糕,付了钱,以为自己完成了夫人交代下来的任务,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身后多了一条尾巴。
  如果说,缇娜看见米莎是气闷,那她看见唐颐就是妒忌到发狂。自己吃喝都要用配给券,温饱都成问题,每天上完课还要捏面粉,累成狗。而唐颐呢?住在这宫殿般的洋房里,锦衣玉食,更可恶的是,她怀孕了!陪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居然是冯.拉叶准将!对他们青年团来说,神一样的传奇人物,天上最耀眼的星辰,高高在上,居然被唐颐这样一个外国女人玷污。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偷偷地溜进他们的花园,躲在墙角下,透过窗户看着他们,整整一个晚上。他温柔地看着她笑,亲吻她的脸,抚摸她的腹部,露出慈爱的目光……缇娜气疯了,心中的不平一波高过一波。他们越是幸福,她越是眼红,心中藏着一把刀,越磨越尖利。这是上帝犯下的一个错误,她发誓在一切还来得及之际,将它纠正过来!
  于是,她去找了班级里最有野心的男生,他是纳粹的忠实拥护者。缇娜的话让他感到了愤怒,立即表示,不能让一个东方女人毁了他们偶像的前途。于是,他们开始暗地里策划出一个可怕的计划。
  不知不觉中,一场腥风血雨静悄悄地拉开了它的帷幕。
  ***
  清晨第一缕阳光,带着万丈光芒,从东方的地平线缓缓升起,染红了那一大团棉花糖般的云团。大地万物,都被笼罩在这一层霞光之下。太阳的弧顶露出了边际,为远处的树林增添了一道浓重的色彩,金灿灿的,在天地之间构成一幅壮丽的画卷。
  唐颐在晨光中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维持着入睡前的姿势。她的人靠在科萨韦尔强劲的臂弯中,耳边传来他沉稳的心跳声,被他紧紧地拥着在怀中,她觉得安心。就像他承诺的那样,哪怕这一刻窗外已炸得天翻地覆,他给她的,仍然这是一片静谧。
  告别了羞涩的少女时代,眨眼间自己也要成为母亲,而孩子的父亲……她向后仰了仰,在彼此之间拉出了一点距离,让目光完好地落在他身上。他裸.露的身体精壮而结实,那一条条细碎的疤痕,更是透出了狂野的气息,充满男性气概。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凹凸不平的肌肤,一个看上去这么冷酷坚毅的男人,却把所有的感情都毫无保留地给了自己。
  感受到她的触摸,他一下子睁开了眼,那双清湛的眸子盛满了温存。伸出双手将她压在胸口,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眉心,道,“早安。”
  大概是太幸福了,让她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埋首在他的胸膛中,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科萨韦尔感受到胸口湿湿热热的一片,不由一惊,挑起她的脸蛋,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摇头,眨着带泪的眼睛,无辜地道,“自从怀孕,就经常莫名涌起一些情绪波动,我也控制不住。”
  科萨韦尔松了口气,一点点地吻干她的泪水,道,“再忍一忍,还剩下两个多月。”
  她点头,仰头望向他的脸,这里也有疤痕,蜿蜿蜒蜒的,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边。
  他变了,战争让他历经沧桑,从温润如玉的容克公子蜕变成了一名冷酷决绝的军人。可,怀中的人儿还是这样。白皙的脸,卷翘的睫毛,粉红的嘴唇,似乎岁月从她身上什么也没拿走。
  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抱着她好一顿纠缠,眼见他的身体向下沉了沉,有些把持不住,唐颐忙伸手挡了下,道,“今天早点回来,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科萨韦尔顺势含住她的手指,用力的吮吸了一下,问,“什么惊喜?”
  她推着他起床,道,“不能说,说了还能叫惊喜吗?”
  他笑了,那种家的感觉充盈在心底,“那我这就去打个电话给彼得,告诉他今天我不去了。”
  闻言,唐颐拍了拍枕头,“你是故意逗我是不是?”
  见自己把她惹急了,他这才收起玩笑的心,道,“好吧,既然你不待见我,那我就上班去。”
  科萨韦尔梳洗干净,穿上军装,唐颐赤着脚,跑去窗户,叫道,“亲爱的,我等你回来。”
  他回首,一脸笑容,在金色的阳光下,连一抹微笑都染上了绚丽的色彩,深深地印进脑海。
  唐颐起床换了身衣服,将蛋糕从冰箱里取了出来,插上32支蜡烛。然后喊来米莎,在屋子里挂上了气球和绸带,这些装饰物品顿时让房间里充满了一种节日的氛围中。
  等忙碌停当后,她在画板前坐了下来,这一幅人物肖像已到了尾声,仅仅只差几笔而已。她的一切都是科萨韦尔给的,拿他的钱买任何东西当礼物都是苍白。纠结中,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两人还在巴黎的时候,自己随手的涂鸦,却被他当宝贝似的珍藏。于是,便萌发了这个念头,油画上的人物,是她用心画的,没有连城的价值,却一笔一画都带着她的心意。
  米莎知道夫人在创作的时候,不喜欢被人叨唠,乖乖地跑到外面去忙园艺逗小狗。时间一晃,就这样安宁地过了一个上午,下午本也该如此平静,但突然……
  毫无预警的,花园里凭空响起了一道枪声,紧接着是重物倒下的声音,伴随着台风癫狂的咆哮声。不过,狗吠也就仅仅维持了几秒钟,随后又是一记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这回连狗叫声也静止了。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唐颐吓了一跳,手一抖,画笔掉在了地上。她站直身体,转头向窗外望去,隐隐约约草坪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黑影。她心中剧烈的一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想找个地方隐藏自己。
  可是,来不及了。
  一眨眼的时光,窗口探出一个人影,他穿着希特勒青年团的制服,看上去很年轻。阳光很刺眼,导致她完全看不清那年轻人的长相,只有那黑森森的枪口,直直地指向自己。
  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这模样就好比来自于地狱的死神。见她无处可躲避,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个笑容,恐怕她到死都不会忘,那么冰冷,却又高高在上,果断地裁决她的人生。
  他的动作很快,几乎没有迟疑,决然地扣动了扳机。下一秒,子弹飞离枪膛,准确无误地向她射来,这个速度,没有人能够逃开升天。
  震惊、恐惧、绝望、茫然……所有的情绪都汇总在一起,电闪雷鸣般地闪过心间在这一秒,定了格。一阵炙热的剧痛,似乎被什么射穿了,她低下头,看向自己隆起的肚子。那里破了一个洞,鲜红的血印染在裙子上,就像一朵娇艳的玫瑰,缓缓地绽开。
  疼痛迅速地侵入感官,她双腿一软,却还没立即失去所有的意识,想到腹中的骨肉,她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然而,事情既然开了一个头,就必然会有一个结局。她的眼泪和哀求,并没有引起对方的同情。相反,年轻人再次向她举起了枪,这一次,是对准她的头。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那个,
  如果我说,女主死了,全文终 。会不会被大家打死

第六十九章 风暴
  封闭的房间,厚实的布帘将窗户遮挡得严严实实,照不进一丝光芒。某角落里,暗红色的红点,忽明忽灭地闪烁着。
  科萨韦尔坐在办公桌前,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着烟,烟灰缸里捻满了烟头,地上满是烟灰。他坐在那里,像一座雕像,只是重复着吸烟这一个动作,脸上是死寂一般的沉静。有那么一刻,他真希望自己的心也一起随之死去。
  可是没有!潜在心底中的痛钻入四肢八骸,点点滴滴地渗入了血脉中,刺激着毛孔,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
  嘴角微微地抽搐,幽深的眸子眯成了一双细线,一滴眼泪不易察觉地顺着他的鼻梁滚了下来。逝者安息,而难的永远是活着的人,生存在思念中。该如何面对?又该如何走下去?
  他按掉烟头,将脸埋在掌中,手心渐渐变得湿润。他闭着眼睛,他的优点是沉着冷静,可现在也没了方寸。
  外面传来脚步声,他的心跟着一抽,仿佛有一根尖锐的刺扎上了自己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要面对的始终要面对,逃是逃不了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度睁开了那双布满血丝的蓝眼睛。
  “将军?”外面传来了彼得的询问声。
  “进来。”嘶哑的嗓音是这样的陌生,连他自己也快认不出来了。
  得到允许,房门被推开,随之一大片的阳光也蜂拥灌入,让他恍然惊觉,又是白昼了。在黑暗中坐了太久,双目一下子适应不了光线,他发出痛苦的低吟,伸手挡在眼前,遮住了光芒。
  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三天,不吃不喝,几乎与世隔绝了,彼得的到来,让停滞的时间再度转动起来。
  “她醒了?”他艰涩地开口。
  彼得恭敬地回复,“没有。”
  他明显松了口气,不由翘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什么没有经历过,这一刻,却胆怯地不敢面对一个答案。
  “那你来做什么?”
  彼得忙道,“攻击唐**的人已经找到了,并暂时收押在我们的军机处。”
  “是谁?”他的声音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是卡尔.特奥丁学校的学生,不过……”
  “什么?”
  “这事有些棘手,他的父亲是国防军的克莱上校。”
  他按了一下鼻梁,问,“那又怎样?杀人不该偿命吗?”
  这不温不火的语调让彼得背脊一凉,下意识地抬头望过去。在昏暗中的光线中,只见那双蓝眼中闪烁出了冷峻的光芒,蕴含着一股浓浓的杀意,连他这个置身事外的人,看了都不由觉得窒息。
  但这事关联到将军的前途,其中利害关系不得不提醒,所以他还是硬起头皮,道,“最好不要和他正面交锋,他是国防军的人,而且是赫斯那一方的人,如果……”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巨响给截断了。
  科萨韦尔伸手一推,将书桌上所有的文件和摆设全都甩到了地上。就这样还不够发泄,他又随手操起烟灰缸,向彼得砸去,一路灰尘飞散。
  彼得吓了一跳,立即住了嘴,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烟缸撞在他身后的墙壁上,顿时溃不成形,地上散落一大片玻璃渣滓。他不禁被震慑了,跟了科萨韦尔那么久,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控,简直可以用雷霆万钧来形容了。
  科萨韦尔用力闭了下双眼,捏着拳头,硬是将怒火压了下去。他轻声道,“那天是我的生日。她让我早点回家,说会给我一个惊喜。你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的喜悦,等到了下班时间,迫不及待地回去。可是到家后,等着我的却是倒在血泊中的人。这个畜生,甚至连我家的狗也没有放过。她身上中了两枪,枪枪致命!医生说,如果不是孩子帮她挡住了子弹,她已经去见上帝了。彼得,你看见过七个月的婴儿吗?离开母体,都可以存活了!唐颐说,孩子是她唯一的亲人,可现在她还没来得及看他一眼,他就离开这世界了。你让我怎么面对她?”
  彼得低下头,不敢看他,更不敢出声。
  “这个仇,我必报。”这句话他说得很轻,但眼底却射出了嗜血的光芒,凌厉而狠毒,和平日里那个谦谦君子截然不同。
  他可以退让,甚至可以一退再退,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底线,而他的底线就是唐颐。
  两人无话可说,屋里沉寂了一会儿,彼得迟疑着是否要先退出去,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小兵的报告声。
  “克莱上校来访。”
  闻言,彼得一怔。刚把人给扣了,这位上校就来了,说明他们的内部还有他的人,不然消息不会传得那么快。
  他暗暗看了一眼科萨韦尔,又想,现在对峙,正好撞在枪口上,总要留一点时间出来让将军缓口气,免得冲动之下做了什么错误的判断。
  心中这么几下思虑,彼得有了个决定,转身对小兵自作主张地低声吩咐,“告诉他说将军暂不见客。”
  话音还没落下,科萨韦尔冷冽的声音就远远地传来,“谁说不见?”
  他整了一下衣领,抚平胸口的皱褶,然后直起腰背,在位置上正襟危坐,对小兵道,“让他进来。”
  彼得担忧地望去一眼,暗自心惊,跟随他出生入死这些年,岂会不了解上司的一些小习惯。他说话越是风轻云淡,就越是暗示着一场狂风暴雨的到来。
  看来,这局子里是不会再有安宁了……
  ***
  “老弟,不好意思来叨唠你了。”
  人还没跨进来,克莱上校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带着笑意的问候,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那般。他本是想给科萨韦尔一个热情的拥抱,可进屋后,冷不防瞧见了满屋的狼藉,脸上的笑容不由一滞,硬生生地收回了张开的双手,眼底闪过一丝尴尬。
  倒是科萨韦尔,一脸镇定地让彼得退下,然后扯动了嘴角,露出个笑容,道,“训斥属下,让你见笑了。”
  闻言,克莱顿时松了口气,有求于他,便刻意恭维了几句,“你的下属已经很得力了,再看看我手下的那些,你立即知道什么是废物……”
  科萨韦尔打断他,问,“你来找我何事?”
  克莱暗中骂了句老狐狸明知还要故问,可脸上却笑容不减,“我是来道歉的,犬子得罪了你,还请你海涵。”
  科萨韦尔双手交握,放在办公桌上,一双眼睛尖锐地望向他,不轻不重地叙述一个事实,“他闯进我的私人领地,开枪打伤了我的家人。”
  被他两道烁烁的目光看得背脊发凉,他干笑两声,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道,“你说笑了吧。一个是犹太人,一个是中国人,他们怎么会是你的家人?”
  显然,这位上校先生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犯了多大的错,而就他本人,也没把这当回事。见科萨韦尔抿着嘴唇不说话,他想了想,道,“这样吧,为了补偿你的损失,和表达我真挚的歉意,我愿意把手头上和铁路局合作的利益,其中的30%让出来给你。”
  科萨韦尔仍然不语。
  他道,“40%。”
  还是沉默。
  克莱一咬牙,道,“50%。”
  科萨韦尔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你是想拿钱买两条人命。”
  克莱被看着他的神色一怔,莫名心惊,但随即又赔笑,道,“我知道你们家族产业庞大,不在乎这点钱。不过,无论如何,我们俩都是同为元首效力,没必要为了一些小事撕破面子。这事真要闹大收不了场,捅到上面,对你也不利,毕竟私下收留犹太人,还和外国人通婚……这些罪名可不小啊。”
  科萨韦尔向后靠去,脸上波澜不惊地道,“多谢提醒。”
  克莱退而求其次,“其实,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又在一起共事,何必为了这些外国人弄僵。这一次,你卖我一个面子,我记住你这个人情,大家在官场上沉浮,指不定哪天需要彼此的扶持。”
  “所以,你的意思是……”
  克莱接嘴,“这事一笔抹过,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等铁路局的那笔款子到账,我立即就给你送上,算是一点小小不言的心意。”
  科萨韦尔站了起来,踱步到窗口,哧啦一下拉开窗帘,大片阳光倾洒进来,他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瞳仁。那犀利的精光如同电光雷石般的一闪,随即又隐没了下去。
  见他拿出烟,克莱立即走了上来,自动自觉地拿起火机替他点燃,再接再厉地拍马,“你精明能干,三十出头,就当上了将军,一直都是我们这些人的榜样。这个位置多少人眼红不来,都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初来乍到,想清理并建筑自己的关系网,也不在一朝一夕。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的好。”
  科萨韦尔抽了一口,走回自己的办公桌,道,“你下午来提人。”
  克莱见自己说服他,不由松了口气,喜形于色地伸手和他一握,道,“那就祝我们将来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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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章 风暴
  过了一个星期,唐颐终于脱离了死神,伤势基本稳定了下来。
  她睁开眼睛后,第一个举动就是去摸腹部,可是,那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这个感知,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顾不得身上插着的各种管子仪器,挣扎着想爬起来。
  “孩子,我的孩子呢?”
  她的尖叫声立即吵醒了身边的人,科萨韦尔紧紧地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拢在怀中,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感谢上帝,你终于醒了。”
  唐颐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目光在病房里到处游移,推搡着他的肩膀,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个问题,“我的孩子呢?”
  孩子……
  这个词语让他浑身一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感受到了他的战栗,她也跟着浑身一抖,随即料想到了结果。
  科萨韦尔按住她躁动的身体,有力的双臂将她扣在怀里,闭了闭眼睛,一咬牙,最终狠下心亲手捻灭了她最后一丝希望,“孩子没有了,他去了天堂。”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这说明真相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一把尖锐的锥子,狠狠地在彼此心头上凿开了个洞,刺得鲜血直流,痛不欲生。
  唐颐听到这句话,身体一下子软了下去,瘫倒在他怀中,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仿佛最后一根神经都就此崩断。这不是真的吧。七个月的小生命,在她身体里存活了那么久,就像是她的一部分血肉,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她看着他的眼,艰难地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男孩……”她喃喃自语。
  对她而言,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了。她眨着干涩的眼睛,怔怔地望向天花板,老半天才吐出一句,“科萨韦尔,你骗人的吧。”
  听她这么说,他眼眶一热,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他颤抖着声音,反复亲吻着她的额头,道,“还会有的,我们都还年轻。听医生的话,好好养身体,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被短暂的痛苦夺去了希望,我……”
  科萨韦尔说了些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有心里的疼,真真实实地存在,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着,几乎要将她殆尽了。是的,身体上的伤总有一天会愈合,只有心里伤,伤到骨髓灵魂,无药可救!
  她闭上眼,吸了口气,然后又睁开,出现在眼前的还是这个世界,还是这个现状,什么也没改变。当噩梦和现实没有了界限;当自己永远醒不过来;当痛,永无止境……这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怀中的人沉默着,死一般的寂静,他不安地松开怀抱,低下头去看她,却瞧见她一脸的泪水。她流着眼泪,无声无息,却是这样无助而绝望,这脆弱的人影映入眼帘,他的心都要碎了,心里的自责几乎将他淹没。
  “唐,是我对不起你们……”话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事情已经发生,再说这些又有何用?时间不会倒退,人死不能复生,空谈只是徒增悲伤啊!
  唐颐不想说话,也没力气。
  发生这种事情,谁都需要时间平复,科萨韦尔不逼她,也逼不了她。扶她在床上躺平,盖上被子,伸手拂过她的脸,擦去她的泪,暗自神伤。
  让护士叫来了医生,见她意识清醒了,便给她做个全面的检查,又掀开纱布,仔细地看了下她的患处。
  医生道,“腹部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没有伤到内脏,不日就会愈合。只是脑袋上的枪伤,恐怕有点麻烦。”
  闻言,科萨韦尔皱起眉头,神情紧张地问,“如何?”
  “子弹卡在大脑里,压迫神经,会导致记忆衰退。就目前的医疗水平而言,开脑的技术不完善,而且物资匮乏,风险会很大。”
  “你的意思是保守治疗?”
  医生点了下头道,“只要没压迫到主要神经,一般不会影响肢体活动。用药物控制一下,等过个十来年,不管是医疗技术还是局势,都可能是另外一个境界和状态。”
  “我明白了。”
  医生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替她换了药物,这才离开。
  唐颐躺在那里,脸上平静的不起波动,但心里却暗潮汹涌。沉默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走。”
  科萨韦尔看了她一眼,强忍下心头尖锐的刺疼,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关上房门后,他靠在门背上,深吸了口气。这薄薄一堵墙的距离,挡开了彼此的心。
  等房间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她再次睁开了眼睛,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静静地思考,默默地流泪。
  是她的孩子帮她挡住了这一枪,该死的人,应该是她。
  ***
  在科萨韦尔的精心照料下,唐颐恢复得很好,身体上的硬伤基本都愈合了,剩下的,就是心灵上的创伤。
  但凡给她检查过伤势的人无不惊叹,她的运气真的很好,在死神的眼皮底下,硬是躲过了一劫。这两颗子弹,一颗射进了脑壳,一颗射进了腹部,差之毫米,这辈子就再也醒不过来。
  这一场浩劫虽然没带走她的生命,却让她变得更加沉寂,不爱说话,不爱笑,也没有表情,仿佛戴上了一张假面具,和谁都保持着一道距离,连科萨韦尔都看不透她。
  他放下工作上的事,抽出时间整日陪伴着她,可是两人之间,没有一句话。说什么,都伤心;说什么,都苍白。
  将苹果切成片,他小心翼翼地喂着她,唐颐被动地吃进嘴里,不管是酸还是甜,都默默地往下咽。见她始终自闭着,科萨韦尔实在忍不住了,一个万人之上的帝国将军,却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低声下气地恳求,“和我说一句话好吗?”
