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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蓝石

[穿越重生] 《嫁夫》作者:灏漫(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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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0: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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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章 相请
    恭送了皇上、皇后和太子之后,一府宾客也纷纷告辞。
    一个看起来很伶俐的俏丫鬟走到干天师跟前福身一礼,态度恭谨轻声道,“干天师请留步,我家老太君有请。”
    这个丫鬟杏眼瓜子脸,正是老太君跟前的双喜。
    干天师也是认得的,微微一怔,很快地,又点了点头。
    双喜将干天师引进颐养院的正房后,便合上门,朝候在门口的墨妈妈略一颔首,便退下。
    正午的阳光朗朗,屋内却是一室清凉。
    隔扇窗都关了,屋角冰架上刚换好的山水冰雕静幽幽的散发着丝丝凉气。
    干天师忽然莫名的觉得有些凉意。
    老太君坐在镶嵌云英石的茶床上,一旁桌案上放着白玉莲纹茶盏,还有一个小小的黑漆金边木匣。
    只见她唇角含着淡淡笑意,双眼似有浑浊,语气却柔缓,“干天师请入坐。”
    干天师颔首落座——身旁案上早已备好的白玉茶盏中,阵阵清茶幽香正从茶盖边沿溢出。
    他没有开口。
    论辈份,老太君的辈份在大京无人能及,论交情,虽然他往日从未与老太君有私交,但老太君同恩师元天师却曾相交一二的。
    恩师元天师为人淡泊,当初也是为了报知遇之恩才入宫辅助嘉惠帝,平素最不喜同达官贵人来往,能得相交一二的,必定是另眼相看之人。
    他不敢小觑,加之此刻心有震撼,怕一开口便会露了痕迹。
    “多谢干天师方才援手,”静默了片刻,老太君缓缓开口,“若不是,老身那六丫头今日只怕就要出丑了。”
    干天师只觉心中一跳,拱手谦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老太君笑了笑,看着干天师眸光忽地清澈闪亮,“听闻干天师精通摸骨相面之术,不知方才替老身那六丫头相看时,可有所得?”
    老太君说得很平静,语速也始终平缓如一,只那双突然明亮的眼却一直定定的看住干天师。
    干天师费了很大力气才抑制住自己面上神情不变,可身子却还是微微颤了一颤,他强笑道,“贫道修为浅薄,方才也未曾仔细……”
    他没有说下去,老太君突然笑了,且笑得十分之意味深长。
    “嘉惠十九年,”老太君看着他,唇角又淡淡笑意,“元天师曾对老身言及,说两大弟子中,大弟子于人道一途极有慧根,摸骨相面之术已得他八成——”顿住,又笑了笑,“如今十余年过去,干天师想必更有精深之处,又何需谦辞?”
    听着老太君的话意,干天师只觉额头似有汗意,心中顿时复杂难言,却依旧默然。
    从看见那个丫鬟起,他心中就有了某种预料,见到了老太君,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或者更确切的说,从他再度见到十一年前的那个婴孩,那个命格分明早该夭折的女婴活生生站在他眼前,甚至还是在纳兰侯府中——他心中已然是惊涛骇浪了。
    当年郑国公夫人送进宫那张字条上的生辰八字分明是夭折之命,而后,他来纳兰府也亲自摸骨查看,也的的确确是早夭之命数。
    也正是思及那婴孩命格会早夭,他才按郑国公夫人所指说了违心之言,以偿旧日之诺。
    至于郑国公夫人为何要对付一个刚出世的婴孩,他并未问过也不想知晓。
    只当是了了一段旧日恩情,从此再无瓜葛。
    从头至尾,他从未同纳兰府其他人有过私下来往,随着时间渐逝,他自己几乎都快将这件事遗忘了。
    谁知十一年后无意扶住的一个小丫头,却是自己认为早该夭折之人。
    苦笑一声,自己最得意的莫过于这摸骨相面之术,如今看来,却真真的讽刺!
    看着上首端坐微笑的老太君,他心中低低一叹。
    那段因果——老太君只怕是早已知晓……
    闭了闭眼,干天师慢慢起身,面向老太君深深一揖,“贫道罪孽了!”
    脚步声响起,老太君走了过来将他扶起,“干天师请入座——老身非有他意,实是情非得已,才请天师来此一叙。”
    干天师微有惊诧,却也不好让老太君这般相待,便微微躬身一礼,退回了座位。
    老太君缓缓走回云床,坐下,将目光再度投向干天师,“凡事皆有缘由,天师之不得已处,老身也明白。旧事不必再言,老身今日只有一事相求。”
    当年的事,她知道的要比干天师多得多,一切因果来回,阴差阳错,她早已知晓。
    而干天师当初所为的不得已,她也知晓——这种不得已,她自己也同样有过。
    人到了她这个年纪,看多了,想多了,已经学会了不去做没用的怪罪。
    不能带来益处的责怪,不如忘却和放弃。
    听闻老太君的话,干天师怔了怔,“太君请说。”
    “旧事已了——天师今日所见的六丫头是我纳兰府四房嫡女,”老太君语气平缓,双目直视干天师,“之前是,往后也是!”
    未尽之意已全都在老太君的目光中,心中轻轻的呼了一口气,他默然的点了点头。
    当年自己也要同恩师归隐,恩师却道,“人道未破,道心未够,还需了悟。”
    或许,自己将恩师的话理解错了……
    干天师这样的人物一旦承诺,自然是一言九鼎。
    老太君含笑颔首,“多谢。”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看了看似在沉思的干天师,“天师可是有话要问老身?”
    干天师沉吟片刻抬首,“当年,恩师曾为贵府三老爷批字,除了批字,不知恩师当日可有他言?”
    老太君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开口,“令师当年并未有他言,旧日相交,令师临别之际,曾送老身一诺。”顿了顿,看了干天师一眼,“十一年前,老身遣身边心腹之人持信物去寻令师,令师送回老身一笺——”
    收住话头,老太君打开一旁桌案上的黑漆木匣,拿出一张薄薄旧笺。
    干天师心神一震,信笺上隐约淡淡的云纹——正是元天师惯用的沄水笺。
    定定的看了老太君一眼,他起身上前双手接过,熟悉的飘逸字迹,是四句话,“苍龙之角,玄武之角,若得金凤,可得百年。”
    苍龙玄武?
    “解”字中,一“角”一“牛”,角宿为东方苍龙之龙角,牛宿为北方玄武,牛宿六星,形似牛角。
    苍龙玄武皆为王者……
    看着那飞龙走凤的十六字,他有些怔忪,心中似有触动。
    “干天师莫怪,老身当年并未提及府中人事。”耳畔响起了老太君的话,“当年老大出世,老身也曾请过令师,但适逢令师闭关,而后老三出世,令师亲来,批了一个‘解’字,老身也曾先询,但令师只道‘自有缘法’便去了。老身想了三十年,却还是未得其意。十一年前,老身诸多顾虑在身,便遣了心腹之人持信物向令师求这一字之解,而后,老身的人就带回了令师的这四句……”
    老太君长叹一声,苦笑着摇了摇首,“可惜老身愚钝,至今也未能得其真意。何为苍龙之角,何为玄武之角——老身不明矣……还有那后两句,‘若得金凤’——这‘若得’二字又做何解?老身真真愚钝……”
    纳兰府是注定要出一任皇后,为何又有“若得”二字的说法?
    老太君百思不得其解,唯一真正明白的,也就那最后一句。
    干天师此刻却心潮起伏。
    “解”字应有三分,一“角”一“牛”,还有一“刀”。
    恩师是用二十八星宿做解,以恩师的为人,怎会独独略去了那“刀”部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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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0: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章 危宿
    角宿、牛宿……必定还有一宿才对。
    “刀”乃兵刃,凶器也。
    忽然间,他灵光一现——“刀”部在上,乃危也。
    是危宿!
    危宿内有坟星、虚粱、盖屋星,为深秋临东之不祥之星。
    一个“解”字,苍龙玄武二王,兵刃之凶,盖屋之不详——
    恩师,你果真只是为三老爷批的命么?
    按捺住心中惊天巨浪,干天师定住心神将笺纸放到茶案上,抬首看向老太君,“恩师之才,贫道望尘莫及——贫道也不敢妄言太多,不过笺中既有‘可得百年’四字,应是逢凶化吉之象。老太君顺本心而为便是。至于这笺纸——贫道以为,最好莫为他人所知。”
    老太君仔细地听着干天师的每一句话,听到最末,心里微微失望叹息。
    垂了垂眼睑复抬眼,“敢问天师,老身那六丫头的命数——可有告知之处?”
    干天师闻言却苦笑,“贫道摸骨只能看命数,于运数一道实不能也——不瞒老太君,贵府六小 姐之命数,贫道当年也是错看。如今老太君相问,贫道已是不能言。非是不愿,而是不能矣。”顿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贫道此番回去,也要闭关了。”
    老太君一愣,又问,“那老身的三丫头和五丫头?”
    干天师轻轻笑了笑,“贫道当年所言皆实,三小 姐同五小 姐应无夭折之象。不过老太君也知,这命数之说,夭折与否,乃看前世功德,而后,则端看今生功德,并无命定终生之说。”
    言毕,正容欠身一礼,“贫道告辞。”
    将干天师送到门口,墨妈妈扶着老太君目送干天师远去,却忽听老太君喃喃低语,“逢凶化吉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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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芳院里,四夫人正满脸后怕地拉着明思,目光紧张地上下不停打量。
    “娘,我真的没事儿。就是不小心撞到了富贵公公,没伤着。”明思一面说着,一面用目光朝四老爷求援。
    这几年都太平静了,四夫人对于意外事件的接受度大大降低。
    他们夫妻向来不喜凑热闹,所以今日见别人出去,也没多想,谁知后来出来却正看见明思捂着眼睛一头撞到干天师身上。
    四夫人顿时心惊肉跳,拉着四老爷,紧跟着便回了春芳院。
    四老爷当时也是一惊,不过看明思的模样并无大碍,心里也就放了些心下来。
    明思回来的路上已想好了说辞。
    蓝星这丫头也是个机灵的,明思说了之后,也煞有介事的连声附和。
    四老爷四夫人也没起疑,当然,也绝不会有怪明思莽撞的想法。
    四夫人是后怕,怕太子万一伤到了或者吓倒了明思。四老爷的想法则是,女儿没事就好,其他的,既然没发生,就不用去担心。
    看着女儿求援的目光,四老爷笑着拍拍妻子的手臂,“好了,囡囡好着呢。你再这般下去,囡囡没被旁人吓着,倒被你这个娘吓着了。”
    “娘,我真没吓着!我那是怕太子找蓝星的麻烦——”明思摇着四夫人的手撒娇,“他可不讲理了!”
    四夫人叹了口气,看了四老爷一眼,没有言语。
    四老爷伸手抚了抚明思的发髻,“囡囡不怕,过几年爹就带你和娘回边郡去。”
    “四郎,”四夫人闻言一喜,转而又有些担心地,“能回去么?”
    四老爷自信的一笑,“边郡朝大京调职难,我一个五品申调边城还是容易的。”
    四夫人瞬间喜上眉梢,唇角是抑不住的愉悦,眸中满满的全是柔情暖意。
    明思左右各看了一眼,抿唇而笑。
    午膳就摆在春芳院,一家三口和和乐乐的吃过后,明思就把四房夫妻“撵”回去过二人世界。
    难得中元节休沐,四老爷在家的时间对四夫人来说也算珍贵,明思自然识趣。
    明思歇了午觉起来喝了一盏茶,便铺开纸准备练会儿字。
    今日的事,也算事出突然,她所做的选择是当时看来她所能做的最好选择,却不是没有风险的。
    最大的风险就是太子发现字条后会怀疑到她,最坏的结果是字条被太子身边伺候的人发现,而这个人或许就是幕后凶手一党,并且最后会疑心到她身上。
