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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薰衣草

[架空古风] 《锦衣之下》作者:蓝色狮(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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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9 09:4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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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之下 第八十七章
    接连又行了几日,即便听了今夏的话,但阿锐似乎并不相信,仍是不愿进食。岑寿不愧是北镇抚司出来的人,扶起阿锐,钳了他喉部,手法娴熟地硬是把米汤灌进去。今夏在旁看着,赞叹之余,总觉得这手法应该是在北镇抚司里头灌毒药练出来的。
    终于,他们到达杭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不仅有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子湖,还有宋嫂鱼羹、西湖醋鱼、蜜汁火方、叫花鸡等等让人仅闻名就食指大动的名菜。
    若在往日,来到这等美食荟萃的宝地,杨岳必是心情激荡,可眼下他心中尚有翟兰叶之死的阴霾,连话都少得很,更别提做菜的心思了。
    今夏见杨岳日日沉默寡言,便想着带他去吃几道好菜,毕竟是他兴趣所在,说不定能让他打起些许精神来。远远瞧见杭州城门时,她便按耐不住问岑寿道:“你家大公子来杭州,那些大官小官知不知晓?”
    岑寿斜睇了她一眼:“知晓又如何?不知晓又如何?”
    “自然是不一样,若是知晓,待会进了城应该就有一顿接风宴,菜品想来必定不俗。”今夏双目晶晶发亮。
    岑寿哼了一声,教训她道:“虽说你们是六扇门的,但既然现下借调过来了,还跟着大公子,就别露出这等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模样,平白地给大公子丢脸。”
    今夏闻言,也重重哼了一声,讥讽道:“昨儿的烤猪蹄,一盘子总共六个,也不知晓是谁,一口气就啃了三个,弄得别人都沾不到边,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啊!”她故意把大世面的“大”字拖得长长的。
    被她这么说,岑寿脸不禁一红,昨日的烤猪蹄又香又弹牙,他一直没禁住口,多吃了两个,没想到就被这丫头瞧在眼里记在心里,着实可恶。
    今夏见他闷不吭声,便勾了头去瞧他:“那会儿,你怎么不惦记着是不是给你家大公子丢脸呀?”
    “你……”
    “你什么你,民以食为天,想吃点好吃的,不丢人。”今夏扮鬼脸,“你家大公子才不会介意呢,你还端着臭架子,矫情!”
    说话间,马蹄哒哒地踏上了石板,已踏上进城门。
    城门外,莫说前来迎接的大小官吏,偌大个街面上,连走动的百姓都甚少能看见,商铺只开张了一半不到。
    未料到杭州竟会这般萧条,不知何故,众人皆十分诧异。岑福不等陆绎吩咐,便寻了路旁尚开张的商铺询问:“请问,这街上的人怎得这么少,城中可是有变故。”
    “今日正午在北门外斩首汪直父子,大家都看热闹去了。”商铺老板道,“等过了正午,就慢慢热闹起来了。”
    汪直!
    未料到竟然正好赶上这档事儿,陆绎一怔,继而翻身下马,上前问道:“监斩官是何人?”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商铺老板见他们都是官家打扮,也不敢怠慢,“听说有两浙总督胡大人,还有御史王大人,小人也不太清楚。”
    陆绎思量片刻,疾步上马:“走,去北门!”
    此时的北门被拥挤的人流挤得水泄不通,为了防止有人劫囚,官兵也是里三重外三重。汪直身为倭寇头子,在海上走私多年,在日本九州南部占地为王,招募了许多日本人,拥有火枪和战船,可以说是海上一霸。
    沿海地区倭寇横行,与这些走私分子是息息相关的。此番汪直被捕,两浙百姓无不纷纷叫好,被倭寇害得家破人亡不乏少数,皆对汪直恨之入骨。
    陆绎等人赶到北门时,看见的正是**情汹涌的百姓,口中痛骂汪贼,恨意溢于言表,令人胆颤。
    将淳于敏和丫鬟嬷嬷等人安置在街角,命岑寿与杨岳守着,陆绎本想让今夏也留下,但转眼间就找不着她人影。
    “今夏呢?”他皱眉。
    “马车刚停下,袁捕快就窜出去了。”岑寿指了指挤得密不透风的人**,不可思议地啧啧道,“这丫头是泥鳅变的吧,这样她都能钻进去。”
    陆绎暗叹口气,未再多言,示意岑福在前头开路。
    岑福颔首领命,自怀中掏出锦衣卫的腰牌,原本拥挤的人**,见到这个铜制腰牌,无不纷纷避让。陆绎缓步而行,直至人**最前头,行刑台前丈余处,方才停下脚步。
    数队官兵手持兵刃,立在刑台四周,严阵以待。
    此时已是初夏,正午将近,日头将刑台晒得热烘烘的。陆绎眯眼望去,为首的监斩官正是胡宗宪,他身侧还有四、五人,其中一人未戴官帽未着官袍,却立在距离胡宗宪最近的地方,眉头紧皱,甚至不快的模样。
    胡宗宪面如沉水,刑台下百姓的叫骂声潮一波又一波,他浑然充耳不闻。陆绎等人近台前来,他倒是留意到了,只是陆绎等人未穿官袍,此前也未曾打过照面,故而不识的,只知是锦衣卫。
    汪直父子被押下囚车,送上刑台之时,百姓们的愤怒之情达到顶峰,纷纷怒骂,更有甚者,带了秽物往汪直父子身上投掷,弄得刽子手一时不好近前。
    秽物沾染到汪直半百的须发上,臭味四下溢开,他缓缓抬起头来,看了看周遭百姓,然后转头看向行刑台上的胡宗宪,唇边嚼着一抹冷笑……
    对上汪直的目光,胡宗宪目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眉间紧皱。
    两人对视良久。
    今夏挤到陆绎身旁,诧异道:“他盯着胡大人做什么,莫非胡大人许诺要保他无事?所以恨他言而无信?”
    陆绎不语,只摇摇头。
    正午时分已到,胡宗宪侧目躲开汪直鄙夷的目光,手指捻出斩立决的令牌,往刑台上抛去……
    令牌落地有声,周遭顿时静了下来。
    “爹爹……”汪直儿子哀哀唤了一声。
    “孩儿莫怕,黄泉路上,有爹爹陪着你。”汪直道,冷冷盯了胡宗宪,转而望向周遭百姓,朗声道,“杀我一人无碍,只是苦了两浙百姓,我死之后,此地必定大乱十年!”
    此言一出,周遭尽是哗然之声。这些百姓久居于此,受尽倭寇之苦,巴不得早日斩了这个倭寇头子,岂会相信他的话,只当是汪直垂死挣扎胡言乱语。
    行刑台上的胡宗宪闻言却是神情痛楚,重重一挥手:“斩!”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百姓中爆发出欢呼喝彩之声。
    “一个倭寇头子,居然说他死之后,会苦了两浙百姓……”今夏费劲思量,“若不是他,沿海倭患不至于此,难不成他还觉得自己有功?”
    陆绎不动,低声朝她道:“胡宗宪旁边那人,你可留意到了?”
    “是……那个师爷?”今夏眯眼望去,那人身量不高,淡黄面皮,胡须细长,面上有忿恨之色。
    “他可不是一般的师爷,他是徐渭徐文长。”陆绎淡淡道,“当年我爹爹打算请他入幕,却被他拒绝。没想到,他竟到了胡宗宪的帐下。”
    今夏啧啧道:“如此看来,果然不是一般人,连你爹爹都没瞧上。”
    陆绎瞥了她一眼。
    今夏赶忙改口道:“其实都是缘分,他正好和胡大人有缘,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呀,让你爹爹看开些。”
    陆绎没搭理她的话,接着道:“徐渭此人虽无功名,却是不世出的天才,精通诗词书画,还有兵法……”
    说到此处,今夏已意识到了什么,往行刑台上望了一眼,徐渭已和胡宗宪离开。
    “斩汪直的时候,他和胡大人都是一脸的不痛快。”徐渭若是个看重名利之人,当年就不会拒绝陆炳的入幕之情,今夏忆起他面上的忿然之色,“难道,汪直此案另有隐情。
    陆绎转向她:“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他偏头瞧她,顺便抬手替她掠了掠鬓边挤乱的发丝。
    汪直父子的尸首被拖走,一桶一桶的清水冲洗着行刑台,围观的百姓也渐渐散去。陆绎等人也回到马车边。
    淳于敏久居闺中,何尝见过这等场面,虽未亲眼看见行刑,但光是听周遭的声音,心中亦是惶惶不安,一步也不敢离开马车。听到陆绎回来,连忙掀开车帘,紧张问道:“人斩了?”
    陆绎点了点头,见她脸色煞白:“受惊了吧?”
    淳于敏连忙摇摇头:“没有。”
    “咱们最好先去吃点东西压压惊。”今夏在旁好心提议。
    岑寿难以理解道:“刚看完斩首,你怎么还惦记着吃?”
    陆绎转向她,面上似笑非笑,问道:“你饿了?”
    “哥哥,我一受惊吓,就特别容易饿。”今夏满脸诚恳,不容人质疑,“我想淳于姑娘大概也是这样吧。”
    “你道人人都像你么。”陆绎挪揄了她一句,才道,“走吧,先吃饭再找地方落脚。”
    今夏笑眯眯地正欲跃上马车,眼角处晃过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影,身量高大,魁梧厚实。她转身定睛看去,此人不是谢霄却是谁,离开乌安帮后他复蓄起胡子,根根如短针,很有些气势。
    “谢家哥哥!”今夏连忙唤道。
    与谢霄在一起的,还有上官曦,仍是那般秀美大气;另外还有一人,人高马大,一顶黑斗笠压得低低的,瞧不清面目。
    瞧见上官曦,今夏比看见谢霄还要欢喜,提高嗓门唤道:“上官姐姐,你也来了!”
    清脆的声音传入马车内,阿锐岂能听不见,全身一震,竖起耳朵留意听外间动静。
    “袁姑娘。”上官曦朝今夏温婉一笑,继而向陆绎拱手施礼。
    杨岳也过来与他们拱手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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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9 09:46 | 显示全部楼层
锦衣之下 第八十八章
    于周遭嘈杂人声中,毫不费力地辨出她的声音,短短几个字,对于阿锐而言,如惊雷如烈焰如没顶洪水,脑中完全无法思考。仅仅隔着马车隔板,两人相距如此之近。他曾经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她,却未料到在自己一心求死之时,竟然还能听见她的声音。
    谢霄看见今夏倒还欢喜,只是看见陆绎在旁,便没好气,瓮声瓮气道:“你们走得比我们早,怎得今日才到?”
    “路上下大雨,又塌方,还有……”今夏不便说因为淳于敏同行,为了照顾他,所以行路放慢了许多,“总之是一言难尽。你们呢?是特地瞧热闹的?”
    “我们那里有这等闲心,刚进嘉兴就遇上倭寇,撵了他们一路,昨儿才在城外收拾掉,就顺道来看看倭寇头子长什么模样。”谢霄傲然道。
    “撵了倭寇一路?听着就好生威风!”今夏笑道,“哥哥,记不记得初见时我就唤你作大侠,你果然有大侠风范。”
    谢霄听得甚是受用。
    陆绎在旁轻轻瞥了一眼今夏,并未说话,将目光投向旁边一直未说话的黑斗笠人,忽然淡淡道:“看来,你的腿伤已经无碍了。”
    那人闻言,怔了怔,将斗笠取下,声音生硬而戒备:“陆大人,别来无恙。”
    此人正是沙修竹,当初陆绎一脚踢断他腿骨的情景尚历历在目,尽管后来陆绎故意放了他,他仍对陆绎十分警惕。
    陆绎对他却有赞许之意:“你是随他们来此地抗击倭寇?如此看来,你当初在船上说劫生辰纲是为了边塞百姓,倒是一句实话。陆某佩服!”