  唐颐低着头,噘着苹果,仿佛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吞下苹果,她又拿起下一块,往嘴里塞,动作机械地就像一个没灵魂的布偶。
  科萨韦尔握住她的手腕,抬起她的下巴,逼她和自己对视,“你这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我?”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她眨了下眼睛,却还是不肯说话。先后失去父亲、孩子,阴影笼罩着她,她走不出来。
  她的痛苦,他全都明白,除了耐下性子体谅她,还能如何?科萨韦尔牵过她的手十指相扣,一遍遍地亲吻她几近白得透明的手指,道,“如果心中对我有恨意,你就发泄出来,狠狠地揍我。”
  唐颐垂下眼睑,缩回手,轻悠悠地道,“我不恨你。”
  见她终于开了口,他不免喜形于色,双手揽住她的肩膀,揉入怀里,“我宁愿你恨我,恨我说明你还爱我。”
  他宁愿她能够放声恸哭,和自己闹脾气,把一切情绪都发泄出来,也好过这样无声的冷暴力。他拥她在怀,她明明在那,却没有存在感,一个人如果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悲、没有喜,甚至没有了希望,那剩余的人生路又该如何走下去?
  她避开他期待的目光,闭上眼,靠在床背上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可以么?”
  除了说好,他还能说什么?心里头的焦虑几乎将他磨疯了,偏偏还要硬压着,微笑以对。他不敢将她逼得太紧,怕适得其反,只有忍耐。每日每夜地守着她,把痛苦给自己,把时间给她,期待她有一天自己从阴影中走出来。
  科萨韦尔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见她病恹恹地躺在那里,精神和气色全无,心痛得说不出话。抿了抿嘴唇,他转开视线,还是硬下心,走了出去。眼不见为净,也只能如此了。
  唐颐不瞎,这个男人为自己的付出,她都看得见。孩子没了,这不怪他,真要恨的话,也只能怨这个动荡的时代,太没安全感。失去骨血至亲,好比心尖上硬生生地被人捅出了一道口子,一下子怎么好得起来?
  看见科萨韦尔在眼前晃动,她就不其然地会想起她那去了天堂的儿子。七个多月……都能看出眉眼间的相貌了,也许孩子和他父亲一样,英气逼人。只可惜,她看不到了。
  这样想着,心更疼,无疑在血淋淋的伤口上又划了几刀下去,所以她索性不去面对。看不到他,就不会胡思乱想,这样才能压下那股尖锐的痛楚。
  科萨韦尔走了之后,唐颐也跟着起了床,拔了针头,换了衣服,偷偷地溜出了医院。
  这是一个秋季雨后的下午,空气清新,她一个人跑去医院附近的公园散步。又是一年,眨眼间43年也要见底了。
  她站在小河边的栏杆前,望着远处的风景发呆,静静地伫立,耳边清风袭过,吹散她的头发,缭乱了她的视线。见岸上有人,一只白天鹅带着一**小天鹅游了过来,它对着唐颐伸了伸脖子,嘎嘎地叫了几声。
  唐颐一动不动,就像一座雕像,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讨不到食物,天鹅**又缓缓地游走了。
  看着这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她心里最柔最敏感的地方,被触动了。她微微扬起嘴角,眼底却早已热泪盈眶,微笑也有关不住眼泪的时候。
  一眨眼,泪珠滚落,她伸手胡乱地擦了一把,却怎么也擦不干,反而把双手都打湿了。憋了那么久,终于忍不住发泄了出来,眼泪决了堤,流泻而下。痛定思痛,她伏在栏杆上压抑地恸哭,这一场噩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
  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低沉的抽泣,她抬起脸望着远处河岸,怔怔地发着呆。正神游太虚着,这时,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强劲有力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唐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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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一章 风暴
  站在身后的人,是库里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三四个月前,在科萨韦尔的府邸。
  原以为她过得不错,锦衣玉食的,住在大洋房里,与世隔绝。所以,见了她,忍不住想讽刺几句。可是,话才开了个头,就发现了唐颐的不对劲。
  只见她面无血色地站在那里,双颊上爬满了泪痕,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真正成了兔子眼。头发被风吹得乱成了团,这模样狼狈不堪,再低头往下一看,原本隆起的肚子也瘪了下去。大男人对孕妇生产什么的不在行,可想想也觉得不太对劲,这才几个月,怎么就生了?
  他盯着她的腹部看了几眼,忍不住问,“你的孩子呢?”
  她转头,抬起梨花带泪的脸,看向他,“没有了。”
  库里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愣了愣,“什么没有了?”
  “死了。胎死腹中!”
  这一句话说得惊心动魄,他再度一怔,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不想开了口,却只蹦出一个哦。
  扫过他的脸,她双唇轻轻一抿,挽出一个笑容。明明笑着,可眉宇间却笼罩着一股惨烈的哀伤,“不必劳烦你来执行帝国婚姻家庭法,问题它自己解决了。”
  他想到上次自己说的那些威胁她的话,心中无由来的一痛,顿时失了声。
  沉默着凝视她,过了很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生硬低沉,他艰涩而又别扭地说道,“对不起。”
  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库里斯说不上来,只是这一刻,他心中强烈地闪过一抹愧疚。对她,也对她的孩子……而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十分费解,有些微妙。
  今天的天空本就阴沉,河面上飘起了一层烟雾,不知是他的错觉,还真就如此,她整个人好像都被笼罩在这一层雾气中,随时会随风而去。
  怕她会被风吹走,他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肘,压低声音问,“谁干的?”
  她不答反问,“你想替我报仇?”
  库里斯不置可否地扬了下眉头,示意她继续说。
  唐颐甩了下手腕,挣开他的束缚,“他的父亲是你们Eisenhund Kampanie的上校,比你整整高出了两个级别。”
  他神色一变,顿时沉默了。
  见状,唐颐笑了,弯弯的嘴角向上翘起,画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她淡淡地笑着,眼底仿佛染上了雾气,眼珠黑白分明,反射出这个世界的冷暖。这笑容煞是好看,却也堆满了嘲讽。她随手从树丛上摘了一朵花下来,将花瓣一片片掰下来,揉皱,然后随手一抛,全都扔进了河水里。落花流水,眨眼瞬间,便连影子也瞧不见了。
  “我开玩笑的,他是连科萨韦尔都不能得罪的人,你又能如何?”她说得风轻云淡,似乎已经认清了这个事实,可在库里斯听来,却异常刺耳,甚至让他强大的自尊打了个折扣。
  那一句谁说不能,差那么一点点就要脱口而出了,关键时刻,他舌头一打转,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随即换回那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掐住她的下巴,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光,嬉笑道,“早让你别跟着他了。空有一副将军头衔,却啥本事都没,连自己的女人孩子也保护不了。还不如跟着我,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听见他说得轻佻,唐颐一反常态,并没生气。她只是转开下巴,向后退了一步,用淡漠的口吻问,“我有过别人的孩子,没有从一而终,你也无所谓?”
  库里斯笑道,“又不是娶回家当老婆……”
  见她眼中神情一暗,他下意识地住了嘴,话锋一转,道,“贞操这种东西,可有可无,我不在乎。
  唐颐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后面就有人替她回答了,“我在乎!”
  这人自然是科萨韦尔。
  唐颐虽然走出了病房,却没走出他的心,他的视线从未曾离开过她的影子。守候她,看护她,才能在她需要求助的时候,及时出现。他从容不迫地走向唐颐,稳稳当当地挡住了那个娇小的身影,将她护在背后。
  库里斯的目光从她身上转向了科萨韦尔,两双眼睛,一蓝一绿,在阳光下展开了直面交锋。
  他挑起了眉头,露出满是挑衅的笑容,伸手鼓了鼓掌,道,“真是个护花使者,走哪都能见到你。”
  科萨韦尔用同样的语气,回敬,“因为有你这样令人讨厌的苍蝇。”
  库里斯对他的讽刺不以为然,说实话,得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他的心情尤其复杂。面对唐颐时,有点心痛、有点内疚,而这些情绪全都出于自己对她的感情。但面对科萨韦尔时,心里就只剩下了幸灾乐祸,甚至还包含着那么点落井下石的意味,再牛再拽的人,也有被上帝玩在鼓掌间的时候。
  “占有欲谁都有,更何况,是这样美丽的东西。只不过,你这个护法却不怎么称职,好好的温室小花,却变成了个残花。”
  科萨韦尔轻易不动怒,但库里斯这两句话说得有些过了,他针对自己也就罢了,还偏要在唐颐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伸手拽起库里斯的衣领,一把揪了过来的,低声警告,“我不揍你,不代表我不会。”
  “好啊,那就来吧,还等什么?”反正他也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库里斯推开他抓自己的手,拔出拳头,毫不留情地挥向科萨韦尔的脸。
  科萨韦尔头侧了侧,险险地躲过。既然对方动了粗,他也没必要在这保持绅士风度,更何况,这几年在战场上的磨练,早就让他蜕变。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较量,有时候,不是通过的语言,而是行动,就像兽王争霸。
  一来一去,两个男人就这样毫无忌讳地当街打了起来。一个是从小野大的,一个是从枪林弹雨归来的,真打起架来,谁也不差谁。
  让他们争锋相对的原因只有一个,女人!雄性争斗,不是为王,就是为伴侣。地球发展几十亿年,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唐颐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窝里斗,既不阻止,也不说话,就是这样看着,好像置身事外一样。
  库里斯挨了好几拳,但也同样把对方给揍了,你来我往地互殴,把岸上的栏杆给撞断了。两人都没站稳,同时滚进了河里,扑通一声,溅起水花无限。
  掉进水中,吞了好几口冷水,全身湿个透,都这样狼狈了,还没停止动手。等他们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唐颐早就没了影。
  科萨韦尔脱下外套,擦去嘴角的血迹,转身就想走,却被库里斯从背后一把拉住。
  “怎么,还没打够?”科萨韦尔气不过,反手就一拳送过去。
  这一场架,总算让库里斯纠结心里气闷消散了,躲过他的攻击,扣住他的拳头,道,“你年纪大了,打不过我的。要不然,去酒馆喝一杯?”
  年纪大了!科萨韦尔眯起那双危险蓝眼睛,动了动嘴唇,库里斯以为他会拒绝,可没想到他竟然破天荒地竟然点头答应了。
  酒馆里迎来两个高级军官,还都是一身狼狈,店家顿时震慑了,愣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说啥。
  库里斯找了个位置,率先坐下,然后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面露不耐烦地叫道,“愣着干嘛,给我们上两杯啤酒。”
  科萨韦尔用外套擦了下脸,然后在他对面坐下,身上虽然湿透了,但还是坐如钟,气势摆在那里,谁也不敢小觑。
  店家不敢得罪军爷,端了两杯啤酒,抖抖索索地退下了。
  库里斯喝了口啤酒,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痛得他直挤眼,“拿揍我的这劲道去对付苏联人,现在莫斯科都是我们的了。”
  科萨韦尔没理他,阴着脸喝酒。
  库里斯问,“你为什么喜欢唐颐?干瘪豆一个,胆子也小,还不是雅利安人。”
  他喝酒的动作一滞,反将一军,问,“那你又为什么喜欢她?”
  额,库里斯扶额仔细想了半天,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想挑战一下新鲜事物。话说,她的滋味怎么样?”
  话还没说完,科萨韦尔就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店家躲在吧台后面都不敢出来。
  “别那么紧张,开个玩笑而已。”库里斯耸了下肩,道,“其实,我们站在一条战线,你要对付的人,我也想扳倒。”
  “我的仇,自己会报,不需要任何人插手。”科萨韦尔一口将酒喝尽,拿着外套起身,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转回来,弯下腰双手撑在桌子上,用警告的语气道,“你最好听我的话,离她远一点。”
  库里斯也收起吊儿郎当的神态,凑近脸,道,“要是我说做不到呢?你看,局势不停地在变。”
  聪明如科萨韦尔,岂会听不懂他的暗示,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你想出尔反尔?”
  本来是他主动帮库里斯对付克莱,所以条件由他开;现在演变成他自己要对付克莱,库里斯坐等渔翁之利,之前的交易他自然要赖账。
  两人对峙了一秒,库里斯笑了起来,有恃无恐地道,“我又不是贵族,不需要名誉信用,出尔反尔又如何?”
  科萨韦尔一字一顿,坚定无疑地道,“除非我战死沙场,否则这辈子你休想!”
  没想到他说的那么决然,库里斯不由一怔,但随即道,“还是想想如何对付克莱上校。你调来才半年,人家在这十多年,手下一批死忠。就算你绊倒他一个,这股子势力仍然在。”
  科萨韦尔恢复镇静后,又重新坐回原处,问,“你打算怎么帮我?”
  库里斯纠正,“我要帮的人不是你,而是唐颐。”
  他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动怒,沉声问,“你有什么计划?”
  库里斯向他伸了下拇指,“我还挺佩服你,能屈能伸能隐忍。”
  科萨韦尔给自己叫来一杯啤酒,嘴里沉寂,心里却在想,今天我忍是因为明天我更好的复仇。

第七十二章 风暴
  个把月后,科萨韦尔收到了克莱承诺的一笔款项,25万帝国马克,这可是一笔不小数目,看来这个上校先生把儿子的命看得很重。国防军军警、集中营和铁路局三者间的那些勾当,其中奥妙无限、猫腻无数,他也知道,只是从不过问。
  本来,和国防军确实井水不犯河水,不过现在……科萨韦尔也算是沉得住气,硬生生地将唐颐这事给压了下去,放了克莱的儿子后并无动静,风平浪静地过了两个月。这样做的目的当然不是他想息事宁人,而是为了制造一个风波已经过去的假象,诱导克莱渐渐放松警惕,最后给他一个致命的打击。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科萨韦尔是政客,自然清楚一点。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所以面对克莱,他选择忍;面对库里斯,他选择合作。
  他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拇指摩擦着金属制作的打火轮,咔嚓一声,火苗窜了出来。那跳动的红光,照亮了他眼底的精锐,有些犀利、有些阴郁,而更多是稳重的睿智。
  一步步的部署,是时候收网了,对唐颐他什么也不会说,但他会用行动表示,他科萨韦尔在乎这个孩子,更在乎唐颐的感受。
  那双几近透明的蓝色瞳孔收缩了一下,他关上打火机,拨了个电话给克莱。
  克莱上校来得很快,脸上洋溢着笑容,自信满满,毕竟,谁会和钱过不去?
  可是,当他走进办公室,看见桌子上堆放着这笔钱。心中顿时一突,暗道,完了,这小子要出尔反尔了。
  克莱久在官场打滚,既然能坐上这个位置,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心中焦虑,脸上却不动声色,相互问候后,便似真似假地开了句玩笑,“这么多钱,拉叶将军,您是想在我面前炫耀您的财富。”
  科萨皮笑肉不笑,用同样轻松的语气和他谈笑风声,“是的,钱我有的是,不在乎。不过……”
  随着他这一声转折,克莱的心也跟着咯噔一声,下意识地追问,“不过什么?”
  他沉着道,“我想拿这些买你一个举手之劳。”
  克莱不由奇怪,忙问,“要我做什么?”
  “帮我对付一个死敌。”
  他重重地哦了一声,问,“是谁?”
  科萨韦尔双手交握,手肘撑在桌子上,不轻不重地报了个名字出来,“库里斯.巴特曼。”
  这不是他的下属么?克莱听到这句话,先是暗自吃了惊,但随即心中一松。他不动声色地用听起来很随意的口吻问道,“这个人怎么得罪您了?”
  “在巴黎时的过节。”
  对方只是风轻云淡地一笔带过,但克莱了然于心,在科萨韦尔调来上任前,他也派人调查过。虽说知道隐情并不多,但总有那么点蛛丝马迹,耐人寻味。不过,不管怎样,只要科萨韦尔对付的目标不是自己就行,这样一个风云人物,当朋友总比当敌人得要好。
  为了表示自己的立场,他立即爽朗地道,“说吧,您要我怎么帮?为了朋友,我一定两肋插刀。”
  科萨笑道,“两肋插刀就不必了,只要把你的部队借给我。”
  他有些诧异,问,“您是党卫军一个区的领导,怎么底下没有人手么?”
  科萨韦尔的语气依然淡然,“库里斯是国防军的人,你们内部解决,总比我们党卫军插手要好,就算消息传开,也容易自圆其说。”
  “您打算怎么对付他?”
  科萨韦尔眯起眼睛,压低声音道,“有个地方叫做刑营,你听说过么?”
  作为军警上校,克莱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他立即了然地大笑起来,“怪不得您需要我出手!虽然我也不怎么喜欢这个人,可这招也太狠毒了点吧。”
  科萨韦尔打开火机,给自己点上根烟,慢条斯理地道,“无毒不丈夫。”
  克莱想了想,又问,“您确定能让他就范,这人可不好对付,我……”
  科萨韦尔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话,将桌子上的一笔巨款推向他,道,“事成,这就是你的酬劳。”
  克莱和库里斯虽然是上下级,但两人处事风格截然相反,互不顺眼。他一直压着对方,一有升迁的机会,就暗中作梗,以免库里斯这匹脱缰野马有朝一日和自己平起平坐,造成威胁。因而,当他听见科萨韦尔要对付他时,不但没怀疑,还心里一喜,假他人之手,坐收渔翁之利。
  更何况,这二十五万帝国马克,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的眼睛在桌子上转了一圈,满口答应,“没问题,你帮了我大忙,现在就当我还你人情。”
  见鱼饵上钩了,科萨韦尔嘴角微微扬起,露出浅浅的笑,这是一个死神到来的笑容。
  有人,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
  凌晨三点,克莱被尿意憋醒,睡眼朦胧地从床上起来,摸去厕所。拉开裤门,刚尿完,后背一凉。紧接着,咔嚓一声,耳边传来了子弹上膛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迷迷糊糊地睁眼,不料,却看到了一个身形熟悉的人。
  他伸手揉了下眼皮,定睛一看,眼前站的这个确实是自己认识的人。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问道,“库里斯,你半夜跑来我家做什么?”
  “杀人。”库里斯勾起嘴角,晃了晃手中的枪,又刻意补充了一句,“杀你。”
  黑洞洞的枪口晃过自己的眼睛,克莱心里一惊,顿时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叫道,“你疯了?我可是你的上……”
  话还没说完,库里斯就毫不留情地反手抽了一个耳光过去,这巴掌没少用力,打得克莱头晕眼花,找不到方向。大脑还没反应过来,那把**已经直直地插入了他的嘴里,让他叫都叫不出来。
  脸上被抽得火辣辣的痛,嘴里的金属却撒发出阵阵凉意,克莱又惊又怕又怒,仿佛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库里斯看着他那怂样,只觉得大快人心,扯出一抹冷笑,道,“死猪,你也有今天。”
  被枪堵着嘴巴,他说不了话,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似乎在求饶。库里斯被压了那么久,新仇旧恨夹杂在一起,哪会这么容易放过他。他目光一转,随即想出了一个折腾人的好办法。
  将枪抽出来,一把抓住克莱的头发,按向马桶,下面是他自己的尿,一股骚臭味随即迎面扑来。
  “不好闻,嗯?”话音落下,库里斯伸手抽了一下马桶,水立即从四面喷薄而出。克莱的头堵在管口,水下不去,半马桶的清水和人尿混合在一起,一瞬间将他的脸给淹没了。没有心理准备,他被呛了个半死,扭动身体拼了命挣扎。库里斯用膝盖顶住他的背脊,将他的双臂扭转到背后,让他无法挣脱,好戏不过刚开了个头。
  酷刑维持了一分钟左右,库里斯抓住他的头发,一把将他从马桶中拎了出来。克莱差一点窒息,脱离马桶后,立即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上都是尿骚味,不过生死关头也管不了这个。他心中爬满了惊恐,别说说话,就连出声都难。
  库里斯眼底冷冰冰的一片,没有半丝同情,一字一顿地道,“这是回敬你长期对我的欺压。”
  克莱来不及回答,就又被他按进了马桶里,浸在水里,鼻子眼里都在冒泡。耳边隐隐传来库里斯的声音,只听他道,“这一次是替唐颐。既然你要包庇儿子,那就子债父偿。”
  两次暴力对待让克莱狼狈不堪,完全无力挣扎。库里斯松了手,他双腿一软,顿时坐倒在马桶边。
  他喘着粗气,用嘶哑的声音问库里斯,“怎样才能让你放我一马?”