    但作为她而言,只能别无选择地冒这个险——心里不是不怕的。
    她需要平静下来。
    写了一幅字后,心情渐渐宁静下来。
    抬首一看,蓝星手里还拿着墨条,正望着窗外发呆,连她写完了也没发现。
    心里一动,伸手从蓝星手上取过墨条,俏皮一笑,“在想辣子鹅掌?”
    “小 姐,你写完了?”蓝星猛地回过神,伸手去换纸。
    明思按住她的手,“在想什么?”
    蓝星怔了怔,轻轻低头,“小 姐,大京一点也不好,我不喜欢。”
    明思心中一颤,这个小丫头——今日实在是委屈了。
    只听蓝星低低道,“夫人不喜欢,蓝草和滢娘也不喜欢,我也不喜欢。”顿了顿,“以前在边城的时候,没事儿夫人都会带我们出去玩,放风筝踏青,逛庙会,我们还去山上玩过……”
    明思听得心中酸涩,四年了,除了每个月初一十五去城外的童花娘娘庙拜祭还愿,她们从未出去游玩过。
    跟其他三房不同,四房在大京没有姻亲,而且四老爷本身也不是擅交际之人,还有考虑到四夫人,所以一直以来,她们都很少主动出门。
    “蓝星,你会不会做河灯?”朝外面望了一眼,看着蓝星瞬间明亮瞪大的双眼,明思轻声一笑,“若是会的话,今晚我们就去放河灯!”
    晚膳后,天色朦朦。
    纳兰侯府的西墙下,阿刁抱着一堆东西,看着下方卡在狗洞中的蓝星,唇角有些抽搐,身边一身小厮打扮的明思正掩嘴而笑。
    好不容易才从有些小的狗洞中挣扎出来的蓝星也是一身小厮打扮,虽然衣衫还是有些大,却比明思合身多了。明思的裤脚都卷了三圈才勉强不拖地。
    阿刁看着被蓝星磨得有些发毛的裤子,脸上露出一丝心疼——他一共也就四套夏日的衣裳,明思和蓝星身上穿的还是今年新做的两套夏衣。
    蓝星敏感的察觉到,豪爽的拍拍他,“没事儿,我让蓝灵给你做一套,她的针线活儿可好了!”
    阿刁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不用。”
    蓝星一噎,“你干嘛老是这个样子啊?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明思一笑,不让这两人继续说下去,“走吧,”又看向阿刁,“你认识路吧?”
    阿刁看了蓝星一眼,好像想说什么,又打住,朝明思点了点头,往左边的路行去。
    明思抿唇一笑,拽住蓝星跟上,“还不快些,咱们可是要走路去,晚了可就不成了。”
    蓝星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开,丢开方才的不快,面上带了几分期待地得意,“小 姐,咱们的河灯肯定是最漂亮的!”一面说着一面走,语声好奇又兴奋,“对了,小 姐你为什么要用蜡烛涂在河灯上啊?小 姐,你说会不会有人捞咱们的河灯啊?嘻嘻,要是有就好玩了!对了,小 姐,到底是该杀猪还是该杀驴啊……”
    明思含笑不语。
    人影远去,声渐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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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0: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一章 河灯
    大京位于大汉中部偏北,水资源并不算丰富,却有一条大汉最有名的河水,名曰凤凰河。
    而在民间,这条河更多的被百姓称为“帝后河”。
    相传九百多年前,大汉开国皇帝睿明帝就是在这条河边同端孝皇后一见钟情,成就了一段帝后传奇。
    据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睿明帝在五个备选都城中,将大京选作了最后的寻址。
    九百多年过去,旧人已消逝,只有缠绵的故事一代代更加美好的被流传下来。
    人总是本能的向往美好,凤凰河畔人流如织。
    夏夜凉风习习,河畔绿柳如美人垂发,月色正朦胧,流水静淌,浮灯盏盏如星。
    夜色中,朵朵莲花般绽放,烛火摇曳映出波光粼粼,益加璀璨。
    有调皮的孩童嘻嘻笑着躲在河水下游岸边,朝河中莲灯投石,一旦打中,便得了一种使坏的快乐。
    但凡有人走近呵斥,便大笑着一哄而散。
    呵斥之人也只能摇首无奈而笑,忽地抬首,却见迎面走来两人,待一看清,不由面上一怔,继而心中暗赞——好出众的一个少年!
    明明是二人同行,看者的眸光却不由自主的被前方那个少年所吸引!
    只见他身着黑丝缎袍,通身上下只腰间墨绿腰带下垂着一块白玉兽形玉佩外便别无他饰,却让人一见便难以移开视线。
    宛若雕刻般的面容俊美非凡,浓黑的剑眉下一双眼犹如琥珀琉璃般光华流转,亮若九天之星,深褐色的长发丝般顺滑,不扎不束,只用一根银色丝带从额间缚过脑后,漂逸洒落。
    年岁不大,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身形却秀雅挺拔,行走间不疾不徐,犹如闲庭信步,发随衣动,夜风轻拂,黑色丝袍内隐隐露出了绣有银色如意云纹的镶边。
    月华如水,河水泛着粼粼波光,河灯漂浮其上,远远望去,宛若星河。
    少年优美的粉红薄唇弯着淡淡的弧度,似笑似讽,衬着象牙色的肌肤,缓缓走来,如暗生花。
    风动,衣动,发动,仿若暗夜罂粟花开。
    可惜了,看者回过神惋惜中带出少许轻视,这般风貌气度——竟然是西胡人!
    眼内刚刚露出这般神情,那少年目光便电射般扫来,他心中顿时一跳,再一看,少年眸光瞬间犀利一闪,唇角的弧度便扩开了,明明是笑意,他脊背却莫名地升起一股凉意。
    不敢再看,忙低头,匆匆而行。
    少年鼻间无声轻哼一声,唇边笑意慢慢化作讽刺深深。
    这样的表情在俊美绝伦的面上只停留了一瞬,转眼间,少年又神情淡然,不温不火,波澜不惊。
    少年身后的青年男子瞥了一眼主子,唇动了动,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回去了。
    主子心情不好,自己又是个嘴笨的,还是不要讨嫌了。万一跟沙鲁一样被罚去管绣娘,那可真真是自讨苦吃。他宁可伺候雪龙吃喝拉撒,也不想去守着那群叽叽喳喳的女人。
    这少年便是西胡国十七皇子荣烈。
    西胡皇后柴尔丹二十岁生太子荣安,相隔二十一年后,才生下十七皇子荣烈。
    中年得子,加之荣烈十月能行,一岁能言,天性聪慧异常且自幼容貌出众,自是珍爱异常。
    这是荣烈相隔四年后,生平第二次来到大京。
    一路沿着凤凰河中游的繁华路段缓缓而行,眼下到了城边行人稀少的下游,主仆二人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
    天色渐晚,夜色渐浓,天地间渐渐宁谧。
    “主子,再走就出城了。”布罗瞅了一眼荣烈,提醒道,顿了顿,又小声追加了一句,“城门已经关了。”
    此刻,他们正位于一个河湾处,此处地势平缓,河水流淌也缓慢了许多。
    因为流程过长,河面上的荷灯也零落了,稀落落数盏,灯瓣吸了水,半浮半沉,显得有些寥落孤单。
    荣烈顿住了脚步,转身面向河面,静静站立。
    布罗心里暗叹一声,也默然地站在身侧。
    突然,他的目光被河面飘来几盏造型特异的浮灯吸引,“咦,这些灯怎么不沉?”
    临近了,又发现七盏灯竟然是连成了一串,第一盏最大,然后逐一变小,迤逦拖开。七灯七色,赤橙黄绿青蓝紫,浅色都是极浅,在烛火的映照下,却煞是别致玲珑。
    颜色各异的荷花中心,是一座小小的宝塔,小小的烛火便立在塔门侧。
    凝足目力一看,那塔身上似乎还有字,他更是好奇了几分,看了一眼目光也落在那串河灯上的主子,他心念一闪,拾起脚边的一段枯枝扔向河面,正好落在那串灯旁。
    随即,纵身而起跃向河心,捞起第一盏,拖拉起来,足尖在枯枝上一点,便飞身而回。
    讨好的把灯送到荣烈眼前,荣烈皱了皱眉,瞥他一眼,“你不知大汉人中元节的河灯是祭先人的么?”
    布罗一噎,糟了,这不是讨主子晦气么?
    “哦,”他赶紧道,“我这就放回去。”
    ‘慢着!”荣烈目光一扫,伸手从他手中将河灯接过,此时,烛火已灭,借着河中灯火,只见河灯塔身上写着几行字,却并非祭拜先人之词。
    只见上面字迹挺拔俊秀,“随意捞人河灯都是坏蛋。”
    布罗呆了呆,“这,这是祭拜先人?”
    荣烈白了他一眼,拿起了第二盏,上面写着,“看第二盏的不仅是坏蛋,还是笨蛋!敢看第三盏么?”
    布罗噎了噎,目光在荣烈面上一扫,正好碰到荣烈视线,他很快若无其事的将目光游移开去。
    等荣烈拿起第三盏,他又偷眼瞅去,只见上写,“还真敢看?那就给你个机会证明自己是不是笨蛋吧。请看第四盏。”
    第四盏,“世上最简单的问题,不知道的都是笨蛋,敢试否?第五盏。”
    布罗忍不住好奇了,探头朝第五盏看去,上面写着,“元节新年,是杀猪还是杀驴?选定答案后,请看第六盏。”
    “杀猪还是杀驴?”布罗挠挠头,憨厚的面容上神情疑惑,“主子,你说是杀猪还是杀驴啊?”
    猪肉好吃,驴肉也好吃啊,为什么不能都杀呢?
    他心里甚为不解。
    荣烈盯着河灯,浓眉渐渐拧起,忽地眸光一闪,松开眉头,唇角慢慢翘起,琥珀般的眸中现出笑意,把河灯朝布罗手中一塞,“把后面的念给我听。”
    布罗此时好奇极盛,接过拿起第六盏便读了起来,“我不是傻猪——”一愣,又捞起第七盏,字体已经很小,凑近一字一顿的念,“便、是、傻、驴!”
    …………
    他彻底噎住。
    荣烈朗声大笑起来。
    笑声顺着河面散开,似乎将心中的阴郁也散去了不少,眸中多日来的深邃深沉也化作了清澈的波光潋滟,俊美绝伦的面容霎时炫目无比。
    看着主子开怀的模样,布罗暗暗的舒了一口气,看着手中的河灯,那些许的郁闷早已化作了感激。
    陛下病重,太子却将主子派到大京来……
    自出发起,主子的心情一日坏过一日——这一刻,他还真是感激这个放河灯的人。
    荣烈收住笑声,面色已是晴朗不少,看着还在发呆的布罗,勾了勾唇,“回客栈吧——办完事,早日回去。”
    言毕,转身而行。
    布罗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河灯,想扔又觉着有些可惜,转念一想,便拎着快步跟上,忍不住好奇,“主子,你说这放灯的是什么人啊?”
    荣烈勾唇一笑,“有趣之人。”
    布罗喃喃好奇,“这是男人还是女人啊?”
    荣烈侧首,瞟他一眼,“这般笔力——又岂是女人能写出的?”
    布罗颔了颔首,举起又看了看,“也对,我看比主子写得还好些呢。难道是个老头儿?”转念又摇摇头,“也不对啊——”
    荣烈听见前面那句唇角抽了抽,回首瞥他一眼,似笑非笑,“要不你留在大京,把这放灯之人找出来再回王都,可好?”
    布罗一噎,立马噤口,赶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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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宫中
    明思一行三人已经原路返回纳兰府。当然照旧是一人翻墙,两人钻洞。
    蓝星还沉浸在兴奋当中,大京的繁华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今晚又吃了小吃看了杂耍,实在是开心之极。
    加上又是偷溜出去的,胜利返回之后,难免有一种做贼成功的窃喜。
    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知道,她们放的河灯是否有人看到。
    从阿刁手中抱回夜市上买的小玩意儿,主仆二人蹑手蹑脚的回到了春芳院。
    一敲院门,蓝灵便神情紧张的探出头,左右一看,飞快的把她们拉了进去。
    回到屋中。
    判…姐,你们回来的时候没人瞧见吧?”蓝灵悄声问道。
    明思二人对视一眼,蓝星摇首“没人瞧见,怎么了?”
    “双喜晚膳后来过”蓝灵低声道“说老太君要见小 姐,我吓了一跳,后来还是蓝彩同她说,1小 姐今日受了些惊吓,早就睡了一才打发走的。”
    这时,帘子“哗”地挑起,蓝彩走了进来,轻咳了两声“我看只怕明日老太君还会遣人过来”停住,看向明思蓝星“小 姐,今日一可是有什么事儿?”
    蓝彩的话声很轻,目光中却隐隐有几分笃定。以她对小 姐的了解,她不相信小 姐会那么不小心的撞到富贵,而且还是太子在场的情形下。
    其他人或许认为正常,可她真不信。
