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夫》作者：灏漫(正文完)

蓝石

汉国祖制——历代皇后皆必须出于公孙、上官、欧阳、纳兰四大侯府。
皇后轮流做，今到纳兰家………
纳兰府六**落水了…… 六**傻了…….
“深沉帝”大夫人、“表演帝”二夫人、“傲娇帝”三夫人，自恋的太子，心怀怨恨的老夫人，高深莫测的老太君……
明思：不装傻的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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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活一世，是上天的恩賜。
納蘭明思決定要牢牢的守護自己珍愛的一切！
你要爭寵，我自低調；你有陰謀，我有對策；你有詭計，我有巧計！
我的親人、我的心——統統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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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的她在绝望中放弃。   
    上天又恩赐地打开了一扇窗——
    重活于一个新身份的她决心牢牢把握自己所珍爱的一切！
    哪知步步为营的筹谋却躲不开命运的考验。
    嫁人——可以有千种理由，谁说女子定要依附于男子？
    甘心将身心交付，只因你爱我、知我、懂我。
    看纳兰明思如何步过繁华重重，踏过遍野荆棘，走出一片锦绣芳菲！

蓝石

楔子  绝望
刚刚下飞机，杨颖琪便接到一个电话。
    对方是个很年轻的女人，语声里有轻佻、得意，还有一种莫名的意味深长。
    微微沉默后，她答应了对方的见面要求。
    这是一个年纪同她相仿的漂亮女人，时髦、妖娆。具有这个社会某些特定身份女人所共有的特性。
    对她好似十分的熟悉，肆意的目光从她清秀的面容一直扫视到她的衬衫牛仔裤，慢慢地，透出一丝嘲弄来。
    为了工作方便，杨颖琪一向喜欢简单，这次是从现场刚刚回来，还来不及换装。
    一段电话录音，还有一叠明显从视频中剪辑下来的照片，组成了一段成人春宫秀。
    女主角正站在她面前，男主角是她出差在外的丈夫林俊。
    接电话时的意料之外，接电话后的预感之内。
    录音是偷录的——两个人都在喘得厉害，如果不是声音太过熟悉，她真不能相信那是林俊。林俊是斯趣的，是含蓄的，从来都是温趣尔雅，动作轻柔。可那是！是一个她从来未见过也从不曾知道的林俊。
    “宝贝儿，换个姿势，你到上面来，动快一点儿。”
    “就你花样多，人家都累了，回家找你老婆去——”
    “她啊，不行.....没味道......”
    “真的假的，怎么不行？说来听听。”
    “没经验，又不会配合，像条死鱼——那像你这么带劲儿……”
    女人随即放肆的娇笑起来，男人重重的呻吟着，连喘息也带着尽情发力的感觉。
    ……………
    录音放完之后，她伸手拣起桌上的照片放入包里，然后狠很地扇了那个女人一巴掌，“打你不是因为你下贱，而是因为你把我也以为得跟你一样下贱！”
    转身离开之际，她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会离婚的！”
    ……………
    可是，这婚终究还是没有离成。
    她打电话给母亲，却劈头盖脸的招了一顿训，“杨颖琪你发什么疯！顾氏和林氏才合资投了七个亿开发大型游乐场准备上市——我生你养你不图你给我撑脸，你至少也该知道一点轻重吧！我跟你爸都过了这么多年，你闹什么劲儿？别以为你外公留了一半股份给你，你就可以跟我谈条件了！……”
    默默的挂了电话，只觉心底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
    外公一年前过世了，父亲不知在意大利还是法国。
    从未有过的屈辱和恶心感让她胸闷欲呕，却无处宣泄。
    开着车在城里不变方向的转到华灯初上，她第一次走进了酒吧。
    不知喝了多少酒，却怎么也醉不过去！
    胡之趣什么时候打的电话，什么时候来的，她全然不记得了。
    她只知道她抓着胡之趣又哭又笑，“说我在像死鱼，可是没人告诉过我，我该怎么做……”
    是她主动吻的，还是胡之趣主动的，她也不记得了。
    这个晚上，胡之趣教会了她许多东西，她得到了从未得到过的身体愉悦，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高 潮。
    在林俊回来之后，她将那叠照片丢到了林俊面前，“以后，我不会管你，你也不要再管我！”
    没有去看林俊的表情，她离开了。
    半年过去了，她跟着胡之趣泡遍了城中的酒吧迪吧夜场，肆意纵欢，夜夜笙歌——渐渐地，觉得有些疲惫厌倦了。
    中间林俊也找过她，但林俊每找一次，她就用快递发一张那个女人送来的照片过去。
    林俊不再找她了。
    她有报复的快感，可心里也越来越多的空虚和压抑，直到有一天胡之趣说，“我爱上你了，颖琪。”
    她猛地惊醒！不，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一错再错！
    同胡之趣冷静长谈说了分手之后，她把林俊约回了他们曾经的家。
    可是，林俊不同意离婚。
    她坚持。
    争执拉扯中，她跌入了泳池。
    北方一月的夜里，天空的星点遥远而寂冷。
    大衣，还有长筒靴……她抽筋了……
    林俊惊呼一声，条件反射的伸手来拉她——可是，手到了半路，顿住，慢慢曲指，收拢，他的眸光中渐渐复杂迷离起来……
    她最后在冰冷中冻僵的记忆是林俊那张英俊面容上闭上的眼，和那只慢慢缩回的手……
    她也慢慢缩回了手，放弃了挣扎。
    池水最终将她完全吞没。

蓝石

第一卷 纳兰侯府
第一章 傻了
    来自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粥香，粥香里还夹杂着百合、红枣还有银耳的香气。 ~
    但桌上的粥煲里却只见微微碧绿的玉粳米，在粥煮好之后，那些滋养的药膳便被人捞起来了。
    这是大汉国上等人家的饮食方式。
    “六小 姐，可还要用些？”见明思放下了调羹，紫岚微微俯身轻声问道。
    桌上的几个小菜只动了她夹入碗中的几筷，其他的别说是动，就连看也没看一眼。
    看着那小小单薄的身影如同往日一般对她的话闻所未闻的摸样，她微不可见的低低叹了口气——这六小 姐难道就一直这样了么？
    也难怪，这倒春寒的天，那么小点儿一个人儿在寒水里泡了那么久，说是捞上来都快没气儿了——这能不吓坏吗？
    紫岚想着便有些担心——若是吓的还好，怕只怕烧了那么些天，万一烧坏了脑子，那就麻烦了！
    看着面前纸片儿般的小人儿，紧接着，她又生出些许无奈，怎么样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她不过是个奴才！
    屋子一角立着的是三等小丫鬟帽儿。
    此刻，帽儿偷偷的朝这边伸头望一眼，不想马上便被紫岚发现了。
    “偷偷摸摸的看什么？你是来做贼的么？”紫岚直起身子，故意板着脸训道，“还不赶紧去备水？”
    脸虽是板着的，可语气却不重，帽儿嘻嘻一笑。
    三夫人跟前的大丫鬟里，紫岚算是待人不错的。
    她人虽有些傻气却也知道好坏，听得紫岚的话，咧嘴笑了笑后，便蹭蹭的跑了出来，不多两下，便把水置好了。
    紫岚走了过去，把帽儿提进来的铜壶倒了些热水在铜盆里，然后兑上凉水。
    试了试水温后，净了块方巾拧干，才走回明思身边，俯下身子轻柔的替她蘸了蘸唇角，又重新换了块方巾拧了，复又过来，替明思净了手。
    本来按规矩，用完膳还该漱口的，可怕明思万一不懂——若把漱口水给喝了反倒不好，所以，这个程序也就省了。
    做完这一切后，紫岚看向明思，“六小 姐，用完膳还是起来走走消消食的好——”说了半句又顿住，想了想，拉起明思的手，指着大大的博古架隔开作为书房的西次间，“要不六小 姐到那边去看看窗外的梨花吧？如今院子里的梨花开得可盛呢！这树可长了有百来年了。好几年都没像今年开得这么好了，想必这次也是盼着六小 姐回来的吧。”
    “梨花”？“梨花”——“离花”，这哪里是“迎”，是“送”还差不多…..一边跟着紫岚朝西次间书房走去，明思面上表情依旧呆板。
    紫岚看她走了几步也就算满意了——虽只几步也聊胜于无吧。牵着她的手到窗前书案前坐下后，便回到圆桌前收拾吃剩的早膳。
    把碗盘都收进食盒，偏过头对帽儿吩咐了两句，又看了一眼正直直看着窗外的那个小小身影，走到门口柔声道，“六小 姐，奴婢就先下去了，”虽然明知不会有反应还是加了一句，“六小 姐若是有事，吩咐帽儿便是。”
    待紫岚离开后，屋子里便只剩一个八岁的小丫鬟，和一个比她还更小的六小 姐，今年只六岁的纳兰明思了。
    一时间，屋子里针落可闻。
    明思定定的看着窗外。
    这是一个不大却还算精致的院落。
    昨夜下了雨，如今已经住了。屋顶飞檐上翘角上的瓦当还偶尔有一滴水颤悠悠的落下。
    远处屋顶的紫瓦还湿漉漉的，显得愈发得幽黑。屋脊夹缝中嫩嫩的冒出几根紫绿。那是过路鸟儿衔落的草籽在雨水的滋润下冒出的新芽。
    该是春天了，明思想着，就不知道是二月还是三月？
    视线稍稍收回，院子里一棵树干粗大却有些斑驳的梨树上正簇拥着满枝满丫的雪白。
    繁茂得几乎占满了大半个窗户的视野，开得妖娆却又有几分圣洁的纯净在里头，确实开得好。
    心里暗暗表扬了一番后，把目光收回来在屋子里瞥了一圈，明思苦恼得又开始纠结了……
    东屋角靠墙立着一个高高的紫檀木制的四腿鹤膝棹。
    鹤膝棹这种家具制式最早月出现于五代，盛于南宋。加上自己身前这大大的鹤膝书案都表明这应该是北宋时期——但是必须忽略掉鹤膝棹上孔雀绿釉紫花大花瓶，那是明代才出现的……
    还有那书房南角竹编的手巾熏炉——中国历史上唯独盛行于魏晋且消亡于魏晋的器物。只有一个职能——专门替手巾熏香的，是魏晋风流的代表之一。
    还有衣服——紫岚她们穿的里面是束腰长裙，外面一件到膝下的长罩衫，无腰无带，这也应该是宋代的款式——可之前见那几位夫人，三夫人是抹胸长裙外罩纱衣——分明是唐代着装！而大夫人和二夫人却是广袖交领曳地，加上领边的青鸟刺绣——汉代！！！
    还有卧房床前那“装堂花”样式的五代时期屏风，南宋中期的鎏金狻猊香兽炉子，还有……
    职业病！职业病！！
    明思暗暗叹了一口气，果断的停止了这从一醒来后就经常无限重复的纠结。
    其实也没那么糟——只除了现在身上穿着的开裆裤外，明思安慰自己。
    反正，那边现在好像也没有人太需要自己。
    外婆、爷爷是早不在的，奶奶从小只需要几个堂兄堂弟…..母亲从来是不需要她，当然也不需要父亲。父亲也是一样，常年满世界飞。
    大大的别墅自小只常驻她一个人，她也习惯了。
    只有外公——明思有些怅然，可外公也过世两年了……
    对了，还有林俊…..仔细回想了下记得的内容——醒来后，不知为何记性便不大好，好多事儿都是这半个月慢慢才回想起的。
    可努力的想了许多片段后，明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得不承认，虽然相处的时候都还好，但从她经常出差在外，却从来没有表露过希望她早点回家意愿这点来看——林俊大概，也不是很需要她吧。
    所以，眼下的这种情况也不算多糟吧。
    考古队的小胡说过，时空多维的，除了时间线延续的空间外，还有平行空间。小胡好像还说了什么脑电波磁场的，可惜，不大记得了，否则或许可以解释解释当下…..
    “她一直这样么？”一道稍稍有些细尖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静谧。
    随着语声，两个身材欣长，看样貌约莫十四五岁的俏丽丫鬟走到了屋中央。
    一听这熟悉的声线，明思便知道，是三夫人房里的紫霞又来了。
    纳兰府规矩大，丫鬟的衣裳都有统一的制式。
    不过，发下去的衣裳都是没绣花的，允许丫鬟们自由发挥，在统一中发挥特异。于是，各等丫鬟们皆可按自个儿的喜好，在衣裳上刺绣装饰。
    紫岚只在桃红的内裙上，简约的绣了几支桃花。
    但紫霞却在内裙的下幅绣了一大丛灿烂的大红石榴花，连内外裙的袖口和领口的镶边上也绣上了精细的花纹。
    配着她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同紫岚站在一块儿，要显眼得多。
    听得紫霞的问话，紫岚看了一眼她，想说什么，但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四房这次回来并未带多少下人。
    明思身边的小丫鬟七巧和乳娘都在这次的落水中受伤了。
    七巧摔了头又泡了水，病得据说不轻，如今被送到外面了。
    乳娘泡了水又被三夫人以“护主不力”打了五板子，至今还在后面厢房里躺着。
    她是南方人，本来过来大京后就有些水土不服，泡了水挨了打便病得有些重，还是四夫人说了好些好话，三夫人才松了口，许她在后面小院的厢房里养病。
    当然，这些都是明思醒来后听说的。这两个人，她都还没真正见过。
    管家的三夫人便把自己身边的紫霞紫岚派了过来，说是帮着服侍六小 姐，可照样时不时派些三房的活计给她二人。
    至于每日回三房向三夫人点卯，那是必须的。
    于是，这两人也就两边跑着，紫岚还算尽心，可紫霞心里早就闹腾了，每日不过过来做做样子，顺便再发发在别处不敢发的闹骚。
    除了她们二人，还有就是帽儿了。
    是从厨房打杂的三等丫头里提过来伺候炉火茶水的，顺便也干些杂活儿。
    只见紫霞瞟了一眼六小 姐，然后似笑非笑的抬着下巴，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帽儿。
    紫霞是府里出了名的牙尖嘴利，帽儿不敢出声，只点了点头。
    “一直没出过声？”紫霞又紧跟着追问，“也没挪过窝儿？”