  “放了你,让你对付我,我有这么傻?”
  克莱心砰砰直跳,几乎跳出了胸口。他终于认识到,库里斯不是在和自己玩游戏,而是动了真格,生和死就只有一线之隔。可是,他不想死,于是做着垂死前的挣扎,
  “我可以退出官场。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库里斯转了转眼珠,问,“那你开什么条件?”
  见状,克莱眼睛一亮,冒出一丝希望,道,“家产,官衔……只要我办得到。”
  “这房子还值点钱,官衔的话,两年前的我也许会心动。”库里斯话锋一转,凑在他耳边的,道,“不过现在,科萨韦尔给了我更好的承诺。”
  听到他提到这个名字,克莱再度一怔,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现实,那就是自己被科萨韦尔给耍了。科萨韦尔要对付的人,恐怕不是库里斯,而是自己。他绕了个圈子,甚至和库里斯串通起来,演了场戏,骗他入局,为的就是今天这个结果。
  “他承诺你了什么?”
  库里斯伸手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声音,低声道,“不可说的秘密。”
  克莱不甘心,尝试着劝服他,“钱,官衔,权势……但凡他能给的,我也能。”
  库里斯哈哈地笑了起来,“不,有一样,你给不了,只有他能。”
  “是什么?”
  “是什么,你这个将死的人不必知道。”
  见他又将枪口指向自己,克莱心里一慌,忍不住高声叫道,“不,你们不能就这样杀我。我好歹也是纳粹的高官,首都查起来,你们一定会死。”
  “首都?你是说柏林?”库里斯语气夸张地道,“忘了告诉你,天亮后,逮捕你的信件就会抵达魏玛,再然后,他们就会发现你畏罪自杀。我和科萨,一个是军警上尉,一个是党卫军准将,你这一桩命案恐怕就这样不了了之。”
  克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因为他知道,库里斯没错。他挖空心思地想说服库里斯,不停地强调,任何代价,包括交出他的儿子。
  库里斯看着他垂死挣扎,突然萌生出了那么点同情,用枪口敲了敲他的头,道,“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把狼当做了羊。科萨韦尔,是一头狼,吃人不吐骨的饿狼。”
  克莱现在领悟,已经太晚了。本想用钱贿赂科萨韦尔,私下了结唐颐这事,结果反而被科萨韦尔摆了一道。他收集整理了克莱所有的罪证,一封匿名信发至柏林,这样还不够,最后还要假他人之手,送他入地狱。
  一个人可以把真正的心思藏得这么深,心里头把你恨之入骨,脸上却还风轻云淡地和你谈笑风生,这个人实在太可怕!
  库里斯将食指放在扳机前,在动手前,说道,“你这一生,干过最蠢的两件事,一是欺压我,二是低估科萨韦尔。等到了地狱,你再去慢慢反省吧!”
  作者有话要说:看在伦家日更的份上,不要霸王偶~~~~~

第七十三章 今生的约
  这不光是一场复仇,更是官场上的战争。扳倒了克莱这座大山,**龙无首,依附在他权势底下的寄生虫不得不寻觅新主子。科萨韦尔还没下令捉拿克莱的儿子约翰,第二天一早,人就被送了过来。
  人走茶凉,这些当官的,只在乎自己的位置和利益,不会记得之前的恩情。这一点科萨韦尔看得透澈,这些赶来巴结的人,他一个个都记下了,也一个个都列入他排除异己的名单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趋炎附势的人哪来百分之百的忠诚。
  科萨韦尔在办公室里静坐了一下午,约翰的生死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但他不急。让他举棋不定的是,该不该让唐颐手刃仇人。
  失去孩子,她痛不欲生,但,痛苦总有过去的一天,时间会消融一切,包括仇恨。报复,只能让人一时痛快,却不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当恨助长成为一种精神后,反会将她卷入噩梦,一次次地重演悲剧。而他并不希望她沉浸在憎恨与噩梦之中,无法脱身。
  反复思虑,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唐颐是温室里的花朵,纯洁而单纯,她的手上不该沾染血腥。他起身,走到门口从衣架上拿起自己的军帽,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彼得毕恭毕敬地侯在房门口,见他出来,立即双腿并拢敬了个礼。
  科萨韦尔沉着地问,“人呢?”
  听见上司询问,彼得回答,“在地牢里关着。”
  科萨韦尔步伐一转,道,“走,下去看看。”
  彼得跟在身后,瞧着上司的背影。对方脸上的表情越是镇定,将至的风暴越是激烈,他不由为约翰祈祷。
  地牢里关着不同的人,政治犯,**犯,杀人犯,小偷……像科萨韦尔这种级别的人一般是不会亲临的,但是今天是例外。这个杀了他骨血的人,他要亲自审判。
  除去约翰,还抓了另一个人,缇娜。
  科萨韦尔踱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仔细地凝视她。在这之前,对她完全没有印象,可现在,她成功地引起了自己的注意。一个不起眼的少女,心却很大,做出来的事叫人刮目相看,如果不是她挑唆约翰,这桩悲剧又怎么会发生?
  伤害唐颐的,他一个也不会放过,不管是男是女,是老还是少。
  缇娜被迫抬起脸,蓝色的大眼睛中闪烁着恐惧,却佯装镇静地和他对视。
  传说中的英雄人物站在眼前,崇拜、爱慕、恐惧、憧憬、敬畏……交织在一起,让她心情复杂。第一次接触,她不了解科萨韦尔的手段,但见他长相英俊,语气温和,心中畏惧稍稍降退了一点。她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可怕的人物。
  科萨韦尔松了手,转身的那瞬间,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仿佛碰了世上最肮脏的东西。他走了回去,在各种刑具面前停下,随手翻了翻。
  金属相碰的声音,在这一方天地尤其刺耳,让人有种待宰羔羊的感觉。约翰心高气傲,率先沉不住气,忍不住叫道,“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科萨韦尔皱了一下眉头,轻声道了句,“吵死了。”
  他从架子上的瓶罐中,挑了一只棕色的瓶子出来,上面用粗体字写着硫酸两个字。
  约翰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没了声音。
  科萨韦尔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动作很慢,可一举一动都令人心悸。
  见他向自己走来,那瓶子上的骷髅头简直触目惊心,当约翰意识到他的企图时,突然发疯似的挣扎起来。
  科萨韦尔眼底冰凉一片,甚至没有眨眼间,对属下下令道,“抓紧他,别让他挣脱了。”
  约翰慌乱地向后退缩,一颗心几乎被恐惧撑破,嘴里不停地发出尖叫,“你敢这么对我?我爸会杀了你。”
  科萨韦尔无动于衷。随着步伐一点点地临近,约翰脸上惊骇和绝望交加,他看到仿佛不是人,而是复仇之神,那一股欺凌的气势让他冷到骨子里。
  他走了过去,捏住约翰的下颚,逼他张开嘴,然后没有半点迟疑地将硫酸灌了进去。这可是硫酸啊!碰到一点皮肤,都能被腐化的硫酸!
  一瞬间,就起了化学作用,他的喉咙像被火烧了一样灼痛。硫酸随着唾液冲入胃部,仿佛炽烈的岩浆,瞬间将他整个燃烧了。
  科萨韦尔站在不远处,阴暗的光线将他的脸给覆盖了。他无动于衷地听着年轻人打滚惨叫,一双蓝眼睛闪出了嗜血的光芒,凌厉而狠毒,周围的人都被这场景所震慑,谁也不敢多嘴。
  这是缇娜此生见过最可怕的景象,一个人活活地被硫酸灼烧!约翰脸上的肌肉扭曲着,身体不停的抽搐,那痛苦的模样,仿佛地狱爬来的恶鬼。而更可怕的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抿着嘴唇,微微地向上勾起。
  蓝色的眼珠子里充满了暴虐,却依然迷人。残忍、阴鸷、凶狠……这么多神色交织在一起,旋转出了绚丽的颜色,极度的俊美,也是极度的残忍。
  缇娜缩进了角落里,之前,她以为他是一位谦谦君子,现在,她才知道,他是比魔鬼更可怕。
  硫酸很快腐蚀了约翰的喉咙和胃部,他再也叫不出来,只能双手抓住喉咙在地上不停地打滚。那窒息的声音不停地传来,配合着他几近疯癫的表情,恐怖之极。
  毁掉一个人,仅仅只是一秒钟的事。
  伤成这样,约翰还是没死,可见生命力的顽强。在死亡边缘,痛苦地挣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什么叫做生不如死?在场所有的人,在这一瞬,突然有了深刻的体会。
  科萨韦尔走到年轻人面前,用脚踩着他的脸,就像踩死一只蝼蚁那样不费吹灰之力。他盯着约翰废了的脸,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会让你死,因为你这条贱命不配抵偿。地狱有几层,我会让你们一层一层地去体验。”
  当缇娜听到你们这两个字时,她全身一颤,顿时被那种无法言喻的恐惧给淹没了。
  科萨韦尔抬头,对四周的人道,“把他交给屠夫。从今天开始,每天从他身上割一块肉喂狗,一直到他死为止。”
  这样的酷刑,实在叫人头皮发麻,可是在场的,没人敢开口求情,包括彼得。就连这个一直跟在科萨韦尔身边的人,也被他如此残暴的一面给震慑了。
  处理完了约翰,科萨韦尔没再多看他一眼,缓缓地回头,那冷若冰霜的目光有若实质般地扫了过来,“至于你,我的**。”
  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缇娜只觉得冷,仿佛死神的手已经碰上了自己的肌肤。
  蔚蓝的眼睛中发着冷峻幽暗的色泽,科萨韦尔语气淡然地道,“你也会因为你善妒的性格付出代价。雅利安**,我想请你尝一尝被犹太人强.暴的滋味,也许将来你也会怀孕,生出一级混血。不过,不用担心,集中营里的军医会帮你解决这个困难。”
  他的话,令她血色全无,什么是地狱,她想,自己很快就会知道。
  ***
  多月的部署,而真正执行的时间却不到一天。
  科萨韦尔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狗叫声,也没有米莎的欢笑声。他抬头,看着两人的卧房,一声叹息,狗死了可以再养一条,女仆没了可以再请一个,可是心伤了,要怎么弥补?
  隔着大门,那一头突然传来了久违的钢琴声,仿佛沉寂已久的时间又开始转动。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也放轻了,生怕惊动到她。自从悲剧发生后,她便没再碰过这些东西,身体还在,灵魂却飘走了。
  想到放在书房里的画,他的心就莫名刺痛。那是他的肖像画,她打算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看得出来,一笔一划都很用心,是倾注了感情的。可惜,画纸被一大片的血迹给毁了,她的血,也是孩子的血,那殷红的颜色至今令人怵目惊心。
  将额头搁在门板上,他闭上眼睛,暗忖,如果没有发生这场悲剧,他的孩子也许已经降临人世了。用残忍的手段报了仇,可心里依然空荡荡的,怪当初太自负,以为一切尽在把握,于是便有了这个沉痛的教训。世上没有后悔药,站在今天的高度看着过去,只能任自己后悔到心痛。
  在战场上,他是一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指挥官;在局子里,他是一个雷厉风行的风云人物;而在唐颐面前,他只是一个情真意切的男人。
  琴声在一连串平缓的音符之后,突然变得激荡了起来,在高低音之间跳跃,让音乐的节奏变得紧凑且高昂。一段平淡,一段急促,一段诙谐,一段绝望,一段愤怒,这一段段的音乐,诉说着她的喜怒哀乐,酐畅淋漓。
  唐颐弹奏得很用力,仿佛倾尽了所有的力气去发泄,琴键敲击在金属上,铿锵有力。节奏越来越快,仿佛一场战争,硝烟四起,在这片空间里不停回旋。
  科萨韦尔不是个轻易受影响的人,可是此刻,他的情绪彻彻底底地被她牵连,这高昂的旋律一下下撞击在最柔软的心灵深处,她的所有感受,他都感同身受。他的血液随着琴音而沸腾,在燃烧,最后陷入死寂般的绝望之中。
  唐颐不停地重复着一首曲子,就像是被拖入了漩涡,无法自拔。科萨韦尔再也忍不住,推开大门,一步踏了进去,“够了!”
  她坐在琴前,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钢琴上,连头也没抬一下。
  这么弹下去,手指都要按断了,科萨韦尔大步走过去,一把按住她跳跃的手,道,“唐,别再惩罚自己了,忘掉这一切,就算我求你。”
  她挣开他,用手挡住脸,突然压抑地哭了出来,“我做不到啊。梦中我看见孩子的脸,小小的身体上有一个洞,都是血。他问我,妈妈,你为什么不保护我,为什么让我去死……”
  唐颐说不下去了,这一道伤太深,一下子愈合不了,让她连呼吸都痛着。
  听到她的话,他也动容了,握住她的肩膀,红着眼睛,道,“都是我的错!要怎样才能让你原谅我?”
  她止住了哭泣,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再给我一个孩子。”
  他一怔,随即吻了下她的额头,道,“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孩子还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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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四章 今生的约
  没错,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只不过,上帝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1944年,东线上的溃败日益明朗,德军不停地向后撤退,西边又有英美联军在旁虎视眈眈。两头遭受夹击,但希特勒仍然没有收手的打算,又一批的战士被送往前线,填补这个不可计量的黑洞。
  科萨韦尔站在唐颐面前,将手里的公文袋交给她。唐颐取出一看,是自己的护照,上面有去往瑞士的签证、车票,还有一笔数目不小的存款。
  她抬头望向他,一脸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德国的现状很不好,我送你去中立国,现在动身,立即就走。”
  事出突然,他又说得那么决绝,唐颐不由一阵惊讶。想当初自己刚怀孕那会儿,父亲曾提起过这个建议,却被他拒绝了。既然决定让她留在这里,现在怎么又反悔了?
  听见她的质疑,科萨韦尔沉默了半晌,道,“柏林来了通知,我要走了,去苏联。”
  苏联……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看着他傻傻地问,“去多久?”
  他苦涩地笑了下,“这场战争我们赢不了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个期限是多久。”
  唐颐咬着嘴唇,“你不是将军吗?可以不去吗?”
  他没说话,神情中的无奈却说明了一切。如果可以选择,他也不想走,可是德国已经穷途末路了,他们这批人是元首最后的希望。
  她抬头凝视他,一时间无语。长久以来,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回不过神,她忽略他、冷落他、责怪他、怨恨他……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心中的悲哀慢慢淡却,彼此间的关系终于有了一点回缓,不想,却又迎来了离别。
  在她的注视下,他的心情更加沉重,愧疚和无望交织在一起,让他眼眶湿润,“你放心,我会打点好那里的一切,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衣食无忧。”
  听到他的话,唐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一下子冲了出来,反握住他的手,叫道,“我不要衣食无忧,带我一起去前线吧。你死,我也跟着一起,反正我无牵无挂。”
  她话语中的决绝,让他心口一颤,伸手摸上她的脸,道,“别说傻话……”
  唐颐打断他,“这不是傻话。爸爸死了,孩子也死了,现在只剩下你,我唯一的亲人。如果连你也死了,那我,该怎么办?”
  她就像是一朵依附在他大树旁边的兰花,靠着他的存在而生长,树倒了,花便也枯萎了。
  科萨韦尔将她揉进怀中,这一句孩子也死了,让他的心那么痛,痛得几乎要裂开。这是他的失策,他的高傲和自负,害死了他们的孩子。如果当初,他听从唐宗舆的建议,送她去瑞士,就不是今天的结局,她就不会只剩下孤身一人。
  可是,错就是错了,后悔无用,只能面对并承担这个成果。
  他将嘴唇贴在她的额头,留下个印记,喃喃自语,“不会的,我会活着回来,你乖乖地在瑞士等我回来。”
  她埋在他的怀抱中,止不住的眼泪奔腾而下,在战火纷飞的年代,谁又能真正承诺什么?
  两人默默相拥,心情沉重。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她喃喃,“这么快?”
  他叹息,“是啊,这么快。”
  其实换防的事他早有耳闻,正式文件也在一星期前就下了,只是他一直压着,没有告诉唐颐。
  她精神不济,而自己要离开的消息无疑是雪上加霜,他不忍心再刺激她,怕她会崩溃。于是,就这么拖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明天就是出发日,再也瞒不下去了。
  唐颐在他怀中早已模糊了双眼,心中密密麻麻的疼刺激着她,一连串的打击是这样的残酷,没给她喘息,几乎让人绝望。
  耳边传来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她闭了闭眼睛,伸手慢慢地抹去脸上泪痕,道,“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走?”
  他看了一眼手表,“9点的火车,16点到,那里我安排了人接应。你放心,那个人受过我们家族的恩惠,很可靠。”
  她苍凉地一笑,“原来你早就做好了安排。”
  事到如今,他也不想隐瞒,便直言无忌地坦言相告。
  唐颐望着他的眼,道,“把我送去那么远,难道你就不怕,将来我会忘了你?我的大脑受过伤,记忆力比普通人衰退得早,也许没几年功夫,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话说得叫人心痛无比,可脸上却还是扯出了一抹笑容,他故意用一种轻松的语调道,“我不怕。即便你忘了,我也会让你再一次爱上我。”
  她一伸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道,“我不想离开,能不能让我留在德国等你的消息?”
  他摇头,“我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刚失去孩子那段时间,她心态很不好,怪他怨他恨他。可是后来,等心情平复下去,她渐渐地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人生只有经历,没有对错!只是,这一份领悟,也挥霍了他们的时光。
  唐颐没有和他争辩,只是淡淡一笑,什么话也没说,可心里却有了一份坚定的信念。
  她回到卧房,开始收拾行李,东西太多带不走全部,拣重要的装。科萨韦尔望向她忙碌的身影,心口的沉重和悲伤叫人无法忍受,这一别,也许就是再没有重逢之日的永诀。
  很快就整理好了行装,他走过去,提起箱子下楼,放入了车子的后备箱。
  在去火车站的路上,两人各自沉默着,每一分每一秒都走在彼此的心尖上。生离死别,永远是最痛苦的。眨眼便到了目的地,科萨韦尔将车停妥,替她拉开了车门。有他这个党卫军的准将在,一路通关异常顺利,他的自信并不是毫无由来的。
  到了火车站台,这里已经站满了人,迎来送往,悲欢离合,这样的场景背后有着多少故事。科萨韦尔买的头等座,并且是单独的车厢,没有人会来骚扰她。再舒适的旅程,也不能消减离别时痛苦。
  这一刻,在心底想象了无数遍,可是当它来临的时候,是这样的难以承受。还没分别,就已经开始思念,没有她相伴的将来,不知该如何面对。
  唐颐看了他一眼,沉默着从他手中接过箱子,转身。他本想给她最后一个拥抱,所以张开了双臂,没想到,她已踏向火车。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给他,只留下个消瘦的背影。
  他低头望着自己空空的怀抱,不由苦笑,她是在气恼自己,替她做了这样一个决定。可是,但凡有第二条路,他都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唐颐坐上了火车,望向窗外,他仍然站在原地,看着自己,那幽深的眼眸里写满了不舍。她闭上眼睛,靠在车座上,索性不再去看他。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车站上响起了汽笛声,火车马上就要开动了。唐颐仍然维持着这个动作,彼此间的离别,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来临。
  火车驶出了站台,眨眼功夫便将那些送行的人抛在脑后,她暗自告诉自己,这还不是结局。坐了一会儿,列车员过来查票,她将车票递了个过去,问,“下一站停在哪里?”