    蓝星瞅了一眼明思,没有说话。
    明思微微想了想“今日的确有些事儿,不过你们能不知道还是不知道的好。若是需要你们帮忙,我会说的,可眼下,还不是告诉你们的时候。”
    自己以前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可她本能的觉得这样的事,按目前的情形,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三个丫鬟默默看了一眼,面色各有所悟。
    明思朝她们笑了笑,没有再多言。她的心思转到了老太君身上。
    老太君要见她会是因为什么事儿呢?
    还有那字条,也不知现在有没有被人发现?当时胡诌了两句,也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自己只是想着,既然是滩浑水,自己也只能将之搅得更浑一些,才有可能将暴露的可能性减到最低。
    虽然安慰了自己一大通,她的心还是有些七上八下。
    今天可算是把太半得罪狠了!
    可倒霉的是,如果是太子发现了纸条,无论他疑心她还是排除她,对她而言,都不是美妙的结局她暗自叹气。
    除了主角和炮灰,求一条中庸之道,怎么就这么难!
    事件的进程往往超出人们的预料。
    明思此刻百般纠结,殊不知,她所担心的事,此刻已经进入到了另外一个状态。
    深夜的大汉皇宫已经被黑暗笼罩,只每座宫殿飞檐廊下的大红灯笼蒙蒙的散出些许光亮。
    可即便有这些许的光亮,在这高高的宫墙之内,黑暗还是远远大于光明。
    静夜中,一座座的宫殿远远望去犹如一个个蛰伏的沉默巨兽,悄无声息地将一切阴谋藏于腹中。
    而此时坤宁宫的内室,却是四壁灯火通明。
    建熙帝后宫中身份最尊责,也是关系最亲近的两个女子,此刻都未入睡。
    上官皇后静静立于窗前。
    只见她钗环未除,大红宫装曳地,丽容上秀眉轻蹙,似有重重心事。
    在她身后,一身绛紫宫装的上官常妃正端坐龙凤蓥金茶床上,看了一眼上官皇后,她端起茶盏,一手托住茶船,另一手用茶盖轻轻荡了荡水面,饮了一口。
    虽容貌不及皇后,年纪也略显大些,可这份仪态气度却是优雅十足。
    目光盯着茶盏,她的心思却不在茶上~皇后深夜相请,所为何因?
    左右全都屏退了,偌大的宫殿内室,只有她们姐妹二人。
    抬首又看了皇后一眼,她垂了垂眸,才轻声道“皇后,可是有什么事儿?”
    上官皇后深吸一口气,猛然转过身,面上一片冷厉“有人谋害陵儿!”
    只听“啪”的一声,上官常妃手中的茶盖在茶杯边缘碰了一下,神情一愣“皇后,你是说有人想谋害太子?”
    “不是想!而是已经下手了!”皇后一字一顿道。
    上官常妃眸光错愕,似乎十分惊骇“这皇后从何得知?可知是何人下手?”
    “姐姐一看便知”皇后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上官常妃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几行字“果脯有异,1小心彻查。不必疑心,知名不具。”
    “我已经查过了,太子用的金玉果中下了曼司huā的huā粉!”皇后眸中一片冰寒,恨声道“这毒甚是隐秘,连银针也探它不出但凡服用上五年,便是神仙也难救!真真是好手段~
    好生毒辣的心肠!”
    “曼司huā?”上官常妃颦眉,面上现出些不解,继而又关切道“那太子眼下身子如何,可会有碍?”
    皇后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对身子定然是有些损伤,不过陵儿用这金玉果只两年,只需用药排毒,好生调理,应无大碍。”
    上官常妃轻轻舒了一口气,将茶盏放下“那就好,那就好一”
    顿住片刻,忽又惊异好奇道“这知名不具……这纸条是何人送来的?”
    “这是今日有人放到了陵儿身上的”皇后若有深意的一笑“此番还真多亏了这送信之人。”
    “这字好似故意写得这般…今日太子在纳兰府,莫非是”上官常妃看了皇后一眼,眸光微微一闪“皇后可是知道送信之人是谁?”
    皇后微微一笑,却未回答,沉默了片刻,抬眼定定地看向上官常妃“姐姐,依你之见,这毒该是何人所为?“上官常妃皱眉摇了摇头,又低头想了想“能在太子饮食中下手的,定然是宫中之人……”看了皇后一眼,面上露出些迟疑和苦笑“按理,除了太后同皇上皇后,这宫里,谁也脱不了嫌疑,便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于旁人眼里只怕也是有说辞的……”
    她微微低头,声音也慢慢低了下去,再抬首起来,眼圈已是红了“可皇后待臣妾的恩情,臣妾是日日夜夜都不曾忘记一分,臣妾心中长怀愧疚,这辈子不知如何才能报答皇后恩典之一二。只想着他日康儿若是能分封出京,臣妾没了牵挂便可一心伺候在皇后跟前只要皇后不嫌弃臣妾拙?…”
    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赶紧掏出丝巾有些慌乱的擦拭。
    上官常妃声声凄楚,珠泪滚滚,皇后心中松了口气,面上也露出了动容之色,快步上前拉起她的手臂,柔声道“姐姐,你我自幼相好,二十多年的姐妹情意,别人不知我还能不知么?我又怎会疑心于你?
    往日不是说过么私下里,你我还是姐妹相称,不必拘那些礼。
    我若不信你,又怎会将此事告知于你?如今这深宫中,我不信姐姐,还能信谁我只姐姐这一个助力之人,出了这样的事,说给姐姐听,也是想听个主意。”
    上官常妃收住泪“妹妹自小便聪慧,我虽痴长妹妹三岁,可从来就是个心拙嘴笨的,方才妹妹一问,我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妹妹也知道,这段时日康儿身子也有些不好,听妹妹这么一说,我心里又忧心陵儿的身子偏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头绪,是又恨又急”用丝巾又拭了拭眼角,抬首正色道“妹妹,此事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是!咱们上官府不能被人算计到这份上,陵儿可是咱几辈人的指望!”
    皇后冷笑两声“姐姐放心,这宫里能动这心思的也不过那两人!”轻哼一声“简直做梦!我陵儿乃是真龙转世,自有老天庇估,凭她们一真真是痴心妄想!“上官常妃睫毛微微一颤,似乎有些犹疑地“妹妹是说王夫人和玉夫人?”
    皇后唇角淡淡讥请,轻轻领首“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只小陵儿一岁,姐姐该不会忘了吧,玉芳芷当年可是主动参选进宫的!堂堂三品大员嫡女,好好的正妻不做,却偏要进宫~
    ”转首看向上官常妃“姐姐也要将康儿身边梳理梳理,她们既然敢对陵儿下手,只怕也不会放过康儿。”
    “妹妹,那此事可有查出端倪?”上官常妃很是紧张忧虑“那果脯中的曼司huā若真是她们所为,那又是在哪处下的手?这可是紧要的,万一这次不成……”
    “这便是头一件麻烦事。”皇后紧紧蹙眉“从头查到尾,都未有线索一如今我打算将陵儿身边之人统统撤换。”
    上官常妃眸光一闪,沉吟道“这也不妥若是一下都换了,只怕新来的不熟悉陵儿脾性,也未必能伺候得好。”顿了顿,沉吟道“只怕还是要留一两个,不如选那知根知底的留一个两个妹妹,你看如何?”
    皇后思及自己儿子的性子,也深以为然,脑子里迅速的盘算了一下,领了领首“姐姐说得是。”
    上官常妃忽地一怔,面上带出几分迟疑的疑惑“这曼司huā之毒,我从未听过,陵儿饮食上也自来小心,到底是何人有此能砷”
    看了皇后一眼“我向来不是个聪明的,妹妹莫怪我多心你看,这送信之人会不会跟下毒之人有关联?”
    “她绝无可能害陵儿”皇后摇了摇头,淡然一笑“这世上的害人手段千千万,又岂是你我能全知道的。但凡大户人家,谁家没些防人的手段见识。这曼司huā连我也是今日才得知,不瞒姐姐,宫中御医数十人,最后识出这曼司huā的也只有一人。若无那送信之人,根本无人会疑心。真是祖宗保估一”又轻轻叹了口气“我当初也是忧心这些,所以陵儿身边之人皆是早早备下的,却不曾想还是被人下了手。”
    上官常妃轻轻地点了点头“妹妹心里有数就好。”又笑着劝慰“老话说得好,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陵儿乃真龙转世,老天定会看顾。妹妹也不必太过忧心。”
    皇后含笑领首。
    翌日,明思下了家学,刚走到回春芳院的岔道,双喜便出现了。
    蓝星有些紧张。
    “六小 姐身子可好些了?”双喜笑着道“奴婢早上去春芳院才知晓六小 姐去家学了六小 姐真真勤勉。”
    明思身子缩了缩,瑟缩地看了一眼双喜“双喜姐姐,可是老祖宗要见我?”
    双喜浅笑点了点头“老祖宗在颐养院等六小 姐。”
    不多时,便到了。
    老太君一看见明思,便呵呵一笑“六丫头,快些过来”待明思走到跟前,又拉起明思手细细打量了番“昨日可吓着了?”
    明思望了一眼老太君身后的墨妈妈,便垂了首,不做声,只摇了摇首。
    老太君慈祥的看了明思片刻,忽道“昨日你怎么了?太子殿下为何说你冒犯?”
    明思心里一惊,脑中瞬间闪过几个念头。
    对了,定是三夫人!
    昨日的祭祀由三夫人一手操办,自己的所为不仅让太子丢了面子,只怕恼怒的还有三夫人。
    “我,我”很快的做出反应,她有些紧张地“老祖宗,我不是故意的。”
    老太君和蔼的拍拍她的手,眸光却一霎不霎的盯着她“那你跟老祖宗说说是怎么回事?”
    明思垂了垂睫毛,又抬起,1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老祖宗才低声道“我不小心撞到富贵公公,弄脏了太子殿下的衣裳,太子殿下很生气,我一”顿了下“我,我说衣裳脏了可以洗,太子殿下就发火一要打死蓝星,老祖宗,太子殿下好吓人。”
    说着,身子一颤,低下了头。
    老太君心中叹了口气,看着明思不觉轻轻地摇了摇首。
    若得金凤这“若得“二字,奠非指的是三丫头同五丫头?
    又抬首望去,黄黄的一张小脸,鼻翼上还有几点黑点,发丝也有些黄,低头一看,那手也是黄的。
    遂叹具了一声,轻轻的颌首“无事了,回去好生歇着。”
    待明思离去,老太君把双喜召了过来,双喜把蓝星说过了话又说了一遍,却是同明思说的别无二致。
    老太君听完,沉默了片刻,淡淡地挥了挥手,双喜瞅了一眼,退了下去。
    “墨染,你看如何?”老太君朝后一靠,闭上了眼。
    墨妈妈轻声道“奴婢倒没瞧出什么。”
    老太君淡淡开口“四年前,我看六丫头的模样,分明是知晓那颇质别名,我问她,她却只摇头。”顿了顿“这府里几个里头,就数这丫头命数最多波折,生生死死好几回一我总想着啊”
    没有再说下去。
    墨妈妈一怔“可六小 姐一这几年,京里有名望的大夫都看过了,只怕”又顿了顿“六小 姐素来胆小,或是知道那颇质别名不敢说也是在理的,兴许记不大清楚,怕说错了。”
    老太君闭着眼轻轻领首“你可知皇后早上送来的信是什么意思?”
    墨妈妈愣了愣。
    老太君睁开眼“皇后夸老三媳妇昨日的祭礼办得好,说老三媳妇一贤惠良德。”
    夏日下午,阳光明媚。
    大汉皇宫中,雕粱画栋间,huā圃中鸟鸣蜂飞,huā红叶翠。
    只可惜,这样的美景中,景中人的心情却美不起来。
    司马陵一身银衫玉带,正黑着脸站在仁和宫的huā圃中,显出心情的极度不爽。
    惊雷乖顺的趴在太子脚下,不时伸着脖子去嗅闻两下前方huā圃中探出的huā叶,又悻悻的缩回。
    一身金色带黑点的皮毛在树荫下显得异常顺滑光亮。
    富贵垂眉敛目站立一旁,袖中的手攥得有些紧。
    昨日回宫不久,皇后便召了御医来,到了晚间,送来了一大碗补药来。
    仁和宫里里外外的零碎东西,但凡吃的用地全搜了上去。
    今日一早,仁和宫所有的人都换了新面孔,连沉香兰香也不见了,只独独留下了他一人。
    补药要喝七日,皇上晌午的时候也来了,吩咐太子这七日都不可离开仁和宫,连每日的请安都省了。
    不止仁和宫,整个后宫里,所有的地方都被统统被搜了一遍看着来来往往神情寒漠的禁卫军,他只觉心惊。
    这么多年,这样的情形还是头次。
    皇后说是宫里丢了紧要的事物……
    从昨日到现在,他的心一直高高悬起。
    胆颤之余,又有些茫然。自己这样做有意义吗?如果现在的自己收到那封信,还会在门上划那条线么?
    可是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暗夜里飘在海上的一叶扁舟,看不到光明,也找不到方向。