    听他这么一夸,沙修竹反倒不自在起来,讪讪道:“陆大人言重了。”
    “既然都是旧相识,正好大家一块吃顿饭去吧。”今夏热情道。
    上官曦婉拒道:“不了,庙里的师兄们就在不远歇脚,我们还得过去和他们会合,马上要离开杭州了。”
    “对了,我记得离开扬州时阿锐下落不明,可找着他了?”今夏故意问。
    “还没有。”上官曦叹了口气道,“我爹爹说会帮着我继续找,你们是官家,若有他的下落,一定要告诉我。”
    “那是自然。他若知晓姐姐在此地,说不定也会赶了来帮你。”
    “他若在此地……”上官曦似有点愣神,过来片刻,才半是叹息半是伤感道,“他若在就好了。”
    马车内的阿锐听着,手指死死扣在车壁上,双目痛楚地紧闭上。
    今夏略有些失望:“啊,你们就走了?那以后该去何处寻你们呢?”
    “眼下倭寇四处流窜,我们也是居无定所,只跟着庙里的师兄们走。”上官曦笑了笑,“说不定,那一日咱们就又碰上了呢。告辞!”
    谢霄、沙修竹也拱手作别。
    今夏看着他们三人消失在人**之中,那般洒脱豪迈,忽然觉得自己活得真憋屈。
    “人都走远了,还看。”陆绎轻道,“这般舍不得么?”
    今夏壮怀激烈地叹道:“我也想去抗击倭寇,好生痛快!”
    陆绎点头赞同道:“你的功夫虽然三脚猫了点,不过给和尚们当个伙头军倒是可以,他们应该不嫌弃三顿吃萝卜。”
    “……”
    今夏默默无语。
    住进客栈,推开窗子,杨柳晓风拂面,今夏舒展□体,趴在窗边看西子湖上的一叶叶小舟,回味着刚刚吃过的佳肴,不得不感叹杭州天堂之名不虚。然后,她轻盈转身,看向躺在床上的人,道:
    “老规矩,你若还是不肯吃,我就去唤岑寿……”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阿锐生硬道:“我不吃米粥,我要吃饭。”
    “……总算开窍了。”今夏笑道,“你现下知晓我没骗你吧。”
    接着,阿锐*道:“给我请大夫,我不想这么一直躺下去。”
    “行,我会告诉陆大人。”今夏答应地很爽快。
    “你告诉他,只要能让我身体复原,我会把我所知晓的都告诉他。”阿锐目中有冷意,“他让我这么半死不活地拖到现在,为得不就是这个么。”
    今夏很好奇:“你到底知晓些什么?说来听听。”
    阿锐冷眼瞪她:“除了陆大人,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你这人还真是挺见外的,不晓得你这次失踪,乌安帮会不会有人会满城地寻你。”今夏不轻不重地刺了他一句,这才晃晃脑袋出门去。
    陆绎刚刚才换上飞鱼袍,今夏一进屋便被抢眼的大红晃了眼,怔在当地,不知他何故要换上这袭官袍。
    “你来的正好,帮我把绦带系上。”陆绎自然而然唤她道。
    “哦……”
    今夏取了挂在一旁的绦带,自后绕过他的腰间,仔细系好。
    甫一系好,陆绎回转过身来,双手圈上她的腰身,略紧了紧,皱眉道:“明明这一路上都用好饭好菜喂着你,顿顿不拉,怎得一点也不见长肉?”
    今夏隔开他的手,作恭敬状:“卑职为大人效力,每日殚精竭虑,也是很伤身的。”
    “所以……”陆绎等着她的下文。
    “大人不妨试试每天再加顿宵夜。”今宵诚恳地提议。
    陆绎忍俊不禁,正欲说话,便听得门外岑福恭敬道:“大公子,胡总督派了轿子来接您,我让他们先侯在栈外了。”
    “知道了。”
    今夏奇道:“胡宗宪?他知晓你来了杭州了?”
    “我们已用过饭,又落了脚,他若还不知晓,这两浙总督不当也罢。”陆绎理理衣袖。
    “对了,阿锐那边……”今夏忙将阿锐所提之事告诉他。
    “他身上的病症古怪得很,应该和东洋人的毒有关。我已让岑寿去打听此地有没有擅长解毒的大夫,尤其是针对东洋人的毒。”陆绎似早就料到。
    今夏也叹了口气:“沈夫人倒是解毒高手,只可惜现下也不知晓她人在何处。”
    “不急,我已让人调查沈夫人的身份,她不是回老家去么,待身份查出来,自然就知晓她去了何处。”陆绎不放心地叮嘱她道,“晚间我恐怕回来得迟,此地倭寇猖獗,比不得扬州,你切勿乱跑。”
    “我有分寸的。”
    想起初识时她瞒着杨程万一头扎进寒意森森的河水中寻找生辰纲,陆绎便觉得她这个分寸委实有点让人信不过,道:“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偷溜出去,惹出事来,那可是要扣银子的。”
    “……”
    看着今夏的神情,陆绎顿觉放心多了。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淳于敏倚在窗边,看着西湖美景,顺口念道。
    丫鬟往她身上披了件披风:“姑娘,仔细风大受凉。”
    老嬷嬷将自家带的被衾铺铺好,换下客栈的被衾,又将衣物整理妥当,朝淳于敏道:“连日在马车,总算到了杭州城,可以好好歇歇了。姑娘要不要沐浴更衣?我去让店家备热水。”
    “不急,你们也都累了,下去歇歇吧。”淳于敏柔声道,“我也想略靠靠。”
    “好,姑娘先歇着,有事唤我们。”
    看着老嬷嬷与丫鬟都退了出去,淳于敏才轻轻叹了口气。她们是祖姑母家中的家仆,虽说祖姑母待她亲厚,服侍她的丫鬟嬷嬷都是厚道人,可她毕竟是投靠了来的,在丫鬟嬷嬷面前也客气得很,并不敢多使唤她们。何况这趟出远门,想来她们心里也是不情愿的。
    她坐回桌边,顺手取过一本书来看,翻了几页,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这一路行来,她隔着马车,看表兄行事、他手下人行事、特别是那位女捕快……虽然有时觉得女子这般舞刀弄枪着实不成体统,可更多的是让她觉得新鲜好奇。
    原以为那女捕快是女子中的异类,但今日隔着车帘她又看见那位“上官姐姐”,那般英姿飒爽,那般不让须眉,着实让人羡慕。
    伸手想去倒杯热茶,提壶里却一点水都没有,她刚想唤丫鬟,又停了口,心道不过是唤店小二来添水,这点小事,自己又不是做不得。这般想着,她仔细理了理发鬓和衣衫,便轻轻开门迈了出去。
    因为不愿让人发觉阿锐的缘故,陆绎让岑福包下客栈的一处小院,省得被不相干的人打扰。淳于敏入住时并不曾留意此间格局,只管低头垂目跟着走,现下跨出门后,便怔了怔,犹豫地向前行去,想着也许马上就能遇见人。
    行了好几步,拐过墙角,也未遇见人,她迟疑了下,不知自己是不是该接着往前走。正在这时,她听见旁边房间传来一声痛苦的□□……
    是个男声?
    难道有人生病了?会是谁?她忐忑不安,手指紧张地扣着窗棂,试探着往里头看。
    什么都看不清,而那人还在□□,听上去像是在作痛楚的挣扎。
    住在这个小院内都是一路同行过来的人,若置之不理,实在说不过去,淳于敏鼓起勇气行至门口,叩了叩门,轻声道:“我进来了。”这才推门进去。
    几乎在她推门的同时,在床上挣扎着想起身的阿锐砰地一声重重地摔到地上。
    “啊!”
    淳于敏骇了一跳,楞了片刻,才想到自己应该上前把他扶起来。
    “你……没事吧?”她试探着走上前,由于阿锐背对着她,她只能胡乱猜测着,“你不是岑福岑寿吧,那么,你是杨捕快么?”
    阿锐艰难地翻身,把自己的手抬起来,想去够床沿,手背上赫然是几道狰狞的刀疤。淳于敏本已伸手去扶他,看见那手,吓得连忙缩回去,抬眼间看见阿锐的脸,顿时吓得惊叫出声,不由自主地退开数步,身子又撞到桌椅,跌倒在地。
    今夏在灶间正熬药,听见这边动静,拿着搅药的竹筷子就赶了过来。
    同一时刻,岑寿、杨岳皆听见动静,赶至阿锐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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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9 09:46 | 显示全部楼层
锦衣之下 第八十九章
    杨岳将阿锐复扶回床上,手法虽重了些,但总算是公事公办的做派。
    “淳于姑娘,您怎么在这里?”岑寿本欲上前扶起她,但想到她毕竟是大家闺秀,而男女有别,恐怕多有不便,只得扎着手干站着。
    今夏连忙将淳于敏扶了起来,顺道替她拍拍衣裳上的灰尘。
    “他、他、他……他是谁?”淳于敏惊魂未定,“他究竟是人是鬼?”
    “是人,当然是人。”今夏拿着竹筷子朝床上点,分析给她听,“你看他的脚,脚趾头都是全乎的。鬼没有脚,所以他是人。”
    岑寿在旁翻了个白眼。
    闻言,淳于敏心神稍定:“那……那他究竟是谁?”
    “这个嘛,此事说来话长,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姑娘若不介意,咱们到院中喝杯热茶,慢慢聊。”今夏把筷子抛给岑寿,“灶间的药煎成一碗水即可,你可仔细别糊了。”
    “你……”
    碍于淳于敏在场,岑寿敢怒不敢言,没好气地拿着筷子去了灶间。
    院中有一亭,小而精致,今夏领着淳于敏坐到亭中,又去端了热茶来,给她压压惊。
    淳于敏抿了几口茶水,便忍不住问道:“他,究竟是何人?怎得那般模样?”
    “姑娘,您知晓我是六扇门的捕快,对吧?”今夏不答,反倒笑眯眯地问起她来。
    淳于敏点点头。
    今夏这才接着道:“其实在京城里,六扇门和锦衣卫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我此番与陆大人同行,也是因为正好缺人手,被借调过来,要不然锦衣卫的事,即便是六扇门也是从来不会过问的。姑娘,可明白我的意思?”
    淳于敏微怔:“你是让我别问吧?”
    “不愧是大家闺秀,果然是冰雪聪明。其实姑娘不知晓,反而对姑娘您更好。锦衣卫的事情终归是知晓的越多就越危险。”今夏小小吓唬了下她,然后往回找补,“您看,您是陆大人的妹子,身份尊贵,我们也得把您保护好是不是?以后那间房您就别进去了,那个人您就当没见过,跟旁人也别提起这事,这样我们才安心,陆大人也放心,是不是?”
    被她绕得有点晕,不过大概意思淳于敏还是听懂了,就是让她不要问不要说,权当没发生过此事。
    “我明白了。”她轻声道。
    今夏欢喜,接着又叮嘱一句:“您的嬷嬷、丫鬟,也莫要对她们提起才好。”
    “我知晓。”淳于敏抿了口茶,柔声细语道,“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我虽帮不上忙,总不会故意去坏事。”
    “姑娘言重了,言重了。”她这般知书达理,倒让今夏无端地生出些许愧疚来,也不好立时抛下她就走,便闲谈道,“淳于姑娘老家在何处?”