蓝石

第二章 丫鬟
    帽儿缩了缩身子，又望了一眼六小 姐，大概是想到什么诡异的地方去了，微微的颤了颤，“没，没有。
    轻蔑的瞥了一眼帽儿，紫霞“嗤”道，“瞧你那没出息的的劲儿，她是吓傻了，又不是吓疯了，你怕什么怕？”
    帽儿身子又是一缩，鼓起勇气小声结巴道，“我，我不怕——六小 姐，她，她挺好…..”
    “好？”紫霞笑了起来，好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朝帽儿迈了一步，抬了抬眉，语意调侃，“你说她好——那，怎么个好法啊？”
    帽儿眨了眨眼又愣了愣，更结巴了，“六，六小 姐….姐，她不，不打人。”
    “呵呵呵，”一听帽儿的话，紫霞捏着手绢儿掩嘴笑了起来，又转头看着紫岚，“这屋里可真真有趣了，一个呆，一个傻……”
    “紫霞——”紫岚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又小心的朝院子里望了一眼，打住了她的话头提醒道，“四老爷四夫人也是常过来的…..”
    听了紫岚的话，紫霞面上虽表现出不甚在意的表情，倒也住了口。
    转头看向还望着窗子发呆的六小 姐，她暗忖了下，抬了下腰迈步走去，到了跟前，调整了下表情，扯开一个笑，放缓了声音，“六小 姐，今儿个可觉着好些了？”
    明思还是雕像般，一动不动，眼珠子也没转下，连那长长的睫毛也没一丝颤动。
    窗外的晨光落在她发黄的发丝上，蜡黄的小脸上那鼻翼上的几颗雀斑愈加明显，这样的肤色加上木偶般的表情，面容也就更显呆板了。
    紫霞暗自撇了撇嘴，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六小 姐可曾记起些什么了没？”
    记起什么？这是在问落水的事儿吧。
    明思心里笑了笑，这紫霞隔三差五都要来问一次——不知那三夫人是希望她记得，还是希望她不记得。
    不过倘若是后者——倒要恭喜她了。她所有的记忆都从醒来后开始，连她自己以前的事儿她都记得不全，她自己怎么来的她都没了记忆，更别说这小姑娘是怎么落水的。
    看着明思恍若未闻的摸样，紫霞收住了笑，忿忿的小声嘀咕起来，“都说已经傻了，还老让问！尽白费功夫——”
    话没说完，她忽的收声顿住，只见那六小 姐不知什么时候转了头。
    一双杏仁般的大眼，眼珠琉璃宝石般黑亮惊人，又如水晶般清透——正定定的看着她。
    这么近距离的——她一时吓住，吸了口气，手护在胸前退了小半步。
    定了定神，看了看那小脸上蜡黄的肤色，便又觉着那双眼没那么惊人了——回过神来觉得有些丢人，正好那边紫岚也走了过来，惊诧道，“你这是怎么了？”
    她暗自有些火，直起身子答道，“没什么——”又瞪了面前的小姑娘一眼，恼羞成怒的道，“也不吭个声，想吓死人啊！”
    说话间，紫岚已经到了跟前，见这般情形便也明白过来，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道，“六小 姐还小，又——你同她置什么气？”顿了顿，叹了口气，“没什么事咱们就先回去吧，夫人那儿还有吩咐呢。”
    说着，她心里也有些惋惜，不细看还真不知道，这六小 姐的这双眼竟然生得这般好看，只是，可惜了…..
    紫霞却还有些气不过，只觉满腹都是怨气，“真真个儿是倒霉的，好差事轮不着，偏偏派来伺候这小傻子——”
    话还未完，听得心惊的紫岚便不由分说的把她朝外拉了出去，“你好啦，胡说什么，”一边走着，又压低了声音劝道，“到底是主子，你也太放肆了些，若是被人听见——”
    “主子？”只听紫霞低低轻蔑一笑，“府里如今可是咱们夫人当家——”
    咱们夫人？是三夫人吧。
    明思心里淡淡一笑，脑海中浮现出她卧床时来看望过她的那个年轻夫人——美丽得张扬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明显倨傲——还有跟在她身旁那个貌美惊人的小姑娘。
    那日，那个小姑娘看着躺在床上的她时，那双灵动凤眼中分明有一抹小小的得意。
    即使当时她神智还不是十分清醒，这母女二人也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没有同情，不是探望，不过只是在看笑话——当时的明思想着。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小姑娘就是纳兰明汐——只大她两岁不到，但却是纳兰府里顶顶受宠的一个。
    府里老太君年岁已高，是不管琐事的。
    老侯爷也是个不管事儿的，老夫人自来便偏心次子，如今府里又是三夫人管家。
    而三夫人出身官宦大家，这嫡出的五小 姐是独女，长得又好嘴又甜，自来便是三夫人和老夫人心尖上的宝，连老太君也是偏爱几分的。
    四大侯府里，女儿家本来就比寻常人家里的尊贵，更何况是如今正当时的纳兰侯府——注定就要飞出个金凤凰的！
    下人们也不是傻的，自然将府里的形势看得清楚。
    不过看得清归看得清，个人做法却是不同的。
    紫霞便是自认为的聪明人。
    六小 姐虽也是四房嫡出，可四房原本便是庶出的，还一直，都是老夫人心里的一根刺儿——哪怕清姨奶奶已经死了二十年。
    而四夫人不过是四爷外放时娶的边郡小吏之女——再加上这六小 姐如今这个样儿，也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指望。
    紫霞一边说着又转头看了一眼化石般呆坐的六小 姐，心里腹诽——说是去年在边郡大病时不小心被药性冲了，可脸黄吧，也就罢了，竟然头发眉毛也是黄的？怎么看怎么怪！
    也不知那四夫人怎么就下了这么个蛋？好竹竟然还出了歹笋。
    就算是嫡女有能顶什么用？偏如今还傻了！
    再说了，就算傻病好了，就这幅模样？！……她心里轻轻撇了撇嘴。
    在大汉国做下人的，出路不多，想要好出路，顶顶重要的——便是要靠对一个好主子。
    暗自在心里点了点头，她愈发觉得自己想得是没错的，便凑近了低声反劝紫岚，“你也别瞎使劲儿了——明知三夫人对四夫人不舒服——”
    三夫人？紫岚心里苦笑，她哪里能不明白，除了老夫人的授意外，三夫人自个儿对四夫人也有些不待见。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在四夫人回来前，三房不仅有纳兰府最美的小 姐，还有纳兰府最美的夫人。
    三夫人和五小 姐的美貌，这大京里可是出了名儿的。
    可知道归知道，眼见紫霞愈加说得肆意——她瞥了一眼屋角立着的帽儿，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没有接话，把紫霞拉到了门外，低声劝说起来。
    声音便有些断续的从外面飘了进来。
    紫霞还在反驳，“回来才两车行李…..下人也没几个..…老夫人….不待见….夫人….”
    紫岚低低劝了几句后，又听紫霞拔高了些声音的讥笑，“你想什么呢？后族里也不是谁都能当皇后的！别说那主子位，便是常妃只怕也——哼哼，这满府里谁心里不清楚，老太君这么些年心里可就只念这一桩儿事！”顿了顿，没说下去只道，“再说了，就算老太君愿意拿出去，也要看皇后娘娘和太子爷看不看得上——太子爷那脾性谁不不知道，最是个好美相的！——要不，那日那豹猫怎么就没扑了别人？”
    “紫霞！”只听得紫岚提高了些声音，语气也重了些，听得出是真生气了，“你还说！这可是老太君和三夫人都下了死令不许再提的！”
    被紫岚一斥，紫霞好似也意识到了自己犯了忌讳，声音便有些嗫嗫，“我，我这不是看没人嘛——”顿了下，又有些讨好的，“咱们俩可是一块儿入府的，我可从来没把你当外人。”
    大概紫岚脸色还是不大好，紫霞又顺着她虚着道了一句，“不过你说的也是，这还早着呢，太子这才九岁，也是说不准的事儿——好啦，别气了……”
    屋子外声音静了片刻，好似听紫岚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才同紫霞离开了。
    宁静又回到了屋内。
    皇后？太子？主子位？！
    后族——这都什么意思?
    明思心里一震，有些明了，又有些疑惑。
    最后，默默的吸了口气——看来这个世界同她所知晓的世界差异还不仅仅是这些器物啊……
    垂眸默默想了片刻后，她定定神，心神被正屋圆桌上刚换的绿缎桌布吸引了。
    桌布上绣着一副彩蝶戏花图。
    听见外面的声音完全的消失了，帽儿悄悄瞅了瞅六小 姐，却发现六小 姐盯着紫岚方才新换的桌布，竟然又开始发呆了。
    帽儿很是纳闷，这六小 姐自醒来后便老是盯着屋里的桌子凳子发呆，如今怎么连桌布也盯上了？
    这不过是府里极普通的桌布，上面绣了几只蝴蝶，几朵花，这有什么好看的？
    对了，往日的桌布是暗花缎的——没有蝴蝶，六小 姐还是小孩子，自然喜欢这些花儿蝶儿的。
    不过，听说五小 姐房里的桌布还是用金银线绣的，那应该才更漂亮吧。
    看着六小 姐眼珠子也不错一下的摸样，帽儿不禁在心里怜悯的叹息——都说我傻，可这六小 姐只怕比我傻得厉害多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好？
    紫霞姐姐还欺负她，可怜见的，被奴才欺负了也不知道，真是比我还可怜啊——
    一时间，帽儿的心里又充满的深深的同情。
    可明思此刻的思绪却已经飘得远了……
    看着桌布上的刺绣，她有些发愣兼郁闷。