    不远处,一男一女相隔一步,静静站立,身子如标枪直立,斑驳的树影落在二人面上,皆是同样的淡漠表情。
    右侧十**岁的女子相貌秀丽,一身蓝色的宫女着装,同之前的沉香兰香一样,也是二级侍女。
    她是皇后派来的新侍女。
    在她右侧一步远,一个浑身散发着淡淡冷漠气息的少年背光而站,年纪约莫十六七,身量高瘦精干。清瘦而又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上,狭长的单眼皮微微半垂,看不清眸光。
    面色沉静淡娄中又带着些许的宁静,皮肤很白,当看到他时,却有一种很干净的感觉。
    少年穿着一身深灰近似黑色的太监服,站在那里仿若无声无息。若不朝那处看去,几乎感觉不到有一个人。
    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少年起,富贵的感觉就很复杂,有好奇,也有矛盾。
    偷偷瞄了一眼那少年袖口内侧绣的那隐约露出黑色鹰首,心里打了个寒噤。
    这样一个冷漠干净的少年,竟然会是寒衣堂的人。
    没想到皇上居然把寒衣堂的人派到了太子身边。
    看了那少年一眼,他心里又有些庆幸~若当年他进宫被选入寒衣堂的话,只怕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
    大汉皇宫的每一个太监来知道寒衣堂,每个人说起时,心里都会无比的畏惧和后怕。
    寒衣堂是大汉皇室培养宫中太监死士的地方。
    每年入宫的小太监都会被甄选,据老资历的太监说,进去十人能活着出来的,绝不超过两人,有时甚至一个都没。
    九死一生,绝非言过其实。
    因为人数稀少,按宫中惯例,这些训练出来的太监一般都是皇上的近侍。平时穿着打扮同宫中二等太监的没有区别,只按等级会在袖口内侧绣上不同大小的黑鹰。
    若不是昨夜收到的那张纸条,他只怕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年纪同他差不多的小太监竟然是出自寒衣堂。
    那是噩梦般的所在啊!
    这时,太子突然狠踢了下面前的huā枝,惊雷猛然一惊,身子“腾地”站了起来,不知所措的望着太子。
    司马陵猛地转过身,看向那男女二人,精致的面容上隐怒阵阵“谁让你们站这儿的,给本太子滚出去!”
    那侍女身子微微一颤,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没有言语。
    灰衣少年身形不动如山,连发丝也未动一毫,在太子语声落了片刻后,才抬起眼睑,轻轻吐出平静的一句“回太子,是皇上。”
    司马陵瞬间神情一冷,渐渐地,紧紧盯着那少年的一双美丽凤眸慢慢松开,面上起了一丝兴味“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眸光在太子精致绝伦的面上一扫而过后,轻轻地,又极快地,垂了下眼睑“奴才一路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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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0: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三章 劫持
    司马陵这才想起父皇告知的这人的身份,眸光飞快地在他袖间掠过,这个路十三是如今寒衣堂中年纪最小的死士,却在九个死士中排名第四,是父皇特意派到他身边的。
    看着这面色沉静的灰衣少年,他忽地挑眉一笑“父皇让你做什么?”
    路十三不疾不徐沉声道“皇上让奴才听太子殿下的差遣。
    “哦”司马陵轻笑“那就是说一本太子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是么?”
    路十三抬首望了一眼太子,垂眸领首,听不出情绪“是。”
    司马陵唇角微微一勾,转首看向富贵“你去给本太子查查”
    七日过去,大京繁华依旧,除了干天师闭关的消息外,还有就是皇宫中突然重病而亡了一位夫人,但这小小的事件并未引起太多的关注。
    毕竟,生生死死的事儿每日都会发生,即便是皇宫中的夫人,也不过是等级高一些的伺妾而已。
    明思提着心过了几日,终于慢慢地落下。
    虽然不知结局究竟如何,但如今这般情况,这事儿应该算是过了。
    唯一有些不解的就是那日老太君奇怪的态度。
    虽看起来只是在询问前日的情形,可明思始终觉得怪怪的,老太君的眼神中总有一种令人费解的一似乎在怀疑和探询着什么而最后的表情却有些难以道明的失望。
    想不通就放下吧明思笑了笑,比起希望还是失望好啊。
    “囡囡。兰滢娘的声音响起,轻轻地脚步声走近,望着桌边托腮的明思柔柔一笑“又在发呆一想什么呢?”
    明思抬首一笑“乳娘,明日可以出府呢!”
    滢娘走近,爱怜的抚了抚她“囡囡若是喜欢出府平日里也可同夫人说。”
    明思摇首,眨了眨眼,神情极娇集“娘不喜欢出府。”
    滢娘心里低低一叹,心里却知道这个孩子是体贴,语气又柔了三分“明日乳娘陪你去还愿,可好?”
    明思双眸一亮,滢娘又笑道“还了愿咱们去城外走走,听说叠翠山的后山景色极美囡囡想去看看么?”
    在这府里憋了几年,就中元节偷偷出去放了回河灯,还是晚上一这回能光明正大的出去游玩,明思哪有不愿意的。
    “乳娘最好了!”明思甜甜一笑,依偎进滢娘的怀抱“我要乳娘今晚和我同睡明日咱们一块儿起身,就可早点出门了。”
    滢娘含笑搂住她,不语。
    明思天真的笑容在扑进滢娘的怀抱中后,变得有几分感伤。
    从前一直渴望追逐了二十多年而不得的感觉如今竟能双倍的得回一这是老天的眷顾和补偿么?
    她闭上眼,把滢娘抱得紧紧地。
    翌日一早天色方才朦朦亮,滢娘便带着明思同蓝星出发了。
    这样的机会,蓝星当然欣喜激动,篮彩蓝灵二人也只笑了笑,自然也不会同这小丫头争。
    马车一路颠颠倒倒,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城西的童huā娘娘庙。
    敬完了香,又捐了香油钱,三人便坐着马车朝五里远的叠翠山行去。
    蓝灵准备了许多的吃食点心,以便她们晌午食用。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住,蓝星便迫不及待的掀开车帘,探头一望,随即惊叹“小 姐,这里好漂亮!”
    明思扶住蓝星的手臂下车一看,也顿时心旷神怡。
    原来叠翠山并非一座山,却是两座山并排而陈。
    山不高,近端一座凸立,远端的一座却如巨龙龟息,绵延极长。
    两山间还有一条极清浅清透的小河,即便离得如此远,那河中或大或小的各色各形卵石却是依稀肉眼可见。
    待三人到了近前,只觉景致更加令人惊赞。
    两岸青山默默相对,只见高处绿树青翠欲滴,低处绿草如茵。抬首山如巨兽,脚下却清流潺潺,怪石卧波。
    滢娘轻轻领首“果然不负叠翠之名!”
    言毕顿了顿,又低低吟了一句“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欲滴。”
    滢娘的语声极低,明思却听得分明,不觉一怔。
    相处四年,还是第一次知道滢娘会吟诗,还这般的贴切。
    微微侧目,只见滢娘望着眼前的景色,神情有些怔忪。
    蓝星嘻嘻一笑,指着前方的两座青山“滢妈妈,小 姐,你们看这两座山像不像一对夫妻?”
    滢娘身子似微微一颤,却未言语。
    明思微微垂眸,转首朝着前几日刚过来十三岁生辰的蓝星抿唇而笑“竟然看山也想到夫妻”朝蓝星刮了刮脸,又狡黠一笑“蓝星羞羞脸,莫非莫非是想嫁人了!”
    蓝星的面色顿时一红,羞恼地顿了顿脚,跑到滢娘身边“滢妈妈,你瞧,小 姐欺负人!”
    滢娘唇角含笑,替蓝星正了正头上的珠huā“我们家蓝星也快成大姑娘了。”
    明思偏首瞧着,故意很认真的领首道“是啊,大姑娘想嫁人原本也是该的。”
    “我才不嫁呢”蓝星面色通红,末了又附一句“要嫁也要等小
    姐出嫁了,我才嫁。”
    滢娘呵呵轻笑“真是两个傻丫头。”
    见滢娘心情好了起来明思暗暗地松了口气。
    三人沿着小河朝半山坡缓缓而行,见到好景色便驻足停留一会儿待走到半山腰,已是近下午申时。
    见时候不q,滢娘便招呼两个玩得忘乎所以的小丫头下山。
    沿着小路回到官道只见马车旁,车夫戴着斗笠正站在车身阴凉处。
    大约是遮阳的缘故,斗笠压得很低。
    蓝星望了一眼转回头,掀起车门帘,却忽地一顿转头看向车夫“陈大叔,你怎么换了衣一”
    那个“裳”字还未出口,那个车夫已经飞速至三人身前,先是将迈了一只脚的明思朝车中一推,双臂一伸,极快地在蓝星和滢娘后颈拍了一下,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利落之极,两人惊呼声来不及出口便软软倒下。
    只见他动作十分利落的将两人挨个抱到道旁寻了棵大树,将两人在树后放下。走了一步似想到了什么,又掏出怀中一个瓷瓶,回身在两人身边洒了些粉末。
    明思被他这一推便摔到了马车地板上,虽未受什么大伤,但这一跤却是跌的有些七晕八素撑在木地板上的掌心也蹭破了些皮。
    吸了。冷气,心里焦急滢娘和蓝星,她赶紧爬起,冲到车门刚要掀开门帘,只听外面传来一句冰冷的语声“你若是想出来,我便杀了你!”
    探出去的手霎时定住,顿了顿,她频声道“你把她们怎么了?”
    没有回答的声音,马车忽地驶动起来,只井刻,速度就提了起来。
    明思紧紧地捉住窗口,探头朝外看去,疾驰中,窗外的景色都不是方才路过的。
    这不是回城的路!
    她心中一紧,这人要把她带到哪儿?
    方才的声音虽然只一句,但绝对陌生,除了听起来年纪不大,再没有别的信息。
    她自认没有得罪过这样的年轻男子!
    方才那么片刻的时间并未听见蓝星和乳娘的声音,也未听见兵刃声,她们或许没事她安慰自己。可转念一想,这样行动的目标分明是她一忽地心神一颤,莫非……
    是谁对自己下手?
    会是杀人灭口么?
    若不是又为何把她朝离城相反的方向带?
    脑中同过种种可能,数念间,她只觉手心汗湿。
    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捉紧窗口,不让自己的身子被疾驰的马车甩倒,她不停的问自己前世今生,这样的情形也只在电影小说中见到过,等此刻自己亲身经历,才明了这其中的慌乱无措和恐惧,远远不是看电影小说时所能体会到的。
    不!我不能死!
    必须镇定下来!慌乱解决不了问题万一,万一他不是想杀自己呢?
    她深深的长吸了口气,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脑子急速地转开。
    马车已经行驶了大半个时辰,已经两刻钟没有看到过人烟的踪迹,她心里虽然极度按捺压抑,却是愈来愈慌。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也渐渐开始迷蒙。
    明思算了一下,童huā娘娘庙离城十里,那按此刻的车速,她现在离城起码三十里了!
    看着这边窗外的高山,她咬了咬牙,扑到了车厢另一侧,朝窗外一看,马车正要经过一个转弯一道路外侧却是一个山坡!
    电光火石间,她稍稍估算下,便扑到了车门处,在马车刚刚转弯的那刻,她一咬牙,一跃而出,却不料车速极快的情况下,身子也随车体的惯性被甩得极猛。
    竟然是直直的朝山坡坠下!
    一眼扫过,而那山坡竟然坡度极陡,又长又深,坡上还裸露的大片的灰白色石体!
    她心中一颤,只能在那千分之一秒中紧紧地闭上眼听天由命吧!
    想象中的撞击并没有预料的那样惨烈,在她闭眼的那刻,一个人影高高跃下,在落地的瞬间将她搂住,瘦高修长的身躯护住了她大半躯体,两人紧紧一团,加速朝坡下急速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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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0: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四章 施救

