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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都市] 《于尘埃处 》作者:明开夜合(完结+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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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23 16: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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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暗恋是在机场等一艘船,林阅等到了。

【文名】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张爱玲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三教九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阅,陈麓川 ┃ 配角: ┃ 其它:明开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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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3 16:20 | 显示全部楼层
1、

林阅连加了三天班,深夜才到家。
  进屋先闻到酒酿的香味,何珊穿着一件珊瑚绒的厚袍子,正在往餐桌上端汤圆,“赶紧进来,冻坏了吧?”
  室内暖气很足,林阅总算活了过来。她脱掉外套,洗了个手,到餐桌旁坐下,“以后别等我了,早点睡吧。”
  “没事儿,”何珊打了个呵欠,“我这几天失眠,反正是睡不着。”
  
  林阅看她一眼,“不要紧吧,给你买的按摩枕没用?”
  “有用有用,”何珊在她对面坐下,揉了揉脖子,“你这段时间还要加班?”
  “暂时不用了。”
  “那正好,你三婶有个朋友的儿子最近有空,你这周六跟他见一面。”
  陶瓷的汤勺碰着碗壁,清脆的一声,林阅舀了一勺米酒喂进嘴里,含混说道:“哦。”
  
  “你三婶说了,这回这个绝对靠谱。三十五岁,做审计工作的,虽说工资不高,但是工作稳定。身高也是按你的标准找的,一七五以上,我看过照片了,长得还挺称头。就有一点,离过一次婚,不过离得很干净,也没孩子。”
  林阅只闷头吃汤圆,没说话。
  何珊有点不满,“你倒是发表下意见啊?”
  “没什么意见,看看再说吧。”
  “看看再说看看再说,这话你跟我说了多少年了?翻年就二十九了,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林阅顿时没了胃口,一吸气,发现鼻子堵住了,“总不能随便将就啊。”
  
  何珊一听这话就来气。当年林阅不听劝阻,非要读理科,三年读出十缸眼泪,总算考上江城大学计算机系,为的就是“好找男朋友”。她大学班上四十人,统共只有四个女生,结果另外三个都顺利结婚,最早的儿子都上幼儿园了,唯独林阅一人,三十关头还没个着落。
  “我看你压根就没有好好考虑终身大事的诚意,好的歹的,你这些年带回来几个?”
  林阅心里烦躁,只埋头吃汤圆,不吭声。
  
  何珊按捺着火气,“林阅我跟你说,我是忠言逆耳,别太挑了。你条件也不是顶顶好的,还打算找个怎样的?吴彦祖那样的?即便你喜欢,也没这个本事啊!”
  “我不是在相吗,上个月相的对象比你舞队的人数还多,还不够有诚意?”
  何珊气笑了,“总之这个我看着挺靠谱,离过婚的男人有经验,对家庭更看重。你是初婚,虽说有点吃亏,可毕竟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
  林阅没吭声,心说,要真看重家庭,还离什么婚。
  
  吃完汤圆,何珊收了碗筷,林阅去浴室洗漱。正刷着牙,何珊进来拿护手霜,忽然说:“你还记得冯蓉么?”
  林阅手一顿,“记得,怎么了?”
  何珊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儿子从国外回来了,刚刚找到工作,据说第一年就年薪三十多万,还不算提成。”
  林阅正在漱口,陡然一个哆嗦,将水咽了下去,恶心坏了,一咳嗽,又一口呛住,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何珊还在接着说:“你三婶去医院拿药,正好碰见冯蓉跟他儿子一起去做体检,冯蓉那神态,得意的,啧啧……”
  林阅匆匆漱完口,“妈,我去睡觉了。”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周五陪我去逛街啊!”
  林阅几步走回卧室,砰一下摔上门,呆立片刻,抬手将嘴角的牙膏沫抹去。刚才咳得太狠,肺叶都在发疼。
  嗓子也疼,估计真的要感冒了。
  
  •
  
  一觉睡到中午,起来时林阅两个鼻孔都堵死了,喝了一剂板蓝根颗粒,无济于事。次日回公司打卡,鼻子擤得通红,像个破风箱呼呼喘着粗气。
  刚打开电脑坐了一会儿,顶头上司单一峰通知开会。打开会议室门,便看见柴薇冲她招手,林阅打了声招呼,到她身旁坐下。
  柴薇跟她同岁,也是同年进公司,如今是工作室项目组的主美术。但两人的战友之谊不仅限于工作,还在于这些年在“剩女”之路上齐头并进高奏凯歌——然而上半年柴薇也撇下她订婚了。
  
  “感冒了?”
  林阅点头,瓮声瓮气说:“年纪大了,熬不住夜。”。
  “要过年了,注意身体。”柴薇关照一句,又问她这周有什么安排,能不能陪她去看看婚纱。
  “我得相亲。”
  “还相?上回那个怎么样了?”
  林阅摆手,“别提了,第一次见面他跟我约在公园门口,在公园遛了一小时弯,中饭去了一家兰州拉面馆……”
  
  “这么抠?”
  “还没完,中饭是他付的帐。吃完散场,回去在微信上直接问我要了一半的饭钱。”
  柴微震惊:“那你给了吗?”
  “给了呀。”
  柴薇笑不可抑,“这年头的男人,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心,长了张看一眼能省下三顿饭的脸,拿三瓜俩枣的工资,一身肥肉两袖清风,也好意思对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我看你还是早点放弃相亲这条路吧。”
  林阅笑说:“我要是不去,我妈能念叨一个月。”。
  “你那房子装修完了没?还是搬出来住的好,落得耳根清净。”。
  “年后就搬。”
  买房是林阅今年干的唯一一桩大事。六月的时候她被何珊骂了一通,一气之下买了个小户型。
  
  “我有时候觉得,你不是真心想结婚。”
  “真心啊,要是能结,谁不想结呢。”
  柴薇打量她一眼,“我也是恨嫁过来的,你跟我完全不一样。”
  “我是怎么样?”
  “你啊,把婚姻当成了从天而降的东西,态度十分消极,完全就是在守株待兔。”
  “我有吗?”
  柴薇点头,“公司的联谊不去,相亲也要家里逼迫,自己从不主动出击——林阅,你是不是受了什么情伤,还没走出来?”
  林阅笑了,“没这回事。”
  “我觉得吧,你还是得自己从身边发展。虽说咱们公司策划全是人精,程序全是死宅,美术全是基佬,但仔细找找,青年才俊还是有的,何必舍近求远……”。
  
  闲聊片刻,同事陆陆续续赶来,单一峰最后一个进屋,顺手合上了门,到会议桌首席上坐下。
  单一峰今年四十岁,从策划做起,如今是业内有名的游戏制作人。他这人极有市场眼光,五年前从烽火国际上海总部空降江城,领着一个三流班底,花了半年时间做出了一款低成本却极其火爆的手机游戏,彻底拯救了将当时奄奄一息的工作室。
  林阅很喜欢单一峰,除了佩服他的工作能力之外,还喜欢他开会不讲半句废话的简练作风,这对于一个重感冒病人而言,尤其显得难得。
  
  各组的主策划汇报完工作情况,单一峰逐一点评之后,顿了顿,笑说:“有个好消息,《补天》的IP(版权)拿下来了。”
  底下顿时哀嚎一片。
  单一峰笑了,“至于吗?《补天》小说这么火,做出来稳赚不赔。谁有这个精力,出来牵个头?”
  临近年关,大家本就忙得没时间喘气,是以安静数秒,竟无人出声。林阅也低垂着头装鸵鸟,谁知单一峰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她身上,“林阅,你来组织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林阅叹了口气,应道:“好。”。
  
  散会之后,柴薇揶揄道:“还真是个‘好消息’。”。
  林阅叫苦不迭,“我还指望年前能清闲一阵呢。”。
  “说明单哥倚重你啊,这可是个大项目。”
  林阅不说话,拿眼瞥她。
  “别!我要筹备婚礼,你忍心把我也拖进加班的地狱吗?”。
  “你终身大事已定,不压榨你压榨谁。”说笑一阵,林阅摆手道:“我去找人了,大家都忙得要死,也不知道谁愿意来,我先去问问周波吧。”
  “周波估计不行,他要调职了。”
  林阅一愣,“调去哪儿?我怎么没听说?”
  “昨天白天说的,你不在。他要去上海总部了,有个留美博士进来接任。”
  
  林阅心里一个咯噔,“你见过吗?”
  “谁?哦,没见过,只听人事的刘薇薇说是单哥亲自面试的,技术水品相当过硬。人也长得帅,还没结婚,人事那帮如狼似虎的小姑娘都盯上了。”。
  天色阴沉,有些下雪的迹象,直到下班,林阅都还在想着柴薇所说的话。心里似生了一丛火,烧得她焦灼不安。
  江城最大的互联网公司就是烽火游戏,她昨天听何珊讲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呢——那人除了来烽火,还能去哪儿?
  
  •
  
  周五,黑云压境,北风刮得猛。
  林阅开车到了大洋百货,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停车位。她陪何珊吃过晚饭,逛了半个多小时,在男装部给父亲林立明买了套新的保暖内衣。逛到女装区,路过一件浅咖色的开司米大衣。何珊指了指,“这个挺适合你的,明天穿着去相亲吧?”
  林阅缩了缩脖子,“冷,穿这个得冻死。”
  何珊白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讲究,在室内能有多冷?”。
  林阅只好试了试,上身效果倒是不错。
  
  何珊翻了翻价格牌,“打完折还挺划算,要不我送给你吧?”。
  “不用,我自己有钱。”
  “我不知道你有钱?这是我当妈的一点心意。”。
  林阅无奈,随她去了。
  何珊付完帐之后,自己挑了件大红色的羽绒服——过了五十岁之后,她越发偏爱这些鲜艳的颜色。
  冬天商场八点半就得打烊,何珊有些没尽兴,但也不得不走了。。
  
  出门才发现雪终于落下,絮絮扬扬,地上已积了一层白色。江城这几年降雪少,通常下一阵就停,这样大的雪,倒是少见。
  “妈,你在路口等着,我把车开过来。”
  林阅裹紧了身上衣服,哆嗦着跑向停车场。谁知到停车场一看,自己的车被一辆福特野马别在了里面,两车紧紧挨着,驾驶座车门彻底堵死。
  
  林阅给何珊打了个电话,自己站在原处耐心等了十分钟,仍没见人过来。空气极冷,湿冷,仿佛钻进了骨头缝里,雪一阵阵落在肩上发上。她跺着脚,冻得受不了,正打算走,忽听这车“滴”地响了一声。
  谢天谢地,可算是来了。
  林阅四下环顾去找车主,便见前方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正一边打电话一边朝这边走来。
  她心脏漏跳一拍,呼吸跟着一滞。
  
  来人穿了件黑色羽绒服,裤管被风刮得紧贴腿肚,双腿挺拔修长。灯火之中,眉目清绝,似出鞘之剑锋利雪亮。
  寒风一时裹挟着雪花迎面扑来,像一只巨掌罩住了口鼻。 。
  男人挂了电话,抬起头,朝着这边扫了一眼,忽然一顿。。
  四秒,还是五秒?便听见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几分迟疑:“林阅?”。
  林阅扯了扯嘴角,耳朵里嗡嗡作响,过了好半晌,自己的声音才艰难地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带了点儿抑制不住的颤抖,“陈麓川。”。




2、

陈麓川几步走过来,朝她伸出手,笑道:“还真是你,好久不见。”。
  他一靠近,漫天的风雪都远了。
  林阅顺了顺呼吸,到底还是跟着笑出来,将他手轻轻一握,“好久不见。”
   收回手,她忍不住捋了捋头发。指尖触到冰凉的雪水,这才意识到此刻自己满头白雪,想必十分狼狈。身上衣服也是胡乱穿的,由于重感冒,早上起来迟了,赶着 出门,只随意从柜子里拿了件羽绒服套上。出门天暗没觉得,到了灯光底下才发现,宝蓝色的,格外扎眼。如今这颜色衬着昏黄的路灯光,更显得难看。
  她平生一股挫败感,突然宁愿今天没有碰见陈麓川。。
  