    “我是浙江新河人。”
    “新河……”今夏在脑子里把地图搜了一遍,“那还要行些时日呢。老家可还有人在?”
    “大伯家还在城里住着。”
    “哦,你大伯是作什么营生的?”
    今夏捕快本能,与人闲聊也习惯性一句一句地问。好在淳于敏性情好,敬她是公门众人,也就一句一句地如实回答。两人聊的时候不长,今夏就把淳于家五服内的亲戚都弄明白了。
    丫鬟寻声找了过来:“原来姑娘在这里,叫我好找。姑娘饿不饿,苏杭点心最是有名,我让店小二送些来给姑娘尝尝?”
    “对对对,我在京城就听说杭州的桂花糕、龙井酥做得极好,别处再做不出那般味道,只可惜一直没尝过。”今夏眼睛一亮。
    淳于敏笑道:“那正好,让店家送些过来,咱们俩一块尝尝。”说罢,她便转头吩咐丫鬟,丫鬟却不甚欢喜,斜瞥了今夏一眼,方才去了。
    “我家大杨精通美食,我去把他也唤来。”
    说着,今夏便去把杨岳拖了来。初时,杨岳不知何事,懵懵懂懂跟着她走,待见到淳于敏也在,连忙停了步。
    “到底什么事?”他问今夏。
    “当然是好事,杭州的桂花糕和龙井酥,你不是一直想尝尝么?”
    若是平素自然不妨,只是淳于敏怎么说也是位大家闺秀,杨岳觉得多有不便,回绝道:“以后再说吧。”
    正巧,丫鬟端着托盘进小院来,一碟桂花糕、一碟子龙井酥,还有一碟子定胜糕。
    “淳于姑娘都不跟咱们见外,你一个大男人扭捏什么。”今夏把杨岳拉入亭中,摁着他坐下,喜滋滋地看向糕点,禁不住赞叹道,“大杨,你看!南边的东西就是秀气,桂花糕都切得这么精致。”
    别的不提,单单说桂花糕,便是杨岳在京城没见过的,每块都切做五瓣花朵形状,由上至下分为两层,上层晶莹透明,下层雪白如凝脂,只是看着,便叫人赏心悦目。
    杨岳端详着,心中也不由暗暗赞叹,正欲伸手去拿,想起淳于敏还未动,忙相让道:“姑娘先请。”
    淳于敏含笑让道:“杨大哥不必客气。”
    两人还在相让,今夏在旁早已嚼得香甜,点头道:“好吃,糖放得也不多,一点都不腻。”
    杨岳方才拿了一块,咬一口,仔细在口中品味:“……好心思,我原以为下面是酥酪,没想到是用椰浆,椰子清爽,桂花香甜,难怪吃在口中一点都不腻味。”
    淳于敏未料到他一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捕快竟会精于此道,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你赶紧学会了,回京城咱们也有的吃。”今夏三口两口吃完桂花糕,紧接着又拿了块龙井酥。
    杨岳摇头道:“你道这椰浆是容易得的么,便是学会了也没用。”
    院门口,店小二领进一大队人来,有担着箱子的、有拿着提盒的、还有抬着轿子的……两顶小轿子在队伍最末端,堪堪挤进院子里。原本就不大的一个小院,顿时被他们填得满满当当。
    今夏费劲地把龙井酥咽下去,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为首之人,带着顶木瓜心攒顶头巾,似个主管的模样,转头瞧见杨岳今夏等人,连忙笑着拱手道:“两位官爷,路上辛苦了。”
    这般阵仗,今夏还真没见识过,拱手回礼,斟酌答道:“……还好,也不算太辛苦。你们这是?”
    “哦,我等乃奉胡都督差遣,生怕陆大人与诸位官爷原道而来,生活起居多有不便,所以特地前来送些日常用品。”木瓜头巾呵呵笑着,面皮上满是和气,叫人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今夏还未作答,便见岑寿匆匆赶了过来。
    “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岑寿一开口便是喝斥。
    木瓜头巾将方才对今夏所说之话,又朝岑寿说了一遍,也不待岑寿回答,便转身命众人将物件都送进去。
    “等等,等等……”岑寿赶忙制止,“我家大公子眼下不在,这东西我们不能收,你们都拿回去吧。”
    木瓜头巾笑道:“陆大人此刻正和胡都督在一起谈公事,我正是从那里过来的,你们放心收下便是。”
    听他话中意思,陆绎是知晓此事的,岑寿楞了楞:若是大公子已首肯,又该如何是好?何况对方是两浙总督,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
    他愣神这会儿工夫,木瓜头巾已率着一众人等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地的物件和两顶小轿。
    “这轿子里头有人吧?”
    今夏实在好奇得很,绕过地上的箱子提盒,上前想掀开轿帘,手指触到轿帘的那瞬,轿帘被自里撩开,一名穿着妃色衣衫的女子婷婷袅袅地走出轿来,朝众人微微一笑,有着闭月羞花之娇态;而另一顶轿子,下来一位丁香衫子的女子,同样的朱唇玉面,袅袅娜娜。
    “你……你们又是什么人?”岑寿皱眉问道。
    “奴家怜怜。”
    “奴家思思……我们是来服侍陆大人的起居日常。”
    两人异口同声,难得连声音都若黄莺出谷,甚是好听。
    “你们赶紧回去,我家大公子用不上你们。”岑寿平素就不耐烦与女子纠缠,何况又是这等娇弱女子,打不得骂不得,愈发叫他头疼。
    “我二人既被送了来,便已是陆大人的人,小哥哥你叫我们回哪里去?莫不是要我们露宿街头?”怜怜作娇怯状道。
    说话间,两人已自发自觉地朝内行去,岑寿连忙拦在前头。
    “大公子没点头,你们俩不许踏进来。”他*道。
    “小哥哥好硬的心肠,不让我们进去,是要我们在这里罚站么?”思思半嗔半怪道。
    岑寿也不看她模样,面无表情道:“总之就是不能进。”
    他们三人径直纠葛不清,亭子里今夏看着直想发笑;淳于敏长这么大何尝见过这般媚态百生的女子,说不好奇是假的,只顾睁大眼睛瞧她们;唯独杨岳皱了皱眉头,附到今夏耳边低声道:“阿锐在这里,这两人若当真住进来,可麻烦得很。”
    “我知晓,所以岑寿不会让她们进去。”
    眼看怜怜的手就快攀到岑寿肩上去,岑寿这辈子还没对女人动过手,不好动武,只得将身子避让开,今夏看得直摇头,清了清嗓门,高声唤道:“两位姐姐,何必与他计较,过来坐坐,吃杯茶如何?”
    怜怜和思思转头望向她,因弄不清她究竟是何身份,皆怔了怔。
    京城的花街柳巷中,往往也是线索最多的地方,今夏身为捕快,在烟花之地来来往往是常事,与这些女子们打交道更是轻车熟路。当下她笑眯眯地走过去,挽了怜怜的胳膊:“姐姐还看不出来么,他自己做不得主,又担心陆大人回来责罚。你们呀,就放他一马,在亭子里歇歇脚,等陆大人回来了,还怕进不去么?”
    岑寿听了她这话,重重哼了一声,好在也知晓今夏是在替他解围,未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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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9 09:47 | 显示全部楼层
锦衣之下 第九十章
    怜怜略想了想,娇嗔地看了岑寿一眼,总算放过了他,与思思一起随今夏行至亭中。
    “大杨,赶紧给姐姐们煮一壶新茶去。”今夏朝他使了个眼色。
    杨岳会意,笑了笑走了。
    思思随着怜怜坐下,瞧瞧今夏,又瞧瞧坐立不安的淳于敏,含笑问道:“两位姑娘怎么称呼?”
    今夏替她们介绍道:“这位是陆大人的表妹,淳于姑娘。”
    平生何尝与这类女子应酬过,淳于敏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尴尬地朝她们笑了笑。
    “我姓袁,在陆大人手底下跑腿打杂的。”不待她们说话,今夏转个头,拉了拉怜怜衣袖便开始夸,“姐姐你的衣裳真好看,摸着又软又滑,颜色也鲜亮,衬得姐姐人比花娇……”
    稍远的拐角处,岑寿背靠着墙,听着今夏与那两名女子说得热闹,不由皱紧眉头。正巧见杨岳端着茶盘路过,一把抓住他,没好气道:“你们……那两个婆娘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出来的,你们还上赶着献殷勤,六扇门好歹也是官家,你们做事也该有个样吧!”
    杨岳扶稳茶盘,皱眉道:“你别把茶水弄翻了……你既然知晓她们不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就该知晓如何与她们打交道。这趟来要查的就是胡总督,她们又是胡都督的人,今夏这般费劲心力,为得不就是从她们口中套些话出来么。”
    岑寿微怔,嘴硬道:“区区两个烟花女子,能知晓些什么,何必浪费功夫,撵出去干净。”
    杨岳原本是厚道人,这些日子却因翟兰叶的事情心中一直郁郁寡欢,连带说话不甚客气,当下*道:“要撵你去撵,方才是谁直着她们躲着走。你若有那个本事,今夏也不用费这个劲了。”
    “你……”
    岑寿梗了梗脖子,正欲反唇相击,杨岳却已端着茶盘走了。
    “好,我倒要看看这丫头能套出些什么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冷哼道,转去灶间端了煎好的药,向阿锐房中行去。
    才一进屋,岑寿就发现阿锐整个人又滚到地上了。
    “你这是滚上瘾还是怎么得?”他摇摇头,把药碗往桌上一隔,也不急着去扶阿锐,“吃药了啊,你要地上吃我也没意见,就是痛快点,别让爷我费劲。”
    阿锐艰难地扶着床架子,想撑起自己的身体,但费劲全身气力,还是只抬起了一点点,最后仍是颓然倒地。
    “镜子,我要照镜子。”他沙哑道。
    岑寿看他眼下那模样,满是刀疤,也就勉强能辨出个囫囵的人样来。饶得在北镇抚司见多识广,他心下还是生出点滴不忍来,粗声粗气道:“一个大男人照什么镜子,又不是婆娘,等你能动弹了,再自己寻摸去,爷可不是给你使唤的!”
    “给我照镜子!我要照……”阿锐重复着,眼睛自下而上定定地死盯着他。
    “别使唤爷,听见没!”
    “我要照镜子,照镜子……”
    从淳于敏被他骇得跌坐在地,阿锐心下便已生出隐隐不安,自己的面貌究竟被害成什么模样?若是有朝一日,上官曦见到自己,是不是也会像淳于敏一样惊恐万分地看着他?
    被他不停重复的单调话语逼得烦躁不安,岑寿怒气一起,双手将他半拖半扶到客栈房间的梳妆台前,正对着镜子:“照吧、照吧、你照吧!照了可别后悔。”
    阿锐望着镜中人,良久都没有再说话……
    他想去摸自己脸上的伤,可是手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岑寿看着他的神情,想了想还是劝道:“是你自己非要照镜子,可不是我逼你的。男人嘛,脸上有几道伤,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女人,对不对?女人才会愁嫁不出去,男人何患无妻呀!”
    阿锐却似下了什么决心,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朝前撞去。
    岑寿原本半拖半扶着他就够吃力的,冷不丁他这么一挣,整个人失去重心也跟着往前倒去。两人砰地撞在镜子上,只听得一声脆响,镜子生生被撞碎了,碎片哗哗落了一地。
    今夏正与人聊到胡总督的脾性,就听见阿锐房间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又是玻璃哗哗落地的响声,动静大得让她想装若无其事都难。
    听见这响动,淳于敏不知出了何事,只怕方才那个怪人闹出事来,心里惶惶不安。
    怜怜和思思自然也听见了,诧异道:“想是什么人失手砸了东西?”