  “埃尔福特。”
  “几点到达?”
  “半小时后。”
  “谢谢。”
  唐颐转头望向窗外,看着风景飞快地向后倒去,收起手指,将火车票捏成了一团废纸。火车停站,她拎起行李,毫不犹豫地一步踏了下去。
  ***
  约来属下去市中心的小酒馆喝一杯,想打发时间,谁知,话才开了个头,彼得的老婆萨拉就寻了过来。
  萨拉拉着丈夫的手,大大咧咧地请求,将军先生,明天都要上战场了,今天就高抬贵手,放他一天假,让我们夫妻好好道个别吧。
  被这个直爽的女人这么一堵,科萨韦尔顿时语塞,只好笑着挥了挥手,说了句明天见。
  喝光杯子里的液体,他也站了起来,局子里几乎腾空了,手脚健全的人都回家整理行装,准备上路,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
  他抬头看向天空,耀眼的阳光洒下来,让那双湛蓝的眼睛里有了一丝丝水纹。快了,这一场仗,已经到了尽头,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留着,去看这置之死地后的曙光。
  孤家寡人一个,他也不急着回家,沿着小街漫步。他低头看了眼手表,现在是12点,火车已经开出了3个多小时,算算时间,唐颐应该快到法兰克福了吧。那边有克里斯接应,他还是放心的。
  不知不觉,走到了门口。没有她的地方,已经不能称之为家,只是一个住宿。偌大的房子空荡荡,她走了,他的心也跟着一起。太多遗憾,如果有选择的余地,他宁愿是另外一个结局。
  缓缓地上楼,他推开卧室的房门,空气中还逗留着她身上的香气,淡淡的,依然撩拨他的心扉。科萨韦尔在床上坐了一会,阳光照耀下,还带着一些温度,仿佛她从不曾离去。
  明天,新的篇章……在苏联。
  他想整理行装,可是,在打开衣柜的那一刻,全然地震慑了。柜子里挂满了她的衣服、裙子,甚至她早上带走的箱子也在!
  这是怎么回事?他立即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所有的门都开着,只有浴室的关着,他轻轻地按上把手,深吸了口气,推开门。水雾中,他隐隐看见浴缸里坐了个人,听见动静,便转过头,向他这边望来。
  两双眼睛在空中交汇,他几乎不敢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白日梦。然而,坐在那里的人说了话,声音轻悠悠的,却带着一股坚定。
  “对不起,我任性了。但是,你是我的牵挂,你在这,我就不想这么一走了之,更不想将来忘掉你。所以我……”
  科萨韦尔的心狂乱地跳动起来,飞快地走了过去,不顾一切地将她拥在怀中,用嘴唇堵住她的下文。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想说,只想真真切切地拥吻她,感受她的存在。他的心,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坚硬。
  他一把将她从水中捞起,将她抵在墙壁上,飞快地撤去自己身上的衣服,用力向前一挺,深深地占有了她。失去的感觉那么清晰,才会反衬出重获的喜悦,他的动作如此强劲,却浑身颤抖。不曾有过的激情,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她是他的,不想放手、不愿离开,哪怕只有一天的时间,也不再舍得丢弃。
  耳鬓厮磨,他们用肢体语言无声地交流着彼此的爱意。
  他一次次地爱着她,她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从浴室到卧房,从卧室到书房,从书房到大厅,从大厅到花园……不够,还是不够。一天的时间太短,恨不得,抢过上帝的秒表,将时间停止在这一刻。
  几番*之后,她再无气力,呼吸絮乱地躺在床上娇喘。科萨韦尔张开双臂,将她抱在胸口,与她肌肤相触,是如此美妙。低头望过去,她身上都是欢爱留下的痕迹,青青紫紫,看上去有些可怖。
  他低头吻了下她的脸,眼底闪过一丝愧疚,“对不起,我没控制好,弄痛你了。”
  唐颐摇头,“这些疼和离别的苦相比,实在不算什么。”
  她的话让他心疼,想到在即的分离,他又将她抱紧了一些。为什么不能将她融入骨血,一起带走,去苏联也好、下地狱也罢,同悲共喜,生死与共。
  “其实比起死亡,我更怕将来把什么都忘了,连个记忆都没有,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一辈子。瑞士很安全,但是没有你,得不到你的消息我会发疯。即便你阵亡了,我也要第一个知道,所以我又任性地回来了。别再推开我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如果你痛,我和你一起痛着;如果你死,那就让我来悼念。”这些话,来自她的肺腑,一字一句,都令人动容。
  他缄默,怕自己一说话,就会控制不住奔腾的感情。
  她推开他,坐起身体,伸手拿来了包,从中取出一个绒盒交给他。科萨韦尔伸手打开,里面躺着两只戒指,是男女结婚用的对戒。
  见他疑惑的目光扫过,她红着脸,低声道,“我想和你结婚,可以吗?”
  科萨韦尔心中一颤,随即露出了个笑容,拉住她的手亲了下,道,“这不该是我的台词?”
  “谁来说,我无所谓,关键是……我想当你的妻子。”
  没料到很害羞的一个人竟会这么直白,科萨韦尔不由莞尔,“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妻子。”
  她遗憾,“可惜爸爸不在了,不然他能当我们的见证人。”
  “他在天堂看着我们。”
  科萨韦尔取出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入她纤细的无名指上,然后,看着她替自己戴上。没有仪式、没有证件、也没有见证,但从这一刻起,他们是夫妻了。
  “戒指的内环上里刻着我们的名字,还有今天的日期,我在埃尔福特的首饰店等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才弄好的。”她摸着自己的婚戒,道,“天天带着天天看见,这样,我就不会忘记。”
  他心潮澎拜,伸出手再度紧紧地拥抱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不能蟹肉的日子,是这样的悲凉~~~~

第七十五章 今生的约
  时间过得飞快,三年的时光都在弹指间,更别提这短短的十来个小时。眨眼天就亮了,血红的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这是科萨韦尔留在德国的最后一晚,两人没有合眼,并肩坐在花园前的石阶上,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
  太阳出来了,万丈光芒覆盖了黑夜的凝重,唐颐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膝盖上。
  “昨天是你送我,今天就成了我送你。”话音还没落下,眼泪就已经掉了下来,一大串的泪珠,收都收不住。
  离别,又一次摆在眼前,只是这次没有退路。
  他的心在哭泣,可脸上还是维持着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拂去泪珠,道,“今天的离别,是为了明天的团聚,我们都要活下去。”
  她点头,将自己的手指伸入他的指缝中,用力地扣住,戒指碰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我想送你去机场,陪你到最后一秒,可是那样会让你为难,所以就让我们在这里告别吧。”轻悠悠的声音中带着那么多的无奈,令人心碎,横在他们之间的不是争吵,而是一场战争。
  他摸着她的长发,叹息,“对不起,唐,我一次又一次地让你受委屈。”
  “没有,”她坐直身体,仰起脸看向他,“除了父亲母亲,你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科萨韦尔凑过脸,一寸寸吻干她的泪,道,“好好珍重自己,将来的路还很长。”
  她咬了咬嘴唇,转过脸,起身,“时间差不多了,我去给你煮咖啡。”
  他跟着站了起来,走进屋里,站在一边痴痴凝望她忙碌的身影。偶然,感受到他的注视,她会回眸一笑。
  她手脚利落地干着活,不一会儿时间,房间里便飘溢着一股咖啡的香味。她给他倒好一杯,递过去,咖啡中融入了彼此悲情愁绪,所以,喝入嘴里异常苦涩。
  本打算将她送去瑞士,了却心事,可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时间紧凑,很多事情来不及交代,不过好在,即便他人走,这里还有一些他的死忠。只要他活着一天,就能保住她的安全。更何况,现在克莱的势利已彻底瓦解,剩下的都各自忙着找后路,没人会有着闲功夫去为难一个亚洲女人,掀不起风浪。即便有一天,自己不幸阵亡,他也替她安排了退路。
  唐颐耳边听他说着,一颗心烦乱无比,放下手中的餐具,扑进他的怀里,点住他的嘴唇,“不会阵亡,你别胡说八道。”
  双臂有力地扣住她的背脊,他亲了下她的头发,不再言语。
  咖啡还未冷却,相互依偎的时间便到了尽头,外面响起了喇叭声,彼得接人来了。
  科萨韦尔穿上那身笔挺的制服,将自己梳洗妥当,一转身,便瞧见她红着眼睛站在自己身后,欲言又止。
  万分不情愿,却不得不和她告别,将自己的嘴唇重重地压在她的上头,他再次尝到了咸咸的味道。她又哭了,泪流不止,把他的脸庞也打湿了。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嘴,却如此无力,浅浅的一个吻如何能诉说他此时的心情。
  他一狠心,推开她的双肩,转身走出院子。见他来了,司机立即下来拉开车门,请他上车。科萨韦尔头也不回地坐进汽车,此时此刻方能感受到,昨天她上火车时的心情,类似的戏剧再次发生,可他却无法任性回头。
  他闭起眼睛,压下翻滚在心中的痛意,挥手示意司机启程。点起引擎,车轮滚动,他的身体将离心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远。
  “头儿。”
  听见彼得的叫唤,他睁开双眼。
  “唐**在后面跟着,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听他这么说,他下意识地转身望去,那个纤细的人影追着车子,黑发飘扬,狠狠地扯痛了他的心。
  就这样一走了之,他做不到,短短一刹那,感情还是战胜了理智。
  在彼得的吩咐下,车子又停了下来,他跨下汽车,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什么话也没说,一把将她扣在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去拥抱她。
  “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这次她没哭,却一字一顿地道。
  科萨韦尔点了点头。
  彼得坐在车里,虽然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却能瞧见他两人的动作。
  这是彼得这辈子见过的最慎重的点头,一寸一寸地沉下去,又一寸一寸地抬起来,缓慢而庄严,仿佛在举行某种古老的仪式一般。
  彼得不明白,为什么头儿对这个亚洲姑娘会有这么深刻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吸引了他。但,也许这就是爱情,旁人无法理解,也不需要理解。一个眼神,一句话,便就是两人缘起的地方。又是一句话,一个眼神,缘起成了缘尽。
  科萨韦尔握了一下她的手,道,“我会给你写信。”
  她微笑,“我也会。”
  ***
  眼睛一眨,科萨韦尔走了有三个月,现在是44年五月。即便是冰天雪地的苏联,也春暖花开了,战争有多残酷,就算他只字不提,她仍能感受到。
  有一次,收到他从战场上寄来的信,整张纸片都被鲜血染红了,上头的字变得模糊不清。当她拆开信封后,眼泪如同决堤的大坝,奔腾而下。这是他的血吗?他受的伤有多重?会不会死?她不敢深思,将染血的信纸贴在胸口,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心如刀割。
  她把自己所有昂贵的皮毛大衣都拆了,缝成手套护膝,和干粮一起,随信件寄过去。不管他能否收到,都载着她赤条条的思念之情。
  他的信,哪怕只有短短几行,也能安抚她焦躁的心灵。唐颐把这些信件全都装在一个小木盒里,上面压了一只从教堂求来的十字架,也镇着她的希望。
  随着时间地推移,东线上的溃败越来越明显,物资匮缺、将士疲乏,不管元首如何震怒施压,仍然挡不住德军撤退的脚步。就像科萨韦尔说得那样,已经没有希望了,只是在往火坑里扔人,做最后的困兽斗。
  每一天,唐颐都在提心吊胆中醒来,她人微言轻,扭转不了乾坤,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教堂,替他祈福。是战争,将她变成了一个虔诚的教徒。
  也许是上帝听见了她的祷告,科萨韦尔在信中突然提起,他接到了换防的通知,不日将和一干将士被调往法兰西,路经德国。他申请了假期,如果一切顺利,到时还能回家休养几天。对于在一个东线上拼命的人来说,西边总是代表着安全,这无疑是个大好的消息。
  唐颐拿着信,反复看了好几遍,难掩心中的欢喜。在硝烟下,连生命都如此脆弱,更别提爱情。两人还能相聚,简直是一场不可实现的美梦,她数着日子,眼巴巴地等着他回来。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一等,就又是一个月。
  6月了,整整一个月,没有信件、也没有消息,他的人如同石沉大海。哪怕收不到回复,她仍然固执地坚持着,一星期一封信,邮差带走的不是信,而是她的希冀。
  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去看信箱,每次打开箱门,都心情复杂。盼望收到他的信,却又深深地恐惧,生怕自己迎来是的不是他的信,而是他的阵亡通知函。
  这种压抑的矛盾感,几乎把她逼疯,拿出毛笔,在纸上不停地重复写一个字,等。
  想见的人,见不到,不想见的人,却总能不经意地遇到。她出门寄信,却在邮局门口遇上了库里斯,两人对视一眼,彼此没有招呼。擦肩而过的时候,唐颐瞧见那两道幽深的目光,刺在自己的脸上。和他没话可说,她低下头,视而不见,加快了步伐越过他。
  再次重逢,库里斯心里很高兴,只是她眼里的冷漠,叫人不爽。他不想就这么放走她,几步追了上去,拉住她的胳膊,问,“为什么要躲避我?”
  唐颐甩掉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赢了,库里斯你赢了!”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莫名其妙地问,“我赢了什么?”
  “如你所愿,父亲死了,孩子没了,爱人上战场了。这样的结局,你满意了?”她的眼睛湿润了,在吼出来的那一刻,泣不成声。
  他想为自己辩解,可动了动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唐宗舆被关在集中营的时候,他借此逼她就范;当她怀孕的时候,他拿法律威迫她;当她和科萨韦尔在一起美满幸福的时候,他又用自己军警的身份恐吓她。是的,现在,如他所愿,她一无所有了。可是,他并不觉得开心啊。
  为什么会这样?他自问。
  很简单,因为他一直喜欢她,不,也许比喜欢更多。只可惜,他不停地压抑着自己,把有过的机会全都拱手送了人。现在,看她痛苦,他心疼了,后悔了。
  库里斯掏出手帕想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却被她扭头避开。他也不强求,掏出插在胸口的钢笔,在手绢上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和地址,然后塞在她手里。
  “如果有需要,你可以来找我,科萨韦尔不在了,可我还在。”
  唐颐压根儿没想过要和他有什么牵扯,将手绢捏成一团就想扔掉,见状,库里斯按住她的手,道,“别意气用事,备条后路不会错。”
  她没争辩,胡乱地将手绢塞入口袋,匆匆地与他背道而驰,连句再见也没说。库里斯没追上去,望着她的背影,摸了下自己鼻子。手指尖与她触碰过的地方还隐隐缠绕着一股淡雅的香气,不经意间,他收缩了下瞳孔,脸上的表情瞬间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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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六章 今生的约
  1944年,6月6日,D-Day。
  惨烈的交战之后,盟军终于登陆欧洲大陆,打开二战新篇章。
  科萨韦尔仍然音讯全无,唐颐反复告诉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重逢的。
  盟军和苏联合作,拉开了东西双线,将德国夹在中间,左右逢敌,形势危急。国防军已是强弓之弩,幸好还有武装党卫军这支精英部队援助,暂解燃眉之急。
  希特勒一声令下,死守哈尔科夫,结果阵地没保住,反而让军队士气大损。消息反馈到柏林,党卫军内部只好再次做出调整,科萨韦尔安插在唐颐身边接应的几位军士,也相继被调走,她的生活来源都是由他们供给,现在这条线断了,衣食堪忧。
  挨饿挨冻,她不怕,忍一忍都会过去,只要还有希望。最怕的就是,一直苦苦守候的东西,轰然倒塌。
  越是害怕发生的事情,就越是会发生,那一天,邮箱里多了一封信,信封上盖着党卫军的图章。看到信的那一秒,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颗心怦然直跳。不敢伸手去取,唐颐只是呆呆地望着它,时间仿佛在这刻静止了。
  不,不会。她这么虔诚的祷告,上帝不会这样对待他的信徒。
  心里这么想着,视线却已经被泪水模糊,不知傻站了多久,终还是颤抖着手,将它取了出来。信是从柏林的党卫军总部发出的,上头写了一堆,她什么也没看进去,只有科萨韦尔的名字和阵亡几个字,触目惊心。
  虽然,每天她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这个场景曾在心中假设了很多次,可当这一秒真的来临时,她还是无法接受。手一抖,信纸在空中飘落,她腿软地站不住,滑坐在地上,将脸埋在手掌中失声恸哭。头上那一片天空再次崩裂,胸口就像被锤子狠狠砸了一下,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眼里带着泪水,连望出去的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绝望,仿佛一根根尖利的细针,扎入她的血肉中。眼泪决堤,一串串,一片片永无止境般。
  那一双睿智沉稳的蓝眼睛,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她记忆的角落,生了根,发了芽。当她失去父亲的时候,她还有孩子;当她失去孩子的时候,还有他。他曾温暖了她被阴霾遮挡的心,鼓励她从悲伤中走出来,可如今,就连他,最后一个亲人也离她而去。她再次陷入黑暗深渊,这一次,谁还能救她、护她、爱她?科萨韦尔死了,她的世界再不会有光明。
  哭得肝肠寸断,可再多的眼泪也缓解不了心中的疼痛,更不能改变现实。唐颐想站起来做些什么,不料眼前天旋地转,大概是刺激过度,后脑受过伤的地方一阵剧痛袭来。双眼一黑,她失去了意识。
  人晕了过去,可心仍然在疼。在梦中,她看见科萨韦尔回来了,眨着蓝眼温柔凝视。
  她像往常那样投入他的怀抱,他也像往常一样,紧紧地将她揽入怀里,在她耳边轻声安慰,傻瓜,这只是一场噩梦罢了。你看,我不是回来了。
  回来了,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如今已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噩梦?到底什么才是梦?她多么希望自己身在噩梦中,睁开眼睛后,一切照旧。科萨韦尔在前线,而自己仍在苦苦地等候他的回归……
  可是,现实往往就是这么的残酷。当她睁开眼睛,已是黄昏时刻,那封信躺在地上,安安静静地躺着,而阵亡两个字也依然惊心动魄。
  等情绪稳定一些后,她颤抖着手,捡起信纸,忍着悲痛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上头写着,科萨韦尔在回返途中,遭到苏联人伏击,当场阵亡,尸体已经运回西里西亚,他的家族封地。
  唐颐再度如遭电击,回返途中……他离家乡已近在咫尺,可就是这几百公里的距离,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她不相信这是事实,也许是他们弄错了名字、也许他只是失踪了、也许他只是重伤,科萨韦尔答应过她,他一定会回家。他怎么会食言,又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在这战火纷飞的世界里独自沉浮?
  唐颐挣扎着爬了起来,跑去屋里,拎起电话,按照信件上的联系电话拨打了过去。她要证实,在见到他的尸体前,她一个字也不信。
  ***
  当属下通过内线告知,有位外国口音的女士来电找他时,库里斯的心无法压制地狂跳了起来。按在电话上的手竟然有些发抖,她终于还是找来了,他已经恭候多时。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起伏的心绪,以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沉稳一些,拎起听筒,道,“你好,库里斯,哪位?”
  在他自报家门后,女子沙哑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淡淡的,听不出起伏,“你好,我是唐颐。有空见一面吗?”
  他故意摆出一副惊讶的口吻,问,“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说吧。”
  “不,这里说不清楚,我们还是见一面。”
  听她坚持,库里斯嘴角一勾,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可话中却带着一丝为难,道,“我很忙的,局里走不开。”
  “等你下班,我来找你。”
  “那就今晚七点,来我家。”他勉为其难地作出退让,停顿了一下,接着又问,“地址你还留着?”