  惊喜和沮丧立时搅成一锅粥,让她脑子有些不听使唤,像是发动机忘了上油,钝涩地转动着,陈麓川问一句她答一句。末了一回想,死也想不起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兜里手机嗡嗡振动,林阅暗暗舒了口气,急忙伸手去掏,“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她简短说了两句,挂断电话,看了陈麓川一眼,咬了咬唇,指向自己被别在里面的车,“那个……”
  陈麓川赶紧道歉:“下雪,车位不大好找。我妈在一医住院,例行去看看,估计着去不了多久,结果还是耽误你时间了,抱歉。”
  
  “没事,”林阅捋了捋拂上脸颊的发丝,退后一步,让陈麓川上驾驶座,“冯阿姨生病了?”
  “做了个小手术。”
  陈麓川将路让出来,又跳下车,“留个电话吧,有空一起吃饭。”。
  他笑的时候微一扬眉,带出些洒脱不羁的意味。。
  林阅晕晕乎乎的,报了自己的号码。
  她上了车,第一下没打着火。等车子发动之后,对着陈麓川说了句“再见”,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只横了心,抬头看着前方,目不斜视,一脚油门踩下去。。
  
  手机骤然响起来,陈麓川收回目光,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座,接起电话,“真不来,我妈还在医院躺着,不合适。”
  电话那端吵吵嚷嚷,耿浩然笑声里已带了几分醉意,“就来喝杯酒,好歹给磊哥一个面子。”
  陈麓川到包间的时候,耿浩然正搂着个小姑娘对唱《明天你要嫁给我》。他这人正经唱歌的还挺能唬人,可就是不肯好好唱,扯着个嗓子活像公鸭叫唤。一曲终了,耿浩然回头望见长沙发挨门的地方陡然多了个人,立即跳过去往他肩膀上擂了一拳,“你这人也是大牌,三推四请的。”
  
  “孙磊呢?”
  耿浩然朝着包厢角落努了努嘴,“把人惹哭了,在哄呢。”。
  包间里只开了彩灯,乌烟瘴气,六七人凑拢了玩骰子,几个姑娘挨在一堆点歌,还有一对儿一对儿的,抱在一块儿乱啃乱摸。角落里,孙磊手里捏着纸巾,一脸局促。。
  
  耿浩然解释道:“那小姑娘毕业就跟在磊哥手下,暗恋他两年了。如今听说磊哥要结婚,晚上喝了三瓶啤酒,借着酒劲儿跟磊哥告白……”耿浩然倒了杯酒,兑上软饮递到陈麓川手边,“倒是怪纯情的。”
  陈麓川一推,“我还要开车回去。”
  “大不了叫代驾呗,来都来了,不喝一杯说不过去吧。”。
  “改天陪你喝趴下都行,今天不喝了。”
  
  耿浩然大学跟陈麓川一个宿舍,知道这人极有原则,说一不二,便也不再勉强,伸手招了个小姑娘过来,“那让人陪你唱首歌吧。”
  小姑娘看着还年轻,就是妆太浓,一排睫毛跟苍蝇腿儿似的。她挨着陈麓川坐下,白花花的大腿挤着他黑色长裤,腻声问:“哥哥想唱个什么歌?”。
  陈麓川不动声色地往旁让了让,但又不好彻底拂了人家的面子,手撑在沙发椅背上,看似虚虚搂住了姑娘的肩,“唱首你喜欢的吧。”
  
  小姑娘拿眼瞥他,“哥哥长得好看啊,那我就给你唱个《哥哥你真帅》吧。”说罢扭着腰肢去点了歌,顶到最前,又回陈麓川身旁坐下,“哥哥哥哥哥哥你真帅,妹妹妹妹我想把你爱,哥哥哥哥哥哥你真坏,良心真心都已经不在……”
  耿浩然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正聊着天,孙磊过来了。
  耿浩然翘腿坐在茶几上,仰头看他,笑道:“哄住了?”。
  孙磊挨着陈麓川坐下,扯了扯领子,端起酒闷了一大口,点了点头。。
  却听耿浩然说道:“现在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难对付。我表哥前些日子才被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缠上了,不要钱不要名,就想跟他在一起,说是为了真爱。嘿,这年头真爱都快按斤批发了……”
  
  陈麓川问:“那你表嫂知道吗?”
  耿浩然嘿嘿一笑,“那当然不能让她知道。”。
  陈麓川笑了一声,却是没说什么。
  孙磊转了话题,问陈麓川:“工作定了?”
  “定了,烽火游戏。”
  孙磊一顿,“咱们班好像还有个人也在烽火吧。”。
  耿浩然问:“谁?我怎么不知道?”
  “我记得是个女生。”
  “咱们大学班上统共就四个女生。”
  “就那个……”孙磊仔细想了想,目光忽定在耿浩然脸上,“……最好看的,你以前还说要追的……”
  五颜六色的灯光一时晃得人头晕目眩,小姑娘还在唱:“你的脸皮厚过拐弯的城墙,每次说谎的时候都那么在行……”
  陈麓川静了一瞬,“林阅。”
  
  耿浩然一拍大腿:“她啊!你不说我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人了。原来她进了烽火,还不错啊。”
  岂止是不错。陈麓川记得那时候在实验室上课,常看见林阅咬着唇请教旁边的男生,一张脸涨得通红,将哭却又未哭。大四组织保研,他无意间看到过她的成绩单,那成绩确实只算得上是勉强了。
  
  小坐一阵,外面雪停了,陈麓川起身告辞。
  耿浩然和孙磊将他送到门口,“你回国了咱们也没好好聚一聚,明儿周六,出来打台球?”
  “明天我妈出院,晚上还有个饭局。”
  耿浩然揶揄,“嗬,忙得**一样。”。
  孙磊说:“那行,有空再联系。当年咱们一班人,还在江城的也就这么几个了。”
  陈麓川点头应下。
  
   他周六晚上的饭局,是母亲冯蓉要求的。刚一回国冯蓉就念叨,说他父亲陈祖实有位丁姓朋友的女儿来江城找工作了,让他无论如何得抽出时间去见一面。陈麓川 清楚冯蓉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推了好几次。冯蓉拍胸脯保证:“我去北京见过丁露晞,小姑娘漂亮得很,特像那个什么杨幂。”陈麓川自然不在乎长得像杨幂还是张 幂,但架不住冯蓉三番四次软硬兼施,最后只好给人小姑娘打了个电话,定下时间地点。
  
  •
  
  林阅这一番偶遇陈麓川,直到夜里睡下了都有些心魂不定。做了一宿乱七八糟的梦,清晨醒来感冒好像更严重了,脑袋千斤重似的一个秤砣,直往下坠,嗓子眼一咽口水就火辣辣地疼。她想要跟那位“三婶朋友的儿子”取消晚上的约会,结果又挨了何珊一顿骂,直说轻伤不下火线。
  好歹到了下午,身体松泛些了,林阅打起精神准备出门,又被何珊拦下:“我的祖宗,你就打算穿这么一身出去?”
  林阅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怎么了?”
  “这羽绒服衬得你的腰得有三尺八了吧?昨儿不是买了件大衣么,穿那个去。”
  林阅抽了抽鼻子,“外面下雪呢。”
  “你开车过去,吃饭也在室内,冻不着。”说着去林阅房里将大衣拿出去,剥下她身上的羽绒服换上,又贴心地往她背上贴了几片“暖宝宝”。林阅无奈,只得任她折腾。。
  
  吃饭地点离家倒是不远,但雪天路滑,又是周末,路上堵得一塌糊涂,开了五十分钟才到,比约定时间迟了十分钟。今天相亲的这人叫做徐堃,林阅推门进去,先给他发了条短信问座位号。
  林阅顺着服务员指的方向过去,先没靠近,遥遥地看了一眼。。
  徐堃穿了件灰色的毛衣,羽绒外套搭在身后的椅背上,正在看菜单。他戴了副窄边眼镜,算不上帅,倒也周正斯文。林阅松了口气,心想三婶这回在外貌上的审美竟然难得靠了一回谱。
  
  林阅走过去与他打招呼,先为自己的迟到道歉。。
  徐堃笑道:“没事,我也刚到。”
  两人坐下,徐堃喊来服务员倒水,又将菜单递给林阅,礼貌道:“拿不准你的口味,先没点菜。”
  室内暖气很足,林阅脱下了大衣,翻了翻菜单,“你来这儿吃过吗?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香茅烤鱼和椰奶鸡汤味道不错。”
  “那就这两样,”林阅将菜单递给他,“你再点两个吧。”她从包里拿出纸巾,捂住嘴咳嗽一阵,“不好意思,感冒了。”
  “严重吗?”
  “还好。”
  
  点完菜,两人聊了聊各自的基本情况。林阅对徐堃第一印象不错,加之他说话彬彬有礼,言语之间并无不妥之处,交谈也称得上是融洽。
  很快上了两道菜,两人边吃边聊。
  徐堃问她:“听陶阿姨说,你在烽火工作,做什么的?编程?”。
  “游戏策划,编程开发是程序组的工作。”
  “听起来很有意思。”
  “还好,唯一的好处就是上班时间也能光明正大地玩游戏。”。
  徐堃笑了,“那你本科学的什么?”
  “计算机。”
  “工作不算对口啊,为什么不做编程?”
  林阅笑了笑,“业务不精。”又问他:“你呢?”。
  
  她理科一直不灵光,高中时的那点水平已是极限,上了大学自然被各种编程语言折磨得生无所恋,虽然好歹顺利毕了业,绩点却是惨不忍睹。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毕业之后便彻底放弃了靠专业吃饭的念头。
  “我是学会计的,江城师范毕业。”
  
  “我们对门的学校,”林阅笑说,“去过一次,贵校全是美女。”香茅烤鱼放了许多小米椒,林阅吃得鼻尖浮起一层汗。
  徐堃将放在自己这侧的纸巾盒递到林阅手边,又唤了服务员过来给茶水续杯。
  “‘全是’倒不至于,只不过女生基数比较大。”。
  服务员提着水壶走了过来,林阅将茶杯递给服务员,正要说话,不经意一抬头,气息骤然一顿——斜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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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3 16:21 | 显示全部楼层
3、

服务员倒完茶水离开了,林阅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跟前。然而不过聊了几句,目光又不自觉飘出去。
   橙黄灯光下,陈麓川背对而坐,只留给她一道冷硬的背影。在他对面,坐着一个棕色长发的年轻女人。女人穿一条亮橙色的羊绒连身裙,身后的椅背上搭着乳白色 的棉衣,正支颐翻着菜单。她两道细长的眉毛微蹙着,这神情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愉悦,却自有一种动人的明艳——到底是因为年轻,宜喜宜嗔。
  
  剩下的半顿饭,林阅自然吃得心不在焉。所谓聊天,得一唱一和一问一答,若放着一人唱独角戏,气氛难免尴尬。徐堃虽找了许多话题,场面上还算对付,但到最后,本有的几分热情和耐心渐渐也就消磨殆尽了。
  林阅觉得愧疚,吃完饭主动要求买单,徐堃将她手一拦,礼貌道:“我来。”
  
  付完帐,林阅穿上大衣,跟在徐堃身后出去。路过陈麓川那桌时,她目不斜视,只当是没看见。服务员替两人拉开门,门外寒风料峭,林阅暗暗舒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手心里满是汗水。
  “你怎么回去?”
  林阅回过神,“我开车来的,”她往左侧指了指,“车停在那边。”。
  徐堃点头,“我也停那儿,一块儿过去吧。”。
  
  到了停车场,徐堃停下脚步,看着林阅,“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要有时间,可以联系我。”
   林阅自然知道徐堃这话的潜台词,是以为她没看上他。贴在背上的那几片“暖宝宝”这会儿效力十足,身上一阵阵发热,双颊却是被寒风吹得冰冷僵硬,思绪也在 冷与之热间胶着煎熬,短短数秒,数个念头闪过,到底理智占了上风。她想,凡事得留条退路,便笑了笑,问道:“你用微信吗?我今天感冒了,有点提不起精神, 下周你如果有空,请你吃饭。”。
  徐堃几分惊讶,静了数秒,掏出手机与她交换了微信账号。。
  两人道别之后,各自上了车。林阅让徐堃先走,看着他车子驶出去,打开车窗,探出头往后看去——那辆黑色的野马静静蛰伏于昏暗之中。
  
