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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24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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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转折
令人发狂的冬天终于结束,四月,春暖花开。黑暗快要过去,光明就要到来,再忍一忍,便是柳暗花明的又一村。每当绝望来临,唐颐便站在阳光下,望着天空,对自己这么说道。
从东面聚集而来的难民越来越多,西里西亚、萨克森、梅克伦堡,几个东部的州省,完全落入了苏联人的手中,他们无处可去,没有食物,冻着饿着。能挨过去的也许能看到曙光,挨不过去的,便死在了破晓前。
库里斯一番思想斗争后,最终还是决定了远走他乡。也是,他是军警,比党卫军的口碑好不了多少。呆在这里,不管将来是被苏联人抓到,还是被美国人,都没有好下场。
原本,他还想再等一等,期待着柏林最后的奇迹。谁知,没出几天,就收到了首都签发的文件,要求布痕瓦尔德的全部工作人员紧急疏散,疏散完毕后,炸毁集中营。收到这份通知后,他彻底绝望了。
已经没有希冀,就连元首也放弃了战斗,放弃了他们这些曾为他死忠的人。现在,是时候各自寻找出路了。库里斯运用手头上最后那一点职权,制造出几份假文件,匆匆忙忙地跑回家。
“走吧,唐颐,跟着我一起走。”
“去哪里?”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茫然地看着他,彼此的前途未卜。
“还能去哪里?”他苦笑了声,道,“西边有英美联军,东面有苏联人,只有南边还行。我们先混在难民**中去慕尼黑,再去葡萄牙,从那里上船去阿根廷。”
唐颐这才发现,他已经换上了平民的装束,这和他平时挺拔的军装格格不入。
“你要离开德国?”
他有些急促,可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唯一的出路。别再发呆了,赶紧收拾东西,把能带的全都带上。”
“那三座城怎么办?”
库里斯一怔,“什么三座城?”
“科萨韦尔留给我的城堡、葡萄园。还有那一大笔的遗产,都不要了吗?”
“葡萄园什么的肯定不行,遗产……唉,你怎么不早说,不过现在我们也没时间去办这些手续了。”
她顿时迟疑了,这是科萨韦尔留给自己唯一的纪念,他曾经的心血,就这样被舍弃掉了吗?
见她站着不动,他顿时急了,用力地推了她一把,气急败坏地道,“我和你在一起那么久,给你一切,难道活着的人还抵不过死去的吗?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
库里斯一把抱住她,道,“跟我走吧,唐颐,我们都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不要再失去彼此了。”
他的话让人动容,她眼眶一热,顿时妥协了,“好,我和你一起走。”
库里斯松了口气。
两人混在难民队中,向南方迁移,路途上还算是顺利。可是,好景不长,没多久,小托尔突然生了病。一开始他只是不肯吃东西,后来越来越严重,不停地哭闹,连晚上也不得安生。人们忍了一段时间后,牢骚终于爆发,开始不停地抱怨,甚至要求他们搬离难民营,引起越来越多的关注。
库里斯忍了又忍,甚至差点和其他人拔拳头,打起架来。这一路本来就艰辛,没吃没喝,大人都挺不过去,更别提小孩。两人把所有的食物和水都省下来给托尔,可惜,他实在太弱小了,丁点大的奶娃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没有医生,也不知道他得是什么病,只能这样硬挺,简直让人绝望。
唐颐拍着孩子,搅湿了帕子放在他额头,替他降温。可是,他还是不停地闹,不停地喘,沉闷的哭声简直让人发疯。
马上就要到慕尼黑的边关站了,对库里斯而言,那里是个关口,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
他看着托尔,欲言又止。有一天,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拉着唐颐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会影响我们偷渡出去的,把他扔了吧。反正只是捡来的孩子,我们可以再生一个,生一个有着我们血缘的宝贝……”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唐颐狠狠地抽了一耳光,她颤抖着嘴唇,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还是不是人?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当初是你问我要不要养,你没有心吗?相处了那么久,难道你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
库里斯也急了,反驳道,“唐颐,不要那么幼稚,我们自己都顾不过来,怎么去顾他?”