    “肯定是。”今夏忙接话道,“说不定就是方才拦着你们的那位,粗手粗脚得很,我去看看,别砸了金贵物件……对了,我瞧你们衣裳上绣的花样甚是新巧,淳于姑娘也善刺绣,正好可以向两位请教请教。”
    说着,她暗中朝淳于敏使了个眼色,淳于敏虽明白她是要自己与她们应酬,但她从未做过这等事,方才只是坐了听她们说了半日,眼下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今夏大步流星地走了,剩下淳于敏独自陪着怜怜和思思。
    “我……我其实也绣得不好。”淳于敏斟酌着,细声细气道,“杭绣名满天下,还得请两位姐姐多指点才是。这上头是我绣的花样,绣得不好。”她取自己随身的帕子出来,帕子下角绣了朵玉兰花。
    怜怜和思思是何等样人物,初始一看淳于敏的模样便知晓她是大家闺秀,后来又得知她是陆大人的表妹,大户人家出身,只怕心里头瞧不起她们。眼下见她主动开口,对她们又是有礼有节,并未有轻视之意,再加上她毕竟是陆绎的表妹,两人本就有亲近之意,当下接过帕子,与她有说有笑起来,竟是毫无罅隙。
    离了怜怜和思思的视线,今夏连忙奔至阿锐房中,见杨岳已经事先赶到,将两人都扶了起来。岑寿手上被玻璃划了两道口子,阴着面,甚是难看。
    看见一地的玻璃渣子,今夏急问道:“出什么事了?闹这么大动静。”
    “你问他!”岑寿没好气道,“闹着要照镜子,我就扶他照了,谁曾想他一头往镜子碰过去。”
    “……你!”今夏听得恼火,“你缺心眼呀?他伤还没好利索,你让他照什么镜子。”
    “亏得是没好利索,若是好利索了,没准这一屋的物件都得让他砸了。”岑寿忿忿道。
    甫刚回来的岑福跨进门来,看见玻璃渣子也是诧异,却先问道:“外头院里一地的箱子和提盒,还有那两位姑娘是哪里来的?怎么好像和淳于姑娘很熟悉的模样?”
    “哥,你回来的正好。”
    岑寿把事情向岑福哒哒哒说了一遍,末了不忘补上一句:“淳于姑娘是什么人,居然被她带得和两个烟花女子说说笑笑,这事可不能让大公子知晓。”
    今夏斜了他一眼,嗤之以鼻:“榆木疙瘩一块,没救了你。”
    比起岑寿,岑福确是稳重得很:“箱子和提盒得等大公子回来再作处置,可也别散了一地,你好歹归置归置,先放一旁。至于那两名姑娘既然是胡总督送来的人,就得以礼待之,总不能驳他的脸面,袁姑娘留她们在亭中,做得甚好。”
    今夏晃晃脑袋:“小爷做事,自然妥当……大杨,你去前头看着点,淳于姑娘若是应付不了,你也好帮衬着些。”
    杨岳没多言语,径直去了。
    床上阿锐双目紧闭,由于心情激荡,面上的伤疤愈发狰狞,今夏盯了他片刻,才道:“我知晓你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没法再去见上官姐姐,所以你心里懊恼得很。”
    “滚开!”阿锐低低道,“你们都滚开。”
    今夏不理会,接着道:“眼下你身上余毒未清,陆大人已经在给你找大夫,待余毒清了之后,伤口肯定也会痊愈。你犯不上这时候就自暴自弃吧。再说,你原本也不是潘安卫阶之流。男子汉大丈夫,要么能文,要么能武,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阿锐未有反应,倒是岑寿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下巴,将就着地上碎玻璃照了照。
    “今日上官姐姐的话你也听见了,她说,若你在便好了。想来她这一路遇过不少艰险,所以才特别惦记你。你也知晓你们那位少帮主是个不顶事的,他只要不闯祸你就得烧高香了。这么个人留在上官姐姐身旁,你也放心?”
    为了激起阿锐对上官曦的保护*,今夏把谢霄贬得狠了些。
    想到谢霄在扬州时屡次闹出的事,阿锐皱紧眉头,默然不语。
    岑福适时地插了一句:“大公子吩咐我给你打听擅长解毒的大夫,我已打听过,倭毒虽然凶猛,但已有解毒方子,你只要好好吃药,将养些时日,必可恢复。”
    阿锐沉默着。
    “你把这地上收拾收拾。”岑福朝岑寿道。
    岑寿不满道:“为何是我?”
    岑福不理会她,转向今夏道:“我们先出去吧,让他好好歇息。”
    他们还未迈出门槛,就听见阿锐闷声道:“等等……告诉你家大公子,别收胡宗宪的东西。这是个圈套,有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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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9 09:47 | 显示全部楼层
锦衣之下 第九十一章
    月上中天,陆绎方才回来。
    一进小院,他就楞住了,近旁亭中点着灯,人挨着人,只听得内中传来“梅花、斧头、铜锤……”
    “大……”倚在亭外瞧热闹的岑福最先发觉陆绎,却见大公子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忙把下面两个字咽回去。
    陆绎缓步行至亭旁,其余人等皆沉浸在推牌九中,压根就没发现他。
    他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今夏,唇角挂着笑意,手法娴熟地翻牌面、砌牌,一副庄家架势。今夏旁边是淳于敏,手里严严实实遮着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倒叫他有些惊讶,不知今夏用了什么法子竟会把她也给拖下水。另外两名姑娘,看着面生,穿着华丽,神态举止略显轻浮……
    发完牌后,今夏也不看自己的牌,牌面朝下,仅用指腹在牌面上摩挲凹处排布,便知晓自己手中是什么牌。
    “发了财,莫忘了欠我的银两。”有人在她耳边轻轻道,弄得她耳朵直痒痒。
    “……嗯?”
    她一转头正对上陆绎含笑的双目。
    其他人此时方才看见陆绎。其中淳于敏最是慌忙,做了错事一般,连忙把牌往桌上一搁,轻声唤道:“大哥哥,你回来了。”
    怜怜和思思见状,再看陆绎身姿气度,忙绕开桌子,向他施礼道:“奴家参见陆大人。”
    “她们是?”陆绎看着今夏。
    “回禀大人,这两位姐姐是胡总督派来服侍大人您的。”今夏尽心尽责地替他介绍道,“这位是怜怜姐姐,人如其名,我见犹怜;这位是思思姐姐,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哦。”
    岑福上前补充道:“胡总督还派人送了许多东西,大公子没有发话,我等不敢擅动,现下都搁在那边……大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待将陆绎引至稍远处,确定亭中人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岑福才禀道:“阿锐方才说,让大公子莫要受胡宗宪的东西,说这是个圈套,有人要加害于您。我们想细问,他却又不肯言语了,只怕要大公子您去了他才肯开口。”
    陆绎沉吟片刻,才道:“我知晓了。眼下天色晚了,你让店家给这两位姑娘另外开两间上房,离我们这小院越远越好,那些东西也都搬到她们房中去。”
    “卑职明白。”岑福本欲走,停住又道,“那个……袁姑娘、淳于姑娘和她们推牌九事出有因,是为了……”
    “我知晓。”他话未说完便被陆绎打断,“你去吧。”
    “您别怪她们。”
    岑福说完这句,才领命走了。
    怜怜和爱爱见陆绎并未撵她们走,反倒因为小院中房间不够,而另开上房给她们住,便顺从地跟着岑福走了。
    “天色不早了,你也去歇着吧。”陆绎此时方才板下面孔,朝淳于敏淡淡道。
    淳于敏忐忑不安地望了今夏一眼,终是没敢违背陆绎的意思,低垂着头默默回房去了。
    现下亭中独独剩下今夏和陆绎。她一脸的坦荡荡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开口,便呵了呵气去挠他痒痒。
    “怜怜姐姐,思思姐姐,你叫得倒还挺亲热。”他抓了她的手,不许她闹,没好气道。
    今夏笑道:“两位姐姐漂亮吧?你看着,是不是心里也痒痒的?人家还向我打听你的喜好,对你可上心了。”
    “你如何回答?”
    “我说,我家陆大人于女色上并不十分要紧,只是对财物看得比较重。”
    “……我对财物看得比较重?”陆绎挑眉。
    今夏谨慎地挪开一步,提醒他道:“我没乱说,在扬州你明知我付不起,还逼着我付船的租金,还有,动不动就要克扣我的俸银。”
    陆绎欺身过来,轻柔道:“你这就叫贼喊抓贼。那夜在桥头,是谁死乞白赖地非要朝我讨二两银子,你不记得了?”
    今夏回想了下,昂然道:“谁死乞白赖了,你们砸了我的摊子,我当时持理力争,所以你才乖乖把银子给我。”
    “我那是嫌你吵唠,想赶紧打发了你。”想起当时桥头的情形,陆绎也不禁笑了笑,手随意取了块牌九玩弄,接着问道,“你跟她们耗了这大半日,套出些什么了?”
    六扇门的办案手法他多少也知晓一点,因三法司限制颇多,六扇门办起案来也比锦衣卫和气得多,能套出来的事儿绝对不会威逼恐吓。像今夏方才那般与人套近乎推牌九,投其所好,让对方放下戒心,想来应该套出了不少事儿来。
    “这事不急,稍候再说。”今夏想起阿锐,忙拉着他往阿锐房中去,口中嘀咕道,“这位爷今儿把镜子给撞碎了,挺大一面镜子,要是我娘在,非得把这败家子的腿打折了。”
    为了不引人注意,阿锐与岑寿住在同一间客房。
    此时地上的镜子碎渣岑寿已经都打扫干净,眼下靠着椅子,一双脚高翘在桌子上,合目眯瞪着。听见陆绎的敲门声,他猛地惊醒,差点跌下来,连忙过来开门:“大公子。”
    床上的阿锐倒是一直醒着,听见陆绎来了,缓缓把头转过来,不待陆绎开口,便哑声道:“让其他人都出去!”
    “蹬鼻子上脸啊你!”岑寿忿然。
    陆绎淡淡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岑寿不敢违背他的意思,瞪了眼阿锐,转身出门去;今夏也退了出去,没忘记替他们将门严严实实地关好。
    听见外间并无脚步声徘徊,阿锐才缓缓道:
    “他之所以没有在扬州为难你,就是想放你到扬州来,让你作胡宗宪的陪葬。”
    他所说的“他”,自然是严世蕃,陆绎心知肚明。
    “胡宗宪明明是严党,他为何要他死?”
    “胡宗宪是赵文华的人,他一直对赵文华非常厌恶。”
    赵文华,字元质,号梅村,慈溪县城骢马桥南人,嘉靖八年进士,授刑部主事。初在国学时,严嵩为祭酒,他认嵩为义父,被委派为通政使。
    陆绎不清楚严世蕃为何厌恶赵文华,也许是因为赵文华胆敢越过严嵩,私自送百花酒给圣上;也许是因为赵文华对严世蕃之母百般献殷勤;也许就不需要任何原因,他就是对赵文华看不顺眼。
    “他为何认为我站到胡宗宪一边?”陆绎问道。
    “我不知道,不过他想给胡宗宪按的罪名是私通倭寇,你只要沾上这事,就死定了。”
    陆绎面沉如水。
    圣上看似一心修道,但当为君王者,自然是有忌讳的事情,一则是边将结交朝臣,例如夏言,虽身居首辅之位,说斩就斩了;还有一则便是勾结外敌,这也是碰不得的罪名,触者满门抄斩。
    严世蕃这一手确实够狠,一定有人在替他收集胡宗宪与倭寇往来的证据。陆绎深吸口气,接着问道:“他身边,可有与胡宗宪十分熟悉亲近之人?或是与倭寇熟悉?”