    《清密藏》里曾记载元代刺绣称，“元人用线稍粗，落针不密，间用墨描眉目，不复宋人精工矣！”
    这桌布上的蝴蝶双目却真真切切是墨点的，而刺绣的工艺——同卧房里看到的帐幕一样，用线较粗且针脚不密，针法的确不够精细。
    这分明是元代刺绣的风格。
    可她细看过布料和花线以及纱线却又都是上等的工艺，尤其是刺绣所用的花线，全是用上等的蚕丝制成。
    这完全是纺织工艺和刺绣工艺的严重不对等啊。
    在所有的考古项目里，她对刺绣藏品是最为着迷的，这也是队里都公认的。
    但凡何处挖出了新绣品，即便她不在现场，事后也一定会飞去亲自看个仔细。
    很少人知道，她有一手现代女人少有的好绣工。
    外公是苏绣前身顾家的传人，后迁徙到深圳并带着自家的服装公司。
    母亲只对做女强人感兴趣——接管了公司却没有学家传的技术，而她在很小时便跟着外公外婆学了。
    那时候是因为没有玩伴，也没有父母的陪伴，到后来便成了习惯和爱好。
    对考古的兴趣也是因为刺绣的触发——这门工艺有太多的技艺湮没在历史当中了。
    自醒来之后触目所及的一切皆是精细奢华，连玻璃和水银镜子都有，可独独这刺绣工艺水平却正好是中国历史上最最乏善可陈的……
    看着那蝴蝶，明思生出了自开裆裤之后的第二个懊恼。

蓝石

第三章 乳娘
    午睡过后，四夫人带了蓝草过来了。
    蓝草原本叫珍儿，是四夫人自边郡武阳带过来的，四夫人身边也就只得她一个贴身丫鬟。
    后来三夫人见了便说，府里的丫头，她们三房都是按颜色起名儿的，于是珍儿就成了蓝草。
    明思还记得当日三夫人轻飘飘的笑道，“就叫蓝草吧。武阳郡不是出产珈蓝草吗？叫蓝草也正合适，待会儿我便回了老太君，以后你们房里的丫头便以蓝字开头，四弟妹，你看可好？”
    三夫人这说的自然不是好话。
    武阳郡是大汉国边郡，挨着南方的元国。
    元国全是崇山峻岭，说是国，除了三个大族还有数个小族，实际是十来个民族联合而成。
    元国人被大汉人称为“山蛮”和“野人”，在大汉人心目中，地位甚至还在西北的西胡人之下。
    珈蓝草晒干后韧而软，元国人喜欢拿来填到鞋底走山路。
    三夫人的话意四夫人自然也听得出来，可她也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
    自回来后，三夫人的心便没安宁过。
    这大京是她不想来的，也是她怕来的。
    去年籍着明思身子不好拖了一年，可今年恰逢夫君到任，老太君又催得急，家书一封接一封的，实在是拖不过，只得回来了。
    从进门开始，四夫人的视线便粘在了明思身上。
    轻轻走了过去摸了摸明思的头，柔声问道，“囡囡起身了么？”
    明思照例没有反应，四夫人也不以为意，又抚了抚她的脸，“娘早上有事没来看囡囡，囡囡生气了么？”
    “小 姐怎会生夫人的气？”一旁的蓝草笑道，“小 姐自小便是最喜欢夫人的。”
    “囡囡最喜欢的可不是我这个娘——”四夫人笑了起来，这一笑便如花开，嘴角的梨涡也漾开了，却是真正的雪肤花貌，只听她又紧接着笑说道，“是四郎才对。”
    蓝草也轻笑了出来，颔首道，“小 姐同老爷确实亲近——那也是老爷太疼小 姐的缘故。”
    四夫人微笑着坐下，伸臂将明思揽入怀中细细端详一番后，又替她顺了顺发，才满目慈爱浅笑道，“那也是我们囡囡招人疼。”
    虽然已经一个月了，可明思还是不太习惯——被这么一个才二十二三岁的美貌少妇“慈爱”……
    天知道——论年龄，她可还要大些！
    还好现在扮演的是个“小傻子”——她愈发对自己醒来之后决定“被吓傻”的选择感到明智。
    傻子不露馅，傻子不招人注意，傻子还可以听到很多别人听不见的话。
    傻子挺好。
    可四夫人看她良久之后，眼圈却慢慢开始红了。
    在边郡的时候，囡囡过得多快活，每日里都是笑——可如今……
    没想到回来还没几天，明思便出了意外——千幸万幸，还好救了回来。
    想到太子那只豹猫，四夫人的心便是一颤！
    随即又定了定神，更加坚定了心意——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太子那般骄纵的性格，又岂能是囡囡的良配？
    更别说那深宫内院，想见一面都难！
    她的囡囡一定要找个像四郎一般好的夫君！
    如今只盼顺顺利利过完这九年，等太子选完妃，他们一家便可以再离开了。
    深吸了一口气，先把明思放下来，四夫人直起了身子，“囡囡，娘带你去看看乳娘可好？”见女儿没反应，她又柔声道，“乳娘很想囡囡，囡囡不想乳娘么？”
    看着四夫人直直望着，充满祈盼的眼神，明思心里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四周——帽儿还在屋外。
    她垂着头，默默的把手递到了四夫人掌中。
    这一出乎意料的小小举动立刻让四夫人激动异常，几乎热泪盈眶。
    “小 姐——”蓝草也是惊喜莫名，“小 姐你这是听明白夫人的话了么？”
    四夫人也目光炽热的看着明思，期待能看到更多的反应。
    可这回，明思却再也没任何反应了。
    蓝草怕四夫人伤心，便强笑着安慰道，“这才没多久，想必再过些日子就好了。夫人不必太过忧心。”
    四夫人微微一笑，怜惜的紧了紧掌中柔弱无骨的小手，看着明思语意坚定，“不打紧的——只要囡囡好好的，不管怎样，都是我和四郎的女儿。”
    蓝草默默的点了点头。
    一行三人朝屋外行去。
    走出院子，绕过一个回廊，走了半刻中才来到东北角的一个小院子。
    蓝草在门口唤了一声得了应答后，便推开北厢房的房门。
    明思有些惊异。
    躺在床上妇人正强撑着坐起来，蓝草赶紧过去扶住她。
    这是一个极美的夫人，还很年轻。
    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出头。
    柳眉长目，面孔秀美，虽然肤色有些病态的白，但完全不损害她的美貌。
    这和明思心目中想象的奶娘形象完全不同。
    纳兰府无论大小，几乎全是美人，这是明思自醒来后的最大感受之一。
    可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乳娘的样貌虽还不及母亲，但也绝不在那三夫人之下。
    难怪即便救了落水的自己还要挨那五板子——估计这又是那三夫人心里不痛快的地方之一吧。
    边野化地来的女人，居然一个二个都是大美人！心里如何能痛快？
    明思不是傻瓜，自从三夫人第一眼看到四夫人那刻的表情开始，便看出了她的心思。
    一个女人但凡有一个长处，通常都容不得在这个长处上胜过自己的人，尤其是同性。
    更何况，这还是个她看不起的人。
    只见乳娘看到明思后分外激动，待四夫人牵着明思走到床前，便一把搂住，眼泪也串珠似的落下，不住口的唤着，“囡囡，囡囡…..”
    明思心里有些尴尬，再度庆幸自己不必扮演正常的“她”。
    但看着屋内三个女人一起落泪的摸样，心里又莫名有些发酸。
    大概乳娘也早得知明思如今的情形，见明思呆愣的摸样也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那泪落得更急了。
    明思看得出来，四夫人同乳娘的感情应当很好。
    只见乳娘看着四夫人同蓝草也被自己带着哭了，便先收了泪，“倒是我不好，也惹得夫人伤心了。”
    经乳娘这一说，四夫人也慢慢的止住了泪，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抹了抹泪，“哪里能怪你？你不过也是心疼囡囡。你的心我还能不知道么？这次也是亏得你才——”说着眼泪又下来了，“可怪我，没能护住你……”
    “夫人你莫多想，”乳娘摇了摇头，“我无事的，眼下已经好多了。”
    听着四夫人同乳娘的对话，明思的目光却被四夫人手中的帕子吸引了。
    白色的素帕，简简单单，只边角用五色线绣了小小的一只鸟儿。
    鸟儿的身体是半圆形，尾巴却是三角形。
    明思心里微微一动——这样的绣法在中国历史上也出现过，但一般都是少数民族才采用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抬眼朝四夫人看去。
    挺直优美的鼻梁，大而灵动的双眼，浓黑秀挺的眉毛，唇形优美唇线明显。
    而满头的乌发也油亮顺滑，墨黑如云。
    最最加分的是那雪白细腻的皮肤——真正的花如凝脂，细得看不见一个毛孔。
    难怪三夫人会妒火中烧——四老爷还真是艳福不浅。
    只可惜眼下的自己，除了一双眼睛外，还真没有遗传到四夫人什么优点。
    “滢娘，”只见四夫人收住泪，坐到蓝草搬来的凳子上，有些担心的望着床上的乳娘，“你要好生养着才是——你身子向来也不好，囡囡眼下也好多了，你先顾好自己才是。”
    滢娘闻言，把视线放低，仔细的端详着明思，“囡囡瘦了。”
    “小孩子不怕的，”四夫人虽也心疼，可还是笑道，“瘦得快，长得也快。”
    滢娘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凝重的看着四夫人低声问道，“那事——老太君可是问过夫人？”
    四夫人一愣，但顺着滢娘的目光看去后，便明白了。
    没有说话，只抿了唇，轻轻的点了点头。
    “夫人——”看着四夫人，滢娘神情郑重了几分。“您可是决定了？”