认识那么久,又不是第一次体会他的铁石心肠,但听见这话,她还是忍不住冷笑连连,“明明就是你自私自利,这是一条生命。哦,对,我怎么忘了,你们在集中营的时候,心情不好时,随手一枪,从来不把人当人。”
闻言,库里斯立即伸手挡住了她的嘴,压低声音,怒道,“你胡说什么?”
唐颐拍开他的手,无力和他争执,肚子饿、还要不停赶路,再加上宝宝的病情,三重夹击,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她紧紧地抱着孩子,用行动回答他,在她决定收留孩子的那一刻起,这就是她的儿子,如同亲身骨肉。
两人互不退步,无言以对。
安静了一会儿,唐颐软下口吻,恳求,“我们留下吧,在当地找个大夫给他看病。”
“你疯了吗,这里到处都是英美联军,你想让我去死?”
“投降吧。库里斯,向他们投降,去挖煤,还是去坐牢,不管多少年,我都在这里,等着你出来。”她含着泪,却把这句话说得坚定而有力。
有那么刹那,他的心被她说动了,看着她的脸,库里斯眼睛湿润了,那一声好几乎就要出口。可是,一瞬间理智又跑了回去,他握住她的肩膀,摇晃,问,
“如果他们枪毙我呢?”
“不会的,有日内瓦公约,他们不会向投向士兵开枪的。”
“那万一开枪了呢?”
她倏地沉默了。
“这场激战让他们恨死了纳粹,他们捉住我,不会放过我的。离开德国,去其他国家,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唐颐退开一步,冷笑,“不,不是我们。是你,是你唯一的出路。”
那双绿眼中闪现出了痛苦的神情,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暴躁地拉着她,道,“你非要这样折磨我吗?唐颐,我以为你是爱我的。”
她甩开他的手,冷静地道,“是的,差一点,我就要爱上你了,库里斯。可是,是你自己亲手捻熄了它。我们在一起,什么都在变,就是我们的立场没变,你不懂我,也不肯去,你总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我身上。”
“求你,别说了。别再让我为难。”他很想劈晕她,直接将她带走,但是他不敢,因为他太清楚她刚烈的性子了。如果他这么做,她会恨他一辈子,一辈子的时间,太长了。他的心已经承受他太多的压力,他无力再去承受这一份恨意。
唐颐站在原地,一字一顿地道,“不,我不走,我不会丢下托尔!”
库里斯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她,想用拥抱和亲吻改变她的决定。可是,她的无动于衷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做不到。两人的战争中,他曾赢了无数次,但是在这最后一次,也是最关键的一次,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他红着眼睛,道,“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当初就不该带他回来……”
是的,他不该不带回来。可是,是托尔的出现,让他们的感情有了转折。如果没有他,也许结局一样不会美满。这一点,她知道,他也知道。
库里斯看向她,颓废地松了手,“唐颐,我爱你。我会和你结婚,把你当妻子那样,爱你。我们都会幸福。”
在他说出扔掉托尔的那一瞬,她已经看清了这个男人,所以无论说什么,都不为所动,“我不爱你,所以,库里斯,就让我们在这里分手吧。”
短短一句话,却像一根针,刺入他的心中。曾经强大的一个人,现在什么也没剩下,他踉跄着转身,将孤独的背影留给她。是的,她没错,什么都在变,就是他没变。以前,为了权势,放弃追逐她。现在,为了生存,同样放弃了她。
沧海桑田,缘起缘灭,到头来不过一场梦。
唐颐抱着怀中孩子,强忍住眼眶里翻滚的热浪,硬是没让它落下。
***
抱着托尔,不停地往回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肚子咕咕直叫,饿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更糟糕的是,腹部还隐隐作痛,真可笑,明明什么也没吃进去,居然会有一丝丝的胀痛感。
小托尔倒是止住了哭泣,吮吸着手指,拉着她的头发。唐颐拍了拍他的背脊,将额头抵在他的上,还是很烫,依然发着烧。这样下去,他和她都会没命的。越是愁苦,就越是想不到办法,她一屁股在路边坐了下来。
四月底的阳光很灿烂,唐颐头晕眼花地有些扛不住,她舔了舔嘴唇,从口袋里拿出最后一小块面包。放进嘴里,嚼烂了,努力压住吞下去的*,合着口水吐出来,塞进宝宝的嘴里。