    “确有一个人,但我也不知晓此人究竟是何身份。”阿锐顿了顿,“在扬州时,此人混迹倭寇之中,会说东洋人,为我们所擒,可惜被他溜掉。倭寇剿灭后,我发觉此人出现在他的船上。”
    “那人样貌你可还记得?”
    “若是见到应该能认出来。对了,袁姑娘也见过他,还审了他几句。”
    今夏正拖了刚回来的岑福到一旁算账,推牌九的本钱是岑福的,说好了输了算他的,赢了就对半分。
    “你居然还赢了?”岑福把铜板一股脑倒进钱袋里,除了本金,另外还赚了三个铜板。
    将三枚铜板仔细地收到钱袋,今夏对自己的财运也很是满意:“老天保佑,财运亨通。”
    岑寿在旁嗤之以鼻:“三枚铜板?!我算是知晓什么叫‘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今夏刚想回嘴,就听见陆绎开门出来,沉声唤道:“今夏,到我房中来。”
    “啊……哦……”
    陆绎接着命道:“岑福,备笔墨纸砚,再让杨岳煮点醒酒汤送来。”
    “卑职明白。”
    岑寿在旁忙挺直身躯:“大公子,那我呢?”
    陆绎看了他一眼:“你啊……没你的事儿,睡觉去吧。”
    岑寿顿时蔫下来,无趣地回房去。
    “你和那两个姑娘推牌九也就罢了,你是怎么拖着淳于妹妹也和你们一块儿?”陆绎进了房,脱了外袍,径直抛给今夏。
    “我问她会不会推牌九,她说在家时也常陪老太太消遣。”今夏被衣袍兜头盖住,扯下来不满道:“大人,你能不能矜持点,别老在我面前脱衣裳?”
    陆绎披上宽松的家常衣袍,舒展了□体,下一刻,他伸臂将今夏揽入怀中,头往她肩上一靠,温热气息就在她耳边:“换衣衫也叫不矜持呀?要不,你也在我面前换一遭,那咱们俩就算扯平了。”
    今夏脸一红,推开他怒道:“想得美!”
    陆绎笑道:“好好好,这事以后再咱们细谈,先说说你今晚从那两位姑娘身上套出什么了?”
    这事还需要细谈!今夏觉得自己脸皮实在比不上他厚,面色一肃,正色道:“虽然没有明说,不过她们俩肯定是胡宗宪的女人。她们俩对胡家家宅的事情知晓甚多,只可惜大多数都是女人间争风吃醋的事情……哥哥,胡都督把自己女人都送你这里来了,对你可谓是一片深情厚意呀。”她偷眼看陆绎的神情。
    陆绎神色波澜不惊,道:“接着往下说。”
    “家宅中能养这么多女人,再加上她们日常的穿戴,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胡总督不会是什么两袖清风的人物,干净不了。对了,你爹惦记的徐渭徐文长,我也问了两句,他可真是胡宗宪眼前的红人呀,连那些女人都羡慕他在胡宗宪心目中的地位。”
    “怎么说?”陆绎倒了杯茶,推给她。
    今夏笑道:“这其中还有个故事呢,说是有一日胡宗宪召集了手下将领在议事厅讨论军务,旁人绝不能入内。谁想这位徐文长连门都不敲就闯进去了,滴溜溜转悠了一圈,什么都没说又走了。这若是换做旁人,早就拖出去打个半死,胡宗宪居然没和他计较,压根就不提这事儿。她们这些女人那叫又羡慕又妒恨,后来有一位最得宠的也想去试试,结果被侍卫挡在院门口,连院子都进不去。”
    陆绎不以为然:“不过是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不足为奇。”
    今夏耸耸肩:“至于外头的事情,徐海、汪直什么的,她们都不甚清楚。不过有件事我觉得算一条线索——她们提到去年中秋佳节,胡宗宪的心情非常好,家宴之时还曾向她们提过年底带她们去普陀山朝拜。”
    “去年中秋?”陆绎回想片刻,“汪直是去年九月被抓。”
    “这些年因为闹倭寇,普陀山又是海岛,几乎没人敢冒险前去上香朝拜。他既然说了这话,而且还是在年底,至少说明那时他对平定倭寇甚有把握。”今夏诧异道,“为何汪直还未被抓,他就有这么大的把握?”
    说到此处,正好岑福叩门进来,托盘中放着笔墨纸砚。
    “此事稍候再说……”陆绎起身,将纸铺好,问今夏道,“你既然入了六扇门,杨捕头就应该教过你识别人面,画出草图吧?”
    “自然教过。”今夏顿了顿,又道,“只不过……我心里记得清楚,只是画的不太好,平日里画得也少。”
    “不要紧,能画出来就行。阿锐说你们曾经一块儿抓过一个会说东洋人的汉人,只是又被他溜了。你可还记得那人的相貌?”
    今夏一怔,皱眉想了想:“时日隔得有点久,我担心记得不甚清楚。”
    “不要紧,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再下笔。”
    陆绎示意岑福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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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9 09:47 | 显示全部楼层
锦衣之下 第九十二章
    那日在船上的情景,今夏闭目凝神,仔细回想那人在船头求饶的模样。
    想着,她持笔蘸墨,在纸上开始作画,一笔一划,颇为认真。
    陆绎、岑福在旁等着,也不打扰她。
    足足过了快一顿饭功夫,今夏才搁下笔,细瞅自己的画,又不放心地拿回笔描画描画,这才总算起身,长吐口气道:“画好了。”
    陆绎绕过去一看,半晌没说话,默默摸了两下今夏的头。
    见状,岑福也绕过去,看见画的那瞬,就呆住了:“……这是,夜叉吧?”
    纸上人物,倒是画得颇为细致,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只可惜鼻歪眼斜,五官没一处呆对地方,三庭五眼全都乱了套。
    “胡说,哪有这么丑的夜叉。”陆绎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不要光看外形,要看神韵。我觉得画人,模样倒在其次,关键是要传神。”今夏侃侃而谈,片刻后犹豫道,“要不,我再多描几笔?”
    “别了,我怕夜里做噩梦。”陆绎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重新铺了张纸,道,“你来说,我来画吧。”
    “你也会画?”今夏奇道。
    陆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至少,比你要强些吧。你只管说便是。”
    “此人脸型上宽下窄,生得一双羊眼露四白,腮边长短淡黄须,鼻头尖尖短人中,”今夏边说边侧头看陆绎作画,惊奇道,“你真的会画?比头儿画得还好。”
    岑福在旁笑道:“别的倒罢了,论起画人,京城里许多画师还比不上我家大公子呢。可惜大公子只有办公事时才画一回,其他时候不见他动笔。”
    陆绎眼都不抬,边绘边道:“整日都是你们几个大男人在边上,看都看烦了,哪有画的兴致。”
    今夏凑近,谄媚笑道:“大人,回京城后,不如有空拿我练练笔?我娘答应要给我作新衣裳呢,肯定好看。”
    陆绎歪头看她,微微一笑,并未回答,转头仍是接着画人像。
    “你不吭声我可就当你应承了。”今夏拿眼瞄他。
    陆绎仍是不做声,慢条斯理地描绘着,最后放下笔,问她道:“如何,像不像他?”
    今夏瞧了瞧:“大概有五成相似了,只是眼睛还得再小些,眉毛稀疏些,鼻翼再大些,嘴角是往下弯的。”
    陆绎点了点头,又取了张纸重新画过。
    今夏在旁看着他持笔时专注的神情,暗暗扯了扯岑福,悄声问道:“你家大公子有没有什么事是他不会的?”
    岑福好笑道:“怎得,现下才发觉大公子的诸多好处?”
    “……我家大杨还会做饭呢,他肯定不会吧。”
    “君子远庖厨,大公子怎么会学这些。”
    “哥哥,你别逗我了,锦衣卫里头哪里还有君子。”今夏眼看岑福皱眉,忙拍拍他肩膀补道,“这年头这世道,当君子哪还活得下去,都挺不容易的。”
    岑福谨慎地躲开她的手,不安地看了陆绎一眼,暗自庆幸后者连头都没抬。
    “画好了,你来瞧瞧。”陆绎忽得唤今夏。
    今夏凑上前一看,喜道:“就是他,就是他!简直一模一样,城头贴的告示都没你画得好。”
    待墨迹干透,陆绎将画交给岑福,吩咐道:“此人会东洋人,在沿海这带肯定呆过很长时候,你去查查他的身份,越快越好。”
    岑福收好画,领命离开。
    “怎得突然想起要查他?”今夏觉得奇怪,在扬州不查,反倒到了浙江来查。
    “阿锐说,他在严世蕃的船上看到此人。”
    今夏惊诧道:“阿锐身上中的是东洋人的毒,莫非就是被他所伤?没想到此人狠毒至此。莫非他是为了报那日船上被擒的仇?”
    “我只担心,不仅仅如此……”陆绎没再说下去。
    “阿锐说,这是一个圈套,有人要害你,指得是严世蕃?那么此人与严世蕃有关系?”
    官场上知晓得越多,危险就越多,陆绎深深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眼下情况不明,他并不愿意她过早卷入其中,只道:“慢慢总会查清楚的。”
    他这话说得含含糊糊,今夏心生诧异,细察他神情。
    “怎得,你莫不是在疑心我?”陆绎扫了她一眼,笑道。
    今夏正待说话,正好杨岳叩门端着醒酒汤进来,陆绎吩咐他道:“你去看看那两位姑娘,让她们冷了饿了只管和店家说,一应开销都有我来付账。”
    杨岳心中虽有疑虑,却也不敢多问,望了今夏一眼,便领命出去。
    “哥哥,你是打算明日将她们送回去么?”她问道。
    “为何要送回去?”陆绎挑眉,“胡总督一番盛情,驳他的面子终归不好。”
    “你还真打算收下,你……你莫忘了阿锐说这是个圈套,让你别受胡宗宪送来的东西。”今夏皱了皱眉头,“莫不是,你当真看上那两位姑娘了?舍不得送回去?”
    陆绎欺近她,似笑非笑道:“你现下,可是在吃醋?”
    “我……我才没有。”今夏口中虽然这么说,可心里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看脸蛋还是看身材,自己都及不上那两位姑娘。
    下一刻,她被陆绎径直揽入怀中,他的口气简直称得上是满意:“幸而你还会吃醋,今儿我看你一口一个姐姐叫着,我还以为你一点也没把我放在心上。”
    今夏挣了挣,没挣开,坦然道:“就算我是在吃醋……那个,你不会半夜偷偷溜到她们的房间去吧?”
    陆绎搂着她,头舒适地埋在她肩胛处,闻言禁不住笑开,连背脊都笑得直抖。
    “你笑什么,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今夏伸手掰他脑袋。
    “喜欢半夜溜到别人房间去的人,好像是你,不是我。”他略抬头,看着她笑道。
    “我什么时候……”今夏话才说一半,就想起上次为了翟兰叶之事,自己半夜偷偷摸进他的房间,只得讪讪停了口。
    陆绎不依不饶道:“心虚了吧?”