  她沉默半晌,答道,“留着。”
  “那就晚上见。”
  库里斯心情愉悦地结束通话,按捺不住那小小的雀跃,吹了声口哨,尽管嘴里不承认,但心里对两人的再见面还是充满期待。他抬头看了下墙上的钟表,现在离约定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他无心工作,和同僚关照几句,便偷偷地溜回了家。
  他洗了个澡,换上一套灰色制服,在腰间扣了一条皮带,喷上一点儿香水,又将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上去威风凛凛。他站在镜子前照了照,确定自己仪表堂堂,绝无半点唐突佳人之处,这才放心。
  见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将家里收拾了一下,从酒柜中取出一瓶上好的葡萄酒,和两只水晶杯,好整无暇地坐等她的到来。
  等了半小时后,门铃终于按响了,他整了整衣冠,从容不迫地起身拉开门。
  唐颐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下面同一色系的黑裙,头上带着顶纱帽,显得消瘦而又苍白,往走廊上那么一站,仿佛随时会被背后的夜色吞没。
  他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然后退开一步,道了声进来。
  唐颐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库里斯做了个请坐的动作,转身倒出两杯葡萄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她。她伸手接过,拿在手里却没喝,很显然她的心思不在他身上。
  他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翘起二郎腿,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搁放在沙发背沿上,摆出一个自认为很酷的动作。可惜唐颐低着头,至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在心中斟酌,应该如何启口。
  见她沉默,库里斯屈身向前,手指贴在她的手背上,抬了下她握着酒杯的手,道,“1940年的雷司令,地地道道的德国葡萄酒,尝一下味道。”
  唐颐被迫抬起手,拒绝不了,不得已下,只得啜了一小口。她满腹心事的,这一口,压根儿就没尝出是什么味道。
  与她相反,他却心情愉悦,用轻松的语气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听他直截了当地问起,她便也没绕圈子,直言道,“科萨韦尔阵亡了,遗体运去西里西亚,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库里斯明知故问地扬了扬眉头,“你要我怎么帮?”
  在看到阵亡名单的那一刻,库里斯就有预感,唐颐一定会来找自己,因为在这个城市里,乃至这个国度,除了他,再没人能帮她了。想想不由觉得有些悲哀,两人早就相识,可他永远是她迫不得已的最后一个选择。
  “能否通融一下,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他们既然已经把他运去了西里西亚,就不可能再送回魏玛,我没有这么大的权力。”
  “不,不用回魏玛,我自己去那里。”她摇了摇嘴唇,声音低了下去,“我想亲眼见他下葬。”
  “你去?”他晃了晃酒杯,凑过脸闻了下,一股浓烈的酒香随即钻进鼻子里。他喝了口,在舌尖转了一圈,那甜甜酸酸的味道在口腔里回味,随后不紧不慢地道,“你去了也见不到他的。”
  她低下声音,道,“所以我来请求你。”
  他一口喝干葡萄酒,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向后一靠,用平稳的声调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他们党卫军的事,我国防军插不了手。”
  唐颐知道他在找借口推脱,可自己除了低声下气地求他,还能如何?于是,她软下声音,以退为进地问,“那你要怎样才肯帮我?”
  他低低地笑,不答反问,“那要看你肯付出什么代价?”
  她咬了咬唇,“任何代价。”
  听她说得斩钉截铁,他不由一怔,“哦,真的吗?”
  唐颐抬起头,望向他,眼睛中带着水雾,格外撩人,“是真的。”
  她在乎的东西,已经一样一样地都失去了,而现在剩下的,都是可有可无的。所以,他想要什么,她都能拿出来交换。
  库里斯将她的酒推过去,道,“那就先把它给喝了。”
  唐颐伸手接过,毫无迟疑地喝尽。
  他在一边看着她,伸手鼓了鼓掌,又替她满上一杯,道,“喝。”
  她接过,硬着头皮往嘴里灌。所幸,他手上的这瓶雷司令并不酸涩,入口反而有点香甜,所以也不至于那么的难下肚。
  本以为唐颐会推托,可没想到她喝得那么利落,几下杯子就空了。库里斯渐渐有了些兴致,再度给两人满上酒,一边品茗着酒,一边凝望她。
  唐颐不太会喝,几杯下肚,脸就红了,头脑也有些发晕。看见库里斯在看自己,便倒转酒杯,显示自己一滴不剩地喝了,道,“你满意了?”
  听她这么说,他伸出一根手指,向着她摇了摇,道,“离满意还远着呢。你丢给我的可是一个既伤钱又伤脑筋的活儿啊。”
  闻言,她自动取过酒瓶,又倒出了满满一杯,想也不想就往嘴里灌。见状,库里斯伸手按住她的手,取下她的杯子,道,“唉,我这酒可是价值不菲,你这么牛饮,岂不是糟蹋了。”
  “那你到底想怎样?”
  “想怎样?”他莞尔,故意在留有她唇印的地方喝了下去,一双碧绿的狼眼虏获她。
  唐颐看着他,一脸不解。
  “像这样……”他低沉的嗓音吐出模糊不清的呢喃,伸手揽在她的腰间,稍一用力,便将她扣向了自己。他凑近脸,伸手摘去她的纱帽,随手向后一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上了她的嘴。他用力撬开她的唇齿,将液体送入她的口中,唇瓣之间相触的感觉让他战栗。
  酒再香醇,到了她嘴里,也失去了味道。比起这美酒,她更让他心驰神醉。他吻得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双手用力地揉着她的后背,好像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上一次亲吻,是在三年前的巴黎,之后,便只有在梦中出现。
  一直苦苦压制着自己的感情,在事业和爱情面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所以,当她投入科萨韦尔怀抱时,他唯有在一边看着,心中的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总觉得自己不够强大,想在权位的纷争中得到更多,却反而被名利束缚着,理智总是驾驭在感情之上。所以,他有过得到她的机会,却一再放弃。直到他看到她怀孕的那刻,他竟开始羡慕起科萨韦尔,妒忌之火在心中蔓延。他比自己感性、比自己勇敢、也比自己好运,所以他得到了一切。官场上的一切,还有唐颐!
  这个女人,和德国女人不同,带着东方的神秘和矜持,娇艳如玫瑰,可也清雅如百合;这个女人,有一种魔力,一颦一笑,吸引着科萨韦尔,也同样吸引着他。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让人向往,他嘴里说着伤害她的话,面上摆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心里却窥视着她。
  当他得知唐颐失去孩子的时候,他卑鄙地笑了;当他看见阵亡名单上,有科萨韦尔的名字,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有机会了,这一次,他不会再放弃她,就算没有结果,至少也要去尝试经历这个过程。
  这么多的感情聚拢在一起,就像沙漠中突然刮起的一阵风暴,强势而来时凶猛。在他的强取豪夺之下,唐颐有些承受不住,不自主地颤抖了一下,硬生生地忍住了反抗的心理。这细微的反应,却让库里斯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存在,更加用力地去蹂.躏她的嘴唇,这一秒,他疯狂了。
  窗户被风挑开了,她耳旁的几缕发丝吹拂在他脸上,让他的心也跟着一起洋洋洒洒地飘了起来。物换星移,三年时光,一千多天的等待,终于又品尝到她的味道,和记忆中的一样。他的舌头,极端灵活,在她口中掀起一股激烈的浪潮,一旦裹住了就不再放开,一顿纠缠。
  终于,他结束了一个吻,她气喘吁吁地垂着头,胸口起伏不定。他伸手抚摸着她苍白的脸,触摸感是这样的真实,不再是梦。嘴唇被他咬得又红又肿,唐颐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而他却紧跟而上,直到她的背脊紧紧地贴上了墙壁,无路可逃。
  他喘息着,难以平复激烈的心跳,比起她,自己更受感染。库里斯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隔着她漆黑的发丝,道,“你说过任何代价,而我要的就是……你。”
  她头一晃,逃过了他的嘴,拽住他胸口的衣襟,就像溺水之人找到的最后一根浮木,祈求着他的一个誓言,“你承诺我,一定帮我见到科萨韦尔。”
  有她在怀中,他几乎意乱情迷,但还是一字一句地道,“我承诺你。”
  这条路,是绝路还是峰回路转,只有走了才知道。唐颐闭上眼,渐渐地松开了抓住他衣服的双手,垂在身边。
  ……
  ……
  ……
  作者有话要说:省略号的内容等我起床后放微博,微博链接请查看我专栏。

第七十七章 今生的约
  唐颐躺在床上,转头望向窗外,天空无比得清澈,点缀着无数的繁星。夜风阵阵袭来,拂过她的周身,有人说,当你思念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变成一阵风;当风吹过的时候,那就是他的抚摸。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希望这不是真的,这样的自己,她不想让科萨韦尔见到。世上太多的无奈了,为了生存下去、为了达到目的,要不停地付出。她已经将自己的心藏得很好了,吝啬得谁也不肯给,可一不留神,还是受了伤。曾把自己的心保护在层层壁垒之后,不让任何人去触碰,是科萨韦尔用真情融化了她,让她以为他的承诺便是自己停靠的港湾。结果他走了,连带自己的真心一并带走。
  她哭了,无声地流泪,脸庞湿漉漉的一片。不是为失去的贞洁,而是为无望的将来。她手上已没任何筹码了,如果不是库里斯对自己的那么点兴趣,就算她想出卖,也没人会要。能够用仅有的资本,实现她的愿望,这是她的运气。
  父亲常挂在嘴边,强者的快乐,弱者的眼泪,无论生活如何艰难,都要微笑面对。可这一次,她纵容了自己。这是一个困境,而她陷在漩涡的最中间,望不到出口。
  唐颐侧身躺着,所以库里斯看不见她奔腾的眼泪。对他而言,终于得尝所愿,内心是雀跃的、也是充实的,有她在身边,即便什么也没做,仅仅只是存在,也足以撩拨他的心扉,让他全身血液涌动。某个地方又有点蠢蠢欲动,一次的拥有不足以回味啊。
  她带着倔强的抵抗,总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去征服她,去感染她,拉着她一起坠落。激情来得太快,结束得也太快,短暂的喜悦之后,便被一种更巨大的不满足吞噬,他还想要更多,那种将她拆掉吞食入腹的冲动,简直无法抑制。
  ……
  ……………
  ……………………
  感受到他的触摸,她缓缓地转过脸,那双眼睛漆黑如夜、晶亮如宝石,萦绕着层层水雾,明明那么的动人,却不带一丝温度。这不是他在平日里见到的那种胆怯却有带着点挑逗的眼神,而是包含了某种无法诉说的情愫在里面,似悲凉,更似绝望。
  躲开他的触碰,唐颐捡起散落在地板的衣服,套上内衣,穿好衬衫,一颗颗地系起衣扣。库里斯坐在她的身后,当她离开床的时候,那一把乌黑秀丽的长发,轻轻地拂过了他的胸口。他一伸手,拽住了她的臂腕,问,
  “你去哪里?”
  “回家。”她抽回手,说话的声音依旧轻轻的,软软的,像是棉花糖,却充满了虚幻,仿佛天上飘过的云朵,不带着半点真实的感情。
  他跟着翻身起床,拿起裤子三两下套上,“我送你。”
  她的口吻依旧拒人千里,“不用了。”
  他知道自己留不下她,除非用暴力强迫她,可是,在看见她的眼泪后,他却不愿意这么做,于是在她面前让了步。
  唐颐整理好仪容,转身,没有半点留念。背对着他,她挺直了腰,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可也只有她自己清楚,在他面前走出的每一步,都踩在了锋利的刀口上。无论踏出步伐的姿势有多优美,疼痛也无法避免,可是,她不想在他面前展现脆弱,所以即便疼,也要疼得优雅。
  ***
  夜已深,马路上早没了人,走在月光下,那一身黑衣黑裙让她看起来孤寂而冷漠,好像一只遗落在世界尽头的孤魂野鬼。
  一个人走在林间,却没有了害怕,她眨着眼,泪水冲出眼眶,直直地滚落下来。身上的痛比不上心里的难受,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又说不出来。
  夜风一阵阵地袭来,很是凉快,衣着太过单薄,她伸手环住自己。走着走着,几公里的路,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以前有狗,有爸爸,有米莎,还有科萨韦尔,从不觉得房子大,现在他们都作了古,最后只剩下她,还在尘世间飘荡。三层楼的别墅顿时觉得空空荡荡,将额头抵在房门上,她闭起干涩的眼睛,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事情演变成今日这样,就像一场梦,只是醒不过来。她有过亲人,有过孩子,有过爱情;她曾幸福过,快乐过,美满过;可是,风一吹,就都散了,海市蜃楼一般,抓都抓不住。
  开门入屋,她缓缓地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按亮了挂灯,眼睛一下子无法接受亮光,瞳孔收缩了起来。
  房间是科萨韦尔亲手摆设的,知道她喜欢春意盎然的暖意,便换上了绿色的窗帘。如今,摆设还在,人却走了。让她觉得有家感觉的从来不是这些冷冰冰的装饰物,而是他,今生今世,到哪里再去找这样一个爱护她、珍惜她、迁就她的人?
  唐颐沉默着,解开衬衫扣子,退下丝袜,脱去裙子,踢了高跟鞋,直到自己丝缕未着地出现在镜子前面。她抬头,望着镜中狼狈不堪的人,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紫红色印记,是欢爱过后的痕迹,那样惊心动魄。她伸手摸上自己的嘴唇,被苍白的脸色衬托着,更显得娇艳欲滴。唇瓣上还留着库里斯的气息,他带着惩罚的亲吻仿佛狂风暴雨般肆虐着她,弄得红肿不堪,碰一下都觉得疼。
  闭上眼睛,她不忍心再去看,更不愿去回想。光着身体走入浴室,魂不守舍得甚至连门也没有关,她踏进浴缸,打开冷水。水柱打在身上,那么冷那么疼,但只有与这样才能让全身麻木,无法再因之前的激情而灼热。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置身于水帘下,窒息,却也与这个现实世界隔绝。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用想,掩耳盗铃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从梦中惊醒,伸手关掉了淋浴,放了一缸热水。她将自己埋了进去,冰冷的躯体需要温暖的包围,以前是科萨韦尔的怀抱,现在只是浴缸里的水。
  她放了很多热水,皮肤很快被热气蒸得发红,可她一点不觉得烫,也不觉得难受,只是拿起肥皂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胸前的肌肤。想去除这些印记,可偏偏,它们就像在她身上生了根发了芽,烙印似的刻在了心里。
  闭上眼睛,脑中自动映出两人在床上的情景,太深刻,想忘记都不能。唐颐咬着嘴唇,无声地流泪,双腿间的撕裂感实在太清晰,现在还幽幽地疼着,痛楚一阵阵地涌来,刺激她的感官。如果科萨韦尔知道了,会不会怨她不忠?会心痛到死吧。
  可是去找库里斯,也实在是无奈之举啊。她想见科萨韦尔一面,哪怕只是遗体,也要道个别,亲眼见他落葬、亲手埋下今生的记忆。就像库里斯说的,她的世界,一个个都走了,最后只剩下他。她没有选择了,从此一个人浮沉,想到这里,痛定思痛,控制不住情绪,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眼珠子顺着她的下巴,掉进浴缸里,泛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她伸手去擦,不料,眼泪止不住,反而无止境地奔腾而下,将她的双手打湿。
  生存在这个年代,为什么这么难?她已经付出了很多,感情、亲情、贞洁、忠诚……不可预计的将来,还会发生什么?太多委屈,太多无奈,太多恐惧,今后的路要如何走下去?
  哭累了,泪流尽,眼睛干涩得发疼。当起伏的心绪平静下来时,水也凉了。唐颐转头望向窗外,深蓝色的天空,掠过几架飞机。逐渐清晰的轰隆声,就像夏天的闷雷,一下子惊醒了午夜沉睡中的人们。
  即便房子不在市中心,她仍能感受到**落地后,炮制出的地动山摇。房子剧烈地震动了下,摆设从柜架上掉了下来,落在地上,砸个粉碎。她转过头,看见粉身碎骨的工艺品,脸上终于有一点表情,这是科萨韦尔从兜售商人手上买来的,因为和她来自同一个国家。
  心又开始密密麻麻的疼,她闭起眼,神情麻木地望着天花板,万念俱灰地想,被炸死也好,一了百了,反正活着,也是了无牵挂。
  还差几个小时,天空就要破晓,然而在光明到来前,城市里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一场空袭毫无征兆地骤然来临。越来越多的战斗机聚集在上空,打破了夜的安宁,在丢下一连串的**后,继而朝着柏林的方向飞去。
  库里斯赶到的时候,房子被炸掉了一角,底楼映着火光,稍稍靠近便感到了灼热。这栋房子坐落的位置有些偏,他不确定唐颐是否听到警报,已经自己跑了出去。抬头望去,二楼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他叫了几次她的名字,没有应答。
  他转身想走,可走了几步又停下,一咬牙,折了回去。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竟然连门也没有锁,不过轻轻地碰了一下,就自动开了。
  一股呛鼻的浓烟随即冲了出来,他皱着眉头干咳几声,用力地挥了挥手,驱逐开烟雾。屏住一口气,他闯了进去,这是第一次进屋,对房间的布置并不熟悉,一楼失火的情况比较严重,他无法一一查看。抱着一丝侥幸,他冲上了二楼,虽然暂时还没被火苗吞噬,但也是烟雾蔓延,挡住了视线。
  他推开房门,里头没有人,只有散了一地的衣物,看来唐颐回来过。瞧不见影子,库里斯又回到走廊,楼下隐隐传来的燃烧声,可是这里却一片安宁。他怀疑,她是否在这。
  但他还是一间间房地搜寻了,也庆幸自己没有放弃,最后,在浴室里看见了她。她躲在浴缸里,只露出一张脸,望着与他相反的另一个方向,一片死寂。
  库里斯好气又好笑,外面都炸得天翻地覆了,这栋楼都快倒塌了,她却还有心思在这里发呆。
  他大步走了过去,弯下腰,伸手板正她的脸,道,“你不要命了?”
  看见是他,她眼底闪过亮光,又沉没下去,“对啊,不要了。反正一无所有,死就死吧。”
  听她这么说,他突然生了气,甩手给了她一巴掌,将她的脸打偏在一边。从来都是她打他,还是第一次被他打,她眨了眨眼,望向他,伸手摸着发红的脸颊,一时回不过神。
  他掐住她的下巴,问,“清醒了么?”
  唐颐倔强地扭开脸,道,“你走,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去死,行吗?”
  “不行。”他说得斩钉截铁。
  闻言,她微微地笑了下,抬头看向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活着不容易,死却很容易,库里斯,你阻止不了我。”
  “哦,是吗?” 他挑起眉头,露出个极度危险的笑容,绿色的眼瞳危险地眯起,散发出令人迷眩的光芒。
  这样深邃的眼眸让她的心猛地一颤,突然意识到他又要做坏事了,本能地向后退缩。
  果然——
  库里斯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拖过来,然后毫无怜惜地将她按入水中。凉透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她的口鼻,那窒息的感觉瞬间将她淹没。
  头脑一片空白,到处都是水的气息,他的身影一下子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轮廓。这个世界离得自己很远,水呛入肺中的滋味很是难受,却也唤醒了她对死亡的恐惧。她挥动手臂,开始挣扎,突然,加注在身上的力道消失了,她终于又探出了水面。脸上挂满了水珠,已分不清是泪,是汗,还是水。液体混合在一起,顺着她身体的曲线往下坠落。唐颐大口大口地呼吸,惊魂未定,神情中满是恐惧。
  “还想死吗?”他压着嗓子问,一字一顿,目光紧紧锁住她苍白的脸。
  她固执地咬住嘴唇,不答。
  他不逼着她开口,却再一次掐住她的后颈,按入水中,让她感受死神的到来。她想尖叫,可一张开嘴巴,水就猛烈地灌入,死亡的滋味是这样的难受。她痛苦地在水中扑腾,同时,脑中闪现一句老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库里斯将她拎出水面,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颤抖着嘴巴,泪水从眼眶中狂奔而下,聚集在下巴尽头,滚落。无助,全然地无助……
  她祈求的声音细微地几乎让人无法分辨,但他还是听清了她的话,她说,不要,我不想死。
  达到目的,他满意地松手。这就是库里斯,和温柔的科萨韦尔截然相反的一个人,他不会和你讲道理,听你啰嗦,却会直接用行动逼你就范。
  唐颐趴在浴缸的边缘,按住胸腔下的那颗怦然直跳的心脏,浑身颤抖,虚弱得连坐直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的目光扫过她,语气清凉地道,“我当军警这么久,去过集中营,上过战场,见过嘴比你硬的,但没有哪个是不怕死的。嘴里嚷着总是简单,但真到这一刻,还是恐惧。唐颐,你没想象中的那么勇敢!”