托尔吧唧着嘴巴,眨了眨眼睛,突然叫了起来,“爸爸。”
库里斯教了他很久,一直学不会,后来他就没了耐心。没想到,在这当口他却毫无征兆地叫了出来。
唐颐吃了一惊,差点松手,几乎以为自己饥饿过度产生了幻听。可是宝宝却拍着手,大声地叫了起来,“爸爸爸爸爸爸……”
她顿时泪流满面,这一句话,如果在库里斯离开前说出口,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呢?可是,没有如果,现实就是这样的残忍。
德国南部被盟军占领,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战争已经结束,地上淌满了战士们的尸体,有德国人的,也有其他国家的。
一开始还会觉得害怕,可见多了,也就麻木不仁。唐颐在尸体上寻找有没有遗留下来的食物,就像乞丐一样,不放过任何生存的机会。
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仿佛她和托尔成了唯一活着的生物。就在两人徘徊在崩溃边缘时,迎面开来了一支英*队,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看见那些雄赳赳气昂昂的士兵,她眼中闪出了希望的泪水。坚持下去,才会知道雨后的彩虹是如此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大结局。
第八十七章 大结局+番外
9月的天气依然炎热,晴空万里,金色的阳光当头洒下。
战争结束了,这个国度的人民得到了重生,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五个月后的某天,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出现在魏玛附近的小树林中。这里有一间木屋,在经历了这么惨烈的战争后,它仍然没有倒塌,能这样傲然矗立,真是一个奇迹。
她托着腰,顶着圆滚滚的肚子,伸手推开房门。显然当时的屋主走得太匆忙,连门都没来得及锁,屋里乱七八糟的,床上、窗台上、桌子上都堆满了灰尘。她抬起头,便瞧见那被子弹射穿了的灯罩,仍然孤零零地晃荡着。这里的一切,还是维持着原样。
这个孕妇不是别人,正是唐颐,她已经怀孕七个月了,预产期在圣诞节期间。照例说是不能再乱跑,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想过来看看。
库里斯,他还活着么?她轻轻地咬了下嘴唇,这是唐颐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当她叫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心口微微地痛了一下。
他曾粗暴地将她按在这张床上,撕扯她的衣服,执意要刻入她的灵魂。可是,当他快成功的时候,却自己松了手,选择放弃。住在这里的短短一年,有过太多的记忆,欢乐的、不堪回首的,这一个个琐碎的片段,交织在一起,写入了历史,是她的人生历程。
她解下颈子上的项链,放在梳妆台上,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苦涩地扬起嘴唇。战争结束了,她也不得不面对崭新的将来。下意识将手放在肚子上,刚才宝宝似乎踢了自己一下,不知道孩子生出来后,会像谁多一点。
才这么想着,外面就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有人在用英语说话。
“唐,你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来者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他穿着英国空军的制服,是个上校。他大大咧咧地走来,自然而然地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叮嘱,“既然怀孕了,就好好呆在家里,到处乱跑,真让人费心。”
唐颐耸耸肩,一脸无辜,“我不是给你留了地址,让你来接我?”
他嘟哝,“这算是什么地址啊,门牌路名都没有,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而且,这么大个树林里,就一栋房子!要不是我天生方向感强大,开着飞机都找不到。”
耳边听着他罗里吧嗦,她也不打断,等他发完牢骚,真挚地道,“麦金托什,谢谢你。”
“谢我什么?”