蓝石

第四章 决心
    四夫人低头看了明思一眼，抿紧了唇，心里虽然“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得紧，但最后还是坚定了目光，朝滢娘轻轻颔了颔首。
    滢娘长长的吸了口气，片刻后吐出后，轻叹般吐出两个字，“也好——”
    屋内的三个女人相互看了一眼，滢娘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蓝草。
    “老太君没叫我去回过话，”蓝草微微一愣，随即心领神会的低声道，“只老太君房里的双喜倒是略略的问过一句——我也就按夫人交待的应了一句，别的没多说。”
    滢娘轻轻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又不放心的嘱咐她，“万万不可走漏风声的，这府里人多心杂，你须得小心，莫要漏了嘴，”想了想，又安慰道，“原先的人也都散了，如今此事也就我们几人知晓，七巧年纪虽小，也是个机灵的——只要小心些，倒也不怕…..”
    蓝草也低声道，“府里几位夫人即便知道真相只怕也不会说的，只要老太君老夫人还有侯爷那儿不起疑心就成——”说着，看了四夫人一眼，“四大侯府里，如今只纳兰府是二等爵位——若是这件事儿上犯了老太君的忌讳，只怕......夫人如今既是已经拿定了主意，那此事便只能进而绝不能退的了。”
    四夫人闻言，有些低沉的道，“这次是我和四郎连累你们了。”
    “夫人，”蓝草苦笑着摇头，“你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怕，我是——”
    “蓝草的意思是既然下了决心，那这事就一定要办成，不能出半点纰漏。”滢娘看着四夫人道，“其实此事本身也确实无甚纰漏，最最关键的是夫人您的态度——无论谁问，谁说，都要一口咬死了的说。”
    四夫人也默默的深呼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明思听着她们三人打哑谜，虽感觉事情隐隐是同她有关，但苦于信息量太少，无法分析个子丑寅卯出来。
    在很长时间之后，得知真相的明思才明白，四房的这几个人为了她，真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说到了七巧，蓝草也不禁笑道，“昨儿个我去看过，已经能下床了，还吵着要回来伺候小 姐呢。还是我劝着，她才答应多养几日。”
    “头上破了那么大的口子——”四夫人也摇头笑道，“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她比囡囡还醒得晚些，哪里就能全好了？”
    比她还醒得晚？
    明思一愣。她是昏昏沉沉睡了半个月才醒的，那小丫头醒得比她还晚，那伤的应该是不轻了。
    “亏得是七巧机灵，爬到墙上去看，”滢娘也面露庆幸之色，“不是她叫了那声，我还找不见囡囡。若是再晚一步，只怕两个丫头都…..”
    说着，紧紧的搂了搂明思，面上又露出后怕来。
    四夫人听她这一说，不禁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嘴唇也有些发白。
    闭了闭眼后睁开，片刻后才轻声道，“滢娘——我真是怕啊……怕——”顿了顿，语声带了些颤意，“又怕……”
    滢娘伸手握住四夫人有些冰凉的手，“夫人莫想太多，人在做，天在看，一切都有天意的。”
    四夫人神情却有些怔忪的恍惚。
    只听她语声幽幽，像是倾述，又像是自语般，“我还是念着边城，山是青的，水是绿的，花儿又香又美，连冬日里的天也是碧蓝的…..”
    滢娘同蓝草对视一眼，同时默然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而把一切收入眼底的明思，则悄悄的垂了垂眸。
    看来，在这纳兰府，她需要搞明白的事，还有很多…….
    从奶娘那里出来，四夫人携着明思没有走原路，而是特意绕了个圈子，选了一条经过花园的路。
    一路上，四夫人同蓝草不时指着各处的景致轻声细语的同明思解说着。
    即便明思一直是那副呆呆的摸样，这二人也依旧语声柔柔。
    快要走到花园南门时，只听蓝草轻轻的“咦”了一声。
    明思抬首一看，只见右侧面的一条花径中，两个华服妇人款款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
    “夫人，”蓝草低声道，“是大夫人、二夫人。”
    明思感觉四夫人握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不觉有些疑惑。
    从她醒来后便感觉四夫人在面对府里其他主子时，总有种莫名的紧张。
    而如今，这种感觉是愈发的明显了。
    只听蓝草悄声询问，“夫人？”
    “都看见了——”只听四夫人轻声道，“且打个招呼吧。”
    于是，四夫人牵着明思停住了脚步，驻足朝大夫人二夫人的来处望去。
    “这不是四弟妹吗？”一走近，两人中年纪稍长约莫有三十岁出头，身着紫衣披纱的华服妇人，带着笑便先开口了。
    另外那位身着孔雀绿广袖长袍的年轻美妇，则神情沉稳，只微微淡笑颔首，“四弟妹。”
    四夫人虽有些拘谨，却还是尽力露出了笑意，“大嫂，二嫂。”
    明思看着面前的两个女人，不觉有些好笑。
    年纪大的偏要打扮的艳丽年轻，而年轻的却打扮的特意老成。
    不认识的人见了定要以为，年纪大的是大夫人，年轻的是二夫人。
    其实却恰恰相反。
    大夫人正是穿孔雀绿广袖长袍的那个妇人。
    她今年不过二十七，比二夫人足足要小六岁。
    明思一开始也认错了。
    后来有次听见紫霞同紫岚嘀咕，才得知真相。
    原来，如今的大夫人是填房，原来的大夫人过门不到两年便难产而亡，又过了两年，才迎娶了现在的大夫人。
    只见二夫人带着满面笑容，一走到跟前，便伸手朝明思探来，“明思已经大好了么？”
    二夫人的手在明思头顶抚了一下后，却见明思神情呆板，毫无反应，先是一愣，很快面上便显出一抹了然的意味来。
    见到二夫人的表情，四夫人垂眸抿了抿唇，“有劳二嫂挂心，明思已经好多了。”
    “孩子还小，不过是受了惊吓，”大夫人看着四夫人，“想必过些日子便能全好了，四弟妹且宽心。”
    察觉到自己的反应不大合适的二夫人也赶紧圆场笑道，“是啊，小孩子魂魄不紧，一时吓丢了魂也是常听人说的——慢慢养着，过些日子说不定就回来了。”
    丢魂？——明思很想在心里翻个白眼，可一想自己连这样的事也碰上了，又赶紧把那翻了一半的白眼儿翻回来。
    究竟唯物还是唯心，她如今也不敢肯定了。
    “丢魂？”四夫人愣了愣，有些迟疑的，“二嫂，你听人说过？”
    二夫人见四夫人被她的话题吸引，忙点了点头，“我在娘家的时候便听人说过，各家的孩子一出生便是不同的，有些魂魄紧，有些是偏散的——若是一出生便体弱或先天不足的，那多是魂魄不紧的。但凡受了惊吓，便会夜哭不止，重些的，便是吓丢了魂。”
    四夫人一听，便联系起明思刚到边城时的摸样——神情霎时紧张起来，赶紧又带了几分希翼的看着二夫人，“那二嫂可知若是遇上这般情况，该如何？”
    “这个我倒也还记得，”二夫人一笑，看了一眼明思，“最好的法子是须找块好玉，且最好是古玉，给孩子贴身佩戴。若是玉好，年份够，或许无需多少时日便能把孩子的魂聚回来了。”
    “古玉？”四夫人轻声自语着，面上现出一抹踌躇来。
    明思一看便知道四夫人这是动了心，但却也是有些为难了。
    很快的，她的目光在三位夫人身上溜了一圈。
    二夫人是满头珠翠，几乎可以说是金光闪闪了——明思相信，若是把二夫人头上和手上所有的饰物拿下来称，绝对超过五斤重。
    顶这么重的东西也能走得摇曳生姿，明思深深相信二夫人定是私下里经过了严苛的训练。
    而大夫人，饰物虽然少了很多，但以明思的眼力也足以确信，只大夫人头上那只蝶恋花白玉顶簪只怕就能顶二夫人身上所有的首饰的价值。
    也难怪，大夫人出身于百年世家郑国公府，无论身家和品位自然是出身于商户人家二夫人所不能比的。
    可无论大夫人和二夫人，都不是头上只戴了一簪一钗一身素衣的四夫人能比的。
    见四夫人面上明显挣扎的心动和犹豫，二夫人又添了把火，“四弟妹若是信得过，我便叫我娘家帮忙找找，须知这好的玉是可遇而不可求，若是无缘分，还真不易能求得到的。若不是心疼明思，我还真不会开这个口。”
    看着二夫人这般急切的“关切”，明思不觉有些怪异——这热心也过了头吧？
    正想着，目光一转，却见一直淡笑沉稳的大夫人唇边飞快的掠过一抹讥诮的笑意。
    不过，只一瞬间，便恍若流星般消失不见