  无疑,库里斯的话是事实,也重重地戳中了她的痛处,撕开伤口,撒上一把盐。似的,她怕死,她胆怯,她没用!
  他让她觉得自己被剥得赤条条的,什么都隐藏不了,这让她羞愧,比死更难受。可是,在这个强势的男人面前,她又能如何?
  含泪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不知是浴缸的冷水,还是因为库里斯的目光,她突然觉得无比的寒冷,因为,这世上再没有人来温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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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八章 今生的约
  底层的火势很快蔓延开,**虽没砸中建筑物,却在不远处的花园炸开,根基受损,整栋楼都摇摇欲坠。那一下剧烈的震荡,把柜子上的装饰品全都颠了下来,瓶瓶罐罐的碎成一片,就连浴缸里的水都晃了大半出来。
  再这样下去,房子迟早会倒塌,到时候想要逃出升天可就难了。离开这里,成了刻不容缓的事,库里斯伸手取来一块浴巾,另一手抓住她的腰向上一提,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从浴缸中捞了起来。
  他刚才的举动太过粗暴,唐颐如同惊弓之鸟,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双手下意识地抵在他的胸前,眼底布满了戒备。
  见她这一脸小兔子似的的胆小样,库里斯挑了下嘴角,不甚温柔地将浴巾扔在她身上,带着戏谑口吻,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被我看光身体?”
  唐颐被他一句嘲讽的话堵得心塞,低着头,沉默着将毛巾裹在胸前。库里斯瞥了她一眼,如果不是此刻情况危急,他一定还会再调戏她几句。
  大火延伸得很快,一眨眼功夫,已经窜上了二楼。上空有敌机轰炸,底下又有火势逼迫,局势不容乐观,库里斯端正了脸色,飞快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幸好这里并不高,下面是软绵绵的花坛,跳下去逃生不成问题。
  他转头看向唐颐,道,“我先下去,然后你再跳,我会接住你。”
  她一怔,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库里斯,透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这句话,科萨韦尔也说过,在三年前的巴黎……类似的场景,相同的话,今时今日再度重演,却已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见她站在原地愣怔,库里斯以为她还没杜绝轻生的念头,顿时有些不耐烦,不甚温柔地拽了她一下,道,“如果你想被活活烧成黑炭,或者被瓦砾砸成肉饼,那你就呆在这里吧。我只给你三秒,你不跳,我就走。”
  话音落下,他干净利落地转身,在框台上一撑,修长的身影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消失在窗口。
  如果刚才没有被他按在水里差点窒息的话,她确实会选择坐以待毙,可是死亡曾离她这么近,近得都能感受到死神冰凉的触摸。库里斯的手段虽然极端,却也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想活下去的强烈愿望。
  唐颐爬上椅子,坐在窗口上,低头望去。库里斯也仰起头,正在看她,两人彼此隔空凝望。那双绿色的眼眸,好似隆冬的湖泊,深邃却也清湛,在夜色中反射出一道幽冷的光芒,盖过了天上的月华与星光。
  他伸出手,从容不迫地对她说,“跳吧。”
  她深吸口气,闭上眼把心一横,跳了下去。库里斯在下面接住了她,他没有摔倒,而自己也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的怀中。
  库里斯看着怀里的女人,松了口气,说实在,那一刻,他真的有点怕,怕这个傻瓜会轻生。当她跳下来的这一刻,心脏狂跳不已,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可内心却欣喜若狂。他的喜悦来自于她对自己的信任,这代表着,彼此间已跨出了崭新的一步。
  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紧张地抓紧了胸口浴巾,挣扎着下地。
  她的举动让库里斯有点想不明白,两人都上了床,还有什么可害羞的?正想戏弄她几句,不料,两人的上方低空掠过了几架战机,他心口一紧,说笑的心思顿时没了影。巨大的黑影在头顶呼啸而过,见他们来势汹涌,库里斯来不及细想,一步向前,将她扑倒在地。抱着她滚了几圈,两人滚进一处坑洼,子弹弹射在不远处,激起一大片沙土。
  他压在她的身上,两人的肢体紧密地触碰在一起,一男一女,这个动作本就暧昧,可她偏偏还未着丝缕,只裹着一条那么单薄的浴巾。高耸的柔软顶住他的胸膛,若隐若现的沟渠令人浮想联翩,身上还散发出女人的清香,淡淡的,却沁人心脾。这样的可人,这样的姿势,带着无限的诱惑,简直要人命。这种感触怎么说,仿佛无形中伸来一只手,撩拨他的心,让他心湖深处一片荡漾。
  库里斯忍不住暗自咒骂了一句,妈个急色鬼,在这种生死关头下,居然起反应了。
  他的变化太明显,唐颐也感受到了压在自己双腿间的那一股炙热,这种时候,他还在想那种事,简直无药可救!她又羞又怒,伸手拍开他的脸,嗔道,“下流!”
  “下流?”库里斯皮厚肉糙,被拍了一巴掌,脸不红心不跳的,顺势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纠正,“这是男人本性。”
  唐颐抽不回手,只好转开脸,不和他在这个问题上做无谓纠缠。
  飞机的轰隆声渐渐远去,天空泛白,马上就要破晓了。见他还趴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的,她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没好气地问,“你受伤了?”
  库里斯在她耳边闷哼,“没有。”
  “那你起来啊。”这么沉的大男人,压在胸口,就像一块磐石似的,快让她窒息了。
  他嘘了声,“警报还没解除。”
  唐颐没理他,扭了下腰肢,使劲推搡,道,“起来啊,石头硌着我难受。”
  闻言,库里斯立即向她眨眨眼,“是石头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当然是石头。”
  他笑得更可恶,“上面硌人,还是下面?”
  这话说得太过暧昧,唐颐终于反应过来,他是在作弄自己,不由皱起了两道秀眉,这回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肯再开口了。
  库里斯逗了她一会儿,得不到反应,不免觉得无趣,一个鲤鱼翻身,站了起来。来的时候开车,就停在花园外面,可他走出去一看,才发现汽车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横尸路边。他顿时火冒三丈,心里那个气,自己的奔驰座驾,就这么报废了,还废得彻底。
  他忍不住骂了一连串的脏话,这些不长眼的秃毛鹰,总有一天,要你们好看!
  谁知,诅咒声刚落下,英国佬的战机又绕了回来,在库里斯的头顶呼啸而过。他也算灵敏,飞快地就地一滚,与此同时,**在不远处裂开,炸断了整棵树。
  被炸碎的树皮向他飞来,这速度根本来不及躲避,库里斯只觉得额头一记火辣辣的刺痛,紧接着被一股巨力掀倒在地。树皮擦过他,旋转着,插入身后的泥土中。入土之深,已没入三分之二。
  唐颐作为旁人,将这一幕看得清楚,也看得触目惊心。库里斯趴倒的时候,正是大树倒塌之际,他的影子瞬间埋在树枝丛中,黑暗眨眼吞没了一切。被这样粗壮的树干砸中,必死无疑!这一秒,她的心因紧系着他的安慰,而狂跳不已。双手捏满了冷汗,微微的刺痛拉回她的神智,低头看去,才发现掌心上全是被自己掐出来的指甲印子。
  如果他死了,那一切就都退回起始点,连半点依靠也没剩下,不会有人再会帮她……这个想法令她恐惧,恐惧到让她忘了空袭的可怖,鼓起所有的勇气,从这个还算安全的地方跑了出去。
  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摸索着,她脸上冰凉一片,夜风吹起她的发,也将她的心抛向空中。她压低声音叫着他的名字,可除了越过头顶的战斗机,什么也听不到,仿佛除了自己,再没有生命的存在。
  一路跌跌撞撞,她终于来到他到地之处,他面朝下趴在地上,一时间不知生死。唐颐深吸了口气,伸手去摸他的脸,不想,却摸到了一手的血。
  她呼吸一滞,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用力摇晃着他的身体,拍打他的脸,眼底的热泪一滴接着一滴,掉在他的脸上,混合鲜血一起滚落土地。
  唐颐以为他在劫难逃,可没想到事情还有转机。
  库里斯动了动,沉吟着醒来,差之分毫,他便去见上帝了。
  他摸了下额头的伤口,虽然流着血有些可怕,但只是皮外伤,并不碍事。他掏出手帕按住伤口,随便地擦了几下,一转身,便对上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用手肘支起上半身,他抓住了唐颐的手,眨着一双绿眸紧紧地虏获她,眼底闪烁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原来你这么怕我死。你心里明明有我,为什么不肯承认?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他的话让唐颐怔了怔,眼角还挂着眼泪,来不及泛回去,一眨眼,就听见嗒的声,掉在了他的嘴唇上。库里斯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下,那神情、那眼色,配合着脸上的血,够妖娆。
  看到他这轻浮的表情,她一怔,以为他又装死来耍自己玩。她咬着嘴唇,狠狠地瞪他,“无赖。”
  “是被我说中你心事,恼羞成怒了吧。”
  “你胡说!我紧张是因为,因为……”说到这里她一下子住了口。
  “因为什么?”他追问,嘴角微微上扬,这似笑非笑的模样看起来很是贱。
  见她不答,库里斯一张嘴,索性替她说了,“你这是担心我死了,目的达不到,就被我白睡了吧。”
  没想到,这话就被他这么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女孩子脸皮薄,面上未免有些挂不住。唐颐双眼含着泪,用力将他推开,挣扎着起身,掉头就走。
  夜色下,她眼中有泪光闪过,那似嗔似怨的表情让库里斯笑容一滞,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玩过火了。他赶紧起身追上,一把拉住她的手,又将她拖了回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冷不防,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火光舔亮了半边天空,随即大地也为之震动。两人同时望去,原来是一架英军战机,被缠在后面的斯图卡击毁,失去了半边机翼的机身冲入树林。那一声巨响后,燃起熊熊烈火。
  斯图卡获得了短暂的胜利后,随即又陷入了被追逐的困境,新的一轮空中激战拉开了帷幕。和这些庞然大物相比,血肉之躯实在太过渺小,**接二连三地投落,连大地都为之震撼。大树倒塌,地面在剧烈的震荡中,裂开了一条缝,唐颐脚底一滑,几乎掉进这黑洞洞的缝隙中。幸好库里斯在她身边,千钧一发之际,紧紧地将她拽住。
  激烈的空战让库里斯顾不上再耍嘴皮,环视四周,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藏身处,便问,“你家房子下面有地窖吗?”
  唐颐心里还憋着气,可性命攸关,又不能赌气不理他。无奈之下,只得铁青着脸,胡乱地点了点头。
  夜战正打得火热,德英双方在空中的对峙,让地面万物成了替罪羔羊。接连不断的轰炸、坠落的战机、互不示弱的追咬,以及那舔亮天空的火苗,纷纷组合成一曲壮观的交响曲。第一次亲眼目睹战争的惨烈,唐颐被震慑了,怔怔地望着远方的城市。房子就像一堆积木般的倒塌,甚至在瞬间被夷为了平地,多少条曾经鲜活的生命被压在底下,如过眼云烟。
  库里斯毕竟是个军人,见多了死亡,对此不为所动。看准一个时机,他拉起她,在爆破声中狂吼,“现在,跑!”
  他紧紧地拽着她的手,穿梭在枪林弹雨下,越过花园,跑回快成废墟的洋房,躲入地窖,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外面已是天翻地覆,两人下楼的时候,地面剧烈的一震,整栋房子连带着地窖都一起晃动起来。唐颐没站稳,一个跟头滚了下去,拖着库里斯一起,从第一阶楼梯滚到了最后一阶。
  她倒抽口冷气,全身的骨架都快散了,尤其是压到了腹部的旧伤,隐隐作痛。库里斯的状态更悲惨,被她压在下面,唐颐倒是没什么重量,只是那凹凸不平的台阶,够他受罪。
  她趴在自己胸口,惊魂未定,他扯扯嘴角,露出个笑容,道,“你看,我又救了你。这一下,就当是弥补我刚才不动脑子说的话。”
  唐颐拒绝他的道歉,所以并没出声,拉紧浴巾将自己裹住,远远地站到一边。
  库里斯也跟着起身,活络四肢,顺便查看这个陌生的环境。
  这个地方本是科萨韦尔的酒窖,后来战争开始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走去,便将其改成了防空洞。他似乎算准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提前做准备,这里有酒、有干粮、还有一些简单的居家设施。
  唐颐找到合适的衣服换上,不用再赤身*地面对这位瘟神,顿时感觉安全了许多。
  见她没有皮肤露在空中,库里斯不由惋惜地吹了声口哨,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道,“看来,科萨韦尔这小子很有先见之明。”
  她没理他。
  库里斯四周逛了一圈,最后在一排架子前站定,上头摆放着各种不同品种的酒。他投去几眼,忍不住赞赏起来,“1921年的波尔多,1901年的雪莉,1893年的白兰地……啧啧,科萨韦尔真是一个酒痴。”
  见他拿起酒,想要打开,唐颐顿时沉不住气了,几步走过去取过他手里的酒瓶,放回原处,道,“不问自取就是偷。”
  库里斯手里落了空,便抱胸,道,“我救了你好几命,送一瓶酒给我也不过分,更何况,科萨韦尔早去天堂了,没人品尝也是浪费。”
  唐颐不想和他辩论,冷冷地拒绝,“总之,这瓶不行。”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厚着脸皮道,“那就换一瓶,我对酒不挑。”同时,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反正这个地窖里的都是珍藏,随便来上一瓶,都是享受。
  库里斯眼珠子四下一转,又挑了一瓶白葡萄酒,1943年的雷司令,“莱茵地区的出品,这个我喜欢。”
  唐颐伸手拦住他,坚定不移地喝了句,“不可以。”
  难得他心情不错,也不和她争执,爽快地放回去,继续找目标。结果,他接连挑了几瓶,她都以各种理由阻止。库里斯索性不选了,靠在酒架子上,道,“你说,哪瓶是可以的。”
  她抿着嘴,不答。于是,他又道,
  “这些酒不喝太可惜了,哪天一个**下来,都化为粉末,还不如现在给我喝了,也不枉费酿酒人的一片心血。”
  唐颐对酒不在行,对她而言,这些酒的价值在于,它们是科萨韦尔留给自己最后的纪念,自然是不能给库里斯糟蹋。她捏紧拳头,吼道,“不行。”
  见她唧唧歪歪地百般阻挠,库里斯终于没了耐心,干脆不去理她,径自取了一瓶出来,拔了木塞,直接仰头一口,连杯子也省了。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酒抢过来,可惜塞子已经被他拔了,回不到原始状态。
  库里斯挑衅地扬眉,伸手又去抓了另一瓶,同样地拆封,往嘴里灌。
  唐颐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皱起眉头,嫌恶地道,“你真是一个粗人,粗鄙,无耻!”
  他不以为然地耸肩,“粗鄙也好,无耻也罢,反正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第七十九章 说了再见
  十个小时后,轰炸停止了,斯图卡终于将这些入侵者赶出了德国领土,同时却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两人重新爬出地面,别墅被火烧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几堵墙壁还巍然矗立着。唐颐望着眼前的断壁残垣,止不住的泪水向下流淌,科萨韦尔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点记忆,也随之掩埋。
  见她站着哭泣,库里斯有些不耐烦,一把拽住她的手,拉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两人一前一后,彼此无话,沉默地走回了市中心。
  遭受这样的袭击,整个魏玛市面目全非,人们陷在恐慌之中。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废墟,灰蒙蒙的一片,幸存者们在碎石中爬来爬去,寻找着自己的亲人。悲切的恸哭声此起彼伏,令人肝肠寸断,那弥漫在空中的硝烟太过呛人,就连太阳的光辉也被遮挡了。
  库里斯让她等在路边,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军警部。不出所料,这里也乱成一团,办公楼倒塌了一大半,同僚们忙着自救,自顾不暇,根本没人理会他。
  局势越乱越容易摸鱼,库里斯悄悄地潜进办公室,用打字机打了一封短期出差的通知信函。乘着没人,摸出上司的图章在信函上敲了个戳,又模仿他的笔迹签下名,一式两份。其中一份放入文件夹归档,另一份他随身携带,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往外地跑,就算消失几天,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顺利做完这些事后,他又去车库开了一辆军用吉普出来,在路上和唐颐汇合。
  唐颐如今是真正的无家可归了,心中愁绪再加上感伤,一时无语。
  库里斯转头瞥了她一眼,道,“怎么不问我去哪?”
  经他提醒,她才被动地提了句,“去哪?”
  “去和你亲爱的诀别。”
  她低下头,手指缠着衣摆,轻声道了声谢。
  “想谢我就用行动表示,别光动嘴。”
  唐颐心情不佳,不想接口。
  他靠在车窗上,半侧身体看向她,用听似不经意的口吻问道,“你真爱科萨韦尔?”
  她还来不及回答,又听他在那说,“科萨韦尔这家伙有钱有势,哄女人又有一套,我看你是感动多于爱情。”
  “库里斯,”她转头望向他,眼底波澜不惊,问,“你爱过吗?”
  他一怔,但很快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调笑,“怎么,我说没有的话,你想教我么?”
  她不理他,自顾自地说道,“我没有爱过谁,是科萨韦尔教会我了爱情。可是,当我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却走了。”
  唐颐的声音软软糯糯,却带着一丝深深的忧伤,库里斯听在耳里,觉得很不好受,心底最深处泛起了一阵涟漪,带着无法言喻的酸涩。
  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说爱别人,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他竟会这句话而觉得心痛难受。他这是怎么了?不会真的爱上她了吧?
  她望着前方的道路,根本没发现他脸上神色的变化,继续道,“有些人活着,就像大海中的一滴水,没什么存在感。有些人死了,却让人刻骨铭心,一辈子不忘……”
  库里斯干咳了声,语气生硬地打断她,道,“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人是感官动物,精神上的思念再怎么强烈也会淡却,只有身体上的碰撞才是真实的。”
  他话锋一转,随即又道,“我和科萨韦尔不一样,你心里怎么想我无所谓,我只对你的身体有感觉。我随时想要,你随时给我,这就是我的条件。你给我你的人,我给你一个避风港,在乱世,我们各得所需,互不相欠。”
  他说的直白,毫无掩饰、也不加修辞,赤条条地将他的*表现出来。即便没有和他对视,唐颐仍能然受到那双尖锐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划来划去,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看着她微红的脸,库里斯挑起嘴角,坏坏一笑,道,“这笔交易怎样?你答不答应?”
  她咬着嘴唇,一字一顿地道,“库里斯,你真的……很讨厌!”
  他笑容一僵,一向强大的心脏突然被她这句话给刺痛了,猛地踩了一脚急刹车。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车身向前拱了一下后,骤然停下。他熄火,沉着脸走到唐颐这边,拉开车门,一把将她拖下来。
  见他来势汹汹的,她心口一跳,直觉他又要做坏事,惊恐地叫道,“你想干什么?”
  ……
  …………
  ………………
  看见她的泪水,一股挫败感当头袭来,让他不由恼羞成怒,将她按在引擎盖上,喊道,“唐颐,看清楚这个事实啊,科萨韦尔死了,你只剩下我了。你还在坚持什么?”