    “什么心虚,我那时候是有正经事,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做出的身不由己、万般无奈、那个……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嘛!”今夏义正言辞,面皮却泛着红。
    “说实话,那时候你就对我有企图了吧?”陆绎逗她。
    今夏脸通红,用力推开他:“怎么可能!……哥哥,你喝多了,赶紧喝了醒酒汤,早点歇息吧。”说罢,她快步出了房门。
    陆绎靠在桌边笑了笑,心下暗舒口气:今夜总算是将她糊弄过去了,只是她那般聪明,又是个刨根究底的性子,不知还能拖多久。
    次日一早,就听说出事了。
    一具黑黝黝的棺材被停放在距离东城门不到十丈远的地方,就在路中间。毕竟是个晦气的物件,虽然挡在路中间,但来来往往的百姓也没人敢去挪动它,都是绕开来走。直到有细心的人发现,棺木近旁的尘土尽数被血浸湿,透着紫黑,这才有人赶着去报了官。
    “后来呢?”今夏咬了口三鲜包,盯着店小二,“棺材撬开后,里头是谁?”
    店小二用汗巾子抹了抹汗,生怕惊动周围其他客观,压低嗓门道:“听说是胡都督的养子夏正,被割成一块一块的,完全没人样了。胡都督亲自赶过去,把棺木给运回府邸,正满城请有经验的收殓师傅,要把尸首缝起来才好下葬。”
    坐在旁边的淳于敏何曾听过这些,脸惊得煞白。
    陆绎沉默不语,这显然是倭寇的复仇,胡宗宪斩了汪直父子,所以倭寇也将他的养子残忍肢解。
    “岑福,你备些礼金,随我往胡都督府上走一遭。”他吩咐道。
    今夏忙道:“我也去。”
    陆绎摇头:“你留下来。”
    “好歹我会验尸。”今夏争取道。
    淳于敏转头惊诧万分地看着她。
    “他眼下是丧子之痛,怎会容忍我们去验尸。”陆绎叮嘱她,“你就呆在客栈,等我吩咐,不许生事。”
    今夏没奈何,垂头把剩下的半碗血糯粥一股脑全吃下去。待陆绎与岑福离开后,又趁着岑寿去喂马,她朝杨岳道:“大杨,咱们去城外瞧瞧。”
    杨岳一猜就猜到她的心思:“你想去看那具棺材摆的地方。”
    “总得让我瞧一眼吧,这么大个案子。”今夏不去看看案发所在,浑身上下不舒服,“那些人放下棺材就跑了,现下肯定没抓到,咱们去看看有没有线索。”
    杨岳犹豫道:“不好……陆大人刚刚才吩咐你……”
    “就去看一眼而已,我没生事呀。”今夏催促他,“大杨你赶紧的,这城外进进出出都是人,去得越迟,线索可就越少。”
    杨岳向来是拿她没法子,边起身边道:“说好了,看一眼就回来。”
    “你们……”淳于敏想拦今夏。
    “放心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今夏拉上杨岳,两人一出门就没影儿了。
    刚刚喂过马匹的岑寿回到桌旁,只见到淳于敏一人,诧异问道:“淳于姑娘,他们人呢?”
    淳于敏只得如实告知。
    “六扇门的小捕快,哼,还真拿自己当根葱。”岑寿摇摇头,哼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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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9 09:48 | 显示全部楼层
锦衣之下 第九十三章
    城门之外,棺木摆放之处因渗着鲜血,颇为显眼,寻常百姓也都因忌讳而绕着走。今夏在血迹旁蹲□子,手指蘸了点渗血的尘土,细细揉搓了下,皱眉道:“这人死了不会超过三个时辰。”
    杨岳从地上的痕迹,丈量了棺木的大小。
    棺木末端血迹最多,且地上有较深的痕迹,今夏在周遭来回走动,不知从何处捡了一块马蹄铁来,聚精会神地观察地面,几次停住,半蹲下来仔细查看……
    “棺木不是抬过来的,是从马车被推下来。”今夏指着地上的深痕,朝杨岳道,“从血迹来看,能淌这么多血,应该是人刚死就拖过来了。以马车的脚程,杀人之处距离这里不会超过两里地,大杨,我们过去看看。”
    杨岳忙拉住她:“还是先禀报陆大人吧。”
    “就两里地而已,咱们先过去偷偷瞧一眼,然后再回来禀报。万一倭寇已经走了,让他们白跑一趟,岂不是要怪我们多事,咱们就去看一眼,又不和他们交手。”
    杨岳拿她没辙,叹口气道:“……又是看一眼。”
    今夏拽着他走,,扬扬手中的马蹄铁:“大杨,你也留神看地上,是一辆双轮马车,卸棺木的时候,马车后倾斜,马匹蹬腿的时候后蹄铁掉了。”
    两人循着黄土路上时断时续的线索,往东南方向直追下去,果然还不到二里地,就看见了一个村落。
    很寻常的村落,三三两两的炊烟,鸡鸣犬吠,去井边挑水的农家,还有孩童在路上追逐嬉戏,一切都再寻常不过。
    “不像有倭寇在此地呀。”杨岳朝今夏低声道,“你会不会跟错车,走岔了。”
    今夏颦起眉头,接着查看地上的车辙和马蹄:“不会错,肯定是这辆马车。”
    车辙最终拐进了一户农家,她隔着篱笆墙望进去,看见那辆马车,一匹枣红马安静地待在马厩里吃着草,左后蹄果然没有蹄铁。
    一个中年农妇自屋里出来,瞧今夏和杨岳朝里头张望,奇道:“姑娘,你有事吗?”
    见到这个农妇,杨岳愈发肯定是弄错了,拉着今夏就要走,朝农妇笑道:“没事,没事。”
    “大嫂,捡了块马蹄铁,不知晓是不是你家的。”
    今夏不肯走,朝农妇笑道。
    农妇一愣:“马蹄铁?”
    “是啊,你瞧瞧你家马儿是不是掉了块蹄铁。”今夏绕到篱笆门外头,扬起蹄铁给她看。
    农妇也不去看,摆摆手道:“不是我家的,你走吧。”
    “走吧走吧……”杨岳也拉着今夏走。
    今夏未再坚持,顺从地跟着杨岳,直至走开十余步后,才暗暗长吐口气悄声道:“大杨,你也发现不对劲了?”
    杨岳说话时连嘴唇都不动:“你问话的时候,周围三、四间屋子都有人探头出来看,这里压根就是个贼窝,咱们赶紧走。”
    “这村子老弱妇孺全都有,怎么会藏身这么多倭寇。”今夏想不明白。
    “别想了,听见后面的脚步声么。”
    “得有七、八个吧?”今夏步子虽然仍是不紧不慢,却觉得背脊冒寒气,她的眼前,几位农妇正飞快地把路上嬉戏的孩子抱走,“这是预备灭口的架势吧,咱们打,还是跑?”
    “得回去报信才行。”杨岳道。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默契,同时猛地发足疾奔。
    才跑出不到几丈,迎面有暗器破空射来,两人皆被逼停下脚步,而身后数人也已追了上来。
    今夏与杨岳背靠背站着,前有三人擅长暗器,后有七人持刀而立,
    “还想跑!”其中一人恶狠狠道,“杀了他们!”
    “等等!”看似小头目模样的人制止住,朝今夏他们喝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是不是把官兵也引来了?”
    “大哥,不管有没有引来官兵都得杀了他们。”
    小头目手一抬:“不急,横竖他们逃不掉,先问清楚。”
    今夏揣摩他的意思,没弄明白是问清楚之后就打算放了他们,还是问清楚之后再杀了他们?
    “误会误会,一场误会!”今夏陪着笑道。
    “怎么,非得见点血才肯说实话么?”小头目递了个眼色,擅暗器者手一抖,从袖底激射出三枚暗器,分打今夏、杨岳上中下三路。两人各自旋身躲开。
    旋身之间,杨岳腰间露出六扇门的制牌,被小头目收入眼底,狠狠道:“原来你们就是官府的人!那就不必再与你们客气,杀!”
    “等一下!”今夏疾声道,“你们为了报汪直的仇,绑走夏正,将其肢解,难道以为胡都督会放过你们么!大批官兵即刻就到!”她想让他们有所忌惮,速速离去,她和杨岳才好脱身。
    小头目冷笑道:“胡都督当日将夏正送来,就该想到有今日。他杀了老船主,难道还想养子能活着回去么!”
    夏正是被胡宗宪送至倭寇处?!今夏愣住。
    “上!杀了他们,免得回去报信!”小头目一挥手。
    使刀者挥砍上前,今夏侧身避过,擒住对方手腕,试图夺下刀来。这些人不是==并非武林高手,出招也没个章法,但下盘甚稳,气力也大,大约是常年在海上的缘故。今夏反被他手肘一格,正击在胸口,顿觉得气闷,仍摒气疾手点在他麻筋上,硬是抢下刀来。
    杨岳也夺了柄刀,且飞腿踢翻两人。
    今夏杨岳飞快地交换了下眼神,齐刷刷地朝小头目攻去。擒贼先擒王,拿了小头目,他们有了忌惮,才有可能全身而退。且这般近身搏斗,暗器容易误伤,料他们也不敢轻易将暗器出手。
    两柄刀堪堪砍向小头目,忽然从旁边伸出一柄东洋刀,雪般铮亮,牢牢地格住他二人的刀。力量之大,震得今夏虎口隐隐生疼。
    东瀛浪人!
    小头目朝东洋人叽叽呱呱说了一串东洋话,今夏和杨岳一个字没听懂,就看见小头目挥了挥手,其他持刀者皆退开些许,独独那名东洋人迈步上前。
    “他这是打算一个单挑咱们两个,胆子被惯得够肥的。”今夏知晓这些东瀛浪人习得是什么剑道之流,沾此在沿海横行,十分嚣张跋扈。
    杨岳用仅能让今夏听得的声音道:“没必要和他硬拼,脱身要紧。”
    “嗯……”
    两人作势拉开架势,预备与东瀛浪人应战。
    东瀛浪人持刀缓缓踱了几步,看他二人的目光就像在看毫无反抗之力的牛马之流。
    下一刻,今夏毫无预兆地将马蹄铁掷出去,正砸在东洋人的脸上,趁着他没反应过来,她与杨岳飞掠而出。
    脸上被砸出血来,东洋人气得哇哇直叫,小头目也怒了,
    数枚暗器破空而出,朝些许落后的今夏激射而来。
    今夏反应已算快,避开一个,用刀挡开一个,却仍被两枚射中腿部,疼得跪倒在地,无力再跑。
    白刃如虹,东洋刀向她劈下。
    杭州城内。
    岑寿已不知晓在院中来来回回踱了几趟。淳于敏见他这般焦躁不安,忍不住开口道:“我在这里很好,还有丫鬟和嬷嬷陪着。你若有事,尽管去办便是。”
    “淳于姑娘说得那里话,我没什么事儿要办,大公子原就要我照顾好姑娘,不可怠慢。”岑寿忙有礼道。
    “你……是在担心袁捕快他们吧?”淳于敏揣测问道。
    不提还好,一提岑寿就一肚子气:“大公子命他们呆在客栈,这下好了,跑得人影不见,待会儿大公子回来叫我如何交代。”
    淳于敏思量道:“我记得袁姑娘说去看一眼就回来,想是东城门远,所以还未回来吧。”
    “那丫头嘴里哪有实话,说是去东城门看一眼,说不定逛西湖去了。”岑寿没好气道。
    正说着,陆绎与岑福迈进院来。
    “谁去逛西湖了?”岑福笑问道。
    “袁……”岑寿支支吾吾道,“袁姑娘和杨兄弟出去了。”
    “他们去逛西湖?”陆绎问道,他原还想着难得来趟杭州,该抽个空带她逛逛西湖才是,没想到她倒自己溜了去。
    “不是,他们说要去城门外瞧一眼,也不知怎得,现下都没回来。”
    陆绎皱起眉头:“何时走的?你怎得不拦着他们?”