蓝石

第五章 偶遇
    只片刻间，又恢复成了那个端庄大方，带着一丝矜持和淡笑的大夫人了——明思几乎以为方才所见是自己的错觉。
    经过二夫人再三的以退为进以情动人，四夫人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那就先有劳二嫂帮忙打听了。”
    “咱们是一家至亲，四弟妹何必见外。也都是做父母的——我不过也是盼着明思能早些好利索罢了。”二夫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看着二夫人此刻的满脸笑意，明思忽然觉得二夫人的脸正在视线中变形——变成了某种嘴尖尖的动物，就连那身后飘荡的轻纱也变成了迎风而动的蓬松大尾巴…..
    这时，只见大夫人好似不经意又若有深意的看了二夫人一眼后，很快的，视线又极度自然的扫回来对四夫人道，“初儿同柔儿一直都挂念着六妹妹呢，同我说过好几次要去看六妹妹，”说着，恰到好处的微微一笑，“不过，我只怕她们不懂事惊扰了明思休养，反倒不美，便止了她们。如今看着明思好了不少，我也算放心了。”
    “是啊，我们家那三个丫头也闹了我好几回，”二夫人赶紧无间隙的插入笑道，“只说许久没见过明思，心里一直挂着呢。”
    四夫人微微笑了笑，没有多言，只道，“我代明思多谢几位姐姐妹妹挂心了。”
    明思却若有所思——方才大夫人的那抹笑意一直在她心里。
    此刻见大夫人又看了二夫人那样的一眼，后又似无意般的把话题引到了她的几个姐妹身上，心里便生起了疑窦。
    要唱戏了？？
    果然，四夫人话声一落，二夫人便紧接着关切道，“听说三弟妹带明汐去看过明思了？”
    四夫人点了点头，“是来看过一次。”
    明汐？五小 姐才是重点？
    明思心里一动，抬眸朝大夫人看去。
    只见大夫人表情虽未变，只轻轻的垂了垂眸，可那垂眸间，眼里却有一抹深沉浮动消散。
    明思心里开始盘点这些日子得到的信息。
    这些日子收到的信息一是要感谢紫霞姑娘——明思相信若是能让她同紫霞呆上一天，她估计能知道府里每个人的胎记所在。
    紫霞姑娘对生活有多少美好的期待就有多少无比的怨念，最后统统转化为说不完的闹骚和嘲讽。
    对紫霞的不敬，明思从来没有生气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紫霞姑娘并不太愿意陪她。
    而信息来源之二，则要感谢四老爷和四夫人的情深意笃——这两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除开两人间的柔情蜜意，多少也有些内容沉淀下来。
    有了这两大新闻单位的支持，明思对府中的状况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纳兰府四房，大房三房是老夫人嫡出。二房和四房都是庶出。
    二房的生母阮姨奶奶还健在，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
    四房的生母清姨奶奶是老太君的大丫鬟，当年因老太君重病，冲喜嫁给了老侯爷。
    听说，生下四老爷没几年就病死了。
    而眼下的四房共有八位小 姐，真正的嫡出说是六位，其实只有三位。
    除了她自己，便只有大房的三小 姐纳兰明柔是大夫人所出，三房的五小 姐纳兰明汐则是三夫人独女。
    这两个姐姐都是八岁，大小只差七个月。
    至于二房的那三位“嫡出”小 姐，其实都是庶出后被二夫人收到名下而已。只因二夫人虽然很能生——但只“结果”不“开花”，一连生三个却都是儿子，眼见“开花”实在无望，去年把三个庶出女儿一拨拉，全养到了名下。
    自此，继“三果丰硕”之后，又“三花聚顶”了——成为纳兰府四房中的子嗣大户。
    此番的“偶遇”绝非“偶然”——大夫人和二夫人的气场气质明显不搭调，怎么会没事携手同游赏花呢？
    想必是得知她们母女来了花园，所以特意“偶遇”了这么一番。
    这样看来，方才的“古玉说”并非她们真正的目的了。
    可这两位的来意又是什么呢？
    明思心里生出几分探究。
    她心里在想，耳朵和眼睛却也没闲下——只见四夫人说明汐去看过她之后，大夫人和二夫人貌似有些默契的对视了一眼，神情顿时微妙。
    大夫人半垂了眸子，而二夫人的面上则现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见她们这般做派，四夫人纵然心思单纯，也不禁一怔，“二嫂？”
    二夫人看了四周一眼，略略的抬了抬下颌，几个丫鬟便退下了。
    大夫人的丫鬟看了大夫人一眼也跟着退了下去。
    见这这般情形，四夫人犹豫了片刻，又抿了抿唇，也朝蓝草点了点头。
    待蓝草退下后，四夫人鼓起勇气，看着二夫人轻声道，“二嫂有话不妨直说。”
    二夫人又左右看了一眼，才上前一步低声道，“那日的事情——四弟妹是如何做想的？”
    四夫人一愣，随即微微低了头，轻声道，“那日——想来是明思运道不好。”
    二夫人闻言顿时轻笑摇头，转瞬便换了意味深长的口吻，“我先前也是这般想的——”
    说着话声一顿，然后语意一转，“可太子来我们府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回回也都是带了那豹猫的——”
    四夫人呆了呆，嗫嗫道，“二嫂——？”
    “出了这样的事，”二夫人又恢复了常态，面上带出三分的正义和严肃，“我当日回来便骂了那三个丫头，问两个大丫头怎么没看好六妹妹？”
    四夫人没出声，只定定的看着二夫人，衣袖却微微颤动。
    只听二夫人又道，“三个丫头都哭着说，先是太子和五妹妹不见了，然后一转眼六妹妹也不见了，她们想着大约是太子带着五妹妹和六妹妹玩耍去了，便没在意。”顿了顿，视线在明思身上扫过，“后来我又问她们跟谁在一块儿，几个丫头都说同大姐姐和三妹妹在一块儿。”
    “我怕她们没说真话，便去大嫂那里问了——”二夫人说了半句收声，视线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微微颔首，神态沉稳的接过话头，“我们家的两个丫头是决计不敢说假话哄我的——当日，她们确实是同三个姐妹在一起。”
    话说到这里，里外的意思也就明了。
    四夫人脸色有些发白，只攥紧了明思的手。
    这早春的天里，明思也感觉到了四夫人掌心的细汗。
    四夫人此刻心中的确是惊涛骇浪。
    四夫人一直只把那日的事当做是太子骄纵之下的恶作剧，或者她真的愿意相信是明思运气不好。
    明思如今的这幅样子了，还能碍谁的事！
    可她分明记得那日事后，三夫人曾轻猫淡写的提过说当日明汐是同几个姐妹一起的，而眼下，大夫人和二夫人的话……
    这样的事，自然不可能三堂会审。
    二夫人好像没有看到四夫人有些发白的面色，只用带着一抹同情的目光看着明思。
    片刻后，她又扯开一个笑，“我也是想着我家的几个平素里被我惯了些，想着总是她们没照顾好妹妹才会出这种意外。再又想着明思出了这样的事，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便问得仔细了些——”稍停了停，又赶紧补充道，“不过，她们虽然被我娇养了些，可大道理还是懂的。”
    四夫人终于慢慢的定住了心神，抬首朝二人强笑道，“多谢大嫂、二嫂挂心，我心里是知道的。”
    在这次偶遇中，全程几乎隐形的大夫人在这个时候，终于再次主动出声了，“四弟妹也无须多想，兴许也只是意外，或——不过是小孩子淘气，不知轻重——不过，四弟妹只明思这一个，多注意些，也是应当的。”
    明思站在三个女人中间，看见几人不停变幻的神情，还有那藏住的和藏不住的各种眼神，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这样的斗争，四夫人哪里能是对手？
    今天这场戏，分明是大房二房联合起来，想要挑唆四房对三房生怨。
    无论事实真相如何，大房二房绝不像她们表现的那样关切和正义。
    大夫人对三房没有好感，明思毫无意外。
    同样是嫡出，大房还是长，三夫人是伯爵府嫡出，大夫人是国公府嫡出——凭什么你还反压我一头？
    大房在府内的地位即使比不上三房，但却远远压过三房四房，可家庭内部纷争，从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大夫人心里的不平，明思完全能够感觉。
    愈是拥有越多的人，便愈是会想什么东西该是我的，却绝不会去想我已经有了什么。
    而今天的这幕“花园偶遇戏”，二夫人是“主动出演”，还是“友情客串”，已经不重要了。
    “表演帝”二夫人，“深沉帝”大夫人，还有个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傲娇帝”三夫人……
    隐藏了不少秘密的四夫人在这个漩涡中能够自保和保护她吗？
    明思默然。
    还有，之前的“她”究竟是怎么落水的？
    而四房无财无势，无依又无靠，大房二房挑唆四房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
    纳兰府同皇族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老太君为何非要四房回到大京？
    四夫人究竟又在怕些什么？
    ………
    明思只觉脑海里一团乱麻，疑窦重重——忽然间，她心神微微一震！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心思缜密，甚至——甚至好像......都有些阴暗了？？？