明思蓦地睁眼,却见一张蒙了黑巾的面孔紧紧贴住她,二人鼻翼相触,呼吸都同样的急促可闻。

    下落的速娄太,她无法看得太清楚,只觉那人眉形秀长,双眼依稀狭长一定是那“车夫”!一这时,不会有别人能这么及时!

    明思很判断,可,这人为何又要救她?

    这样的舍身相救,总不会是为了救了她后,再亲手杀死她以求确认吧!

    若是那样大可不必管她,说不定落到坡底,她就摔死了。

    她脑子充满了深深疑惑。

    而此刻抱住明思的路十三心中也有些奇怪,早在这小丫头在车厢中走动时,他就察觉到了,却没想到她竟然有胆量在那样的车速下选择跳车!

    那些权贵家的小 姐不是都很胆小,遇事只会哭哭啼啼么。

    接到太子命令那刻,他并未将这个任务放在眼里。

太子命他把这小丫头带到城外四十里的鬼哭林,扔到林子里──”一定等她哭够一刻钟,不,两刻钟~~才能带她回来。”太子对他道,末了又补充一句”小心从事,不可让她知道你的身分!”

主意是富贵出的,从太子的表情看,对这个主意很是满意。

他对这个小丫头如何得罪了太子并不感兴趣,小姐也罢,老太太也罢,只要是贵族,即便统统死光,于他而言,只会觉得痛快!

这一生,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而眼下要做的便是得到太子的信任,不能留在那宴帝身边,留在太子身边也未必没有机会──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任务,却不想半道会出这样的岔子……

在察觉那小丫头跳出车门那瞬间,他毫不犹豫腾身而起!

付出了那么多,失去那么多,所有余生意义只为了一个目标,没有退路,也不想后退。

身子被锐利的石子摩擦着,眼中的视野在飞速的变化,感觉怀中的小丫头再看他,也感觉到小丫头被石子擦到吸冷气时的咬牙……

怀中的小小身子单薄瘦弱,却出奇地又暖又软,恍惚间,他的思绪回到了多年以前,下意识间,他紧了紧手臂,将怀中人护得更周全。

但下一瞬间,又回到现实,瞬间清醒~~

不,这不是小妹!小妹早在六岁那年就饿死了!

此刻,两人一路翻滚,正好滚到谷底,他本能般的迅速一推,想将这小丫头推得远远的!

却不想小丫头正抓住他胸前衣襟,这一推把小丫头推开的同时,自己的领口也散开了。

明思被这大力的一推,肩膀正好撞到身后的一块大石上,痛呼一声,稳住身子忿忿朝对面望去,却一眼看见那男子黑色外衫内的宫制内衫……

“你是太子派来的?”一念之下,她恍然大悟地脱口而出。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只见对面刚刚直身站起来的男子身形一顿,黑巾之上那狭长的双眼眸光顿时一凛,朝她电射而来──

真笨!怎么说出口了?

察觉不对,她按住肩膀身子朝后有些畏惧的一缩,紧靠在石上,又鼓起勇气,”太子不会让你杀我──要不然刚才你就不会救我了。”

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狼狈的小丫头,突然间,路十三发现要完成太子交代的任务……似乎有些难度。

不论其他,便是要让这小丫头哭,好像可能性有些小……

垂眸片刻后,只见他身形一跃,脚尖在斜坡上接连几点,一点便上升好几米,不多时,人便很快消失了。

眼睁睁看他身影远去,明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坐了片刻,待身上疼痛缓了缓。她慢慢扶住石头站起,抬首一看才发现这面斜坡至少有两百米长,而且应该是指多不少。

又目测了下坡度,她叹了口气。

大半坡面都是岩石,只长了稀落的几丛草──除非她穿成了母猴子或是攀岩高手……

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饿死也没人知道,必须要自救才行!

虽然那人的样子不像要杀她,可也不能掉以轻心,与其寄望他人,还不如靠自己。

天色已经渐渐发暗,极目远眺,发现这条峡谷很长,右侧渐窄,左侧渐宽,犹豫片刻,她转身向左。

在她离开片刻,一道黑色的人影从石坡上快速掠下,微微一顿,跟了上去。

而此刻,悠悠转醒的滢娘睁眼看清楚周遭的环境,猛地忆起先前发生的事,赶紧摇醒身边的蓝星,二人慌慌张张地搀扶着,顺着马车轮印的方向追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已经乌蒙一片,四周却空无人声。

蓝星忍不住”呜呜”抽泣出声,”小 姐──小 姐──你在哪儿?”

“别哭!哭不顶事儿!”滢娘的心早已纠成一团儿,却强行镇定,拉住蓝星,”我们过了时辰没回,老爷夫人定然会派人来寻我们,你快往回走,若能遇上就好──若遇不上,赶紧回府传信儿!”

“滢妈妈,那你呢?”蓝星点点头,吸一口气,止住抽噎。

滢娘看了一眼前方,”我去找囡囡。”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分道而行。

明思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半人高的杂草中,双手不断的拨开颜芳的阻挡植物。

渐渐地,前方的植物越来越高,几乎阻挡了她的视线,更不妙的是天色也暗了,她用尽目力也只能看清不到十米的距离。

且越来越模糊……

终于,在小半个时辰后,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幸运的是,因为接近中秋,这七月二十二的凸月也分外的明亮,在月色的映照下,她的视线反倒能看得更远些了。

终于走出了灌木杂草丛,她松了一口气,就在暗自庆幸之际,一抬首,却呆住!

她一直顺着山谷宽的这一头走,却没想到这么宽,刚才一直竭力同那些杂草灌木挣扎,却忘记了其他──而此刻,她无论朝哪个方向看也看不到山壁或者山坡。

左侧是一条小溪,小溪右侧似乎也是杂草灌木,儿前方和右侧是一片黑漆漆的树林……

水往低处流──她想了想,决定朝溪水上流的方向走。

自己是从高处落下,这条山谷不可能没有尽头,怎么也要搏一搏。

强忍住身体的疼痛和酸软,她朝前方的林子行去。

看着前方那个蹒跚的单薄身影,又看着前方的鬼哭林──路十三有些无语。

好好的马车不坐,偏要又摔又滚。最后却还是到了这儿……

他提步跟上。

林中树木不算密,月光从树梢洒到林间地面,犹如披上了一层银纱,偶尔还能看见摇曳的野花。

如果忽略耳畔不时传来的猫头鹰叫声,这样的场景还算静谥美好。

猫头鹰叫声特殊,尤其在夜间常常让人觉得诡异。

可对明思而言,却不算什么。

此时,她只觉得浑身又疼又软,脚像灌了铅似的,咬紧了牙,辨着地势高低,对照月亮升起的方向,她一步步的挪动着。

忽然,左侧草丛中传来异样的窸窣声,紧接着,空中传来低低的”嘎啦嘎拉”的串响声……

似有什么东西在草丛中滑动──

这种声音──她蓦然一惊,不好!这是响尾蛇的声音!

腾地转首。只见三米处,一条带着橘黄横条斑纹的蛇正扁着脖子朝她立起,小小的眼睛盯着她幽幽发光……

真是响尾蛇!

她霎时浑身僵直!

突地,只听似有锐器破空声传来,只听”叱”的一声,那条蛇身子倏地倒下,蛇身三分之一处上正插着一柄尖锐地奇形金器。

半掌长的金制手柄镶着玛瑙和绿松石,下面是一根尖锐铜刺,此刻正将那条响尾蛇牢牢的钉在泥上中。

只见蛇兀自挣扎了数下,慢慢抽蓄般扭动两下,最后颓然静止。

明思呼了一口气,肩膀一松,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欣长的黑色身影从阴影中步出,面上还是罩着黑巾,他一步步朝蛇倒地的地方行去。

“别动!”明思猛然想响尾蛇的习性,蓦然一惊,赶紧阻止。

那人一怔,朝明思疑惑看来,就在那身子一顿间,只见地上那蛇尸忽地头部射起,张嘴扑来,却因距离不够,身子拉直后,在空中停了一瞬,最后”啪”的软软落下。

这才彻底死透!

响尾蛇有死后反射咬吃人的习惯,这种反射是不受大脑控制的。

明思也是最后一刻才想起──

路十三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她轻轻咳了咳,”你扔块石头打一下,如果不动了,就可以了。”

没有言语,只见路十三脚尖在地上一踢,一块小石便精准的极中蛇身,的确没有反应。

他淡淡地瞟一眼明思,提步过去,拔起那柄奇异的金器,看见上面的蛇血,眉头一皱,在一旁草丛中擦了几把后,又撕下一块衣裳擦拭起来。

擦拭干净,又从怀中取出一根小小的银制外鞘,将金器的尖刺部分收了进去。

鹅刺?