  •
  
  陈麓川见到丁露晞,才记起多年前曾在陈丁两家的饭局上见过她一次。那时丁露晞还是个刚上小学四年级的小女孩儿,扎俩马尾,白白胖胖的,一笑露出两个梨涡,见面不过三分钟就“川哥川哥”地叫上了。
  十多年过去,如今的丁露晞完全变了一个样,要在大街上碰见,陈麓川绝对认不出来:身量苗条,画着淡妆,眉眼间一股浅淡倨傲之气,却并不让人厌恶,可能是因为太过年轻漂亮——世人对待一切漂亮事物都十分宽容。
   如今丁露晞也不叫他“川哥”了,只碰头时不咸不淡地叫了声“陈先生”,之后便怏怏地不愿开口——这态度摆明了她来吃这顿饭也属于赶鸭子上架。陈麓川倒是 松了口气,心想这结果当然最好。人小姑娘才二十二岁,九零后,他大她六岁,这差距算不上夸张,但也够得上两个代沟的数。
  
  菜刚上齐,陈麓川忽觉身侧人影一晃,立即抬眼,便见一抹浅咖色身影翩然而去,那身形看着几分眼熟。陈麓川看了数秒,收回目光,脑中闪过一个名字,不觉勾了勾嘴角,心道回国之后,竟是与这人最有缘分。
  
  除了这小小的插曲之外,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结束之后,陈麓川开车送丁露晞回去。等他到家时,已将近九点。
  冯蓉正歪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开门的声音立即坐起来,目光热切:“怎么样?”
  陈麓川弯腰换拖鞋,“没看上。”
  “谁没看上谁?”
  “她没看上我。”
  冯蓉“咦”了一声,“不能吧,丁家小姑娘眼光这么高?”。
  “是您太高看我了。”
  
  “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咱们家条件也不差,哪一点攀不上她丁家?”。
  “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儿,您想得太远了。”不待冯蓉继续纠缠,陈麓川赶紧转了话题。
  然而冯蓉对陈麓川的终身大事丝毫没打算放松,她刚刚做手术切了个纤维瘤,暂时不能劳累,只能成日闲在家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开始各方打听哪家还有未出嫁的姑娘,好从中拈出几个未来儿媳妇的人选。
  
  陈麓川对此甚为头疼,坚持了几天,扛不住了,赶紧加快找房子进度,赶在入职之前搬了出去。搬完家,陈麓川送冯蓉去医院做了次复查。冯蓉伤口恢复得很好,心里高兴,便叫上家里保姆,去陈麓川的新居开伙。
  所谓新居,就是租的一套两居室,最近几年才开的新楼盘,然而地段不好,卖得很一般。房子远离地铁线,离公司二十分钟车程,冯蓉一路看过去,连连摇头,“怎么选这么一个地方,附近连家大点儿的超市都没有。”
  “能住就行。”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等你爸从北京回来,咱们商量商量,给你买套房。”
  “房子我自己挣,你们不用操心。”
  冯蓉瞅他,“那你心里有没有个计划,什么时候买房,什么时候结婚?”
  陈麓川颇觉无奈,“等工作安定下来再说吧。”。
  “我倒不是催你,就是觉得可以先物色起来,先找个女朋友慢慢处……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你读小学时候,住咱们楼上的林家?”
  
  陈麓川本是似听非听,这时手一顿,“记得,怎么了?”。
  “林立明女儿,跟你一般大,二十八岁了,还没结婚。”话里分明含着几分轻蔑。
  陈麓川说:“我不也二十八岁没结婚。”
  “男人跟女人能一样吗?男人到三十五不结婚都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可一个女人……”冯蓉顿了顿,“我从前就觉得林家那丫头古古怪怪的,看着秀气文静,可看你的时候那眼珠子滴溜溜的,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陈麓川笑了一声,未置可否。
  “你别不信,三岁看大十岁看老,这丫头铁定没她表面上看着那么老实。”
  陈麓川听见这话,心里闪过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然而这时车已经到了小区门口,便没再细想。
  
  •
  
  林阅和徐堃又吃过一次饭之后,何珊觉得这事儿似乎有戏,成天想从林阅口里撬出点风声。然而林阅也不说满不满意,仍是拿“再看看”一味敷衍。何珊怄得不行,“喜欢不喜欢,你能不能给句准话?就徐堃这样的条件,你还有什么可挑三拣四的?”。
  林阅心知自己倒不是挑三拣四,可也说不清心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所幸新项目让她忙得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再没精力去操心别的。
  
  加班加点忙活两周,《补天》 的DEMO做出来,审核定在周四下午。所有游戏在立项之前,都要先做一个DEMO演示核心玩法,DEMO审核通过了,游戏制作才能正式启动。。
  市面上类似的游戏已经很多,翻不出什么花样。这样背靠原作的手机游戏,只要策划不算太离谱,基本都能过。林阅做完PPT展示,几个主管拿手机试玩一遍,商量之后,提了些建议,很快批准通过。
  单一峰眼见林阅和几个组员累得脸上笑容都挂不住了,大手一挥,慷慨道:“快过年了,铺量就等开年了正式开始吧。林阅,你先回去制定一个时间表。”。
  林阅长舒一口气,这回是真的不用再加班了。。
  
  散会出去,林阅路过茶水间时,差点跟从里面出来的柴薇迎面撞上。。
  柴薇立即往旁一让,稳住身形,笑问:“怎么样?”。
  林阅比了个“OK”的手势,又问:“你进不进组?”。
  “我帮你问过了,王培源有时间,让他当主美术吧,我开年要筹备婚礼,一摊子事儿,真没精力加班。”
  林阅点头,表示理解。
  “你主程序找好了吗?”
  林阅叹了声气,“没呢,还得去问。”
  “要不去问问那个留美博士?”
  “他不是还没来吗?”
  柴薇一笑,“来了。”说着,冲着前方扬了扬眉下巴。。
  林阅一惊,立即顺着她目光看过去。
  
  那人正靠着工位的隔板打电话,穿了件烟灰色的针织衫,露出白色衬衫的衣领。灯光底下,鼻峰挺拔而眉目深邃,整个人硬净如玉。
  柴薇在她耳畔笑说:“我真是订婚订早了,早知道公司会来这么一个人,还着什么急。”
  林阅不自觉攥紧了手里捏着的一叠文件,想跟着笑一笑,然而脸上肌肉不听使唤。她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便看见那人放下了电话,缓缓转过头,目光游移一瞬,直直地落在了她身上。
  林阅后背一僵。
  那人将手机一揣,举手随意一挥,笑道:“林阅!”



4、

这下避无可避,林阅也跟着举起手挥了挥,“陈麓川。”末了,觉得自己这动作说不出的傻,便又立即蜷起手指,收回手。
  陈麓川大步走过来。
  柴薇早惊讶得哑口无言,这会儿伸肘轻轻一撞,压低了声音问她:“你们认识?”
  林阅没说话。
  
  陈麓川已到近前,笑道:“上次听孙磊说你在烽火,没想到竟然是同一个工作室。”
  林阅一时没想起陈麓川口中的“孙磊”是谁,只扯开嘴角笑了笑,“真巧。”她将柴薇稍稍往前一推,介绍道:“工作室原画师,柴薇;柴薇,这是我大学同学,陈麓川。”
  柴薇立马伸手,与陈麓川握了握手,“欢迎欢迎。”。
  这会儿恰好单一峰走了过来,听见了几人对话,笑说:“林阅,既然是你同学,介绍公司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林阅低垂目光,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单一峰接着对陈麓川说:“正好林阅手里有个新项目,缺个主程序,就由你负责吧。正式开始要在年后,你可以趁这段时间先熟悉熟悉工作内容。”。
  陈麓川点头。
  柴薇暗暗伸手在林阅腰上轻掐了一把,笑看向陈麓川,“那我回去工作了,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林阅。”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像是那晚的风雪蔓延至今,一时遮住了双目,又笼住了呼吸,一切都带着一种晕晕乎乎的虚幻之感。这两周她每一刻都在预想着这一刻,然而真到了这时候,才发现预先准备的全都没用,该紧张的照样紧张。
  她忍不住捋了捋头发,轻声问陈麓川:“电脑领了吗?”。
  陈麓川摇头,“还没,我刚来。”
  “那我先带你去领设备。”
  
  两人一道往电梯口走去,林阅在前,目不斜视。然而身后紧接而来的脚步声,让她变得似乎路都不会走了,每迈出一步都说不出的别扭。
  等了片刻,电梯门打开,两人走进去,这下气氛更显尴尬。林阅知道自己得对这尴尬负一大半的责任,要换做其他人,面对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老邻居,唯恐话说得不够,以至于漏过了两人别后的精彩人生。
  她当然也好奇陈麓川的留学生活,但两片嘴唇像是被人拿针线上下一缝,死也张不开。她只好死死盯着电梯门,打算用目光凭空剜出一个洞来。
  
  静了好半晌,陈麓川轻咳了一声,“林叔叔和何阿姨身体还好吗?”。
  林阅飞快回答:“挺好的。”末了,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便借着这话题问道,“冯阿姨康复了吗?”
  “已经出院两周了。”
  “哦,那挺好的。”
  
  这下,又是相对无言。陈麓川有些无奈,他很早就发现林阅似乎对他有成见。当然这成见要追溯起来,恐怕还得从两人小学时候说起。
  冯蓉和何珊素有矛盾,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并且这矛盾还波及到了子女身上——陈麓川和林阅自小被叮嘱不要跟楼上/楼下那个野丫头/泼皮猴一起玩。。
   小孩子惯会看人脸色,跟着大人有样学样。因此,陈麓川自记事起,就几乎没跟林阅说过一句话。而且他小学时候贪玩,成绩总是吊车尾,林阅却一贯年级前十。 他每每在期末考砸之后被冯蓉揪着耳朵训斥“你看看林家那野丫头都比你考得好”,三番四次下来,他对这“别人家的孩子”就更无任何好感了。
  
  然而五年级有次摸底考试,扭转了陈麓川对林阅的印象。。
   那次年级打乱了顺序排座次,他恰好坐在林阅后面。家里早下了最后通牒,要这回再考不好,暑假就得准备在补习班里度过。偏那次英语题目出得难,他一拿到试 卷就两眼一抹黑,抓耳挠腮,半天也只做出了一半的内容。他一着急,恶向胆边生,眼看着监考老师正埋头看报,丝毫没注意到这边,便将身体伏在桌上,伸出脚尖 轻轻踢了踢林阅的桌子,低声说:“林阅,卷子立起来一点。”
  
  前方那道瘦弱的身影滞了一滞,没有动。
  陈麓川急了,又踢了一下。
  谁知林阅噌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椅子腿儿在地板上划拉出一道刺耳的声响,整个考场的目光都汇聚而来。
  陈麓川心想,完了完了!
  监考老师抬头,“什么事?”
  林阅涨红了脸,“我……我想去厕所。”
  林阅是全校有名的好学生,监考老师只看了一眼,便点头放行。。
  
  经过这么一番波折,陈麓川吓得收起了心思,埋着头再不敢轻举妄动。十分钟过去,教室门口响起脚步声,陈麓川抬头,却见林阅紧蹙着眉,用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迎着他步履沉重地走来。
  陈麓川吓得不明所以,却见林阅到了座位旁,趁着落座时忽飞速将手一抬,往他桌上扔了个纸团儿。林阅坐下之后,两手搬着椅子往前挪了一大截,离开了他脚尖的辐射范围。
  陈麓川心脏噗通直跳,赶紧将那纸团捏进手心。。
  
   感谢这纸团,陈麓川英语上了七十分,暑假顺利逃过一劫。之后,他琢磨起这事儿,觉得有些不对劲。照理说两家势同水火,两人又阵营分明,林阅跟老师打报告 才符合她的立场,犯不着冒着风险帮这么一个对她没有一点好处的忙——后来,他自己想出一个解释,林阅这人聪明着呢,打算放长线钓大鱼,捏着他的把柄,今后 就可以对他发号施令。他觉得这个解释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甚至想好了一旦林阅以此相威胁,他该如何反将一军。
  
  当然,直到小学毕业,他搬家去了另外的初中,他预想中的“威胁”也没有发生。之后,两人再次重逢,就是上高中了。高中同校不同班,自然没多少交集。偶尔在楼梯口或是食堂遇见,林阅都好似不认识他一般,飞快别过了目光。他最初还打算跟她打声招呼,数次下来,也就作罢。
  后来,上大学时第一次组织开班会,他在女生堆里再次见到了林阅,心里不由对她生出一丝同情,心道她这么讨厌自己,却还得跟自己同班四年,真是可怜。。
  