蓝石

第六章 “词风”
    明思回想醒来后的种种——
    清醒后第一时间毫不迟疑的选择“装傻”，这半个月毫无破绽的假扮，一直小心而防备的观察和分析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哪怕是面对四夫人四老爷——这不像自己！
    至少，不像印象中的自己！
    前世顺风顺水的自己几乎一出生，所有的道路就已经铺好。
    学钢琴、学芭蕾、学国画……学习、毕业、结婚…..只需做到，不需要考虑。
    唯一做过的选择便是大学的时候，选择了考古专业——父母没有反对。
    向来同床异梦的父母，在对她人生道路的规划上却出奇的默契。
    她没有想过需要防备谁……
    也许是受了这个小姑娘的影响吧.....明思安慰自己道——她可是活活淹死的啊。
    小心一点,也是没错的。毕竟,真正的明思确确实实是死了。她叹口气，为这个魂魄不知何方的小姑娘惋惜。
    不管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到了这里，总不希望又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吧。
    想通之后，也就平静下来。
    就在明思深入分析然后自我审视的这段时间里，几位夫人又寒暄了几句。
    一番关切往来之后，终于道别了。
    明思跟着心绪明显复杂不安的四夫人朝自己的院落行去。
    走着走着，明思总觉哪儿不对，忽的一愣——表演帝？深沉帝？傲娇帝？
    自己什么时候也学起了小胡那家伙的说话风格来了？
    暗自一笑，明思在心里摇了摇头。
    在半路上等候的蓝草告诉四夫人，四老爷已经回来了。
    “囡囡，我们去找爹爹可好？”听了蓝草的传话，四夫人心情好了不少，微笑低头对明思道，脸上的忧虑一时间好像也散去了。
    明思自然不能说“不好”，反正四夫人也不是真的在问她。
    四夫人的脚步轻快了起来。很快，她们便到了四夫人和四老爷所住的院落。
    “四郎——”一踏进书房，四夫人便是温婉的一笑。
    正在捧卷细读的四老爷听见四夫人的声音，先是抬首朝四夫人温润一笑，便把视线转向了明思。
    放下书卷便含笑朝明思招了招手，“囡囡，到爹爹这儿来？”
    明思知道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在四夫人的护送下走到四老爷跟前。
    四老爷双手托起她，一把将她抱到了膝盖上，“囡囡，花园好玩么？”
    明思静静看着面前这个带着宠溺笑容的年轻男子，面上神情虽未变，心里却不自觉的有暖流涌动。
    其实四老爷一点儿也不老，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六。
    纳兰府中，三十五岁大老爷和三十三岁的二老爷年龄相差两岁，二十八岁的三老爷同二十六岁的四老爷也是相差两岁。
    四老爷的长相不算出众，五官稍显硬朗，皮肤也不够白皙，虽不难看，但也绝不符合大汉朝美男观。
    紫霞就深深鄙夷过四老爷的长相。
    但明思认为，四老爷是个很有内秀的男子。
    纳兰府四个老爷中，只有四老爷是科举从官，并主动寻求外放的。
    四老爷是真的很宠明思这个女儿。
    这个在外人眼里不喜言语的四老爷自明思醒来后，每日里却至少会陪明思说上一个时辰。
    还不能起床的时候，陪在床边读书给她听，能起床后，抱在怀里教她认字。
    就算明思一点反应也没，他也耐性十足。
    而每当这个时候，四夫人便会静静的坐在一边，笑意吟吟的看着他们父女俩。
    偶尔，夫妻俩会眼光柔柔的会心相视一笑。
    明思不得不承认，每当这个时候也是她在这纳兰府感觉最放松的时候。
    没有等到女儿回答的四老爷也并不失望，伸手在明思头顶轻轻抚了一下后，转首看向妻子，“今天带囡囡去看乳娘了？”
    四夫人轻轻“嗯”了一声，“好些了，不过还是有些虚，滢娘素来体弱，只怕还要好生休养一段时日。”
    四老爷微微颔首，“让她好生将养——该滋补的药材莫要短了，若是缺的，或买或寻，咱们想想法子。”
    “先前皇后让上官常妃送来的药材还多着呢——眼下倒也不缺什么。”四夫人柔声回道，“她一直挂着囡囡，所以我今儿个便想着带囡囡去让她看看，也好让她安心养病。”
    四老爷笑着点点头，又接着问道，“蓝草说你们在花园碰上了大嫂她们，可有说什么？”
    四夫人微微的垂了下睫毛，又很快抬首浅笑，“也没说什么——闲聊了几句，二嫂说让我们给囡囡找块古玉戴上，些许有些帮助。”
    四夫人竟然没有说那件事？明思有些诧异。
    看着四夫人强作无事的笑容，她有很快的明白了——她应该是不想让四老爷担心。
    那样的事实，无论相信还是不相信都不会让人愉快的。
    “囡囡，来，喝口水。”四老爷走到桌前，倒了杯水递到她唇边，出去走了这么一大圈，正当口渴，她也就就着四老爷的手把一杯水喝得干干净净。
    四老爷目光温暖的看着女儿一笑，然后微微沉思了片刻，“玉乃天之大器，且有灵性，这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好玉可遇不可求。我们眼下想找，只怕一时间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
    四夫人点头道，“二嫂说让她的娘家人帮我们找找。”
    “二嫂？”四老爷微微一怔，“她自个儿说的么？”
    “嗯。“四夫人抬眼看了四老爷一眼，见四老爷没说话，又顿了顿，低声道，“四郎，我是不是，是不是不该答应二嫂？”
    看着四夫人神情紧张的摸样，四老爷笑道，“答应了就答应了，哪里有什么该不该的，你别想多了——二嫂这人除了些小毛病，倒也不会起什么大心思。”
    “四郎——”四夫人的唇微动了动，没说话，好像想到了什么，眼圈忽地红了，“我会不会又给你惹麻烦了？你说过不要同她们太亲近……我又笨了对不对？…..上次升级便是我…..”
    四夫人突如其来的话让明思一愣，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事，心下便有些惊诧。
    只见四老爷抱着女儿站了起来，面带笑意的走到低头黯然落泪的四夫人跟前，伸出一只手臂揽过妻子，“阿暖，我们说过——谁都不许再说这件事的…..哪里能关你的事，上次是我自己提出让给黄大人的….”
    他又稍稍的顿了顿，才用手轻轻托起妻子的下颌，目光缱绻相对，语声温柔的安慰着，“莫再说自己不好了——阿暖已经很聪明了，是四郎见过最好的女子，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子和最最好的娘。你看，我们都回来这么久了——你都做得很好。”
    四夫人看着丈夫，轻轻的摇了摇头，语意却有些低低的凄惶，“不，四郎，其实你也知道我学不像的，不管我多想，始终是不一样的……我怕说错话，也怕行错事…..你教给我听的那些书，我好些都不懂——还有那些字，我也……”哽咽着，又看向明思，“我想护着囡囡，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护住她？黄夫人只怕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若是老太君知道了，那——”
    “不会的,”四老爷笑着打断她，“黄大人已经升上去了，跟咱们也无干系了。黄夫人便是疑虑，可无凭无据，她也不能信口开河。”
    走了两步，四老爷将明思放在桌案边的圈椅上，又在一旁碟子里取了块核桃酥放入明思掌中，“囡囡乖——吃块点心。”
    明思虽不饿，但急于听到下面的内容，便老老实实的拿着酥饼咬了一口。
    见女儿听话的吃着点心，四老爷含笑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到妻子身边，将妻子拉到茶床上坐下，“阿暖，莫要担心太过——莫说是无凭无据，便是有凭有据又如何？大不了我不做官便是——至于这府里，我不过是个庶子——”
    他顿住口，轻轻的抹去妻子夺眶而出的眼泪，他笑道，“只要有你、有囡囡——也就够了。”
    “四郎——”四夫人感动的扑进丈夫怀里，轻声啜泣。
    “好了，快别哭了，都做娘的人了，”四老爷轻笑，“咱们囡囡可没你这个娘爱哭，你这当娘的，总不好连女儿也比不过吧。”
    这般一说，四夫人也就含泪带笑的止住了哭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掏出帕子抹去泪痕。
    见妻子情绪好了些了，四老爷忽地一笑，弯腰朝四夫人低头附耳去，语声变得低沉而暧昧，“说好不许再提的，阿暖今日犯了错可是要受罚的——你说说，我今儿个晚上该怎么罚你——”
    调笑转眼变成**了！——听得四老爷最后这句那婉转不尽的语意，明思惊得手一个哆嗦，差点没把酥饼给扔了出去。
    这样的场景还是第一次见到——就算是夫妻俩柔情蜜意，以前四老爷可都是“婉约派”的啊…..
    还好反应还算快，她赶紧六十度低头，把饼一口咬住。
    看着四夫人先是被四老爷哄得破涕为笑，继而又被逗得满面娇羞，色如春晓……明思默然了。
    看来，自己对四老爷的的认识还是浅薄了。
    ——原来，婉约派也可以写豪放词的......