真的是鹅刺──

但明思看到那银质的外鞘终于确定,这个男子使用的这个”暗器”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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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0: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五章 活命
    她顿时疑惑,太子身边的人怎会用鹅刺做暗器?
    鹅刺是游牧民族发展鼎盛时期才衍生出的一种工具,一般是贵族行猎时给打到的猎物放血时才用的。
    愈是制作精美的鹅刺,代表着身份愈是高贵••••••
    可这个男子身上怎么带着鹅刺?还是这样质地精良的鹅刺!
    他的样貌五官的确是大汉人啊!
    “你在看什么?”那个男子蓦地抬首,眸中冰寒之极。
    明思一惊,“没看什么。”
    他眸光微微一缩,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一步步朝明思走来,到了跟前,举起手中的鹅刺,盯住明思的双眼,“你——识得这个东西?”
    他的语速极慢极慢,明思却感觉到了其中的紧绷,她直觉般的摇
    而此刻的路十三心中也有些惊疑。
    他手中之物是主子自创的器物,因第一次使用是在打下了一只天鹅后,所以主子便以“鹅刺”赐名。
    当年出发前,主子特地将此物赏给了他。
    可方才看这小丫头的唇形,分明说的是“鹅刺”二字。
    这个丫头如何会识得?
    他眸光倏地一凝,“说!这个东西叫什么?”逼近一步,语声冰寒,“不说便杀了你!”
    这样的语气和眼神,明思怎么会不知自己陷入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可她有些不明白,这样的器物,难道大汉人从来没见过?
    这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男子的主子便是这个世界第一个发明“鹅刺”的人。
    她叫出了这器物的名称,就等于识穿了这人的身份!
    她微微一颤,望着男子,唇动了动•又咬紧。
    直觉告诉她,不说是死,说了只怕死的更快!
    只见那男子盯着她的那双狭长的眼中,眸光鹰隼般愈加锐利,明思感觉他身体渐渐紧绷,紧接着,他眸光倏地一寒!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发誓!”明思抬首,小小的身子此刻有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她的双眸大而闪亮•散发着无比的决心和信念,“我不想死——我有爹,有娘,有乳娘。如果我死了,她们会很伤心很难过。不要杀我•今晚的事儿我有生之年绝不告诉任何人!你不信,我可以发誓!”
    只见那人身形未动,拿露在面巾外的双眼中,正欲迸发的寒气好似一滞。
    明思颤抖着抓住机会,咬了咬唇瓣•迅速的组织语言争取,“我没看见过你的样子,你也知道太子不待见我,我又怎会同他说什么,只怕我存心挑拨,他也未必信我,再说——”她顿了顿•迎上他的目光,“我方才也算救了你•对不对?”
    路十三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不果
    按理,他现在应该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然后再制造一个假象,回去告诉太子•这个小丫头跳车摔死了。
    即便太子对他会有责难,但比起身份泄露的危险性而言•却是算不得什么。
    可是,为何会犹豫?
    眼前的小小脸庞肤色蜡黄•鼻上还有黑痣,这个小丫头是他见过长得最奇怪,甚至可以说最丑的一个。
    却又有更多奇异的不同。
    初时,他并未把这个才十岁的小丫头放在眼里过,可自一接触开始,他越来越发现这个小丫头的不同。
    被他劫持非但不哭不闹,居然还敢跳车!
    一看见他的内衫便猜到他是太子派来的!
    被他丢下后,没有求饶,而是自己寻找出路!
    还有那蛇……
    而方才,就在他刚要动手的那一刻,她却突然出声求饶——求的还是这般的与众不同。
    明明一身狼狈,惧怕无比,发髻散了几缕下来,珠花也歪了,一身紫色的衫裙勾破了好几处,脸和手都脏了,身子还在发颤,却看着他有理有据的说了那么一大通……
    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内容的确起了作用。
    他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只及他胸口高的小丫头。
    她真的一点儿不像他所知的那些贵族小 姐。
    太出乎他的意外,甚至于此刻他竟然觉得自己下不了手!
    她说完那番话后,一直咬着下唇,分明是怕得不得了的模样,却坚持用那双黑亮得惊人的杏仁大眼望着他。
    月色洒在她瓜子形的瘦弱小脸上,黑宝石般的大眼,眸光清澈纯净。
    明思咬紧了唇,屏息凝气的望着他——自己的生死就在这人的一念之间!
    忽然,那男子看了她半晌后,语声冷漠无比,“你若能自己走出去,就能活着。”
    望了一眼前方的树林,路十三心道,既然自己下不了手,就让老鲠来决定吧。
    如果她继续朝林子深处走,不仅会迷路,还有毒蛇野兽••••••
    他转身走了两步,脚尖一点,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四周再度沉静下来,只偶尔传来的猫头鹰叫声更加令人胆颤发寒。
    明思浑身一松,走了两步,软软的靠在一棵树上,大口的喘气。
    真正的死里逃生!
    她心有余悸。
    歇了片刻,便强撑着站起,不能松懈,方才那男子的语意••••…她心中一紧!
    这里并不安全!
    走出树林,她再度回到先前选择方向的位置,微微思索之后,选择了涉水而过。
    茂密的茅草,挡住视线,她只能根据天上月亮的位置来确定自己的方向。
    两刻钟过去,幸运终于降临,她看见了一面山坡。
    裸露的石体同先前那面山坡很相似,坡度却缓了许多。
    她心情激动起来应该是同一个山体!
    抬首朝上望去,那上面即便不是官道至少也不会太远,这谷底的路不好走所以才走得慢,但实际这里离她下来的地方应该不会太远。
    吸了口气,她四处望了望,四周一片沉寂,间或草丛里传来一两声虫鸣。
    那个男子看来是真的离开了。
    垂眸轻轻一笑,微有苦涩,却无怨言。
    她并不恨他,如果换做另外一个人,她此刻很可能已经是一具尸
    而他至少给了她一个活着的机会。
    一路走来,她已将所有的事情想了个大致。
    纸条的事情究竟怎么回事,她无法得知,但太子明显是恼恨她,所以派人来整治她一番但却也没想要取她性命,应该是属于出气性质。
    而这人……
    明思叹了口气——间谍这种产物果然是古今都盛行啊!
    政治这种东西,但凡沾上,果真就是麻烦一个接一个••••••
    以后再也不管闲事了!
    她暗暗发狠道。
    那倒霉太子,自己好心救了他一命竟然还差点搭上自己!
    咬了咬牙,深吸口气,她朝山坡上慢慢爬去。
    爬到半坡,她已是精疲力竭,揪住一丛弈草,望了望上方还有大约百米的距离,她只觉全身关节都酸痛僵硬了!
    又累又痛又饿!
    死命的咬了下舌尖刺激一下精神,她又一寸寸朝上挪动。
    再爬了二十多米她双手已经颤抖了,几乎抠不住那凸出的石块。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了熟悉的呼喊声,“囡囡囡囡——”
    是乳娘!
    瞬间热泪盈眶,犹如大海中快要没顶时看到了浮木“乳娘,乳娘!我在这儿!”
    她用最大的力气回应。
    不多时坡顶上出现了滢娘激动的身影,“囡囡莫怕,乳娘马上就下来!”
    “乳娘不要——”明思喊着,“这里很危险。”
    滢娘看着她小小的身子挂在半坡,心早已紧成了一团,一迭声只道,“囡囡莫怕,乳娘很快就下来,很快!”
    说着,就慢慢爬了下来。
    看着乳娘身影渐渐下落,已经阻止不了,明思也实在没劲儿了,只用最后一丝力气死命的抠住石块,不让自己滑下去。
    滢娘慢慢下落二十来米,刚刚伸手拉住明思,明思的另一只手便滑了,滢娘眼见不好,干脆也放了手,朝明思扑来,抱在怀中,两人一起又朝谷底滚去。
    这一回因滢娘早有准备,所以将明思的头和上半身便护得更紧,一路滚到谷底,途中震了好几次,明思却几乎没有受伤。
    又回到了谷底,滢娘咳嗽了几声。
    早已折腾得一点力气的明思费力地爬起,“乳娘,你怎么样了?”
    滢娘用手撑起,四望了下,撑了几步,退到了一块方石旁,明思也走过去坐在身边。
    “囡囡莫怕,乳娘在上面留了一只鞋,蓝星回去报信了,很快就会有人来的。”滢娘语声异常温柔,“乳娘没事。”
    皎洁的月色在她面上洒下淡淡光华,显得秀美的面孔更加苍白。
    明思用力地点了点头,靠住滢娘的身子,“有乳娘陪囡囡,囡囡不害怕。
    此时月上中天,子时已过,虽是夏日,可这谷底的穿堂风却是极猛,温度也比上面低了不少。
    滢娘紧紧地将明思揽在怀中,明思又累又饿,手酸脚麻,此刻见了滢娘,之前的压力也全然放松,很快便昏昏欲睡。
    滢娘轻轻咳了两声,拍了拍她的脸颊,“囡囡,莫睡,此处寒湿气重,睡了会惹病,囡囡若是想睡——就同乳娘说说话,说着话,自然就不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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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0: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六章 滢娘
    明思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听清滢娘的话,脑子也清醒过来也知道不可睡,使劲揉了揉眼睛,保持清醒。
    滢娘看她听话懂事的小模样,心里分外心疼,轻轻地抬起左手替她顺了顺已经七零八散的头发。
    明思抬首朝滢娘一笑,忽又想起日间的事,忍不住好奇,“乳娘,你会吟诗?”
    滢娘笑了笑,唇-角的弧度极淡极轻,“乳娘同囡囡讲个故事好么?”
    明思心里一怔,面上却轻轻颔首,“好。”
    谷底的空气中有一种馥郁的泥土气息,一阵阵的风偶尔吹得猛了,便会发出“呼呼”的声音。
    滢娘的声音缓缓响起,“从前有一个私塾先生恋慕上了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这个丫鬟也倾慕他的才学,”稍稍一顿,“本来,这大户人家的老夫人也许可了,说等这丫鬟二十岁时便放了她的奴籍,让她出府成亲”
    明思听得心里一震,讶然的朝滢娘看去。
    滢娘笑了笑,继续说,“可惜天不从人愿,后来这家的老夫人生了重病,宫里的天师须得要冲喜——最后这丫鬟不得不嫁给了老夫人的儿子做侧夫人。私塾先生伤心之下,远走异乡。”顿了顿,“他终身未娶,却收养了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二十年后,他回到京城,却得知那个丫鬟早已香消玉殒,而那丫鬟的儿子也去了边郡。他便带着两个收养的孩子去了边郡。”
    明思默然无语。
    滢娘抚了抚她的头顶,“可是去了边郡没多久,他身子便不行了。他收养的一男一女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男子两年前便向女子表达了心意,在义父临终前,男子拉着女子拜了堂,成了夫妻。”
    又是一阵风吹过•滢娘猛烈的咳嗽起来,明思赶紧拍她胸口顺气,“乳娘,你歇歇吧,咱们以后再讲。”
    滢娘含笑摇了摇头,捉下了她的手,平静的继续,“义父过世后,男子便去参加了科举。乡试过了•便去到郡里参加会试,女子便在乡下等他。一月过后,男子回来很是高兴,说是会试已过,而且郡守看中了他的才学•要将他收入门下。女子自然是欢喜,准备了衣物行李后,男子便去了郡守府备考来年的殿试。三月后,男子回来跪在女子面前,说郡守的次嫡女看中了他—ˉ—他说•想要做官须得有人引荐,需得有官身的亲戚做臂膀,他求女子成全他一次,说等他成了亲立了府,便会将她接去,虽名分上差一些,可他心里真正喜欢的只有女子一个•他定然会一辈子待她好,补偿于她。”
    明思几乎可以猜到后面的结局了•心里不觉一叹。
    “男子回到郡里同郡守的女儿成了亲。来年的殿试,他并未能过。立府之后,他将女子接入府中,郡守的女儿不肯同意给女子侧夫人的名分•说是按规矩,只有伺妾有了子嗣才能有名分。一年后•女子生下了一个女儿——”滢娘的口气很平静,很平静•“孩子生下的第六日便通身发黄,高热不止,男子回府后,一直在郡守女儿房中,女子求见了几次也没人理。到了夜里,孩子抽得厉害了,女子冲到了他们的正房门口跪下,请他们叫人去找大夫。那是一个冬天,下了一夜的雪,女子跪了一夜,快天亮的时候,丫鬟跑来告诉她,孩子已经没气了。将孩子葬了后,她拿着之前在乡下成亲时的婚书去了衙门,要求同男子义绝。”
    明思一愣,这才想起既然滢娘同那男人先成了亲,自然婚书在前,按大汉律例,滢娘才是正妻。
    她不禁暗暗称快,义绝的好!揭穿两个狠毒男女的真面目,看他们还有什么脸面!
    扬起头,“乳娘,那后来呢?”
    “后来——”滢娘似有些疲惫,闭了闭眼,极轻声,“没有后来了,那个女子死了,那个男子也死了。”
    “乳娘••••••”明思眼里颔了泪花,忽然,滢娘猛烈地掩嘴咳嗽了起来。
    待滢娘疲惫的放下手,她蓦地浑身一颤,睁大了眼,失声道,“乳娘……”
    这日纳兰府,四夫人知道滢娘要带明思去游玩,起初也并未在意。到了酉时中,三人还未回府,便有些疑惑了,偏生这日四老爷官署有事,也未回来。
    到了酉时末,四夫人心急万分,便遣了蓝草去官署找四老爷。
    急忙回府的四老爷在门口碰上了一瘸一拐的蓝星,问明了情况后,四老爷略一思索,便去了颐养院。