  大学时候的林阅,也并未对他这个旧时邻居表现出过多的热情,甚至更多时候,是避之犹恐不及。这种避让并不刻意,若不仔细探究压根觉察不出,但他从高中三年过来,当然能感受到林阅对他淡淡的排斥,似有如无。
  此时此刻,他再次从林阅这分毫不觉热络的语气里,觉察到了这种排斥。
  
  所幸在尴尬进一步蔓延之时,电梯已停了下来。。
  林阅带着陈麓川,去技术部领了显示器、主机、键鼠、排插等全套设备。他们来得不巧,技术部的推车全都借出去了。林阅便趁着清点设备的时候,去楼上借来一个。。
  技术部同事已全部清点完毕,林阅自觉帮忙将电脑搬上推车。刚抱起主机,陈麓川伸出双手,“我来。”
  林阅朝他挽起衣袖的手腕上瞟了一眼,又赶紧移开目光。。
  
  重回电梯,林阅佯装研究一道领回来的入职手册,避免了与陈麓川进行交谈。回到工位上,陈麓川开始组装电脑。他动作利落,井井有条,不过片刻全部组装完成。。
  陈麓川拍了拍手上的灰,直起身。随着他的动作,一截衬衫从皮带里溜了出来,露出腰部些许精实的线条。
  林阅不知道目光该往哪儿看,恰好口袋里手机嗡嗡震了一下。掏出一看,是柴薇发来的微信:进展不错?
  林阅抬头,便见前方柴薇正起身活动筋骨,见她瞟过去,暧昧地冲她挤了挤眼。
  
  这边陈麓川已打开了电脑,林阅没回柴薇信息,赶紧将手机揣回兜里,“电脑要改一个登陆密码,六位以上,包括数字、大写字母、特殊符号。”。
  陈麓川点头。
  林阅翻开入职手册,引导陈麓川一一完成了邮箱激活、打印机设置、内部通讯工具账号激活、无线网络账号认证等所有的项目,又简单演示了后台系统操作,等结束时,已快到下班时间。
  
  “大致就这些,其他的可以看这个手册。”林阅将入职手册递给陈麓川,忽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干了多余的事。陈麓川本就是学计算机的,技术水准高她几个数量级,这点皮毛一看就懂,哪里轮得到她煞有介事地指导。
  然而陈麓川却点头笑道:“谢谢,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林阅飞快说。
  “你下班了有安排吗?”陈麓川抬腕看了看手表,“我请你吃饭。”。
  “呃,我得回家吃。”
  
  陈麓川笑了笑,“行,那改天吧。”
  林阅静了片刻,“那……那你先看看吧,我先把推车给人事部还回去。”说罢,不待陈麓川反应,飞快推着推车走了。
  进了电梯,她不由在心里将自己狠狠骂了一通,真是没出息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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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3 16:21 | 显示全部楼层
5、

林阅觉得现在这事儿有点难办。她清楚自己从小到大就是怂包一个,偶尔胆量爆发,还全不在正点上。但木已成舟,除非她现在立即卷铺盖走人。可要她有辞职不干的勇气,和陈麓川和平相处,自然也不在话下了。
  思前想后,还得拿出十几年的战斗经验——躲,躲不过再硬着头皮上。。
  
  待她还完推车从人事部下来,大家各已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林阅见陈麓川正在打电话,趁机飞快溜回自己工位上。
  坐下没多久,柴薇走过来,“明晚上聚餐,欢迎你这位新来的老同学。”
  林阅还没来得及开口,柴薇紧接着堵住她退路:“单哥请客,特意叮嘱你也得去。”
  林阅对此表示怀疑,然而她作为陈麓川的同学,迎新聚餐不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第二天是周五,连日阴沉的天色较之前两周敞亮了些,正午时分还出了一小会儿太阳。林阅怕晚上聚餐要喝酒,便没开车去公司。
  临近下班,林阅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她把手头工作处理完,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便拎起随身的小包飞快起身去洗手间。
  
  她这人对自己外表不太在意,虽说出于对衰老的自然恐惧,平日里用的护肤品全都价格不菲,但对化妆一项始终兴趣缺缺。偶尔兴起涂上两笔,对着镜子一看,颇觉别扭,又赶紧洗掉。
  况且家里还有个无时无刻不对她行程寻根问底的何珊,要瞧见她化妆了,又要大呼小叫。
  
  她简单化了个淡妆,往镜子里瞧了一眼,气色确实好了不少。然而临到要出去,又一时踌躇,总觉得这口红颜色是不是太亮了,眼线是不是画得有些重。越看越不满意,正要扯出湿巾抹掉,听见推门的声音。
  她慌张地往门口看了一眼,是美术组的同事。同事冲她笑着打了声招呼,林阅回以一笑,赶紧将东西揣进包里,匆匆出去了。
  
  下班之后,一行十几人,浩浩荡荡地进了电梯。经过一整个白天,陈麓川似已将工作室的人认了大半,这会儿差不多都混熟了,一路上笑谈不断。。
  林阅默默跟在后面,心想,这人就有这样的本事,不管到了哪儿,都能迅速成为人**的焦点。
  
  正胡思乱想,肩膀让人一揽,柴薇探头凑上前来,“有猫腻。”。
  林阅笑了笑:“有什么猫腻。”
  “跟你认识五六年了,你化妆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是为了什么?”。
  “买了新粉底,试试而已。”
  “接着装……嗯,让我猜猜看,你跟你这位老同学过去是不是有什么?谈过?”
  “没这回事。”
  
  柴薇瞥她一眼,“那简单了,喜欢他?”
  林阅没吭声。
  柴薇笑了一声,“难怪呢,你一点不着急,原来是在等他。”。
  “我没等他。”
  “没关系啊,这么优秀的男人,你等他也是正常的。”。
  林阅脚步一顿,声音几分沉闷:“柴薇,我真没等他。”。
  柴薇一愣,少见林阅如此郑重其事,一时竟无言以对,笑了笑说:“逗你玩的呢。”
  
  到了餐厅包间,林阅闷头往最里面走,身后传来单一峰的声音:“林阅,来这桌坐,帮我们介绍介绍。”
  林阅无声叹了口气,将柴薇手臂一挽,压低了声音请求:“跟我过去吧。”
  林阅挨着柴薇坐在单一峰右手边,对面便是便是陈麓川,一抬头目光就能对上。千躲万避,还是坐了这么个尴尬的位置。
  
  菜已提前订好,不多时便上了四五道,单一峰抬手道:“来来,大家动筷子。”
  柴薇笑着接腔:“随意吃,反正单哥买单。”。
  “对对,我请客,”单一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皮甲,往桌上一拍,“特意跟家里的财务大臣申请的团建经费,不用考虑替我省钱,反正花不完还得上缴国库。”。
  大家哈哈大笑。
  
  单一峰开了数瓶雪花啤酒,斟了一圈,坐下来,与跟前几人边吃边聊,“林阅,你大学跟麓川一个班?”
  林阅对面便是陈麓川,一抬头目光就能对上,未免尴尬,她头微微低垂,避免与他对视,“嗯,一个班。”
  
  挨陈麓川左手边坐的一个年轻的女同事笑说:“那林姐跟川哥还真有缘分。”
  这女同事叫赵清雅,去年秋季校园招聘进的公司。她十六岁上的大学,读完研究生才二十三岁。她名字秀气,人长得更秀气,偏偏编程能力丝毫不逊于公司里干了好几年的男人。
  单一峰十分器重她,常说她是真正的天才。
  
  陈麓川答:“江城就这么大,又是一个行业内,很容易打上交道。”。
  林阅听见这话,手里筷子一顿,心里已有些没滋没味。。
  说笑一阵,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婚姻家庭这话题上,赵清雅笑说:“单哥才是人生赢家呀,儿子都要小学毕业了,我见过嫂子,长得就像年轻的陈松伶。”。
  单一峰呵呵直笑,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喝酒喝酒!” 。
  
  柴薇凑到林阅耳边,“她九零后的吧,还认识陈松伶?”。
  林阅笑说:“还不许人家爱看TVB?”
  
  赵清雅眼见陈麓川杯子空了,拎起酒瓶替他倒满,笑问:“川哥,你女朋友管不管你喝酒的呀?要是管,我们就少喝几杯。”
  林阅立时屏住了呼吸,却没勇气去瞅陈麓川的神情,微微抬眼,只瞧见他修长的手指捏着玻璃杯,金黄的酒液微微晃荡。
  陈麓川声音低沉含笑,“我没有女朋友。”
  
  林阅从胸腔里轻轻推出一声悠长的呼吸,心中几分窃喜,但转瞬又将这悄然滋长的情绪压了下去。
  单一峰说:“那不要紧,咱们工作室美术组还有好多条件优秀的姑娘,就怕你挑花眼。”
  话音刚落,坐在另一桌的原画师王培源大声道:“也有好多条件优秀的小伙,就怕你更挑花眼。”末了,还冲着陈麓川拋了个媚眼。
  
  立时哄堂大笑。王培源实打实笔直笔直的直男,就是皮肤比女人还白,说话也细声细气,是以屡次被人怀疑性取向。久而久之,王培源干脆自诩为工作室“小众**体形象代言人”。柴薇曾说:“还小众呢,男女比例三比一,一对夫妻一对基。”
  陈麓川笑道:“我就不跟你争夺‘小伙’的资源了。”。
  
  列席的几位多是工作室的策划或者美术,较之于程序员性格更加外向。放在平时,林阅也能插空活跃气氛,但今天提不起精神,心里有事儿,只埋头吃菜。。
  单一峰似乎也瞧出来了,“林阅,你今天怎么这么沉默,见到老同学了不高兴?”
  林阅没提防,冷不丁被单一峰点名,吓得手里筷子差点跌出去。她笑一笑,“今天主角又不是我,怎么好意思抢人风头。不是单哥您教导的吗,少说话多做事。”。
  
  “听听,这嘴皮子……”单一峰笑说,“如今做游戏这一行的,主策划和主美术多是男人,唯独咱们萤石工作室,一个女主策,一个女主美,做事细心又稳妥,一点不比男人差。”
  赵清雅笑眼看着单一峰:“单哥,你好不好这么偏心?”。
  单一峰笑说:“对对!还有个女程序,以一当三,不让须眉!”。
  陈麓川笑了笑,“其实国外顶尖团队里,都有很多优秀的女性。”。
  林阅默默听着,端起酒杯,闷了一口。
  
  酒过三巡,大家情绪都已十分亢奋,早离开了原来的位置,一轮一轮拼酒。柴薇这会儿拎着酒瓶与王培源猜拳,单一峰被几个策划架住了轮番灌酒。林阅仍坚守阵地,拿筷子一粒一粒挑着跟前的一盘卤水花生。百无聊赖坐了片刻,忽觉身侧人影一晃,却是陈麓川走了过来。
  陈麓川笑问:“你杯子呢,我敬你一杯。”
  
  林阅赶紧站起身,捞起自己空掉的玻璃杯。陈麓川替她斟满,碰了碰杯,“我喝完,你随意。”
  林阅望着他仰头一饮而尽,也赶紧将杯里酒一口气喝完。喝得有点儿猛,胃里翻腾了一下,被她忍下去。
  喝完了,陈麓川却没有离开,索性在方才柴薇的位子上坐下。。
  
  林阅沉默片刻,说:“同事都很放得开,你别介意。”。
  陈麓川笑了笑,“气氛不错。”
  这会儿其他人正喝得起劲,落单的两人干坐着也是尴尬,林阅便打算随意说点什么,一开口,恰好与陈麓川撞在一起。
  林阅忙说:“你先说。“
  陈麓川望着她,笑说:“你变化很大。”
  
  大约是方才喝下去的酒起了作用,让林阅也稍稍多了点勇气,能够抬眼真真正正地瞧一瞧暌违多年的陈麓川。陈麓川是今日聚餐的主角,自然被灌下不少酒,这会儿看去,他眼里已含了三分醉意。
  较之大学时候,他轮廓更显硬朗,眉目间少了几分少年英气,多了几分男人的沉稳内敛。
  林阅心里霎时柔软得一塌糊涂,她盯住陈麓川的眼睛,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我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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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3 16:21 | 显示全部楼层
6、