蓝石

第七章 拜访
    四老爷话声一落，四夫人已是双颊生晕。
    脸上白玉飞霞，眼中水波潋滟，真正是艳若桃李。最最吸引人的，还是那艳若桃李中的那抹欲语还休的娇羞。
    最是那一低头是温柔.......
    明思心道，也怪不得四老爷，是个男人也想“惩罚”的......
    何况四老爷还拥有合法权利。
    片刻后，只见四夫人嗔怪的瞪了四老爷一眼后，又朝明思的方向看一眼，示意丈夫要注意影响。
    看明思还在“恍若无觉”的吃得香甜，这才放心了，又含羞带怯的对丈夫低声娇嗔了两句。
    四老爷却只是无声轻笑。
    至此，书房内的气氛便完全和谐了。夫妻俩又闲话了两句后，蓝草便过来传饭了。
    跟着来的，还有老太君身边的福禄寿喜四大丫鬟中，以口齿最伶俐而见称的双喜。
    朝四老爷四夫人行过礼后，双喜笑道，“老太君派奴婢来同四老爷四夫人传个话儿——”
    稍稍顿了下，双喜便一字不落，又带着抑扬顿挫的将老太君的话转述了一遍，“老太君说了，四老爷四夫人回来也不少日子了。本来早该让一家人吃个团圆饭，大家伙儿高兴高兴，可先前事儿多，也就放了放。眼下也算腾出空儿了，明儿个又正好是‘在望’，全家人一起吃个饭，也算是府里给四老爷四太太六小 姐接风。”
    “本该儿孙尽孝的，我们夫妻还让老太君这般费心，实在不孝。”四老爷恭敬道，“多谢老太君，我们回去的。”
    双喜笑意盈盈的看了圆椅上的明思一眼，“老太君还说，听说六小 姐好些了，她心里也高兴的紧，老夫人还让双福带了《华严经》和《大藏经》去佛堂诵持，给六小 姐祈福——老夫人说，若是六小 姐无大碍，请四老爷四夫人也带六小 姐一块儿去。”
    明思心里不觉一动。
    这老太君好快的耳目。
    她们下午才去了花园，眼下还没到晚膳，老太君竟然就知道了。
    这样一来，四房夫妻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带她去了。
    明思还没见过老太君。
    昏迷时候据说老太君也来看过她一回，她那时还没能睁眼，自然也就没见着。
    不过这伶俐大丫鬟双喜她到是见过两次，也都是受老太君派遣来探望她病情的。
    还有那个双喜刚刚提到的双福也来过一回，还送了不少东西来，吃的用的摆设的，统统都有。
    见过老太君身边的这两个大丫鬟，明思对老太君到是起了些敬畏之心。
    人家说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身为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在府里身份自然的不一般。
    双喜伶俐，双福稳重。
    两个丫鬟性子虽不同，但在四房面前却都是同样的有礼有节，进退有据。既无讨好，也无轻视。
    能养出这样气度的丫鬟——明思对老太君很是好奇。
    自她落水后，那三位夫人就不用说了，除了老太君外，就老侯爷身边的丫鬟来过一回，送了些补品。
    而老夫人那边就更干脆了，连半张脸也没露过。
    若从这些反应来看，这满府里，也许就老太君对四房还有几分真心了。
    但这真心的程度却还是有待考证的。
    明思记得，四房夫妻在私下的聊天中也无意间提到过老太君几次。
    四老爷当时的态度和语气是有些奇怪的。那是一种有着距离感的尊重，而且这尊重里还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明思有些不解。
    不说别的，就因着清姨奶奶和老太君现今表现出的关怀来说，四老爷怎么说，也该对老太君有几分亲近吧？
    思绪到这里，明思对明日的“团圆饭”更又添了几分好奇心。
    四世同堂又没实行计划生育——这该多热闹啊！
    四老爷今日没有像往日那样留明思下来读书给她听。一家三口一起吃过晚膳后，夫妻二人就送明思回自己的小院了。
    明思明白——四老爷定是也看出了四夫人听到老夫人传话后的忐忑，所以今夜夫妻二人应该需要说些私密话儿。
    何况，四老爷还要实行对四夫人的“惩罚”……——这个也是需要时间培养情绪的。
    明思很愿意为四老爷腾出空儿来，顺便也让她好好理理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儿。
    遗憾的是，大约是这个身体真的很容易疲乏，加上今天活动量大了点，明思躺上床没多久，还没等想出个一二三就开始迷糊了。
    跟周公搏斗半天最后失败的明思在入睡前想——今天这么累，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吧？
    前世的她是很少做梦的，可在这边醒来后，三天两头的噩梦却让她很是头疼。
    说来她的噩梦也很奇怪，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噩梦。
    每次都是梦见以前的场景和亲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父母林俊她都梦见过。
    说话、吃饭、喝茶，还有其他相处的场景都有，但每次梦的结尾却都是以她忽然掉下悬崖结束。
    那种失重的感觉太鲜明了，每次她都会惊醒。
    以前她也听说过一个说法，说是小孩子梦见往下掉是代表会长高。现在这幅小身板——长高她当然乐意了，可每次做梦都已这样的方式结束，那也太不舒服了些。
    第一次惊醒她尖叫了一声，把睡在外间的青岚惊醒了。
    好在青岚第二日也没多话，大约以为她是梦见了落水的事。
    噩梦做的次数多了也就不怕了，她怕的是自己会说梦话。
    可以想象，万一青岚听见她突然半夜喊“妈妈外公”之类的…..只怕会认为她被鬼上身了。
    紫岚虽待她不错，却并不代表忠心。
    大汉人很迷信鬼神算命之流，只大汉皇室就供奉了七个天师，且地位殊荣远超等闲官员。
    她不想自己被当做妖魔。
    她如愿了。
    这一夜没有掉下山崖。
    在梦中，十六岁的她在弹钢琴——十级考了两次都没过，她觉得需要更多的练习。
    外公拉过她的手，放了一杯茶在她的手中，是君山银针。
    杯子里的茶叶旗枪如针，根根悬浮，白毫毕现。
    “外公啊——”她撒娇，“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过级啊？”
    外公笑的很慈爱，“颖琪这样已经很好了，干嘛还一定要过十级？”
    她低头喝茶，不说话了。
    “颖琪，外公要走了。”外公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忙抬起头，外公却已经不见了。
    早上起来后，回想起昨夜梦境的明思松了口气，又微微惋惜没能多见外公一会儿。
    服侍明思用过了早膳，青霞来了。
    在青岚耳边快速嘀咕了几句，便急冲冲的把青岚拉走了。
    明思只隐隐听见“夫人…….脸色…..”等几个模糊的字眼。
    她暗忖着，难道是昨日花园的事被三夫人知道了？应该不可能吧，听到实情的加上她也就四个人。
    应该是走露不了风声的啊。
    她猜对了一半。
    三房的正房里此刻气氛有些低沉。
    三夫人端坐在上位，面色阴霾满腹怒火的看着前来拜访的四老爷和四夫人。
    昨天才知道大房二房的在花园里同四房说了会儿话，今个一大早——四房夫妻便来说想给四房添几个下人。
    还真是凑巧啊！她冷笑。
    还说是府里如今人也不凑手，也不用麻烦，他们可以自己买。
    想不到老四如今也会玩这些花花肠子了！
    也不知老大老二那两个女人说了些什么，不过也不用想，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三夫人心里冷哼道，“一个下等贱种竟然也敢来叫板！”
    其实四老爷夫妻也是无奈。
    他们早就打定主意不蹚府里这锅浑水的。
    他们喜欢的，他们想要的，自让他们得去。
    按四老爷的政策，是不争不抢不亲近。
    他们爱怎么争也好，四房只管过自己的日子便成。
    但昨夜一番长谈后，四夫人最终还是忍不住把大夫人二夫人的话给漏了出来。
    四老爷问仔细了，思量一番后，虽也不认为定与三夫人有关。
    但想着明思一直用着三夫人的丫鬟，只怕也不妥当。
    既然避无可避，又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决定夫妻俩走这一遭。
    如今府里是三夫人当家，即便他们自己买人，也须到三夫人这里报备一声。
    四老爷的心思还真没有三夫人想的那么复杂。
    落水事件的真假如今已是无法查证，但四老爷仔细斟酌之后也有自己的看法。
    三夫人不喜四房是真，却也不至于对明思下手。
    毕竟，如今的明思也碍不了三房的事。
    同样，四房也碍不了三房的事。
    即便落水事情同五小 姐有关，也不一定出于三夫人的授意。
    五小 姐也不过只是个孩子。
    想归这样想，但如今的四房不欲为人知处不少，漏了那一点儿只怕都是惊涛骇浪。
    总还是需要卖身契在自己手中的下人，用着才安心些。
    “紫霞，”三夫人先是面带冷笑唤了紫霞一声，然后，把语速放的极慢的吩咐道，“紫岚可还在六小 姐房里，你去看看，若是服侍完了，叫赶紧她过来！”
    这便有了开头紫霞拉人的一幕。
    听着三夫人冷硬的口气，四夫人虽然端坐却还是忍不住看了四老爷一眼。
    四老爷半垂眼睑，沉默不语。
    看着四夫人的小动作，三夫人面上一丝蔑视的笑意一闪而过，端起茶汤轻抿一口，心里暗道，“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女人！”
    待紫岚紫霞二人一到，才行了个礼，“紫霞（紫岚）见过夫人，见过四老爷、四夫人——”
    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冷喝吓得一颤。
    “你们两个奴才好大的胆子！”三夫人“砰”的一声将茶杯顿在茶案上，面色冷厉的盯着她们二人。