    老太君听蓝星回禀之后,沉吟片刻,心里已有了底,让人在老侯爷处取了纳兰府的令牌交给四老爷,“此事不宜声张,既然连丫鬟乳娘都未伤,想必六丫头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你拿着令牌去找京兆尹宋大人拿手令开城门,多派些人手顺着路找,找到了就赶紧回来。”末了又叮嘱一句,“此事万万不可报官。”
    四老爷带着阿刁同一众家丁在夜色中骑马出府,朝城西而去。
    蓝星坚持要同去,阿刁看了她一眼,将她拉上了马。
    坐上了马,蓝星憋了许‘久的惊慌惧怕终于爆发——却又不敢大声,只能轻轻压抑着柚泣。
    看着眼前一耸一耸的单薄肩头,阿刁心中一软,沉声道,“别怕,小 姐不会有事的。”
    而此时,城外北面的青龙坡,官道旁的树林中,立着三人,身侧两匹高大骏马正轻轻地用前蹄刨着地面。
    看着前方跪倒请安的蒙面黑衣人,荣烈挑了挑眉,懒懒道,“你倒是好大的架子,我可是足足等了你七日。”
    “属下近日行动不便,请王爷责罚!”路十三垂首沉声。
    “起来吧。”荣烈淡淡一笑,“你是大哥的人,我如何能责罚于你?此番我也是受大哥的差遣,临走时,大哥嘱咐我定要来看看你。”
    “谢过太子殿下、睿王,”路十三起身,“属下愧不敢当。”
    布罗突然出声呵斥•“既知是睿王,还不速速取下面巾!”
    路十三身形一顿,垂首不语。
    上月收了太子传来的密信,特意吩咐了他的身份不可泄露于任何人,也包括睿王爷在内。
    瞟了一眼沉默的路十三,荣烈垂眸似笑非笑,“不必了!”停顿片刻,“你如今在宫中何处?”
    路十三顿了下,“仁和宫。”
    荣烈轻轻颔首•若有所思,当年大哥的意图,他也清楚,可眼下这人既是到了仁和宫,那不如……
    “你听好了!如今任务有变•那四府布防图不必去管,你且想办法取得司马陵那小儿的信任,四年后太子大婚,大汉皇帝会将调兵龙符传给太子——”荣烈盯着路十三一字一顿道,“到时•你想办法把那调兵龙符拿到手!”
    路十三一震,抬首看了一眼,“敢绸睿王,这可是太子殿下之命?”
    荣烈眸色一沉,很快又恢复,“四府布防图三年一换,意义不大•而今,四府中唯有北府可堪匹敌•东府多为水军,且只有十万,不值一提。至于南府和西府,”他讥讽一笑•“二十万的满员编制,却有一半的空头——这布防图要与不要•有何区别?如今关键的是京都十五万的禁卫军,若是能拿到龙符•他日便大有可为!”
    路十三望着眼前侃侃而论的睿王,心里有惊异也有震撼。
    当年在王都时,就听说了睿王的早慧,却不想八年过去,这个算来比他还要小半岁的睿王不但长得玉树临风,而且,还有了这般的气魄和谋略!
    又思及近年来太子信中口气,他心里微微一凛。
    荣烈见他不言,淡淡一笑,“我回去后会同大哥商谈,反正也不急于一时,你若要等大哥的命令,也无不可。”
    布罗瞪了路十三一眼,刚想说开口,又被荣烈一直眼神止住,只得气呼呼转身走到马旁,整理缰绳和马鞍。
    荣烈回头看了一眼,又转首回来看着路十三,“不是说近日行动不便么?今日怎么出来的?”
    路十三心头一跳,脑海中不知怎地,突然现出一双黑曜石般的杏仁大眼,黑亮得惊人,又清澈惊人。
    他定了定神,把心头这没来由的不安按了下去,恭谨道,“今日是接了差事,还未办完,属下便先过来见了王爷。”
    荣烈轻笑中带了些蔑视,“司马陵那小儿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正经差事派给你,你自去吧。”
    言毕转身,布罗已将乌云马牵了过来。
    两人翻身上马,一提缰绳,踏上官道,朝北而行。
    路十三原地默默站了片刻,忽地身子一纵,也向西而行。
    明思从未想过这样的结果。
    在滢娘出现的那刻,她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惊喜。
    再度落到谷底,她也未想更多,她只想着,既然滢娘找到了她,那她们获救也是迟早的事。
    当看到滢娘唇边的那抹殷红时,她惊愣而不知所措!
    再思及方才滢娘的几阵咳嗽——这样的现象是内出血••••••
    这才想起方才滚落途中那几次剧烈的震动——是滢娘用身体护住了她,这次摔落,她几乎毫发无损……
    她忽略了,大意了!
    “乳娘••••••”明思呆傻的看着滢娘,唇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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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0: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七章遗言
    滢娘已经感觉到了口中的腥甜,想抬手却有些无力,只能曹着明思露出一个微笑,“囡囡莫怕,乳娘,没事••••••”
    “小 姐,滢妈妈”就在此刻,头顶传来的蓝星带哭腔的高呼声。
    明思翻身爬起,嘶声大喊,“我们在这儿,”回首又看,只见滢娘半闭了眼,胸膛起伏已有些不均匀。
    转过身,她怔忪的望着,不敢走近,眼泪却已经成串落下。
    远处的一棵树上,一片黑色的衣襟在风过时,从繁茂的枝叶中现了出来。
    这一夜的鸣柳院灯火通明,却是一片寂静。
    随着第三个大夫的摇首离去,气氛压抑而凝重。
    东厢房中,一片垂泪。
    快拂晓时,滢娘悠悠醒转,素来苍白的面容上此时却带着些许红晕。
    费力而平静的露出一个浅浅微笑,“让我同囡囡,单独说说……话。”
    四夫人微微一怔,揩了揩泪,随即将明思带到床前,同几个丫鬟退了出去。
    滢娘笑容亮了一些,吃力的仲出手,明思忙伸手握住,眼泪大颗落下。
    “囡囡,不哭——”滢娘道。
    明思紧紧的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只见滢娘紧了紧她的手,“囡囡,乳娘累了••••••乳娘不能陪囡囡了……”
    “乳娘不要走,乳娘,囡囡不让你走。”明思哽咽不成声,心里刀割般的难受,懊悔、迷茫、怨愤……万般感受汇集心头,却一样都说不出来,只能迭声无力哀求。
    滢娘笑了,眸光温暖之极,“囡囡……记得乳娘今日讲的故事,”她的面颊又红润了一些好似多了些力气,“乳娘不能看着囡囡长大了,囡囡一定记住乳娘的话,世上男子万万十,薄情负幸者千千万!生为女儿身本为下等,而世上男子的眼高心大者众。
    女子皆是以夫为天,可男子眼里有河山沟壑,胸中有大谋大业,身畔还有妻妾成群——你娘是个有福的可这世上能像你娘这样有福的,万中难其一……”
    她猛烈的咳嗽起来,胸腔急速的起伏,明思咬紧了唇,去不敢碰触她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
    滢娘是脾脏破裂而导致的内出血,无法施救。
    咳嗽了一阵,将喉间的腥甜尽数咽下,她缓了下来,抬眼“囡囡——”
    明思含泪,“乳娘,我在这里。”
    “囡囡是个聪明的孩子,那些画儿—-—都画得极好,”滢娘唇角含笑,既满足又柔和,“乳娘心里很欢喜。”
    明思微微一愣却见滢娘眸光中一抹意会,她瞬间明了。
    她那些没脸的服饰画儿还有教几个丫鬟的刺绣——原来,全都看在滢娘的眼里……
    “好孩子,”滢娘轻轻颔首,眸光中充满了鼓励“想做什么就去做,莫要憋屈自己——乳娘这辈子……算是误了••••••一步错步步错……”
    看着滢娘,明思用力点头她明白滢娘的意思,只觉心揪成了一团,瞬间又被酸涩涨得满满的。
    眼见她面颊的红晕渐渐消褪,直到这最后的时刻,她才真正认识了这个女子。
    柔弱而坚强,勇敢而智慧,唯一错的便是在年少时错信交出了那颗心。
    而真正的滢娘,或许,在那个雪夜已经死去。
    最后看了明思一眼,滢娘将目光投向了帐顶,视线的焦点却好似落在了虚空。
    只听她喃喃低声,“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称锤••••••浮,直待江河……彻底枯……”
    双眼渐合,语声渐微,“•••…君不休……妾不休……君若休……我便……休••••••”
    明思泪如雨下,“乳娘,我会好好的照顾自己,也会照顾好爹娘,我答应你,这一生我不会让自己憋屈……”
    滢娘的眼睫微微一颤,唇角笑容凝结。
    手软软垂下。
    明思静静站在床畔,泪水滴滴滑落,目光却渐渐坚定。
    走出滢娘的房门,也未回应四夫人和蓝星的喊声,只留下一句,“娘,我想一个人呆会儿。”便径直出了鸣柳院。
    蓝星蓝彩赶紧跟上,却见明思回了春芳院,进了正房便将门合上,独自呆在了房里。
    替她们开院门的蓝灵望了一眼两人的面色,眼圈随即红了,“滢妈妈她……”
    蓝星蹲在地上抽噎,“都怪我!都怪我笨••••••若是我不扭了腿,就能早些回来……”
    蓝彩忍住泪将她搂住安慰,“如何能是你的错,小 姐心里难受,并非是因你——你莫哭了,再哭,小 姐只怕更不好受。“
    明思怔怔的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已经放亮的天色,身上已经处理好的伤口痛楚她全然不觉,只心中的迷茫和揪扯却深刻和清晰。
    带着以前的记忆,自己一直有一种优越感。
    这四年,凭着小聪明化解了一些问题,便将自己看高了。如今才明白,一切不过是侥幸罢了。
    相较于权力,相较于武力,自己毫无抵抗之力,真正的遇到难关,连自己也保护不了,何论身边亲人?
    自己小看了这个世界,也小看了这些古人!
    如今的自己什么都没有,这一路走来不过是幸运••••••
    原本做了卜种种准备,想着一旦离开了这里,自己便可以同亲人随心所欲的生活,可还有四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宫中的阴谋、府里的隐秘、四夫人的身份——全都有可能是惊涛骇浪!
    自己拿什么来保护自己和亲人?
    她闭上了眼,指甲深深的压进了掌心••••••
    计划需要提前,她在心里对黻己说,自己不能再靠侥幸等待下去,自己答应了滢娘,要保护好爹娘,要好好地,不憋屈的活下去!
    “乳娘•我一定会做到的!”她慢慢睁开眼,“这一生,我绝不会憋屈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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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仁和宫。
    “你说什么?”司马陵看着身前跪倒的路十三,神情讶然。
    路十三垂首,“纳兰六小 姐跳了马车,摔下了黑水谷,奴才车赶得快,未曾觉察•等奴才找到她时,才知她的乳娘为了救她也摔了下去——奴才也跟着去了纳兰府,”顿了顿,“天亮时,那乳娘死了。”
    富贵惊愣的一滞•“你说她跳了马车?”
    那个不声不响的小丫头能有这般的胆子?
    路十三垂了垂眼,“她大约是以为奴才想要取她性命,所以便拼死搏了。”
    司马陵只觉心中万种滋味,好像想到了什么却偏又抓不住,一股没来由的怒气便迸发出来!
    抓起旁边的一个茶碗便砸了过去•温热的茶水茶叶泼了路十三一头一脸,茶杯的边缘也在他右脸划了一条红痕,“你干什么吃的?本太子不是交代过不许伤及性命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给我滚!”
    看着路十三狼狈的模样,富贵忽地生出一抹唇亡齿寒的不忍,心里清楚太子这是迁怒,那样的事情•谁能预想到啊!
    他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太子殿下息怒•依奴才看,事情也未必会阄大。路十三不是说纳兰府并未报官么?那六小 姐害太子出—”顿住未说,又接着,“咱们本意不过是想吓吓她•是她自个儿跳得车,也怨不得咱们•便是皇后娘娘知道了,此事也不能责怪太子啊!”
    司马陵知道富贵说的是实情•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迁怒,可心里那股没来由的烦躁闷气却怎么也压不下去,心里某个地方似乎隐隐有一种心慌失落感,让他难受憋闷。
    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他冷冷地看着路十三,“可有人知道你身份?”
    路十三低头道,“奴才蒙了脸,不曾有人知道。”
    富贵讨好的一笑,“既是这般,那就更无事了。那六小 姐不过是擦伤了些,也无甚大碍,咱们只当不知,谁还能想到咱们头上。
    如今乱民劫持大户人家子弟的事也是有的,他们自个儿都不会声张……”
    司马陵凤目沉了沉,不耐烦地,“闭嘴!都给我下去!”
    富贵身子一缩,朝路十三使了个眼色,路十三起身,两人退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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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滢娘的丧事悄无声息的办完了。
    纳兰府依旧平静无波,只四房的鸣柳院和春芳院的气氛有了很大的变化。
    明思坐在四老爷书房中,神情间却不见往日的俏皮和娇憨。
    四老爷想起昨日老太君将他叫去所说的话,心里憋闷却又无奈——思来想去一番后,却不得不同意老太君的分析,此事只怕真是那位爷所为。可真是如此,不要说四房,只怕整个纳兰侯府也讨不回这个公道。
    叹了口气,他起身走到明思身前,抚了抚她的头顶,“囡囡,逝者已矣,乳娘也定然不想囡囡这般难过。”顿住,又道,“乳娘不在了,囡囡还有爹,还有娘——你娘这几日都不曾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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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10: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八章 谋划(一更)