静了一瞬。
  陈麓川正要开口,王培源扑上来将他脖子一勾,“坐这儿干什么呢,喝酒喝酒!”
  赵清雅端着酒杯紧跟而至,“过来喝酒呀川哥,今天不醉不归!”。
  陈麓川站起身,看向林阅,几分歉意,“我先过去了。”。
  林阅笑了笑,摆了摆手。
  
  其他人全兴致盎然,独她一人坐着,心里生出怅然,末了又觉矫情。索性将杯盘一推,拎着包出去吹风醒酒。
  外面冷风阵阵,不过片刻,身上一点热气全部散尽。正要回去,兜里手机直振。
  柴薇:“去哪儿了?”
  “在门口,我马上回来。”
  “不用,已经散了,你在门口等着吧。”
  
  林阅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等待片刻,一行人从酒店出来。王培源仍然勾着陈麓川的肩,这会儿已经站不稳了,嘴里连串地冒胡话。
  陈麓川脚步有几分虚浮,言谈倒仍是清楚。
  一行人靠边站着拦出租车,单一峰先领着三个同事上了一辆,紧接着又走一辆,还剩下五六个人。
  林阅正打算跟柴薇上下一辆,却见她一个闪身,一手挽住赵清雅,一手拉住王培源,回头又招呼了一个。
  
  赵清雅手一挣,“让林姐先上吧,我等下一辆就好了。”。
  “哎,”柴薇拖住她,“我正好有点事儿想问你。”。
  赵清雅转头看了陈麓川一眼,“那好吧。”
  出租车绝尘而去,寒风中只剩下了另一个女同事,以及林阅、陈麓川三人。
  
  林阅心想,还好,好歹还剩三个呢。
  这念头方落,前方两道车灯射来,女同事招了招手,回头笑说:“我男朋友来了,你们打车注意安全。”
  林阅:“……注意安全。”
  
  林阅直到目送着两道尾灯消失在车流之中,不得已才收回目光。。
  身后,陈麓川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
  林阅不敢回头看,伸长了脖子等车。
  偏偏邪门得很,方才出租一辆接一辆,这会儿却是久等不来。。
  
  陈麓川上前一步,后半个脚掌踩着路旁台阶,前半脚掌悬空,踮了一下,伸了个懒腰。
  林阅不由斜眼瞥他,外套里的针织衫溜上去一截,又落下来。。
  这让她想到他以前打篮球,跳起来投篮时,也是这样舒展,像风中招摆笔直挺拔的小白杨。
  思及此,话已从口中溜出:“你还打篮球吗?”。
  “嗯?”陈麓川后退半步站好,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不怎么打了,现在网球打得多。”
  
  顿了顿,林阅瞅见前方有家,又问:“你喝醉了吗?”。
  “还好。”
  “要喝水么?我去买两瓶。”
  陈麓川目光在她脸上定了一会儿,“好,麻烦你了。”。
  
  林阅想抽死自己,但在抽死自己之前,她得先抽死柴薇。她走出几步,掏出手机,给柴薇发了条短信。
  不过片刻,柴薇回过来:“我特意支走赵清雅,为你创造条件,好心当成驴肝肺!”
  林阅回复几个字,想了想,还是删了,叹了口气,将手机揣回口袋。。
  创造什么条件呢,那人压根就不喜欢她。
  
  林阅回到路旁,递给陈麓川一瓶水。
  “刚才有车过去么?”
  “过去了一辆。”
  “不好意思,我去太久了。”
  “没事,反正车多。”
  林阅拧了一下瓶盖,手指打滑,没拧开。她有些窘,偷瞄陈麓川一眼,手掌悄悄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再试,还是没开。
  陈麓川伸出手,“我帮你。”
  
  林阅忙将水瓶递过去,小声说:“谢谢。”
  陈麓川轻轻一拧,递还给她,“好了。”
  林阅又说了声谢谢,举起瓶子喝了一小口。
  
  正这时,前方来了辆空车,林阅舒了口气,急忙招手。。
  陈麓川坐副驾驶,林阅坐后面。
  司机问:“去哪儿?”
  陈麓川回头看她,“先送你回去,你住哪儿?”。
  “三三零石化厂家属区。”
  陈麓川笑问:“还是跟叔叔阿姨住一起?”
  司机打表,一打方向盘,车子拐弯,似要从车道甩出去。林阅急忙伸手按住前方座椅的靠背,“年后就搬。”
  
  此后,一路没有交谈,直到车停在石化厂家属区门口。。
  “注意安全,替我跟叔叔阿姨问声好。”
  林阅点了点头,拉开车门下去,又朝着陈麓川看了一眼,同样说:“注意安全。”她往里走,快到门口了,才又回头,然而那车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家里何珊和林立明正窝在沙发看电视,听见开门声,何珊转头:“回来了。”
  “嗯。”林阅将钥匙往玄关柜子上一扔,换了鞋径直往卧室走。。
  “哎哎哎!你这孩子怎么这没礼貌,回来了都不跟父母说两句话?”。
  林阅无奈,“妈,我今天很累,让我早点歇着吧。”。
  
  何珊起身走进她卧室,皱眉,“怎么这么大一股酒味儿,你喝醉了?”。
  林阅往床上一扑,“没。”
  何珊在床沿上坐下,“没喝醉这幅德性?今儿晚上出去跟谁吃饭了?是不是徐堃?”
  “不是,公司聚餐。”
  “没几天就尾牙了,这时候聚什么餐。”
  
  林阅脑袋里嗡嗡地响,好像喝的那点儿酒这会儿才发挥效力,“想聚就聚了啊。”
  何珊拧眉,“我说你这孩子,最近这都是什么态度,吃枪子儿了?”。
  “妈,”林阅抽了个枕头盖在脑袋上,“您让我歇会儿行吗。”。
  何珊起身往外走,不住抱怨:“越活越回去了!外头带一身泥回来,衣服不脱就躺床上,敢情床单不用你洗……”
  
  林阅躺了一会儿,拿掉枕头翻了个身,仰头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受不了自己身上臭烘烘的,撑着爬起床洗澡。
  何珊瞧见她往浴室去了,鼻子里哼出一声,对林立明说,“你闺女最近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怎么不懂事,我看她一直挺懂事的啊。”
  何珊又哼一声,“我看就是你太由着她了,二十八岁,连男朋友都没谈过,谁家姑娘像您宝贝女儿这样?”
  
  “结婚是大事,仓促不得。”
  “哎呦哎哟,她这都毕业六年了,还仓促啊?四十岁结婚,五十岁生孩子,咱俩都躺坟里了,才不仓促是不是?”
  林立明笑了,“我说不过你。林阅自己有主意,随她吧。”。
  何珊安静一阵,古古怪怪地看林立明一眼,“他爸,你说,林阅该不是那个吧?”
  “哪个?”
  “就是,那个啊……”
  “哪个?”
  
  何珊凑到林立明耳旁,语气凝重,似是点破一个禁忌的秘密,“蕾丝边,听过么?”
  “哦,同性恋啊。”
  “嘘嘘!你小点儿声!”何珊忙朝着浴室看了一眼,“你说,有没有可能?不然二十八岁了,从来没往家里带过一个男的,这不反常吗?”
  “兴许她谈过,没告诉你。”
  何珊将这俩可能性对比权衡,心理上还是倾向于林立明这解释,“回头我的好好问问她。”
  
  林阅洗完澡,躺进被窝。正要关灯,何珊敲门,“林阅,我问你个事儿。”
  “我要睡了,明天再问吧。”
  “就耽误你一会儿——我进来了啊。”
  林阅叹气。
  
  何珊坐在床沿上,握着她肩膀将她身体扳过来,“阅,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谈过恋爱。”
  “没有。”
  “初中高中的也算,我也不是老古董,你尽管承认。”。
  “真没有。”
  
  何珊脸色有些变了,“真没有?一个都没有?”。
  “不是说了吗,没有。”
  何珊哪儿还能让她睡,伸手将她杯子一掀,“你先起来,我们把话说清楚。”
  “妈,我睡醒了明天再跟您说行吗?”
  “你这样我那儿睡得着啊我的祖宗,二十八不结婚我理解,可哪个姑娘二十八岁了还没谈过恋爱,这……这不是有毛病么……”
  林阅又累又困,烦得只想发火,只好满口扯谎,“谈过谈过谈过!睡都睡了!没毛病!满意了吗?”林阅把她手里被子扯出来,往身上一裹,翻了个身,再不想理她。。
  
  何珊眼睛瞪得老大,半晌才将林阅的话消化,“姑娘家家,怎么这么不知道检点!”
  左右何珊都是不满意,林阅也不打算跟她扯了,猛将被子拉过头顶。。
  何珊骂她吧,又觉得谈过好歹比没谈过好;不骂她吧,又觉得臊得慌。如此站了片刻,首次主动偃旗息鼓,关上门出去了。
  
  房间里静下来,林阅从被子里探出头,心里一时空落落的。。
  搁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她伸手摸过来,是徐堃发来的微信,问她明天有没有空。
  正要回复,才发现通知栏上还有个信封的标识。。
  一条未读短信,她洗澡的时候发过来的,发件人是陈麓川。。
  “我到了,今天谢谢你。”
  林阅盯着这八个字看了半分钟。
  谢什么?矿泉水?
  她索性将眼一闭,把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两个人的都没回复。



7、

一觉醒来,林阅再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她不能自己给自己画张大饼,然后还蒙骗自己那迟早会变成真的。
  她先给徐堃回了信息:不好意思,昨晚睡得太早,没看见信息。这周可能没时间,要陪一个朋友去影楼选片。
  然后回复陈麓川:客气了。
  
  徐堃很快回复:好的,那下次有空再说。
  林阅便将手机往床上一扔,打算出去洗漱,谁知那手机“嗡嗡”振了两下。
  竟然是陈麓川的回复:以后还需仰仗你多指教。。
  
  林阅惊讶不已,毕竟她那条回复用来终结聊天简直百试不爽。常说如果想跟人聊天,切忌使用具有总结性的语句,最好在句尾带点疑问,如此才能一个回合一个回合持续不断。
  “客气了”仨字,语气疏离含义匮乏,收到信息的人还能就着往下聊,要么是太有礼貌教养,不肯让对方成为话题的终结者,要么……
  林阅不敢往下想,又回一条:“应该的。”
  她决定如果陈麓川仍然回复,她下次直接回一个“呵呵。”。
  手机消停了。
  
  吃早饭的时候,何珊明显还在为昨晚那事儿生气。林阅心想,自己都没生气,也不知道她的气从何来。
  何珊嚼着包子,瞅她,又喝口稀饭,再瞅她。。
  “……您就着我下饭呢?”
  何珊“扑哧”笑了,“呸,你这模样,下得了饭吗?看一眼省三顿。”。
  “那不是您自己生的吗?”
  
  何珊又气又笑,“你今儿不出去玩。”
  “不出去。”
  “为啥?”
  “没洗头。”
  “……”何珊瞪她,“楼下洗头房,十五块一次,你要是钱不够,我借你点儿?”
  林阅神色怏怏。
  
  “你最近和徐堃怎样了?”
  “没怎样。”
  “对他什么感觉?喜欢还是不喜欢?”
  林阅想了想,恐怕这才是最糟糕的,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就是没感觉,就跟喝矿泉水一样。
  她常听人说,情感便似大漩涡无底洞,一旦深陷,万劫不复;可她有时候觉得,理智才是无底洞,当她决定理智地去做一件事时,必得在以后投入十倍百倍的更多理智,才能将这事儿持续下去。两者都累,前者累得肆意,或者累得发慌。
  何珊知道她左右都是敷衍,不由又唠叨了几句。。
  
  周日,林阅陪着柴薇去影楼挑选婚纱照。柴薇见面先不提别的,直问她那晚感觉如何。
  林阅:“怎么好好的一件事,到你口中就带着一股**的味儿呢。”。
  柴薇笑捶她一拳:“你俩是大学同学,独处肯定聊不完吧。”。
  “没有。”
  柴薇瞥她,“为什么?你不喜欢他么,还不抓紧机会表现自己。”。
  “光我喜欢有什么用。”
  “那你怎么知道陈麓川不喜欢你。”
  “他说的。”
  柴薇一惊,“亲口说的?”
  “嗯。”
  “亲口对你说的?”
  林阅一顿,“那倒不是。”
  
  “那就是对别人说的?”柴薇摆手,“对别人说的话做不得准。不管以前怎么样,最重要的是现在。你看,你跟他都没对象,接触一下也没什么坏处。赵清雅这才二十四岁,第一次见陈麓川就积极得不得了。你比她有优势,老同学,知根知底,可以对症下药。”。
  林阅笑了一下,“你真该跟我妈结成同盟。”。
  
  顿了顿,又说:“其实我最近相上的这人挺不错的,相貌顺眼,工作靠谱,除了离过婚,别的挑不出毛病。”
  “离过婚还不算毛病?”
  “又不是大毛病,不许人犯点错吗?”
  “……”柴薇简直服气,“那你喜欢他吗?”。
  林阅抬头看她,“喜欢重要吗?”
  