  她不语,只是哭泣,蔓延在两人之间的沉默简直让人绝望。库里斯狠狠地敲打了几下车盖,将脾气发泄在汽车上,拳头砸在铁皮上,发出剧烈的响声,震耳欲聋。这个女人简直让他觉得颓废,想揍她一顿,逼她清醒地看这世界,可又不舍得,所以最后遭殃的只是他自己。
  唐颐咬了咬嘴唇,拉回被他扯乱的内衣,将自己收拾整齐后,坐回副驾驶。库里斯看着她,绿眸中压满了阴鸷的神色,十指捏得死紧,指关节噼啪作响。
  对待一个不是雅利安血统的外国女人,他应该玩弄她、践踏她、鄙视她、唾弃她,等耍够了之后,再像扔块破布一样,将她甩掉,扔进集中营自生自灭,从此不再看一眼。
  可是,他竟然在乎她!
  妈的,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被她一句话勾起天雷地火,让他从天堂瞬间掉入地狱。唐颐,这个中国女人,她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他除了身体上的触碰,还想索要更多?
  真他妈倒霉,这辈子好不容易爱上个人,不是让社会接受的同族人不说,还是一段求而不得的苦恋。库里斯越想越火大,胸中憋着一口气,发泄不出来。暴躁地扭动钥匙,重新点燃引擎,他用力一脚踩下油门,将汽车飚的和斯图卡一样飞快。
  虽然不说话,但唐颐坐在他身边,也能感受到他的怒气。但她视而不见,冷漠地转头望向窗外,秋天快来临了,树林里姹紫嫣红,煞是动人。可路上的景色再美丽,也如同过眼云烟,打动不了她的心。
  车子开得太快,一路太过颠簸,连带她的心也跟着一起飞荡起来。她暗忖,索性再快那么一点,便能碰到天堂。
  从魏玛到西里西亚的省会布雷斯劳,一共459公里,抵达时已近午夜。这个时间点,没有店铺开着,库里斯硬是砸开了一家家庭式小旅馆的大门。
  老板娘见他一身军装,看起来来头不小,这几年,纳粹是横行霸道惯了,小市民得罪不起。怕他在执行什么特殊任务,对他行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硬把怒火压下去,换上一张笑脸。在登记的时候,吃不准两人的关系,她小心翼翼地询问,“您要几间房?”
  库里斯心情不爽,说话语气也恶劣,不答反问,“你说呢?”
  老板娘暗自叫苦,心想,你们什么情况,我怎么知道啊?
  她偷偷瞥了一眼唐颐,见她神色憔悴,眼睛红肿,颈子上隐隐露出一些暧昧的痕迹,两人关系不一般。只不过,库里斯官高脾气差,她就算看出点什么也不敢多嘴,赶紧将准备好的房间钥匙递给他,道,
  “上楼右转。”
  两人从魏玛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空袭,所以两袖清风,根本没有行李。库里斯拿着钥匙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回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马克大钞,交给老板娘道,
  “给我准备一套女装,参加葬礼用的。剩下的钱买些替换衣服,”他指着唐颐道,“就按照哈她的身材尺寸准备。”
  老板娘收了钱,赶紧点头应允。
  一天的奔波,唐颐疲惫不堪,人累心也累,知道自己防不住他,索性也不设防,倒头就睡。
  她呼吸均匀,可库里斯却毫无睡意,站在床边,一口口地抽着烟,烟雾袅绕下,她的脸也跟着变得有些模糊。烟丝燃到尽头,烧痛了他的指尖,手一抖,将烟头扔出窗外,他扯开领带,松开衣襟,在她身前曲腿蹲了下来。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隐隐照出泪湿的痕迹,她的泪,是为了科萨韦尔而流,还是为自己?他伸出手指,摸了下她的脸蛋,顺着她眉眼的轮廓线条,一点点向下,停留在她嘴唇。
  第一次见她,在巴黎,当时是他第一次见到东方人。她小小巧巧,唇红齿白,和他们长得不一样,不觉得有多好看,心底却是带着一丝新颖的好奇。他把她带回军部,本想逗逗她,没想到事情一多,便彻底将她给忘了。后来,又在大街上遇到她,仍然充满新奇。直到某天夜里,他带着兄弟们在街道上操练,撞上了从舞会上跑出来的她,精灵一样的人闯入他的世界,从此叫人难忘。
  那时的自己,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她同床而眠,更没想到会爱上她。
  他起身,脱了外套鞋子,只剩下背心和内裤,在床另一头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唐颐背对着他,将身体蜷缩着,这是一个充满防范的睡姿。看见她在身边,心底就没法不蠢动,这种事,和抽烟一样,会上瘾。有了第一次,就想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便会贪婪地想在将来的每一个夜晚都能拥有她。这就是暗恋者的心理。
  库里斯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压下心底的躁动,他双腿一伸,在她身边躺平。她责怪他不懂尊重,那他就给她,来日方长,也不差这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省略号部分等我起床补上。
  希望,不要无辜锁文了。已经被jj弄得心力交瘁了。幸好这文快完结了,不然真的要疯了。

第八十章 说了再见
  库里斯动用关系,买通了看守停尸房的小兵,唐颐终于如愿,在下葬前,见到了科萨韦尔的遗体。他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块白色的帆布,她走了过去,一颗心随着每一步的靠近,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心中牵挂的人,就在眼前,近在咫尺。
  她颤抖着伸出手,拽住了布料的一端,想把它掀开,可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她却做不到。呈现在眼前的仿佛不是白布,而是千斤重的磐石,压得她喘不过气,让她全身战栗。
  见她如此艰辛,库里斯在一旁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按住了她的肩膀,劝道,“如果你不敢看,就不要勉强自己。”
  他说对了,她确实不敢。眼前的这个男人,曾是她最亲的人,也是她全部的依靠。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鲜明深刻,闭起眼睛,在脑中一一展现。承诺她的誓言,铿锵有力,未曾老去,可许下承诺的人,灵魂已随风而去,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躯壳。曾经的爱恋,就像一朵娇艳的玫瑰,经不住硝烟的摧残,盛开过、艳丽过,最后凋萎,混在泥中什么也没剩下。
  想离开,可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不亲口说出道别的话,她的心难安。内心最深处,她不曾死心过,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态。也许,上帝不会对她这么残忍,即便今生再也不见,也会给她留下一点幻想的空间。她仍然固执地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他仍然健在,只是活在她看不到的某处。
  要不要亲手戳破这个幻想的泡沫?她踌躇,始终做不出决定。
  见她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塑般,和时间一起凝固。库里斯走过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转身就走,想把她拉出去。
  在跨出脚步的那刻,她突然甩开他的手,飞快地转身,又走了回去。用力地咬了下嘴唇,她把心一横,猛地掀开了白布。
  这个现实的世界,是如此的残酷。
  当视线对那张苍白无色的脸,泪珠骤然凝聚在眼眶中,心脏仿佛被雷电劈中。她渐渐地僵化,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眼前的画面裂成一片片,最后轰然倒塌,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破灭。
  显然,他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争。脸上的皮肤被严重烧伤,五官受损,甚至随着时间推移,有了一点腐烂的迹象。即便这样,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脸颊上的那条疤痕清晰可见,眉宇之间,依稀还能瞧见曾经的英俊。这个人,真真切切,就是科萨韦尔。
  曾经那个风度翩翩的容克公子,如今只剩下一副冰凉的尸骨,除了那一套崭新的制服,和别在领口上的铁十字徽章,什么也没留下。这张脸,一下子如此陌生,仿佛两人从不曾相识过。
  一想到他死前受到的煎熬和痛苦,她身上的感触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了痛,痛到无法呼吸感觉,这种感觉就像一把密密麻麻的针,扎入了心脏,扎得她体无完肤。
  “科萨韦尔,”她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用力推搡着他的肩膀,伤心一旦开了封,再无法压制,泪水在眼底泛滥,一连串一脸串地掉了下去,“你醒过来,你答应我的话,还没兑现……”
  我承诺你,我会回来。
  说那句话时,他的神态是这样严肃,他点头的动作又是那样的庄重,让她一度相信了这个誓言。可是,到头来,她才知道,原来只是个童话,自欺欺人的美丽童话。
  她抓住他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以为自己会害怕,可是只剩下空洞和悲伤。身体近在咫尺,灵魂却天人之隔。他不会再睁开那双蓝色的眼睛,对她微笑;他不会再用掌心去温暖她冰凉的手;他不会再抱着她,让她聆听强有力的心跳……他们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结束了……对她而言,不曾真正开始过,却已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住了自己的腰,将她从科萨韦尔的遗体边拉开。就这样,她跌跌冲冲地撞入一个温暖的胸膛,万念俱灰之间,她听见了沉稳的心跳声……
  库里斯叹了口气,眼底颇为无奈。女人都是水做的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泪,好像流不尽,弄的自己心都要碎了。于是,他张嘴说了今生第一句柔情的话,
  “乖,别哭了。”
  然而,他的话并没起到作用,反而让她的泪水更加无止境的奔腾而下,打湿了他胸口的衣襟。滚烫的眼泪,灼痛了他的肌肤,看见她为另一个男人伤心欲绝,他心里有些苦涩。他羡慕,科萨韦尔不顾一切追逐爱情的勇气;他妒忌,科萨韦尔终于走进了她的心;他欣慰,科萨韦尔走了,再没有人和他争夺,就算心不属于自己,至少他还能拥有她的人。他一定会比那个人活得更久,然后,霸占她一辈子。
  过度的悲伤,让她情绪崩溃,哭的头晕眼花,几乎站不住脚。当自己脆弱的时候,有一双手扶在她的腰际,她突然感受到了温暖。不管是谁,在这一刻,她都贪恋他带来的温度,听着那一下下的心跳,这个天崩地裂的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
  将脸贴在对方的胸前,她口齿模糊地反复道,“别离开我,我不想再一个人苦守了。”
  这一句话说得库里斯心跳加速,被一种酸涩的感觉淹没了;这一句话,说得如此甜蜜,可惜却不是对他而说。
  凭着想见科萨韦尔最后一面的执念,唐颐奔波而至。她大伤初遇,经历了一场空袭,好不容易如愿,人是见到了,却又是这一副惨状。她情绪起伏不平,一口气没顺过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库里斯见她身体软了下去,急忙将她抱在怀中,看着她精致的脸庞上爬满了泪痕,一时感叹。这个固执的女人,早让她别看尸体了,就是不听,偏要死命地折腾自己,最后弄成这样的结局收场。
  话说回来,一开始听到科萨韦尔阵亡消息的时候,自己也有些怀疑,是不是又是他的诡计,毕竟这是个极其狡猾的家伙。直到现在,看到遗体的这一刻,他才真正的相信,科萨韦尔是真的去世了。
  两人之间,敌对过,也合作过,说不上欣赏,但对科萨韦尔雷厉风行的手段多少还是敬佩的,这样一个人物,也最终逃不过这样的下场。有点惋惜,有点同情,有点唏嘘……但最终归于平静。
  老兄,你放心地去,你老婆,我会好好地替你照顾。
  库里斯将白布盖了回去,抱着唐颐走了出去。
  ***
  第二天一清早,唐颐醒来,心中的痛也跟着一起苏醒。
  流了太多的眼泪,眼睛干涩,全身僵硬着,身上每一处都在疼。抖了下睫毛,她睁开眼,大脑思维逐渐清晰。抬起头,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库里斯的怀抱中,她的脸枕着他胸膛,而他的双臂揽着她的后背,看上去自然和谐。
  唐颐不由一怔,昨天伤心过度晕了过去,之后自己是怎么回到旅馆的?自己完全没有印象。她伸手摸了下胸口,衣服还在,不由松了口气。
  想起床,不料,刚动了下手臂,就被库里斯一把按住。见她挣扎,他不但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将她搂得更紧,嘴唇贴在她的额头,给了她一个早安的吻。
  他的声音从头顶飘过,不紧不慢,“又不是第一次,你在别扭什么?”
  她抬头望去,只见那双绿眸,正一瞬不眨地盯着她,里面的深沉她看不懂,也不想懂。
  唐颐别开眼,冷静地道,“你压痛我了。”
  闻言,库里斯扬唇挑了挑眉,终于松开了他的劲道,转动下胳膊,道,“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整个晚上都维持一个动作,比在前线上打仗还累人。”
  唐颐没理他,不想听他胡说八道,便转了身,背对着他望向天空。云起云动,遮挡住了太阳的万丈光芒,今天是个大阴天。
  她闭了下眼睛,脑中立即浮现出科萨韦尔模糊的脸庞,那么优秀出色的人,最后也落得这般结局。相貌、权势、钱财,到头来一场空,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场梦,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葬……”话才开了个头,房门处传来了敲门声,库里斯利索地翻身起床,拿起一件衬衫披在身上,高大的身影往门口一堵,外面的人什么也瞧不见。他低语几声,关上门又走回来,手上多了一套衣服行装。
  他将服饰放在梳妆台前,敲了敲桌子,道,“葬礼在中午十二点举行,还有三个小时,你准备妥当后,到楼下大厅找我。”
  说完这些,他拎起自己的贴身衣物,走了出去。库里斯离开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唐颐躺了一会儿,却再也没有睡意。坐在梳妆台前,她拿起梳子,一下下地梳理长发,目光瞟到不远处的衣物,眼底的光芒一暗。
  说再见的时间到了。
  将自己打理干净,换上他准备的服饰,盘起长发。她抬起脸,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经过一番打扮,虽然憔悴,却仍然不失娇媚。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眼波流转,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嘴唇,削尖的下巴,不管在东西方人的眼中,她都是个美人。虽然怀过身孕,可身材依然纤细,只是胸部更加饱满了,裹在这黑色洋装里,性感动人。
  以前那个清纯简单的唐颐,早已不见;如今的她,有过丈夫、有过孩子、有过情人……只是一个,为了生存而在人海中沉浮的俗女子。
  她站在镜前,微微侧转脸庞,将一对珍珠耳环挂上耳垂。背后吹来一阵风,闭上眼,仿佛听见了自己曾对科萨韦尔说过的话。
  一定要回来,我等着你。
  睁开眼睛,镜子里只有孤零零的自己,背后空无一人,她咬了咬嘴唇,硬是将悲伤的眼泪贬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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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4 15: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一章 说了再见
  六名身穿党卫军制服的士兵抬着棺木,上头覆盖着一面巨大的纳粹万字旗,小提琴手在边上奏起了哀乐,墓园里举行着庄重的仪式。
  棺木缓慢地沉入土地,人们一个接着一个走过,将鲜花和泥土覆盖在棺盖上,牧师拿着圣经在一边致悼词。
  唐颐站在树后,远远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下葬,悲伤在心间涌动,多么希望自己可以亲手安葬他。可是,太多的达官显宦,她和科萨韦尔的关系见不了光,他这样风光大葬,是因为他为纳粹立了战功,而自己的出现只会拖他后腿。
  她等了很久,一直到仪式结束,等那些政党界的要人都离开,她才从阴影中一步走了出来。从树下到墓碑不过十来米,可是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冒出一股钻心刺骨的痛意。
  蹲□体,唐颐将手中的花束放在他的坟墓前,伸手抚过他的照片。黑白相片上的人,依然温柔微笑,仿佛他不曾离去。眨了眨眼睛,泪水滑落,曾经炙热的爱恋,如今,只剩下这座冰凉的坟墓。
  她动了动嘴,想说一些离别的话,可张了嘴才发现,今生的缘分,一旦画上了句点,说什么都是苍白,做什么都是徒然。
  背后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唐颐转过身,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看到了科萨韦尔。
  这是一张和他极其相似的脸,却没有他那不凡于众的气质,她很快便认出了两人的不同。
  年轻人在她的注视下有些不自在,伸手挡在嘴前,干咳了下,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科萨韦尔的堂弟,艾利克。在巴黎的时候,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唐颐转回脸,没再看他,对这个人的存在完全不感兴趣。也许这个举动很无礼,可她实在很累,心中积压了太多的悲伤,几乎将她逼疯,让她无力再去顾忌其他。
  艾利克也不在乎,伸手掏出一封信递给她,道,“这是我哥哥写给你的。另外,里面还有一把钥匙,他的部分财产将由你来继承。”
  唐颐不记得他还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她的注意力只停留在了信纸上,好似上头还染着科萨韦尔的体温。将钥匙捏在手心里,她打开了信。
  亲爱的唐颐,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阵亡,虽然这是我最不希望发生的情景,可我们不得不面对。
  在苏联的每一天,我都在思念中度过,每天都有战友在身边死去,我害怕下一个就是我。我一直很努力地想生存下去,可是上帝似乎却不愿和我们同行,没有食物、没有枪弹、没有医药……最后就连我们的斗志也跟着丧失了。
  可是,无论这里的环境多么恶劣,伤口的疼痛多么剧烈,我仍然没有放弃活下去的信念。因为我答应过你,我要活着回来,我会再给你一个孩子。每天都对自己重复这一句话,当它被重复一万遍的时候,谎言也会变的真实。
  ……
  今天,我失去了最亲近的部下,彼得。他是为了救我,而被子弹射中大脑,一枪毙命。看见他在我身边倒下,我的信念瞬间倒塌,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可是,当我想起你,力量仿佛又回来了不少。躺在这冰冷的防空洞里,我反复亲吻着你的照片,只有这样,才能重燃希望,让身体上的疼痛不那么清晰。
  我们在撤退的路上,遭到了伊万的偷袭,穷途末路的绝望把我们都逼疯了。这不再是一场战争,而是屠杀,我们每个人都是屠夫,见人就射。感谢上帝,血洗大地之后,我们获得了短暂的胜利,可是和总部的通讯却中断了。
  当时,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再给亲爱的写信了。请原谅我没有回复,但你的来信我一封封都藏着,它们染着我的血,带着你的思念,也是我走下去的希望。
  我爱你,唐颐,用生命爱你。可惜生命是这样的脆弱,我憎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九条命?这样,九死一生后,便能回来找你。
  不管我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勇敢地活下去,不要轻言生死,就当是为了我。我知道你不喜欢库里斯,我也憎恨他,可是,在我走后,他是唯一一个有能力顾全你的人。我和他做了一笔交易,他会当你的守护神……
  伊万已经攻到外面,没有退路了。现在我该拿起枪,继续奋斗到最后一秒,可是我却忍不住取出了笔,写下这些字。
  也许,是最后一次重复,可我还是要说,我爱你,唐颐,你的名字是我死前说出口的最后一个字。如果,将来你选择忘记,我不会责怪你,曾经的拥有已让我很满足。我会在云端一直看着你,所以你要微笑,让自己幸福。而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当人们问起来,谁是你的最爱,请你一定要说是我。
  抱歉,我没有守住承诺,让你伤心了。你失去了那么多亲人,你的父亲,你的孩子,还有我。
  我会永远爱你,不管是生,还是死。
  ……
  唐颐再度哭了,泪流满面,因为他的这些话,一字一字地敲进心田。轻风拂过,就像他温柔的拥抱,人已经离去,影子却还逗留在心间。以前的点点滴滴,又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她抿着嘴唇,压抑地哭泣着。泪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滚落,没有大声的哭泣,却更令人心痛。那串眼泪就像是有了生命那般,走到它应该去的地方,渗入土中,最后消失不见。
  无法阻止的愁绪在胸中越滚越大,她的两道柳叶眉微微地弯起,美丽的脸上写满了哀伤。短短几个月,却将她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父亲和丈夫相继离去,从此往后,她的委屈和恐惧再无人能懂。
  太多的悲恸,让她奔腾的眼泪停不下来,这成了唯一的发泄方式,整个世界都陷入了这场疯狂的战争中,每天都在失去,她不知道上帝还想夺走什么。仿佛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树上的花瓣飘零,在她身边温柔坠落,纷纷扬扬,似在为她哭泣。
  抬起头,看见库里斯在对面的绿荫道上走过,他依然一身挺拔的军装,看起来硬气逼人。那两道目光似乎从不曾离开过她,唐颐慢慢地站了起来,脸上染满了泪水。
  两人对视几秒,他抿着嘴,大步地走了过来。什么话也没说,从口袋中掏出手帕,举起手,似乎想替她擦去眼泪。
  在科萨韦尔的墓前,唐颐不愿意做出和别的男人亲热的举动,便扭头躲过。库里斯捏住她的下巴,用力扳正她的脸,不让她逃避。
  她挣脱不开,只得顺势接过他手上的帕子,抹去眼泪。
  雨越下越大,透过树叶,滴滴答答地打在大理石的墓碑上,也淋湿了彼此的肩头。库里斯陪她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拉起她的手,道,“走吧。”
  唐颐被他拉着,被动地向前跨出脚步,最后一次回首,望向那座华丽却也冰凉的坟墓。
  再见了,科萨韦尔。
  坐进车里,轮子一滚,便驶出了墓地。
  唐颐率先打破沉默,问道,“你和科萨韦尔做了什么交易?”