滢娘的身份,他们夫妻二人都知道,自来就末把滢娘当下人看待。此番滢娘故去,阿暖自来最心善心软不过,同滢娘从来是情同姐妹,自然伤心更甚,又看囡囡这几日神情眼神日见沉闷,伤心之余心里也担忧更甚。

今日他特地避开了妻子,来疏通女儿的心结。

只见他说完,明思慢慢扬起脸,语声依然轻柔甜美,语气却不同以往“爹,若是娘的身份为人所知,我们一家会如何?”

四老爷身形一震,怔住。

明思大大的杏眼清澈无比的看着四老爷,语声平静“老太君同祖父会让爹休弃娘亲,若是爹不从,我们一家会被赶出纳兰侯府,爹爹不能再做官,我们的产业也会被收回……”“囡囡”四老爷哑然,却同时心神一惊。

  这才发现,这颗一直以来被自己和妻子捧在手心呵护的明珠,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长大。



    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隐忧,原来女儿也已想到……又看着明思坚定而无一丝畏惧的神情,只怕还不仅仅只是想到——



    明思望着四老爷的神情变化,也能感受到他的震惊,可是她不能后退,得到四老爷的认可,这是必须的第一步。



    她吸了一口气,诚恳的看着四老爷,“爹爹自小便教我读书识字,乳娘和娘也教了我许多做人的道理。我已经长大了,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什么都不怕,我也想同爹娘一起努力。”



    四老爷听得女儿的一番话。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感慨。未曾想到滢娘的事,女儿不仅仅是伤心难过,竟然会触动得如此的深远。



    顿时百感交集,又生出好奇,在女儿身边的茶床落座。笑道,“囡囡还想了些什么?”。



    只见明思朝他笑了笑,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从蓝彩蓝星手中接过几样东西,分别是一个荷包、一个画卷。还有几页纸笺。



    竟然还是早有所备!



    顿时呵呵一笑。



    眼见明思转身。丫鬟把门合上,明思走到他跟前,把荷包同画卷先放在他身前的茶案上,“爹,我想开一个绣坊和一个成衣坊。”



    他一愣,先打开画卷,立时眼前一亮——两尺长的画卷中仕女一手轻抬拢肩,一手微微前伸。正是一副提步欲行的姿态。



    只见她头梳凤髻,宝钿面花之上是一只金翠凤凰。头部只得轮廓而没有五官,身上的着装极其夺人眼目。



    杏黄的薄罗绣花大袖衫。直领对襟,衣长直踝。内着高腰大红团花长裙,双肩之上还有一条茜色印花帔帛。



    画卷右侧还有簪花小楷一行,“茜裙二八采莲去,笑冲微雨上兰州。”



    即便未画五官,但只凭这画中姿态和身上衣饰已足以让人去思及这女子的美貌和高贵。



    而一旁的这句小诗,更有画龙点睛之效——真正的惟妙惟肖!



    他深深震惊。



    女儿的字画都是他一直为之骄傲,他也素来知道自己的女儿不喜张扬,却是极有才情的。女儿的簪花小楷和山水画放眼这整个大京,只怕在闺阁小 姐中也是数一数二。



    可是,眼前这幅画的画技却是他首次见到,这栩栩如生的写实画技和这画中侍女所着的衣裙让人眼前一亮,也让他为之惊艳。



    四老爷并不知,他以往所看到的,以及眼前所看到的,不过是明思故意展露的部分。



    而实际上,若论字,明思或许同他这个做爹的是各有千秋。



    可论画功,明思今生四载心无旁骛的苦炼,加上前生十数载的浸淫,莫说是在闺阁小 姐之中,即便是放眼整个大汉,也足以跻身一流大家之列。



    “爹,”明思忍不住露出笑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一指茶案,“还有荷包呢!”



    四老爷这才回过神,忙应了一声,拿起了荷包。



    这明思亲手绣的一个男子用的荷包,用得是苏绣中很有特色的“三蓝绣”。



    一副朱鸟牡丹图全是深浅粗细不一的蓝色丝线和些许的白色黑色丝线绣成。



    四老爷定睛一数,深深浅浅的各色蓝色竟有十一种之多,也不知用了何种针法,其间朱鸟振翅之态,牡丹怒放之意,尽皆跃然其上!



    再看反面,同样的一副朱鸟牡丹图,与正面不同的是雌雄双鸟绕花比翼的姿态。



    四老爷既惊且喜。



    先前只是为女儿的想法而感动和震动,而此刻,他才发现女儿真正是长大了。



    自己的女儿不仅有想法,也有才情,还有能耐!



    即便是侯府中不受宠的庶子,但并不表示对大京上层社会不了解。



    只看这两样东西,他已经知道这样的绣品和成衣定然会受到世家贵妇们的亲睐。



    大汉像纳兰侯府这样的勋贵之家很多。



    不仅是四大侯府这四家,因“后族”的关系为皇室所忌惮和限制。还有包括大夫人娘家郑国公府同和三夫人娘家右伯爵府这样的功勋世家,甚至还有一些皇室旁支,也会因为祖上功勋以及身份等种种原因,在官职和兵权上或是受宗法祖制所限,又或是被皇帝有意无意的有所压制。



    名、权、利这三样,名气地位都有了,权力则受到限制,大家自然都把目光都投向了最后一字。



    除了大量买入田庄土地之外,各行各业赚钱的生意都受到各家的拼抢。



    盐、铁、生丝、煤,这几样历来是由朝廷把控,不能插手。于是,各大世家便把目光投向了其他的生意领域,经过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发展,但凡有点名号的世家皆有所长。



    一个世家或许会涉及很多行业,有很多家铺子作坊,但按目前的格局而言,一般超过百年的世家定会有一个或者两个行业是自家名气最大,也是最赚钱的。



    譬如,纳兰府有全大汉最大的米粮商号,郑国公府则最大的绸缎铺子和染坊,而右伯爵府的“金玉楼”是大汉名头最响的银楼……



    这些世家子弟无论嫡庶,成年分府后必然都会分到一些产业,所以自小也会耳濡目染,稍大一些,家中长辈也会刻意提点,。



    同样是勋贵,家底的厚薄也是衡量一个世家兴盛的重要标志。



    钱非万能,没有钱——万万不能。



    即便四老爷并非生意长才,但也能从女儿拿出的这两样东西中看到了莫大的商机。



    绣坊、成衣坊——若真能做成,即便以后离了府,即便不做官,也能有安身立命之根本。



    可即便能做成,也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他眸光中的喜悦也黯淡消去了几分,若是妻子的身份暴露,无论休妻与否,官自然是不能做了。只怕若是他不肯休妻,族里还会将他从宗谱中除名。而这样一来,没有分家的情况下,他名下所有的产业都不能带走。



    四老爷叹了一口气,看了笑意盈盈的女儿一眼,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女儿说明这一点。



    他可以想象女儿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想了多少,做了多少,在他和阿暖所未注意的时候,就在悄悄地努力,想为这个家,为他们以后的生活做打算。



    他也明白,滢娘的故去让女儿害怕了,担心了,从女儿这几日的眼神和表情中,他也深深感受到了。



    可愈是这样,他此刻心里便愈加愧疚和为难。



    他却不知,他所想到的,明思早已想到。



    铺子自然不能用四房的名义,除了四老爷担心的那个问题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四房不能招人注目,更加不能招人嫉妒,。



    四房这几年能安然无恙,最大的成因便在于低调。



    钱要赚,但只能悄悄的赚。



    四老爷虽说才学出众,可于这些方面哪里能想到那么多。



    他默然了片刻,刚刚开口,“囡囡——”



    明思一笑,拿起了那叠纸笺的第一张递到他跟前,“爹,我想过了。这两家铺子都不能用咱们的名义,我已经同方师长商议过了,这‘天衣坊’和‘云绣斋’都以方师长娘家兄弟的名头来开。方师长是寡居之人,她的娘家在最东边的寿山郡,离大京甚远,旁人也疑心不到。”



    听了明思的话,四老爷眼前蓦地一亮,若是方师长肯出面,那便再好不过了!



    他也不是没闪过用他人名义的念头,可一闪便觉不可行,最大一个原因就在于,做生意不仅要比能耐还得要有背景。要不然,等生意做大了,不知有多少家会虎视眈眈想吃掉你。



    这些世家生意能做大,正是因为有一个“名”字在后面撑着。



    而方师长虽未在宫中任职,但自十七岁望门寡,放言终身守节后,这三十多年曾在无数豪门世家中任过绣艺师长,无论在民间还是中上层世家中都有极高的声望。



    这个人选真是再好不过了!



    低头再看纸上,他愣了愣,“股份契约书?”



    继续看下去,原来明思将绣坊和成衣坊分成了十份。其中两成给了方师长,四成归四老爷,剩下的四成分别却给了三个身边的丫鬟和阿刁,每人各占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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