蓝石

第八章 送人
   三夫人头上的凤凰衔珠金步摇随着她猛烈的动作，不住的颤动摇曳着。
    那张美丽得张扬的脸上，是一片的威严冷厉。
    乍然闻得三夫人的话，两个丫鬟霎时大惊，顿时扑跪在地——虽不知发作的缘由，又哪里敢出声问询辩驳。
    签了死契的奴才没有任何的权利。
    只需主子一句话，生便生，死便死。
    只紫霞胆子俯倒在地后，低低唤了一声，“夫人息怒——”
    “夫人？！”三夫人满面怒色，“你们还把我这个夫人放在眼里么？我想着平素你们二人在我身边还算是得力的，这才让你们去服侍六小 姐——你们说！都干了些什么？你们是怎么伺候六小 姐的!”
    闻言，紫岚心里顿时一咯噔。
    她自问自己行事并无错漏，又是熟知三夫人的脾性的。
    此刻又见到堂上的四房夫妻，便明白今日之事恐怕起因并非是在她们身上。
    十有**是三夫人故意拿她们发作给四房看的。
    在心里无奈苦笑了一声后，她也不开口了，只老老实实跪趴在地。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如何也不是她这个奴才能决定的。
    紫霞早已听见了先前的根由，紫岚想到了的，她自然也就更清楚了。
    她大了胆子，故意带十分的委屈回道，“夫人再三交代奴婢们要伺候好六小 姐，奴婢们便是长了十个胆也不敢不尽心啊…….夫人请明察——”
    四老爷看着这出主仆对唱，哪里还听不出三夫人指桑骂槐的言外之意。
    不过，他一个堂堂男子，自然不会跟女人计较这些小把戏——要计较，该计较的多了去了。别的都未计较，何论这个！他此番来，本也不是为着置气的。
    “三嫂误会了！”四老爷站起身，看向三夫人，“这两个丫鬟都是极好的——只不过凭白用了三嫂的人许久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故今日来一是心里不安，不敢再厚颜下去。二也是特来感谢三嫂这些日子的照拂。请三嫂万万莫要多心！”
    听着丈夫的话，四夫人看着三夫人那满脸的气势和张扬，却有些发怔…….
    她能感受到来自对方那几乎是显而易见的蔑视之意。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屑。她的每个表情，每个眼神都好像在说自己不配跟她站在一起。
    看不起她，她能理解。
    她也不愿意见到她——如果可以，她宁愿永远也不见这个女人。
    可惜，世事总非人所愿。
    她和四郎——还是不得不带着囡囡回来了。
    我可怜的囡囡啊…..她低低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只见这边四老爷的一番话，好似稍稍让三夫人面上的冷色消去了些许。
    “哦——”三夫人语调微微一扬，美丽的面庞下颌微抬，挑眉一笑，又在话里夹了些针刺的道，“既是这样，外面的人未调教过也是未必称手——那我这两个奴才就给了你们用吧。也省的那些嚼舌根的，说我这个做长辈的小气了。紫檀——”
    看着四老爷，三夫人说完在心里冷哼着，即便大房二房说了什么又怎的？
    他一个下贱种子难不成还能翻天？
    哼！眼下，这不也规规矩矩的说好话儿！
    三夫人偏头看向身后，懒懒道，“去找春妈妈把卖 身契拿来——”
    “是，夫人。”两个丫鬟中圆脸的紫檀应了一声，曲膝一福，退了三步后便朝后堂行去。
    可见三夫人要把自己送给四房，紫霞顿时大惊。
    情急之下，她来不及细想，朝上座的位置爬了一步，“咚咚”的直磕头，“奴婢自打那年灾荒被夫人买下后，便发了宏愿要一辈子伺候夫人！求夫人成全奴婢！求夫人成全奴婢！”
    去四房？
    看着紫霞这番作态，跪在紫霞身侧的紫岚也是一怔，刚想跟着紫霞开口，但忽的又心念一动。
    去四房？她问自己。
    听到三夫人的话，她虽惊异，但也并无紫霞那般强烈的抵触感。
    紫霞一心留在三房，一心讨好三夫人为的是什么，她心里一清二楚。
    可她想的却是不同。
    成了伺妾又如何？
    无非穿的好些，吃的好些。
    可这府里的各房伺妾来来去去，又死又散的还少么？
    她们不是良家——若是不能生下子嗣便没有名分，而没有名分，也就没有保障。
    男主子贪新鲜待你好些的时候，会担心惹夫人的眼，一个不顺眼随便寻个错处便可发落你。
    若是男主子腻味了，那就更不用说了。
    有随意送了做人情，也有同别府的老爷换伺妾来用的——那些老爷们把这当做风流，一句谈笑间，有可能就被换了主子而不自知。
    至于子嗣，在府里呆了这么久，她早也看清楚了。
    自老侯爷起，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那个不是前前后后数十个伺妾！
    可有了子嗣的才有几个？
    大房只一个大小 姐。
    二房算是好些的，可三个都是女儿。
    三房就更不用说了，五少爷都七岁了，庶出的不过一个三岁的八小 姐…..
    生了八小 姐的赵侧夫人，却早已经坟上长草了！
    她不想走这样的路！
    她也没想过当主子，她只想好好干自己的活儿，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这样看来，四房虽是无财无势，但于她而言，也许也不是那么糟的。
    这样一想，她也就沉默下来了。
    而另一边，早在三夫人刚刚开口把紫霞紫岚二人给四房时，四夫人便紧张的想开口，却又被紫霞的“表忠心”给打断了。
    听见紫霞哭诉恳求，四夫人正和心意。
    她如今的确是不敢用三房的人。
    顾不得去看丈夫的眼神，她强笑着镇定，看向三夫人，“我们哪能抢三嫂的人？还是我们自个儿随意买两个便成——在边城的时候，我们也没那么多讲究。”
    “边城？”三夫人轻笑，抬眼朝四夫人似笑非笑的望去，“这里是大京，不是边城。四弟妹如今是在纳兰侯府，咱们在这儿可都要讲大京的规矩——”
    四夫人的脸随即一白。
    四老爷忽的开了口，像是打断又像是接上了三夫人的话，“既然三嫂愿意割爱，我们夫妻二人也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目光在地上跪着的两个丫鬟身上一扫而过，“既然这个丫头发了宏愿要伺候三嫂的，那就还请三嫂成全她一片孝心吧！另外这个——我们便代明思谢过三婶厚爱了。”
    三夫人笑了笑，正好紫檀拿着卖 身契回来了，三夫人漫不经心的朝紫檀点了点头，“把紫岚的卖 身契交给四夫人——”
    紫檀点头称“是”，走了过去，四夫人身边的蓝草上前一步接过。
    虽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心，但待蓝草收好卖 身契后，四夫人还是扯开一个微笑，“多谢三嫂。”
    多谢？
    三夫人心里冷哼一声，若不是怕大房在老太君面前挑拨，她早打发他们走了。
    四房回来这一个多月来，她一直按照婆婆的意思在办。
    四房一直缩着，也没敢吱过声。
    不曾想昨日那两房一挑拨，今儿就来闹场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今日这么一处置，日后谁也不能说出她的不是来了。
    她可是把身边的得力大丫鬟都给了四房了。
    再则，听那话里话外，老四还是知道进退的。
    想着，她在心里不免又讥诮一笑——本来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那六丫头又是个不成器的，自己又何必跟他们见识，没得低了身份！
    反正这个月也算是替老夫人出了口气了，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面上的事还是得过得去，毕竟上面还有个老太君。
    而今，老大老二那边才是正当需要防备的！
    这样一想，她心里对四房的不舒服也就又散了不少。
    面色淡淡的朝四老爷点了点头，“如今府里按制，夫人们是四个一等丫鬟，六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小 姐们则是减半。”
    说着，又拉长了些声音的道，“我有心多给你们几个，可眼下也确实不凑手——紫霞这丫头，偏又是个死心的。不过，紫岚也还算是个妥帖的。这样吧——余下的人手，二等三等的，待会我让春妈妈拿册子去，你们在册子里闲着的人手里挑，至于一等丫鬟，四弟妹便人牙子来相看，看着合心的买——费了多少银钱，只管到账上支取！咱府里也不差那些钱。”
    早在四老爷说话间，紫霞便朝紫岚使眼色，示意让她也恳求一番留在三房。
    但紫岚眼皮也没动下，好似没看见她的动作，待紫檀把卖 身契交割后，大局已定，她只得撇撇嘴。
    心里暗道：真真是个榆木脑袋，一点儿也不会开窍！
    就这样，之前沉郁的气氛也就散了不少，四房夫妻道了谢后，也就貌似宾主尽欢的告辞离去了。
    待四房夫妻一走，三夫人斜眼看了堂下站着的紫霞一眼，不以为意的抬了抬手，“下去吧——”
    紫霞终于松了口大气，恭恭敬敬的应了一身，福身一礼，倒退几步后便欲转身下去。
    “慢着——”忽然，三夫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开口将她唤住。
    待她走回来，三夫人问，“你可知昨日那边两房同老四家的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