  库里斯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言,“只要他活着一天,我就不能动你,但要是他自己阵亡了,我全盘接手。他帮我晋升,我帮他料理后事,包括照顾你。”
  “我不需要你照顾。”科萨韦尔将三座城葡萄园的产业留给了她,另外还有一笔不小的存款。
  他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道,“没有我罩住你,你一天也活不下去。”
  这话虽然说得有些自大,但也是不争的事实。作为外国人,不至于被送入集中营,但受排挤欺压是肯定,即便她有钱,也未必能活得轻松。
  唐颐咬着嘴唇,道,“我不想留在德国了。”
  库里斯怔了下,随即问,“去哪里?回法国?”
  “瑞士。”
  闻言,他握着的方向手一紧,道,“现在战火纷飞的,海关都关闭了,连贸易往来都取消,你怎么去?”
  是啊?怎么去,这确实是个问题。当初科萨韦尔倒是替她办过证件,可惜被这一场突然降临的空袭给毁了,要重办,就看库里斯肯不肯帮这个忙了。
  “你有办法的……”
  库里斯冷着声音,一口回绝,那语气是这样的斩钉截铁,“我没有。”
  她不甘心地反驳,“可你是军警少校,而且,你说过,党卫军里有不少你的校友。”
  他转过头,看向她,咧嘴笑道,“唐颐,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我拒绝,是因为我不愿意,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吗,因为我不想让你离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当然无法再自欺欺人,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座位上,最后一丝希望都捻灭。
  老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无奈地问,“那你想怎么处置我?”
  这认命了似的的语调在他听来很是刺耳,可转念一想,自己也确实在强人所难,便放软了口气,道,“跟着我吧。科萨韦尔没完成的,我来替他完成。”
  唐颐苦笑,“如果我说不呢?”
  “不管你愿不愿意,都没有选择。”
  可不就是,事到如今,她就和德国一样,已陷在漩涡中,都没有退路了。

第八十二章 说了再见
  回到魏玛后,他将她安置在郊区的一间木屋里,这里曾是他父亲打猎时的暂居点。虽然简陋,但收拾一下也能居住,因为离城市远了,反而不受战争硝烟的影响,像是个美丽的世外桃源。
  自从金屋藏娇之后,库里斯的心便飞了,宁愿空着自己市中心的居所不住,每天开车来回跑个80公里,这种劳民伤财的事还做的乐此不疲。
  他隐隐能够体会到科萨韦尔曾经有过的心情,她的存在,给了他一种期待,回家的期待。不管他人在哪里,总会为一个人牵肠挂肚,这大概就是家的感觉。
  库里斯越来越喜欢唐颐,嘴里不说,但心却真真切切地沉沦了。任何适合她的东西,他都会带回来送她,这间小木屋变得越来越拥挤。
  在清理空袭遇难家庭时,看见破损的屋檐下,摆放着一架钢琴,竟然完好无损。想到她一定会喜欢,当即劳师动众地拖了回来。花了大力气,出了一身臭汗,终于将钢琴安放妥当。
  做了这么多事,他不过是想看到她对自己笑,现实已经够残酷,德国的日益明显的溃败让他压力巨大。只有她的笑容,能溶解心中的压抑,因为对他而言,那就像冬天里照在雪地上的一缕阳光,明媚而动人。可惜,事与愿违,她仍是冷冰冰的,话也不多。两人之间有一道沟,不管他做什么,都跨越不了。
  他放低姿态,用请求的语气对她说,“给我弹一首曲子好吗?随便什么都行。”
  可是,她拒绝了,连看都没看钢琴一眼。有时候,他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冷血,比那些党卫军还冷。
  本喜滋滋地想给她一个惊喜,结果没喜到她,反而把自己给气着了。她的冷淡,让库里斯那强大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倍受打击,他拉着她的手,问,“我哪里不好?为什么我做什么,你都看不上?”
  “你很好,就是不适合我。”
  他气得咬牙切齿,差点把钢琴砸了,颤抖着手,指着她道,“算你狠。”
  扔下他,跑去林子里抽了大半天的烟,总算是把纠结在心头的郁闷缓解了。回到屋里,像是没事人一样,照样谈笑风生。
  库里斯自认为慷慨,给了唐颐一段时间去调整,两人同床而眠,却忍住了对她的渴望,硬是没有碰她一根手指。但,*隐忍太久,一旦爆发,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等了一个星期,今天就是他隐忍的极限。
  ……
  …………
  ………………
  可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后,发现什么都没有,晃动在眼前的只有库里斯那双幽深的狼眼,碧莹莹的,散发出幽光。
  “你刚才叫了别人的名字。”他不满地抱怨,眯起眼睛,声音嘶哑,眼底闪出危险的光芒。
  “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她垂下眼睑,低低地道。
  她表面顺从,可声音里却毫无愧疚,她不喜欢他,一点也不,甚至连心动的感觉都没,这让他恼火,更多的是一种浓烈的挫败感。他按住她的肩膀,右手握拳砸了下去,拳头擦过她的脸颊落在枕头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我要怎样才能进入你的心里。”
  唐颐被他掐着,无法逃避,只得抬起眼望向他。她的声音轻轻淡淡,仿佛天边飘过的浮云,让人抓不住,而她说的回答更是他永世不忘。
  “这辈子都不可能。”她说。
  库里斯突然笑了,阴测测地令人心惊,他伸手掐住她的脖子道,“我真想杀了你,唐颐。不过,我不会,我有办法对付像你这样固执的女人,那就是……”
  他突然松了手,伏下脸在她耳边道,“XX。不停的做,直到你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记住我,只要我一碰你,你就会有反应,而且,永远只对我一个人起反应。”
  她抿着嘴唇,别开脸,不去看他邪恶的笑容。
  他们两个,一个要的是心,一个死守不给,一样执着。可是双方的战争,不管多持久,总会有一方先妥协。
  所受教育不同,文化背景也不同,唐颐性格内敛含蓄,再深刻的感情也只会埋在心中,不肯轻易地表达出来。曾和科萨韦尔在一起那么久,一直都是被动地承受,他温柔守候,用真心真情融化了她。
  科萨韦尔会耗时一辈子,去打动她,但,库里斯不会。他没有这个耐心,也没这个讨女人欢心的技巧。他只会用最原始的方式征服,强迫她承认自己的存在。这也是一种在她心灵上留下烙印的方式,同样深刻,只不过,前者是爱,后者是恨。
  ***
  很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失去自我。以前听到人们说这句话的时候,库里斯当屁弹过,觉得这就是文艺诗人的无病呻.吟,矫情!现在亲身经历,才发现,说得真他妈的太对了,简直是人生哲学。
  人家谈恋爱,都是欢欢喜喜;自己谈恋爱,比打个仗还辛苦。动不动心脏就加速,脾气暴躁得像六月里的雷阵雨,说来就来,完全被另一个人牵扯。唐颐对他笑一下,自己就和二愣子傻瓜一样,摘星捞月都愿意,她要是不理他,立马摔下地狱。情绪起落之大,仿佛身在冰火两重天里,没把她给征服,自己倒是先疯了。
  怎么让她接受自己,绞尽脑汁想不出个所以然,这太难了;怎么让她的身体接受自己,他倒是摸到了一些门路。人是感官动物,嘴巴会说谎,可感受到的触觉永远最真实的,想否认都不行。
  几句话不和,他就用这个方式惩罚她。看着她为自己流泪,听她无法压制地低声尖叫,步步向前,直到将她逼到绝境,再无路可逃。这样做,就算得不到甜蜜的爱情,但至少也能刻进她的心里。他知道这个行为很变态、很卑鄙,却也很无奈,很绝望。
  往往一场爱下来,两人都虚脱了。这就像是个怪圈,将两人束缚在一起,谁也走不出去。
  有一次,她站在厨房洗碗,那纤细的背影映着窗外的阳光,直接勾起了他心底的蠢动。
  ……
  …………
  ………………
  远处的教堂响起了庄严的钟声,当当当,不停在空中回荡。库里斯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臂,上头有一个血印,是被她咬出来的,看上去森然可怖。想起她刚才忘情的叫声,他突然笑了。这个嘴硬的小女人!
  “其实,你很享受我这样服务你吧。”
  唐颐觉得这人简直无耻到了极限,伸手用力扇了他一巴掌,“皮厚。”
  库里斯没逃避,啪的一声脆响,脸歪到了一边。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露出一个贱到无节制的笑容,回道,“我皮厚?还不是让你抽出来的茧子。”
  她没理他,从满地狼藉中站了起来,背脊一片血迹,一条条的划痕印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唐颐见不着也不觉得痛,倒是库里斯见了,心,疼。
  硬是拉着她,按在床上,替她上药。他的手指划过她光滑细致的肌肤,道,“你伤了我的心,我就伤害你的身;你霸占我的心,我就只能霸占你的身。你说是不是挺公平?”
  她一怔,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省略号起床补齐。微博见专栏,顺便收藏一下偶的专栏,当做补偿了。谢谢
  jj快把我弄的心力交瘁了。

第八十三章 转折
  和库里斯到底是怎样一种纠结的关系,唐颐说不清楚,她只知道他在用他的方式,追求着自己。一种疯狂的求爱,不给彼此空间,不肯保持距离,也不去了解她要什么,自以为是的步步紧逼。
  他一个人在追求爱情的路上瞎转瞎撞,弄得两人都是伤痕累累,身心皆疲。如果说,他做错了一百件事,但至少有一件给他做对了。有天回家,他手里拎着一个篮子,里面躺着一奶娃,看见唐颐坐在那里,便连篮带娃一起往她怀里一塞。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傻傻地看着这团小小的、粉嫩的活物在篮子里扭啊扭,半天回不了神,问,“这是什么?”
  “是什么?”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看不出,这是个婴儿吗?”
  她眼又不瞎,只是觉得奇怪,平白无故地为什么会带个孩子回来,“谁的娃?”
  “放心,不是我的。”库里斯瞄了她一眼,就算她不问,他也会说, “六个月左右,父母在空袭中丧生,他的婴儿床被钢筋挡住了,才逃过一劫。”
  见她没接嘴,于是他继续道,“如果你孩子出生,也差不多这么大了吧。”
  不知是他无意还是有心,一句话又提起了曾经的伤心事。短短八个月,连一年也不到,就发生了那么多变故,往事苦涩得都让她不忍回首。
  她逗着孩子,心里犹豫,自己的将来都不知道在哪里,又怎么给孩子将来?一个人毕竟活得轻松,无牵无挂,生死随命。
  库里斯见她沉默不说话,便把孩子抱出了篮子,顺势做了个抛掷的动作,道,“喜欢你就养,不喜欢就扔。”
  唐颐还来不及回答,谁知,小宝宝却被他这个摇晃的动作吓尿了,尿在他那身笔挺的制服上。不但如此,还先发制人地大哭起来。
  没想到还有这一手,库里斯只觉得身上一热,手一松,差点没摔了他。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她忍不住笑出来,轻声骂了句,“活该。”
  看见她的笑容,他顾不得被弄脏的制服,心情突然大好,撩起嘴角也跟着笑,“真是个坏家伙。”
  她站起来,从他手中接过宝宝,发现这小东西也正在看自己。滴溜溜地眨着一双蓝眼睛,好像一对纯粹透澈的宝石,吸收着这世界的善与恶,美与丑。她心里微微一颤,随即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名字。”
  唐颐想了想,道,“那就叫他托尔吧。”北欧神话中的雷神,拥有力量和希望。
  “你打算收留他了?”
  她点点头,“我会把他当儿子看待。”
  小托尔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看见唐颐在眼前晃动,便伸手抓住了她的拇指,往嘴里送。她摸了一把他粉嫩的小脸蛋,他立即被逗得格格笑了起来,噘着胖嘟嘟的嘴发出咿呀呀的声音,脸上还带着眼泪。
  库里斯将臭熏熏的外套脱了,站在窗口处一边抽烟,一边看着这母子俩。这瞬间他突然觉得很美满,这就是他的家,有老婆有孩子,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唐颐的注意力全都被宝宝吸引去了,撕了一块被单当尿布,替托尔换好,一抬头,看见那双碧油油的绿眼正在看自己。她脸上一红,转开视线,道,“给他吃点什么?有没有牛奶?”
  库里斯见她主动和自己说话,心里那个荡漾,顿时忘了今朝是何夕,换了件干净外套,道,“我出去买。”
  结果车子开了一半才发现,都已经傍晚六点了,哪里还有店铺开着。不想让唐颐失望,于是又抹黑去了山头,偷跑到人家农民的园地里去挤羊奶,结果还被人发现。最后不得已之下,只能亮出自己的军警证去吓唬别人,连蒙带拐地弄来了一瓶羊奶。
  估计这是库里斯这辈子做过的最怂最不靠谱的一件事了。
  顶着一头乱发,拎着羊奶,他回了家。
  唐颐接过他手中的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库里斯胸中郁闷快把心脏给挤爆了。
  “喂,就算有了新欢,好歹也关心一下旧爱。你就不问我为什么会这么狼狈吗?”这话说出口,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他这是在和一个奶娃争风吃醋?
  她抬眼扫过他,不冷不热地问道,“你怎么了?”
  他撇撇嘴,大声地道,“没什么。”然后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就是挤奶的时候掉沟里了。
  唐颐哦了声,又将注意力放回小宝宝身上。
  库里斯扯着头发心里一阵懊恼,他这是该,没事带个拖油瓶回家自寻烦恼。本来唐颐就对自己不理不睬,现在更是没他什么事,连吸个烟都被赶门外去了。
  第一次带孩子,唐颐没什么经验,家里又没有奶瓶,只好将羊奶热了,先用杯子装着,然后一勺勺地喂他。
  小托尔还挺乖,吧唧着嘴巴,一口一口,吃的是津津有味。一瓶羊奶,眨眼就见了底,唐颐拿起毛巾替他清理了下,弄干净后,放在床的最中央。
  见状,库里斯把烟往地上一扔,用脚随便碾了,大步走进来,劈头就道,“你不会让他睡我床上吧?”
  唐颐反问,“不然睡哪里?”
  他理直气壮地指着地上的篮子道,“这里。”
  “他才六个月,刚失去了父母,你忍心让他一个人睡在冷冰冰的地上吗?”
  库里斯被她堵得胸闷气也塞,捏着拳头瞪了托尔半天。三两下扒了衣服,拎起一条毛巾往背上一甩,到外面泡温泉去了。
  扑通一声,他跳进水池,溅起一片水花。库里斯在水里头潜了好一会儿才浮出水面,夜间的林子虽然有些冷,但空气却很新鲜,泡在水中不冷不热刚刚好,很是舒坦,胸口那股子火气也渐渐地压了下去。
  望着头顶的一轮圆月,他突然有一点感慨,28岁,终于有了女人和孩子。只可惜,女人不是他老婆,孩子不是他亲生,虽说他不太注重这些细节,但仔细想想,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遗憾。
  双手放在水池边缘用力一撑,他上了岸,用毛巾胡乱地在身上擦了几下,赤着脚回到屋子。看见唐颐坐在床边看宝宝,那脸上的神色是那么贤惠温柔,简直是在他梦里才会出现的。忍不住火又大了,想他库里斯人帅官大人品好,不介意她的过去,冒着风险将她安顿妥当,没道理这女人老瞧不上自己啊!
  他愤愤地将手里的毛巾一甩,几步走过去,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低下脸就去吻她。唇齿间的纠缠是那么生硬,处处显示出她的不情愿,这让他很是沮丧。每次都这样,他逼着她就范,她冷冷地抵抗,反反复复,身体在一起了,心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总是得不到,怒火和失望在心里纠结,他将她用力推开,推倒在床上。自己跑去另一边,一拉灯,赌着气背对她,躺了下去。
  唐颐无语,沉默着脱去衣服,躺在另一边。两人之间隔了个小奶娃,就像一条三八分界线,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库里斯翻来覆去,心里郁闷,怎么也睡不着。撑起半边身体,转头望去,只见唐颐呼吸均匀地躺在不远处,月光照出了她玲珑的曲线,镀上一层银光,虽称不上光彩夺目,却带着一种优雅的美丽。
  他口干舌燥,忍不住舔了下嘴唇,清楚地感受到血管里的血液流得欢畅,身体某处涨涨得难受,自从和她有了第一次肌肤之亲后,自己就像个欲求不满的老色狼,他妈的就像这辈子没碰过女人那样猴急,连他自己都忍不住鄙视。
  暗啐了一口,他又躺了回去,闭上眼睛睡觉。可脑子中,总是浮现出她婀娜的身姿,想到彼此缠在一起的情景,快把人给逼疯了。他拍了一下床单,一屁股坐了起来,越过两人之间的小宝宝,想去亲她。
  谁知,他刚挤过来,连唐颐的边儿都没碰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凭空响起,撕破夜色。库里斯吓了一大跳,向后退了一步,一低头,就瞧见小托尔挥着手臂,皱着眉头,用力地捶打他的肩膀,啪啪啪的声音格外清晰。
  这个烦人的小鬼头!库里斯抓起他,正想将他扔下床,这时,小宝宝嘴巴一张,吐了,把刚才喝下去的奶全都吐在了他胸口。黏糊糊,白兮兮的一团,怪恶心的,还带着一股奶馊味。
  唐颐听见动静,也醒了过来,起身看着他。两人目光一对视,最后落在呵呵傻笑的奶娃身上,顿时没了想法。
  库里斯眯起了眼睛,瞳仁中射出危险的光芒,看他这表情,唐颐心口一跳。在他动手之前,赶紧将宝宝抱了起来,让他扑了个空。
  他只得起身去洗澡,在冷水里冲了个十七八遍,看着清冷的月光,一阵暴躁。等他收拾妥当回到屋里,唐颐和孩子已经都睡下了,只留给他个背影。
  站在床边,望着这一大一小看了一会儿,一点睡意都没有,只得带着怒火和浴火,跑到外面使劲劈木头……
  第二天一早,唐颐就在一下下铿锵有力的敲击声中醒来,她转头看向床的另一边,空空荡荡的,平整的床单显示出库里斯整个夜里都没来睡觉的迹象。
  她不由觉得惊讶,起身走到窗前,阳光下,只见一个男人穿着背心,拿着工具在那干活,面前摆放着一只差不多成形的小床。
  原来,他一宿没睡,是通宵做婴儿床去了。
  难得他有心,肯为小宝宝付出些什么。唐颐缓和了脸色,煮起咖啡,顺便准备早餐。
  库里斯忙活了半天,听见脚步声便转头望去,瞧见她向自己走来,立即露出整齐的牙齿。手掌拍着小床,得意洋洋地笑道,“有了它,就再没什么可以阻止我们俩的夜间行动了。”
  唐颐本想叫他去吃早餐,可在听到这句话后,顿时脸色僵住了,将毛巾往他头上一扔,转身就走。
  狗改不了吃.屎!她居然会对他抱有希望。
  库里斯拉下毛巾擦了下脸,莫名其妙地在后面追问,“怎么啦?”
  女人心海底针,说变脸就变脸啊,比苏联还难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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