    “他们趁着我去喂马的时候溜走的,”岑寿冤枉道,“……大公子您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溜了。”
    岑福见陆绎眉头深皱,温言开解道:“他们头一遭到杭州城,年纪又小,爱新鲜热闹,逛逛街忘了时辰也是寻常,我现下就去沿路找找,大公子您不必太担心。”
    陆绎对今夏却了解得很,想当初在桃花林差点送了命,她都敢接着往里头闯,现下她若在城外面发现了蛛丝马迹,肯定会一路追踪下去。唯一的安慰是,好在杨岳和她在一块,若遇到危险,还可相互照应。
    “岑福,跟我去东城门。”
    陆绎淡淡吩咐道,顾不上与淳于敏说话,转身就往外走。
    岑福责备地盯了岑寿一眼,赶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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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之下 第九十四章
    “今夏!”杨岳折返回来,架开东洋刀,搀扶起今夏,心中焦灼不已。
    由于暗器上淬毒的缘故,今夏感觉到四肢正在慢慢麻木,对方那么多人,眼下她又受了伤,要与杨岳脱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岳来不及考虑太多,将今夏负到背上,侧身躲开一柄砍过来的刀,踢翻两人,就预备砍杀出去。
    “大杨,把我放下,赶紧去报信。”今夏朝他急道,“你背着我,咱们俩的命都得撂在这里。”
    杨岳似完全没听见,刀紧紧握在手中,只听得“当、当”两声,单刀击飞两枚暗器。
    东瀛浪人脸上的伤还滴着血,手持长刀,冲杨岳直接劈下——刀锋堪堪触上的一瞬,不知从何处飞来数柄长竹竿,砰砰砰砰,接连击倒数人,连东瀛浪人也不例外。
    杨岳还来不及转头去看,便有一辆马车驰到身侧,一人唤道:“快上来!”
    当下形势由不得他多想,杨岳负着今夏跃上马车,听今夏惊喜交加地唤了一声:“叔!你怎么在这里?”
    丐叔顾不得和他们多说,双手把持着缰绳,只道:“坐稳了!”
    他手中攥着数枚石子,激射向试图拦截马车的人,眨眼功夫,马车冲出包围。
    几名东洋人刚要往车上射暗器,却被小头目匆匆拦下,发狂大叫:“谁也不许动,我婆娘和孩子在马车上!”
    杨岳将今夏放下来,今夏朝沈夫人艰难一笑道:“姨,真好,又见着你了。”旁边还有一位紧紧搂抱着孩子的农妇,孩子白白胖胖,甚是可爱。
    “你何时又认了个姨?”杨岳奇道。
    “你别管,赶紧给我姨问个安。”今夏脸色苍白地笑道。
    杨岳拱手道:“多谢两位相救。”
    沈夫人微微一笑,先查看今夏腿上的伤,手法轻巧地把两枚袖里剑拔了出来,接着取了药丸,内服的,外敷的,一一处理妥当,马车颠簸对她而言毫无影响。
    “姨,她是谁呀?”
    今夏喝了点水,朝农妇努努嘴,好奇问道。
    沈夫人道:“她是村子的人,昨日她孩子被蛇咬了,我正好经过此地,便留下来给孩子瞧病。今儿这么巧,就碰上你们这档子事儿。”
    后边有马蹄声,杨岳撩开些许车帘,看见正是那名小头目满面焦灼地追上来,奇怪的是,他的身后并无其他人,竟是孤身一人追来的。
    沈夫人也看一眼,朝农妇道:“你娃他爹追来了,你放心,到城门外不远的地方,我就把你们放下去。”
    农妇点点头,目中似有哀求之意,又不敢多言。
    “这孩子命是保住了,这些药丸你收着,每日研磨半粒覆在伤口上,直到伤口消肿为止。”沈夫人交给她一小包药丸。
    农妇千恩万谢地收了。
    今夏身上虽有伤,仍掩不住好奇心,问道:“你们村子里头那些男人是倭寇,你们可知晓?”
    “他们是几年前外出找营生做的,一开始他们也不说,我们也不知晓究竟是什么营生,只晓得来钱多,后来才知晓是跟着汪老板下海。这是掉脑袋的大事,谁家也不敢对外说,都只说自家男人在外头做贩卖生意去了。”农妇低声道。
    “他们绑了夏正,你们可知晓?”
    农妇摇摇头:“夏正是谁?”
    杨岳叹口气道:“这些事,他们不会告诉家里人的。”
    城门已在眼前,丐叔停下马车,后头追来的小头目也不敢近前,远远勒住缰绳,伫马望着这边……
    “官兵很快会到,你们女人孩子,能躲还是躲一躲吧。”今夏在农妇下马车时忍不住劝了一句。
    农妇神情有点发愣,仍是点点头,下了马车,抱着孩子给沈夫人磕了个头,才朝自家夫婿缓步走去。那小头目接到了她们,扶上马背,朝马车这边盯了一眼,才策马离开。
    马车内,今夏撑了撑身子,朝杨岳叹道:“一个村子的男人都去当倭寇,这事儿谁想得到?咱们今儿真是掉贼窝里去。”
    杨岳回想起来,一身冷汗:“下回你再说看一眼,我再也不信你了。”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外头有个熟悉的声音道:“两位前辈,不知有没有看见今夏?”
    甫一听见这声音,今夏就把眼一闭,头一偏,径直作昏睡状。杨岳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掀开车帘跃出去,施礼道:“陆大人,我们在这里。”
    陆绎看见车内今夏的身影一动不动,掩不住语气中的紧张:“她怎么了?”
    沈夫人道:“腿上受了点伤,好在并未伤筋动骨。”
    “你们遇上什么事了?”陆绎看向杨岳,语气已有责问之意。
    “我们、我们就是……”
    “我亲侄女都挂了彩,险些连命都送掉,你这么凶神恶煞地还打算问罪么!”丐叔开口就训斥他,顺手把马车的缰绳丢给陆绎,“赶紧的,进城找个地方喝口茶给我们压压惊。”
    岑福见状,上前喝斥道:“你是何人,胆敢对我家大公子无礼!”
    “嘿!你这娃娃哪里冒出来的,我管教自家孩子,你管得着么?”丐叔示意陆绎,“乖孙儿,晚上罚他睡马厩去,要不然你爷爷我气不顺。”
    陆绎哭笑不得,自然也没法和岑福解释清楚,只将缰绳递给他:“两位前辈与我有恩,不得无礼。”
    岑福接过缰绳,不敢再多问。
    马车进城,一路上杨岳将所发生之事一一向陆绎作了禀报。陆绎眉头深皱,吩咐岑福赶紧去向胡宗宪禀报此事。
    到了客栈,陆绎探身到马车内,将今夏抱出来。
    因觉得这事着实不好交代,今夏依然在装睡。丐叔探头过来看了眼:“刚才还挺精神的,怎么这会儿就蔫了?是中毒的缘故?”
    沈夫人笑了笑,道:“东洋人的毒只怕还没有这么强的功效。”
    靠着陆绎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今夏忍不住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却正正对上陆绎的双目,她赶紧复闭上。
    “你若真困就睡,这么装不累么?”陆绎抱着她边行边道,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今夏偷眼看他神情,想知晓他是不是着恼。
    刚进小院,一直不安等着他们回来的淳于敏看见今夏被陆绎抱着,先是一愣,紧接着关切问道:“袁姑娘怎么了?受伤了?”
    今夏大窘,赶忙挣扎下地:“我没事,一点皮外伤而已。”
    为了证明自己当真没事,她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挨到沈夫人身侧,扶着她笑道:“姨,我们这边还有个人,得请您去看看。”
    “你这孩子事儿还真多,”丐叔直摇头,“像你这么会生事儿的,得弄个太医院跟着才好。”
    “叔,太医院哪里比得上我姨。”
    今夏挽着沈夫人,引着她往阿锐房中去,转头望了陆绎一眼,满满的欲语还休:我这趟也算是颇有收获,您大人大量,就别和我计较了。
    阿锐房中,沈夫人为阿锐把过脉,皱了皱眉头,又取了银针试探他的穴道,连着试十几处穴道才停手。
    “如何?”陆绎问。
    阿锐也紧盯着沈夫人。
    “能治,”沈夫人简短道,“只是……”
    “前辈但说无妨。”
    “中毒之后,他身上经脉受损,毒虽已解,但要使经脉回复,需每日用金针刺穴,由此刺激经络,让经络慢慢回复。”
    “需要多久才能恢复?”
    “少则数日,多则月余,要根据他的身体状况而定。”
    陆绎问道:“不知前辈可否能留下来替他疗伤?”
    “正是此事为难。”沈夫人抬眼看他,不避不让道,“我离开扬州,便是不想与你们官家有瓜葛。当日如此,今日也是如此。”
    阿锐眼中原本已有些许光亮,听了这话,顿时暗淡下去。
    “姨……”今夏未料到她这般干脆地拒绝。
    “可是他并非官府中人,前辈可否再考虑一下,”陆绎劝道,“诊金方面我可以加倍。”
    沈夫人摇摇头,朝一旁的丐叔道:“我们走吧。”
    今夏瘸着腿,蹦跶着追上前,急唤道:“姨、姨……等等……”
    “你这伤口,再换两次药就好了。”沈夫人停住脚步,看着今夏,“你该知晓,我并不欠你们的,想治什么人,全凭我自己做主。”
    “是是是,姨,当然都听您的!”今夏陪着笑,扶着她朝外走,边走边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当晚辈,肯定一个不字都不说。我和大杨今儿的命是您和我叔救的,您总得让我们好好谢谢你们吧,我家大杨最会做饭了,姨您就赏个脸,和我们一块儿吃顿饭,我叔也得喝杯酒,压压惊是不是?”
    沈夫人瞥了眼丐叔。
    丐叔立时做出一副妇唱夫随的模样,恭顺道:“我都听你的,酒什么的……我不在乎。”
    沈夫人忍俊不禁,笑了笑。
    今夏趁机踢了踢杨岳,杨岳会意,忙道:“两位稍坐,我现下就做饭,很快、很快就好。”说罢,他就急急赶去灶间。
    “先说好了,用过饭我就走。”沈夫人道。
    “那是自然,姨,您稍坐一会儿,我给您煮一壶好茶来。”今夏殷勤道。
    沈夫人没奈何地拉住她:“你别闹腾了,伤口若是裂开,又要换一次药。”
    今夏呲牙道:“好像已经裂开了。”
    待沈夫人重新给今夏换过药,陆绎才将她送回房中休息。
    将她放到床上,陆绎轻轻叹了口气,虽然知晓她的伤口沈夫人已处理过,没有大碍,可此前听杨岳那番讲述,她今日着实惊险万分,若非正巧遇上丐叔,说不定现下她早已……他不敢再往下想。
    今夏脑中转的还是怎么才能留住沈夫人一事:“沈夫人这事,怎么办才好?”
    “她的事怎么办我不知晓,不过你私自出行,是要扣银子的。”陆绎悠悠道。
    今夏不满道:“哥哥,能不能别老拿银子说事儿,伤感情。”
    陆绎靠过来,近到她都能数清楚他的睫毛时才低低道:“你,能不能听点话?”说这话时,他眼底有一片模模糊糊的水泽,她看着,心里隐隐不安。
    “你真的很担心我?”她问。
    也不知为什么,她虽然知晓陆绎喜欢她,可总觉得并不真实,想他多半是觉得自己有趣或是好玩,喜欢自己便像是喜欢小猫小狗一般。加上陆绎平常对她也是戏弄调侃,玩闹一般,她并不曾想过他当真会为自己担心。
    陆绎不语,目光挪开些许,手轻轻掠着她前额的头发。
    “不用担心,我命大得很,不是和你说过么,我有金甲神人护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他这样,倒叫今夏心中愧疚得很,觉得还不如被他狠狠责骂一通,只得胡言乱语地安慰着他。
    闻言,陆绎微微笑了笑,过了半晌,才道:“就算是为了我,再小心一点,再谨慎一点,行不行?”