“对我的照顾。”
闻言,他立即咧开嘴,拥抱了她一下,道,“唐颐,你救过我一命,现在轮到我报恩来了。只要你愿意,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她笑了。
当初自己倒在英军部队经过的路上,被他们救起后,转去了国际红十字。她和托尔,都是福大命大的人,经历了人生的大劫大难都没死。
在红十字调养了一段日子,看见周围的人都把名字写在寻人公告栏上,以便走散的亲人重获联系。虽然,在德国她举目无亲,一个死了一个走了,但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将自己的名字也写了上去。
结果,之后不久,麦金托什就找来了。
他看见她后的第一句话,“恭喜你,唐颐,有了2个月身孕。“
第二句话是,“如果没人当爹,我不介意献身。”
第三句,“你那蓝眼睛的宝宝和我真像啊,我已经告诉他,我是他爹地了。”
四年后的重逢,恍若隔世。
见她傻站着不说话,他主动握住了她的手,道,“你肚子里的这个取名字了没?没有的话,我帮你想。”
唐颐回神,拍掉他的手,笑道,“不用劳烦了,我已经想好了名字,叫洛基。”
“托尔和洛基?”他伸手拍了下额头,做了个夸张的动作,“唐颐,要不,你再给我生一个,叫奥丁吧!”
“你想得美。”
“哈哈哈。我一向很美。”爽朗的笑声,久久不落。
***
1990年魏玛。
柏林墙倒,东西德国终于合并了,苏联人占领了长达半个世纪后,终于撤出了德国。
一个白发老人在残壁下走过,这是他四十五年后,第一次回到德国。过去第三帝国的辉煌,如今只剩下不堪的记忆,连党卫军这三个字都成了难以启齿的禁忌。
站在魏玛的市中心,除了被战争摧毁的,其他仍是原貌,除了变得更加沧桑,几乎并没有什么改变。他站在一栋建筑物的门口,两根柱子上刻着浮雕,这里曾是他们国防军的军警处,现在却是市政厅。
他抬头望向天空,阳光下依稀见到那猩红色的万字旗在风中飘扬,头顶掠过斯图卡的身影,部队声势浩荡地在广场上走过,嗨希特勒的叫声此起彼伏……
一眨眼,便是半辈子,那时的他才二十八岁,年少轻狂。
他坐上火车,去了四十公里处的城市近郊,走了很多错路,终于给他摸对了。人老了,很多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可有些事却依然那么深刻,仿佛昨日乍现。
房子还在,只是破残不堪,仿佛随时会倒塌。在外面的空地怔忡了半晌,他才慢慢地走近,心中思绪起伏,眼眶微微发热。
一用力,他伸手推开了房门,一股腐旧的味道迎头扑来,到处结满了蜘蛛网。可是,家具还在,就连屋顶那曾被他射穿了的吊灯也在。这一切,就像是藏在他脑中的记忆,除了陈旧,其他什么都没改变。
他伸手拂过桌子,椅背,窗台,婴儿床,然后在床上坐下,这里埋着多少辛酸苦辣、悲欢离愁?
闭起眼睛,还记得她背着自己流泪的样子,她的脸,那么清晰地浮现出来,这么多年来不曾忘记。当时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并不觉得错,因为在那一时间点上,是正确的。可是后来,他用整个人生证明了,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如今,想要后悔,却晚了。同样的错,他犯了两次,所以活该一辈子孤独。
战争结束了,可他们也成为过去式。岁月除了皱纹,最终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他叹了口气,起身。
在镜子前,再度站住了脚,因为在梳妆台上散乱的杂物中,他看见了一条项链。他的心狂跳了起来,他记得,那时她明明是带在身上一起带走的!这说明,在过去的四十五年里,她曾来过这里。
打开项链挂坠,看到三人合照的那一刻,他忍不住热泪盈眶,一双不再清澈的绿眸盈满了腐蚀的泪水。是自己将她伤得太深,所以她宁愿选择遗忘,连带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都不要了。
他取出照片,用嘴唇亲吻着上面微笑的人儿,所有发生过的画面在眼前流过。他笑了。在这一刻,仿佛脸上的皱纹全都退去,时间慢慢倒流四十五年,他又回到那个年轻的时代。
如果上帝给他第二次选择,他不会错过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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