  “当然重要!你可得想清楚了,老公一睡一辈子,一个不喜欢的人,你睡的下去?”
  林阅笑,“你怎么这么下流。”
  “话糙理不糙啊——说起来,我觉得这倒是个思路,你不如跟这两人都……”
  林阅忙去捂她嘴,“你别瞎说了!”
  打闹一阵,影楼的人将样片拿过来让柴薇挑选。。
  柴薇分出一部分给林阅,“你也帮忙挑一挑。”。
  “你别相信我的眼光,上回去跟徐堃看摄影展,我买了一副照片,被他埋汰了半天。”
  “徐堃是谁?”
  “就那个相亲男啊。”
  “哦,怎么埋汰你了?”
  
   林阅自认没什么高雅的艺术审美,喜爱的全是大众喜闻乐见的那一套。徐堃则不然,对书画摄影似乎都有些研究。那回去江城会展中心看展,一路上徐堃自发充当 讲解,什么“这张照片水平线上视线的焦点恰好在黄金分割点上”,什么“这张照片的互补配色非常大胆”……林阅似懂非懂,听得兴趣缺缺,却又不好让徐堃闭 嘴。后来寻了个理由,林阅建议两人分开逛一逛。她看中一副照片,满枝头的杏花,挤挤攘攘,即便是黑白的,也能感觉那蓬勃生气的花朵要从画面中跳出来。一问 价格,还不算贵,当即交了订金。之后徐堃看到这照片,直说她买亏了,照片构图毫无章法,没有丝毫留白,画面太满太闹之类之类的。
  
  柴薇听完笑不可遏,“这徐堃是学什么的?”。
  “财会,江城师大毕业的。”
  “说话一套是一套,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美术系的教授呢。”。
  “可这又算不得什么大毛病。”
  “他喜欢黄金分割互补配色当然不是毛病,毛病在于他对你的喜好指手画脚。”
  林阅一默,心知柴薇这话说得对极了。
  “找对象呢,还是得找个能尊重自己喜好的人。好比说我男朋友,做水利工程,和我的专业相差十万八千里。他也不喜欢我周末没事在家里看一些对他来说完全是闹着玩儿的日本动漫,可他从来不批评我喜欢的东西,有时候也愿意配合我。”
  林阅笑了笑,“说着说着你又开始秀恩爱了。”。
  
  柴薇嘿嘿笑了一声,挑出张照片,“你觉得这张扩洗了挂卧室怎么样?”
  林阅瞅了一眼,“挂卧室的可以挑张轻松点儿的。”。
  柴薇点头,“你看,你审美不是挺靠谱的么。”。
  林阅笑了。
  
  •
  
  周一一大早,仍是先开例会。林阅这边人还没组齐,只制定出了时间表。单一峰敦促林阅周三之前一定得上交组员名单,林阅应下,转头马上去跟程序组的大爷一一说好话。
  好歹又凑了三个,策划和美术都够了,唯独还差一个程序。林阅正焦头烂额,赵清雅前来毛遂自荐。
  柴薇知道了这事儿,说她简直是宽容大度。
  林阅则说:我是公私分明。
  
  组完队没一阵子,公司就要开始筹备年会了。年会年年都是吃饭、表彰和抽奖三样,翻不出新。
  年会也是定在周五晚上,大家下班了直接去酒店。柴薇手下有个小美术出了点差错,柴薇帮她解决,一时延误了下班时间。林阅反正没事儿,也就坐办公室里等她。。
  等柴薇忙完,离酒会开始仅剩半小时。
  单一峰特意打来电话询问,“那你们在公司等,我排人开车过来接你们,这会儿出门不好打车。”
  
  林阅坐着跟柴薇闲谈一会儿,手机响起来,她瞟一眼,竟是陈麓川打来的。
  柴薇瞧见她脸色变了,问:“谁来接?”
  林阅先接起电话,只说了些“嗯嗯啊啊”“好的稍等”,末了挂断电话,对柴薇说:“走吧。”
  柴薇:“……出息。”
  
  陈麓川开着单一峰的车来,先跟两人打了声招呼。。
  上车以后,林阅只埋头装死,柴薇暗地里掐了她好几把。。
  这一阵,陈麓川正在熟悉公司的工作模式,林阅与他的所有接触都是公事公办。项目还没正式开始,是以两人虽在同一办公室里,一周下来也没说上几句话。 。
  
  一路上,只柴薇不停找话题,可她与陈麓川一个美术一个程序,又没认识几天,说两句便是冷场。
  柴薇简直心力交瘁,趁着陈麓川接电话时凑到林阅耳旁说:“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陈麓川接完电话,朝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林阅仍然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他不由苦笑,心道早知如此该让王培源来接——林阅真是讨厌他到同车都不乐意的地步了。。
  
  到了酒店,陈麓川原本的座位被人占了,只王培源那桌还剩三个位置。
  柴薇先坐下,招呼林阅和陈麓川,“赶紧坐,快开席了。”。
  林阅坐下,将椅子往柴薇那边挪了挪。
  陈麓川将她这小动作收入眼底,笑了笑说:“你们先坐,我看看别桌还有没有座位。”说着,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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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三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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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3 16:22 | 显示全部楼层
8、

陈麓川这举动简直已算是失礼了,柴薇目瞪口呆,凑到林阅耳旁问:“他这什么意思?”
  林阅无声叹了口气,将柴薇手指一捏,低声说:“算了。”末了,又补充一句,“以后也别制造什么机会了,我和他没机会的。”
  柴薇摆了摆手,“随便你随便你,反正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年会开始,照例领导讲话,最后轮到单一峰,“开始吃饭之前,咱们先来搞点小活动预热怎么样?我和头儿为大家准备了一点儿红包,数量不多,就五十个,手快有手慢无,来来来,大家都打开支.付.宝,我报口令了……”
  “单哥等一下!”

    单一峰笑道,“好好好——好了吗?我开始报了啊……”

    柴薇:“……我才抢到18块!”她凑到林阅跟前,“你呢?”

    林阅笑而不语,举起屏幕给她看。

    “……388?!”
  
  最后大家一看,这桌就林阅抢到的数额最大,还没开席先罚她喝了三杯。林阅酒量不行,暗叫柴薇帮忙。
  柴薇哼哼两声,“你把红包给我我就帮你。”。
  “……那还是算了。”
  吃完饭,又是一轮抽奖。这回才是重头戏,每人都有奖,就看大小。林阅今晚的好运气远不止于那个块的红包,抽奖时一个不小心,摸到一部苹果手机。
  
  柴薇嫉妒得挠心挠肺,借着酒劲作捏住林阅肩膀来回晃,“说!你是不是被黑箱了!”
  “是是是,你才知道么。”她被柴薇晃得头晕,胃里也开始翻腾,“……我去趟洗手间。”
  “人想走可以,东西留下来!”
  林阅将手里盒子丢给她,“给你给你给你,快放我走吧,我要吐了……”
  
  她飞快奔出洗手间,干呕了一会儿,没吐出来。这会儿脸上发烫,情绪有些亢奋。回到大厅,王培源组织大家去唱歌。
  单一峰本想溜走,被及时逮住了。一行人架着他,又转战KTV。
  柴薇占了个角落的位置,抱着那个手机盒子,不管有人听没人听,开始拉拉杂杂地讲她悠久情史。
  
  过了一会儿,王培源抢了个话筒,“光唱歌没劲,咱们来整点儿好玩的!”
  赵清雅说:“才不能听你的好嘛,只会替你们‘小众**体’争取福利,上回玩大冒险,你一个人就亲了三个妹子!”
  “清雅妹妹你早说啊,咱们工作室英俊的汉子,你想亲一个亲一个,想亲十个亲十个,怎么样!”
  赵清雅:“……我们工作室哪有英俊的。”
  “我不是?!”
  “你是‘小众**体’呀。”
  大家哄堂大笑,王培源目光一扫,跳下台子,将坐在长沙发上的陈麓川一揽,“那这个总是了吧?”
  赵清雅脸噌地红了。
  
  王培源嘿嘿一笑,收缴了桌上所有的骰子,“来来来,真心话大冒险,点数最低的亲咱们川哥一口。”
  陈麓川哭笑不得,“关我什么事。”
  “你帅嘛。”
  
  五个骰子,大家轮流掷。王培源贯爱架秧子起哄,结果第一次掷出来反倒是他点数最低。他轻咳一声,“游戏规则是我制定的,我肯定得带头遵守,川哥,委屈你了……”说罢,猛一下将陈麓川勾过来,凑上去在他脸上嘬了一下。
  大家笑得几乎岔气,“王培源,你积点儿德,别真把川哥掰弯了。”
  王培源松开陈麓川,招呼:“接着来接着来!”。
  
  第二次,又是个男同事。
  王培源瞅着陈麓川道:“川哥,要是今儿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不用谢,我叫红领巾。”
  陈麓川笑道:“那你得负责。”
  “负责负责负责!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林阅在旁看着,也笑不可遏。
  然而第三轮骰子扔完,她笑不出来了。
  
  赵清雅瞅了林阅一眼,对王培源说:“那个,王哥,我觉得是不是可以……”
  林阅打断赵清雅,“能选真心话吗?”
  “当然能选啊,不过你可得想好,真心话不见得更容易,要是问到什么你不好回答的……大冒险简单啊,你看,川哥在这儿,你凑上去,眼一闭嘴一噘……”。
  “真心话。”
  “好吧,大家有什么想问的。”
  
  一个男同事正要开口,陈麓川抢了先,“我来问。”。
  林阅呼吸一滞,缓缓抬眼看他。
  隔着五颜六色的灯光,他目光却是清澈坦荡,“我想问你,五年级那次考试,你为什么要帮我。”
  林阅心脏一时砰砰直跳,半晌,“……我们是邻居,帮你应该的。”
  陈麓川静了一瞬,只笑了笑,“问完了。”
  
  莫名其妙的问题,莫名其妙的答案,大家也是听得莫名其妙。
  赵清雅忙说:“来吧来吧,下一轮。”
  
  散场时已尽十二点,柴薇睡了一觉,已经清醒过来了,陪着林阅一道前去等车。
  “王培源那儿我就睡着了,最后结果怎么样?轮到赵清雅了吗?”
  “没有。”
  柴薇笑了笑,“哎,今儿运气全在你头上。”
  林阅默然,心想还好柴薇睡得早,没看见第三轮。
  柴薇低头,看见自己还抱着那个手机盒子,不好意思笑了笑,还给林阅。
  
  等了一会,前面来了俩空车。林阅正要拉着柴薇上去,身后忽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林阅,我找你有点事。”
  林阅后背一僵,冲柴薇使眼色。
  柴薇不理,托着她的手,将她往后一推,笑说,“那我先回去,陈麓川,完了记得送她回去。”
  陈麓川点头。
  
  林阅转身,“什么事?”
  陈麓川指了指旁边,“走一段吧。”
  林阅沉默片刻,迈开脚步。
  走出数百米,四下都安静了,只有风声擦过耳畔。
  林阅手揣在兜里,只低着头,数着脚底下的地砖。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身旁的脚步顿住了,便也立即跟着顿住。
  
  陈麓川问:“刚才为什么说谎?”
  林阅本是极为坦荡的,她觉得方才那回答虽然算不得说了真话,却也不算说谎。但经过陈麓川这么一质问,反而有几分心虚,声音也跟着低不可闻,“我没说谎。”
  “那你再回答我一次,五年级那次考试,为什么帮我?”
  心里一时百转千回,林阅抬眼看了看陈麓川。
  他头发有点儿乱,衬衫扣子比平日多解了一粒,显得更随意些。
  阅心里塌软成一片,“……你腿上的疤消了么?” 。
  
  陈麓川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腿上有疤。”
  上回他便觉诧异,分隔六年,林阅居然还记得他爱打篮球。。
  
  林阅又问:“你还记得,那个疤怎么来的么?”
  