    “……嗯,我知道了。”甚少听他说这般软话,今夏心里也不好受。
    陆绎长长地叹了口气,似要将心中的不安遣走。
    今夏岔开话题道:“沈夫人不肯留下来给阿锐疗伤,这事怎么办?”
    “她对官家排斥得很,看来是没办法。”
    “哥哥,你是堂堂锦衣卫四品佥事,怎得会没法子呢?”
    “沈夫人于我有恩,”陆绎叹了口气道,“锦衣卫的手段,我不想对她用。”
    “……我叔若是开口的话,说不定沈夫人会肯替阿锐疗伤。”今夏犯难道,“只是,不知晓我叔肯不肯帮这个忙?对了,上回我叔肯帮你,因为你们是爷孙俩,要不,咱们就说阿锐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
    陆绎看着她,半晌才道:“我替我爹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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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9 09:49 | 显示全部楼层
锦衣之下 第九十五章
    心里头装着事儿,便是身上有伤,今夏也躺不住,待陆绎一走,她便一瘸一拐地跑到灶间看杨岳做饭。
    “润饼?”她看杨岳正在烫面团,“这回陆大人出银子,你可着好材料做,用不着这么省。”
    杨岳笑了笑:“你看沈夫人像哪里人?”
    “她往东南走,应该不是浙江就是福建。”
    “我猜是福建人,方才见店小二给她端茶时,她不喝龙井,要的是安溪的铁观音。”
    今夏抚掌笑道:“还是大杨你机灵,知晓投其所好。
    待杨岳将诸样菜肴齐备,布置妥当,请沈夫人和丐叔入席。今夏腿虽伤着,热诚倒是不减半分:“姨,你们是不是头一回来杭州?杭州美景甚多,西湖、雷峰塔、灵隐寺……要不多留两日,我领着你们去逛逛?”
    “腿都瘸着,还这么贪玩。”丐叔道,“丫头,我记得你也是头一遭来杭州吧?还领着我么去逛。”
    沈夫人看见润饼果然怔了怔。
    “你怎得会做这个菜?”她问道。
    杨岳道:“我爹爹爱吃,在家时也常做,只是这个浒苔不易得。”
    今夏在旁笑眯眯道:“姨,你若爱吃大杨烧的菜,就多住几日,让大杨天天烧给你吃,我保证不带重样的。”
    沈夫人知道她想法设法劝自己,笑着摇摇头,也不理会她,接着问杨岳道:“你爹爹是福建人?”
    “哦,那倒不是,想是他早年间吃过,一直记着这个味道。”
    沈夫人笑了笑,动手取了饼皮,挟菜道:“我也好些年没吃过,真没想到在这里能吃到……你爹爹是谁?”
    “我爹爹是六扇门的捕头,杨程万。”
    听到这个名字,沈夫人神情骤然定住。
    杨岳并未留意到沈夫人神色有异,尴尬笑道:“您大概没听说过他,他腿上有伤,也不会派大案子给他,我没出息,爹爹的本事只学到皮毛……”
    今夏却已留意到沈夫人神色不对,试探问道:“姨,你听说过我师父?”
    “……没、没有,应该没有。”沈夫人回过神来,“只是这名字听着有像一位故人,请问‘程万’是哪两个字?”
    “鹏程万里,里面的程万。”杨岳答道。
    “哦……同音不同字,是我弄错了。”
    沈夫人低首将饼皮慢慢卷起来,不知为何,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今夏看在眼中,心下不免生疑,只是记挂着阿锐的伤势,顾不得这层,想着还得赶紧想法劝沈夫人留下才行。
    “姨,您是不是有什么故人在京城里?要不我帮你找?我好歹是六扇门的捕快,虽说没官阶,可人面还是有的,找个把人不成问题。”今夏殷勤道。
    沈夫人转头看着她,也不言语,就是盯着她看,时候长得让今夏有点发毛。
    “叔、叔、叔……我姨怎么了?”
    丐叔也不明白,嗅了嗅碗盘:“你们不会在菜里头给她下药吧?”
    今夏气结:“叔,你这脑袋就是个摆设,也就我姨才不嫌弃你。”
    此时,沈夫人方才缓缓开口,神情认真问道:“袁姑娘,你为何总唤我‘姨’?”
    “……”今夏愣住,“就是、就是看着您特亲。”
    “她看谁都特亲。”丐叔适时地插上一句。
    今夏不满:“你是我亲叔吗?”
    “你是我亲侄女吗?”
    “您别忘了,您还有个亲孙子在这里。”今夏清清嗓子,继续办正事,“他方才在楼上就和我说,特别希望您多住些日子,好好孝顺孝顺您,这样回了京,向他爹爹也有个交代,向列祖列宗也有个交代。叔,您看他一片孝心,要不您委屈委屈,成全他吧!”
    丐叔听得很受用,却半点没往心里去,笑道:“你这娃娃真是会说话,我觉得,他应该请我进京城,然后和他爹爹一块儿来孝顺我,这样才有诚意,是不是?”
    “行!”今夏豪爽道,“我这就让陆大人写信给他爹爹,让他们在京城备好三进三出大宅子,您多留几日,等回信到了就接您进京城。”
    杨岳在旁连连咳嗽,示意今夏别乱说话。
    丐叔提醒她道:“丫头,你还没嫁过去呢。”
    说话间,陆绎缓步踱进堂来,温和道:“今夏,前辈若是主意已定,你就不用再劝了。阿锐那边,我再想法找大夫就是。只是现下不太平,两位前辈再往南走,一定多加小心。这里除了一点盘缠,还有我的一封亲笔书信,若是遇到为难之事,希望此信能替前辈解围。”他将一方木盒递给丐叔。
    “你写了封信?”丐叔要打开盒子,却被陆绎按住手。
    “将来用得上的时候再看吧。”陆绎自嘲笑了笑,“我也知晓我人微言轻,不过幸而有个爹爹,旁人多半还肯看他的面子,所以我偶尔也不妨狐假虎威。”
    今夏猜不透陆绎用意,正自心中疑惑,却听见沈夫人道:
    “我们不走了,就留下来先替他疗伤。”
    “姨!”今夏惊喜道,“您,当真肯留下?……为什么?”
    丐叔也不解:“为何又不走了?”
    沈夫人平静如斯,淡淡解释道:“孩子们一番盛情,菜做得又好,不妨多住时日便是。”
    陆绎亦没想到沈夫人会突然改变主意,笑道:“如此甚好,我让店家给两位前辈安排两间上房。”
    “不用了。”沈夫人看向今夏,“何必破费,我与这孩子挤挤就成。”
    今夏再次愣住。
    沈夫人自自然然道:“你腿上还有伤,住在一起照顾你也方便些,总不能让你白叫我一声姨。”
    “那我……”丐叔转向杨岳,深情道,“你睡觉不打呼噜吧?”
    “……”
    趁着沈夫人给阿锐施针,今夏瘸着腿将陆绎悄悄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你查出沈夫人的身份了?”
    “嗯?”陆绎皱着眉头打量她的腿,“你怎得就不能好好歇着?”
    “你莫瞒我了,若是不知晓她的身份,你何必写什么书信。”今夏道,“他们遇上倭寇,你的书信能管什么用,必定是官家找她麻烦时,让她把书信拿出来解困。”
    陆绎暗叹口气,不知该埋怨她太聪明,还是庆幸她太聪明。
    “我也是刚刚才收到飞鸽传书。”他只好如实道来,“沈夫人她是……福建泉州原先有个林家,六代行医,沈夫人是林家的小女儿,闺名林鹭羽,十几年前许给沈煅,还未来得及过门,沈煅便出了事。”
    “沈煅是何人?”
    “你不记得沈煅,应该记得沈鍊,沈煅是他弟弟。”
    “沈鍊!”今夏惊讶之余,明白了些许,“沈鍊被严嵩所害,连两个儿子都死了,如此说来连他弟弟也没逃得了?难怪沈夫人是望门寡……不对啊,哥哥,沈夫人既然没过门,就应该住在娘家,难道她娘家也被牵连了?”
    陆绎长叹口气:“此事倒还不至于牵连她娘家,只是她娘家还有个姐姐,她姐姐的夫婿是夏长青。”
    “夏长青?”今夏觉得这名字似乎有点熟悉。
    “夏长青是夏言的长子。”
    前首辅夏言之子,今夏这下子全明白了。
    “覆巢之下无完卵,夏言死后,林家也被抄了家,当时林鹭羽因寄住在外婆家中,逃过此劫。”陆绎看向今夏,“所以沈夫人肯搭救你,我已感激不尽,不愿再多为难于她。”
    “真没想到沈夫人身世如此坎坷。”今夏轻叹口气,“不过,她为何突然又答应留下来了?”
    陆绎摇头道:“我也不明白,难不成你那些花言巧语起了作用?”
    “花言巧语……那叫舌灿莲花,哥哥。”今夏呲牙,“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岑福匆匆从外面赶回来,向陆绎禀道:“大公子,官府派兵过去,村落里的人已尽数逃走,追出数里也只抓到些老幼妇孺。”
    陆绎点头。
    “胡都督也亲自去了,还找到了夏正被肢解的那间屋子,凶器是一柄钝镰刀。”岑福叹了口气,“……是活剐,想来夏正受了不少罪。听说回来的路上,胡都督从马背上一头栽了下来,是被抬回府里的。”
    “现下呢?”
    “我打听过,说是急痛攻心,人已经醒了,没什么大碍。”
    今夏不解:“既知有今日,他何必把夏正送去。斩汪直之时,他就该知晓夏正是死定了。”
    陆绎回想昨日胡宗宪的神情,。难怪他始终心事重重的模样,与自己觥筹交错、欣赏歌舞之时,想必他一直悬着心,等待着夏正的死讯传来。
    “夏正何时走的,你可查清楚了?”陆绎问岑福。
    岑福点头道:“是去年中秋前,夏正前往舟山,当时汪直的养子毛海峰正在舟山。之后,夏正再也没有回来过。”
    “去年中秋!”今夏提醒陆绎道,“昨夜两位姑娘就曾说过,去年中秋胡宗宪的心情甚好,说过年要带她们去普陀山,莫非与此事有关?”
    陆绎静默不语,眼风扫过屋脊处,看见黑影一闪而没,淡淡笑了笑。
    “天色不早,都去歇些吧。”他道。
    岑福恭敬退下。
    今夏也转身蹦跶着往回走,才走了几步,全身骤然腾空,已被陆绎轻松抱起。
    “我不回房,我要去看看阿锐!”她比划方向。
    “他在施针,衣衫都脱了。”
    今夏不解:“不碍事,我不介意。”
    “我介意。”
    堂堂一个大男人,还是锦衣卫四品佥事,居然如此迂腐。今夏颇费口舌地向他解释看到不穿衣衫的男人是不会长针眼的,她当捕快以来,活的死的都看过,压根没事。结果陆绎眉头皱得愈发厉害,只问了她一句:“若是有个女子不穿衣裳站我面前,我是看还是不看?”
    “当然不能看!会长针眼的!”今夏义正言辞。
    “你知晓就好。”
    陆绎施施然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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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9 09:49 | 显示全部楼层
陆大人真是幽默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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