  小时候家属区外的巷子里,有人养了条狼狗。那狗脾气暴躁,不管认识不认识,先冲人乱吠一阵。平时这狗都是拴着的,有天不知怎的绳子断了。那天陈麓川回家,恰好见那狗在树下,冲着树上狂吠。
  树上攀着个小女孩,哇哇乱哭。
  陈麓川也没细看,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儿,朝狼狗头上一扔,拔腿就跑。就这样,他被狼狗追了一路,最后绊了一跤,没逃脱,腿上挨了一口,留了碗口大一个疤。
  当时那狗主人还赔了好大一笔钱,之后狗就不见了,巷子里也恢复了平静。
  
  陈麓川这下更是惊讶,“树上那人就是你?”
  林阅低低地“嗯”了一声。
  陈麓川静了一瞬,笑了,“……你挺会爬树的。”
  林阅也跟着笑了。
  
  陈麓川继续往前走,“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我一直以为你打算捏着把柄跟老师告状。”
  林阅也急忙跟上去,“我不会的。”
  陈麓川微微侧过头,“为什么?”
  “……我不是这样的人。”
  陈麓川笑说:“也是。”
  
  路很短,没一会儿就到了路口,陈麓川说:“打车回去吧。”
  林阅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等了一会儿,来了辆车。陈麓川正要拉开驾驶座,司机说:“刚把盒饭打翻了,前面座位是脏的,您坐后面吧。”
  
  陈麓川一顿,看着林阅,“介意吗?”
  林阅急忙摇头,“没事儿。”
  她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好事儿”接二连三。
  陈麓川上了车,嘱咐司机,“先去三三零化工厂家属区。”
  “不,”林阅忙说,“去常青花园。”
  她对陈麓川解释,“太晚,我爸妈睡了,回去要吵醒他们。”
  
  陈麓川问:“你新家在常青花园?”
  “嗯,自己买的小户型。”
  “江城现在房价怎么样?”
  林阅看他一眼,“你要买房?”
  “家里在催,先看着。”
  “要看地段,两万三万的都有,不过平均还是一万五左右,这两年房价还是降了一点。”
  陈麓川点头,“回头我再看看。”
  
  车子上了大桥,沿江灯火璀璨。安静片刻,林阅忽问:“计算机这块国外前景更好,你为什么要回国呢?”
  陈麓川答:“还是更喜欢国内,外面吃不惯。”。
  “国内目前游戏市场虽然广阔,但其实行业内风气并不太好。”。
  陈麓川笑了一声,“你是觉得我不该回来?”。
  
  林阅忙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你在国外事业会发展得更好。”
  陈麓川笑说:“你把我想得太有事业心了。”
  “嗯……”陈麓川沉吟,“以前是,现在不全是。”
  “为什么?”
  “老了吧。”
  林阅笑了,“我可是跟你同岁。”
  
  陈麓川身体放松了些,往后靠去,“前年,我跟同学出去爬山,遇到一场事故……”
  林阅心脏一紧。
  “后来侥幸获救,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出院了才敢告诉我爸妈,还不敢全说实话。你知道,我这人从小性格就不太.安分,但这次是真的有点怕了……”他伸手点了点背后,“这里,钉了根钢针。”
  人总不能活得太自私,尤其得顾念父母的心情。 。
  
  林阅只觉心惊肉跳,“这个冯阿姨知道吗?”
  陈麓川笑说,“不敢让她知道,我只说骨折,她就哭了一个星期。”
  林阅想跟着笑一笑,笑不出来,光想一想那场景,她就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在疼。
  
  很快到了常青花园,陈麓川跟着林阅下了车。。
  林阅忙说,“送到这儿就行了,你赶紧回去吧,挺晚了。”
  陈麓川坚持,“我送你到楼下。”
  这一晚时间过得太快,让她在临别之际格外觉得惆怅,是以此刻其实并不想拒绝。她便点了点头,默默往里走。
  
  林阅掏出小区的门禁卡,打开大门。
  陈麓川跟着进去,看了看四周,“绿化不错。”
  林阅点头,指了指前方某处有光的地方,“那儿还有个喷泉。”
  七拐八绕,到了楼下,林阅郑重道了谢,“出去路挺绕的,你要是迷路,可以给我打电话。”
  陈麓川微微挑眉,“小瞧我么。”
  
  林阅笑了笑,“那我进去了,”顿了顿,“……晚安。”
  陈麓川点头,“晚安。”
  林阅开门进去,走到电梯口,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陈麓川仍站在门口。
  她心里疑惑,又走出去,“怎么了?”
  
  陈麓川将手机揣进口袋,“没事,打算给我妈打电话,手机没电了。”
  林阅忙掏出自己的,“用我的打吧。”
  “她前一阵子换了个号码,我还没记下来。”
  两人都安静下来。
  隆冬的寒风拂过耳畔,却让她脸颊烧灼起来,她张开嘴,只觉那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那要不上去充会儿电。”



9、

林阅的房子仅五十多平米,但室内做了个小复式的装修设计,将卧室搬到了上面,是以空间倒并不显得拥挤。家具尚未完全齐备,勉强能住人。
  陈麓川立在门口,“要换鞋吗?”
  “不用不用,”林阅忙说,“地很脏,装修完了就没认真打扫过,你直接进来吧。”
  
  进屋之后,林阅先指点陈麓川给手机充电。
  “嗯……”陈麓川踌躇,“你有没有苹果的数据线?”
  “没……”林阅低头瞥见自己在年会上中的奖,急忙改口,“有。”
  她几下拆开包装,从里面抠出数据线递给陈麓川。
  ……她不免觉得今日真的有些邪乎,一切都太过凑巧了。
  
  “你稍微坐一下,我去烧点水。”
  热水壶还是为了方便装修队买的,林阅接了大半壶,插上接头,从厨房出来。
  林阅有些局促,直到这会儿,她还觉得先前说出那句话的自己估计是撞了邪,“那个……电视还看不了。”
  “没事,我小坐一会人就走,你不用麻烦了。”
  林阅瞥他一眼,“充上了吗?”
  陈麓川点头。
  林阅便又回到厨房,等水烧开。她将空荡荡的橱柜扫荡一遍,竟然找到一盒当时装修队留下的茶叶。只是不太好,普通的毛尖。又翻出一个玻璃杯,拿清水洗净了,给陈麓川斟了杯茶。
  
  林阅重回到客厅,陈麓川刚刚打完电话。
  “冯阿姨还没睡么?”
  “她在跟人打麻将。”
  林阅将水杯搁在茶几上,“有点烫,小心。”
  陈麓川道了声谢,一抬眼,看见挂在对面墙上的一副照片,起身走近,“这是什么花?”
  
  林阅跟着走过去,伸出手指点了点照片下的标题和署名,“杏花。”
  “这照片挺好看的。”
  林阅嘴角不由翘起,“真的吗?”
  “嗯,想到一句诗。”
  林阅接话,“红杏枝头春意闹?”
  陈麓川笑着点头,“对,谁的?”
  “宋祁的。”
  
  陈麓川一直语文不大好,也懒得死记硬背,六分的诗词默写常常只能拿个两到三分。语文老师每每都要把没拿到满分的学生点出来,说诗词默写最不该丢分,丢分的都是学习态度不端正如此这般。陈麓川当时听一听,过后仍旧我行我素。
  类似陈麓川这样的人,林阅还认识一个。是个女生,从初中开始谈恋爱就没断过,高中每次上课听五分钟就开始玩自己的,就这样,最后还是考上了北航。
  当真人比人气死人,有些人天生就更聪明,不服不行。
  
  陈麓川抬腕看了看时间,“我该走了。”
  茶几上的杯子还冒着缭绕的热气,林阅看一眼,收回目光,笑了笑,“嗯,时间有点晚了。”
  陈麓川将手机拔下来,“今天真是打扰你了。”
  “没事。”林阅将他送到门口,“你住哪儿,回去远不远?”
  
  “不远,出租过去二十分钟。”
  林阅点头,“那你注意安全。”
  陈麓川笑,“我是男人。”
  林阅脸上一热,心知自己语气太切。
  陈麓川走出一步,“那你早点休息,晚安。”
  林阅垂眼,“晚安。”
  她稍停了停,才将门阖上。
  
  林阅烧热水洗了个澡,出来瞧见茶几上的茶杯了,收拾干净,上去卧室休息。躺下没多久,便收到陈麓川的信息:“到了。今天叨扰了。”
  林阅照例是想回“客气了”三个字,打了删删了打,最后还是删了,“应该的。很晚了,你早点休息。”
  片刻,陈麓川回复,“好。你也早点睡,晚安。”
  “晚安。”
  
  林阅翻了个身,不由长叹一口气,这次是真的晚安了。
  像是从别处偷来了一点甜,舍不得一次挥霍,可再小心翼翼,总有用尽的时候。然而,这一点甜用尽之后,她还能从情感的大漩涡,重回到理智的无底洞吗?
  
  •
  
  尾牙过后没多久,公司便放假过春节了。那晚之后,陈麓川觉得林阅对他的态度和缓了些,好歹每次碰面不再如临大敌,平日里相处也是笑面居多,虽说两人私底下的接触并不太多。
  对于那天林阅主动邀请他上去的动机,他仍是迷惑不解,便想到冯蓉对林阅的评价:看着秀气文静,可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他想得乐了,不由觉得冯蓉这话真有几分道理。
  
  陈家交游广泛,年关迎来送往尤其多。冯蓉忙得像个陀螺,时刻不停,但她刚痊愈没多久,家里重活累活全都没让她接手,算下来都在瞎忙。
  放假当天,陈麓川将住处的东西收拾收拾,打算回家,接到冯蓉电话,说丁露晞过年不回北京,陈祖实让他把丁露晞接来家中过年。
  
  陈麓川那次和丁露晞吃过饭之后,就没再联系过,如今既然陈祖实嘱托,便给丁露晞去了个电话,约定时间过去接她。
  这次见面,丁露晞显得比上次还沉默,气色也不如上次好了。。
  前两天才刚下了雪,出门鼻子都能冻掉,丁露晞却只穿了件粗呢的大衣,进屋之后,先是换了鞋子,笑吟吟与冯蓉和陈祖实打招呼,又呈上一早备好的礼物,倒是不失礼数。
  
  冯蓉上回听陈麓川说丁露晞“没看上”,本对她颇有微词,如今一见,周到礼貌,立时扭转了印象,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亲亲热热地开始拉家常,“算起来也是好一阵子没见你,工作怎么样,适应江城生活吗?”
  丁露晞淡淡笑了笑,“还好,谢谢冯阿姨关心。”
  “你这手怎么跟冰碴子一样,出门多穿点啊。”
  
  “出门着急,没加衣服。”
  冯蓉一抬头,陈祖实父子二人正杵在窗边不知道嘀咕什么,“麓川,赶紧过来陪露晞说话啊,站那儿干什么呢。”
  陈麓川笑说:“爸让我看您买回来的几盆红掌。”
  冯蓉一听,不无得意,“好看吧?我要买,你爸还说这颜色太俗气了。俗气什么,过年可不就是要红红红火热热闹闹。”
  
  陈麓川到冯蓉身旁坐下,冯蓉便接着问丁露晞,“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呢?”
  “江城电视台。”
  “主持人?主持哪个台的?”
  “不是,做节目编辑的。”
  “哪档节目?”
  “早间新闻。”
  冯蓉笑说,“那难怪没瞅见过你的名字,我很少看早间新闻。”
  丁露晞说:“我刚刚转正,之前都是给栏目的老编辑打下手。”
  “工资多吗?”
  “四千一个月。”
  “那也太少了,能过日子吗?”
  丁露晞笑了笑。
  “工作累不累?”
  “有点累,节目每天都要播。”
  “那怎么行,又累工资又低的,你要不换一个工作?让你陈叔叔帮你找。”
  丁露晞摇头,“我想先干一两年。”
  
  到晚上睡觉前,冯蓉又把这事儿跟陈麓川嘀咕了一遍,“你们公司有合适的岗位吗?人事岗最好。”
  “我们公司算是外企,托不了关系,再说我也才进去没几天。”
  
  “本科毕业,四千起薪在江城算不上低了。”
  冯蓉瞪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同情心了?你看看小姑娘,瘦瘦弱弱的,气色也不好,一定没少遭罪。你爸跟你丁叔叔也是多年朋友了,你不帮衬不说,还说风凉话。”
  陈麓川哭笑不得。
  冯蓉唠叨一阵,末了嘱咐陈麓川平时多留心关照,便回房休息去了。
  
  屋内暖气开的太足,陈麓川睡了一阵,口渴醒了,起床喝水,隐隐听见客房里传来激烈争吵的声音,似乎是丁露晞正在跟谁打电话。
  他走过去,正要敲门询问,丁露晞忽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哭声,然后借着哭泣开始控诉。
  陈麓川听入两句,心下默然,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便是除夕,为了迁就丁露晞家乡的风俗,冯蓉特意一大早就把陈麓川叫起床包饺子。
  “别说,包饺子还挺有点年味儿。”
  陈麓川见冯蓉擀饺子皮不亦乐乎,笑说:“那以后年年陪您包。”
  冯蓉又说:“露晞是北方口味,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惯。”
  
  陈麓川见冯蓉如此殷勤,不好打消她的积极性,便没点破丁露晞的秘密,“都是饺子,怎么会吃不惯。”
  席上,冯蓉自然更是百般殷勤。她见丁露晞吃东西斯斯文文,心里更加喜欢,只觉这孩子颇有教养。再一看,明眸皓齿,模样生得也俊,和陈麓川放一起,端的是金童玉女,心在已起了撮合二人的心思。
  
  “麓川,下午你带着露晞出去逛逛吧。”
  陈麓川不为所动,“过年商铺都关门了,没什么可逛的。”
  “附近不是有个公园么,去那儿逛逛。我看雪还没化,风景还不错。”
  陈麓川没吭声。
  冯蓉见自家儿子如此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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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3 16:22 | 显示全部楼层
窍,只得将火力转向丁露晞,“露晞啊,你吃完了想不想出去逛逛?”
  陈麓川抬眼向丁露晞看去。
  丁露晞:“好呀。”
  陈麓川:“……”
  
  吃完饭,陈麓川帮冯蓉收拾了厨房,领着丁露晞出门。。
  刚到楼下,丁露晞主动说,“你不用陪着我逛,我想去找个人。”。
  陈麓川看她一眼,“你真打算去?”
  丁露晞一惊,“你……”
  “合家团圆的日子,何必给自己添堵。”
  
  丁露晞瞅着陈麓川的神色,“……昨晚我打电话,你听见了?”。
  陈麓川没答。
  丁露晞立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往门口的台阶前一蹲,再开口声音已带了哭腔,“……我不甘心。”
  陈麓川半晌没说话,末了,低声劝道,“不值得。”。
  “这事儿又不是值得不值得能说得清楚的。你难道没喜欢过一个人吗?喜欢一个人,还管什么值得不值得。”
  
  陈麓川还真顺着丁露晞这话想了想。他觉得,十年前的自己,必是如她所说;可如今临近而立之前,考虑事情再也不能靠着一腔热血一股冲动一种本能,凡事重重考量,自然会计较“值得不值得”。
  
  “你想去的话,我送你。”
  丁露晞安静片刻,抹了抹眼睛站起身,“算了,不去了,过去也是招人嫌。你陪我逛逛公园吧。”
  陈麓川:“……”
  
  一小时后,两人携一身寒气回来。冯蓉连忙迎上去,帮陈麓川脱下大衣,笑问:“怎么样,有意思吗?”
  丁露晞笑了笑,“挺有意思的。”
  她换了鞋,去浴室洗手。
  陈麓川站立片刻,将冯蓉手一拉,低声说,“妈,您过来,我跟您说两句话。”
  
  两人到了阳台上,陈麓川将阳台门掩上,转身严肃看着冯蓉。。
  冯蓉被他目光吓得心里一个咯噔,“怎么这幅表情。”。
  “妈,我知道您喜欢丁露晞,但我跟她没可能,您别费这个心了。”。
  “为什么没可能?你不喜欢她?”
  
  “这是一个原因,”陈麓川顿了顿,“她有男朋友。”。
  “哎哟,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她不好意思跟您说,您也别去找她问,免得她尴尬。”。
  冯蓉叹了声气,“可惜了,这么水灵一个姑娘。”。
  陈麓川笑了,“您当是买小菜呢。”
  过了片刻,冯蓉说:“这个又不行,那你赶紧再找个行的啊。”。
  陈麓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开门逃回客厅。




10、


新年第一天,照例先去归元寺祈福上香数罗汉。陈麓川并不迷信这些,只当是新年习俗,讨个彩头。身家性命自然不能在一章签文里说尽,但佛家劝人行善,签文也都是醒世的道理,照着做总没有错。
  一家人从罗汉堂出来,领了签文。今日天色朗晴,归元寺里香火鼎盛,游人如织,却并不喧哗。
    
  陈麓川先看了看自己的签,第四百八十九罗汉,拔众苦尊者正面静坐,双手抱膝,宝象庄严沉静。
  陈麓川正琢磨签文,冯蓉凑过来,从他手里夺去,“哎呀麓川,这签好,听听,‘月缺云开复重圆,沐雨花枝色更鲜。三年桃花归来去,却喜景色胜从前。’又是花枝又是桃花的,你今年婚姻大事铁定能落实。”
  陈麓川只笑了笑。
    
  冯蓉瞧见一旁丁露晞微蹙着眉,问道:“露晞,你的呢?怎么样?”
  丁露晞很淡地笑了一下,将写着“亡羊补牢未为晚,幡然悔悟免轮回”的签往口袋里一揣,“还好,我不信这些。”
  冯蓉忙说:“呸呸呸,童言无忌!怎么能在佛祖跟前说这样的话。”
    
  四人又去进了香,捐了香火,刚从大雄宝殿出去,与另一行人迎面撞上。冯蓉定睛一看,霎时变了脸色,鼻子里哼出一声,将儿子手臂一挽,“真是晦气。”
  陈麓川先是愣了一下,没想到竟能在这儿碰见林阅。她今日穿了件双排扣的酒红色呢子大衣,素白的一张脸让围巾笼着,衬得气色极好。
    
  冯蓉这句“晦气”声音不大,却也不小,林阅走在最前排,自然是听见了。陈麓川瞧见她神色微微滞了一下,自己也有几分尴尬,便不动声色挣开了冯蓉的手,上前一步朗声道:“林叔叔,何阿姨,新年好。”
  林阅一愣,也忙跟冯蓉和陈祖实拜了个年。
    
  冯蓉和何珊素来水火不容,结果这回见面还没开战,先让自家孩子拆了台,立时气得吹胡子瞪眼。两位父亲倒是理智,各自应下了,又互相找了支烟,客套地寒暄起来。  
  陈麓川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林阅脸上,又单独对她说了句:“新年好。”
  林阅心里正琢磨着一旁沉默不语的丁露晞的身份,这会儿愣了一下,不自觉伸手捋了捋发丝,笑了笑说:“新年好。”
    
  两人沉默片刻,同时开口:“收红包了吗?”
  自然又同时愣了愣,陈麓川笑出一声,“没,工作了没红包拿。”
  林阅也跟着笑了,“我倒是收了两个,爸妈给的。”
    
  还要再聊,何珊拖长了声音:“林阅,还杵着干嘛呢!”
  林阅无奈笑了笑,“那我进去了。”
  陈麓川点头,“行,公司见。”
  林阅点头,低头从他身旁绕过去,跟着何珊和林立明进了大雄宝殿。
    
  陈麓川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却见冯蓉正古古怪怪地盯着她。
  冯蓉将他手臂一挽,“你怎么跟这丫头说上话了?”
  “同事见面,拜个年而已。”
  冯蓉惊讶,“你跟她一个公司?”
  “嗯。”
  “你怎么不早说?”
  陈麓川笑笑。
    
  “那这段时间你跟她岂不是天天见面?”
  “嗯。”
  “那还不得闹心死……你跟她一个部门?要不跟你们主管说说,换一个岗位。”
  陈麓川无奈,“妈,她又不是洪水猛兽。”
  冯蓉撇撇嘴,“那你别跟这丫头走得太近,她妈是什么德性,你也看见了,咱们跟她不是一路人。”
  陈麓川听得心烦,微微蹙了蹙眉,再没接话。
    
  林阅那边,自然也没比陈麓川好。何珊听林阅陈麓川跟她一个公司,嘲道:“敢情上回冯蓉炫耀他儿子工作得如何如何牛掰,原来就是你的公司啊。”
  林阅不喜何珊这样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公司在全国互联网行业都排得上名,陈麓川是高级程序开发,工资是我三倍,即便您跟冯阿姨再不对盘,人家就是比我厉害。”
    
  何珊打量林阅一眼,“你替他说话?”
  林阅顿了一下,“我是实话实说。您跟冯阿姨不对付是你们之间的事,别扯上我跟陈麓川。”
  何珊沉了脸色,“你今儿吃炮仗了是不是?新年第一天就跟我吵。”
    
  林阅叹了声气,“我没跟您吵。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今后陈麓川跟我是同事,平时还要合作,我总不能为了您的一点私人恩怨跟他闹僵。”
  林立明上来平息战局,“好了好了,大过年的,都消停点儿,这佛祖面前呢,戒怒戒嗔。”
    
  进完香,一家三口也去罗汉堂数了罗汉。林阅数得第二百四十二罗汉,提多迦尊者。签文上写:欣逢盛世沐春风,杨柳松柏各不同。善恶毫厘驰千里,尽在朝暮一念中。
  她自然是求姻缘,然而这签文却不切合姻缘。但最后两句,却颇让人玩味。她默默诵读数次,将“毫厘驰千里,朝暮一念中”几字记入心里。
    
  从归元寺出去,林立明开车回家。
  林阅掏出手机打发时间,一打开微信,多了条新的消息,却是陈麓川添加好友的请求。
  林阅心里砰砰直跳,做贼心虚地往前排瞅了一眼,转而又觉得自己可笑:林立明和何珊哪儿能看得见,看见了又能如何?
    
  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了片刻,点击通过申请,页面立即跳转,“你已添加了陈麓川,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这句话似有魔力,诱惑她屡次想要在对话框里敲点儿什么。然而手指却似不听使唤,悬在那处,迟迟按不下去。
  僵持许久,副驾驶上何珊突然开口:“给你三婶打个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到。”
    
  林阅手指一抖,“哦”了一声,急忙退出微信,翻出三婶陶美芹的号码。
  打完,“下午四点多到。”
  “要不要你爸去接?”
  “三叔开着车,直接过来。”
  何珊“嗯”了一声。
  正这时,林阅手里手机振了一下,她瞥见上方通知栏里挑出来的那名字,一惊,急忙点开。
  陈麓川给她发了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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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3 16:22 | 显示全部楼层
11、

林阅还没打开红包,公司的微信**里王培源炸出一句:川哥你太客气了!紧接又有几人纷纷说“川哥上道”,“川哥是会玩的”。
  林阅心中喜悦霎时去了一半,将红包点开,66.66元。
  她有些没滋没味的,便也给他回了个88.88元,顺带附上一句“恭喜发财,破费了”。她想,自己好歹还比他多了四个二呢。
    
  一直吵嚷的**里,陈麓川回复了一句:今年兴这个,图个吉利,大家新年快乐。
  过了好一会儿,陈麓川才又回她:新年快乐。
  林阅不免觉得自己可笑,人家压根就是**发红包,对她并无任何特别。
  喜欢一个人,总要止不住去揣测他的一言一行,就连他打个嗝,都恨不得拿出当年做语文阅读理解的劲儿去揣测是不是别有深意。
  然而嗝就是嗝,嗝之外的一切,都是人自作主张强加其上的解释。看似有理有据,实则狗屁不通。
    
  她也紧跟着说了句新年快乐,等了半分钟,没见回复,正要退出微信,顶上字一闪,变作“对方正在输入”。
  林阅本已平复的心情便又立即揪紧,然而瞪大眼睛瞅了片刻,“正在输入”消失了,对方却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回复。
  她不死心,又等了许久,再无任何动静。
  林阅立时泄了气,只觉得提示对方正在输入这功能简直杀千刀的让人难受。
    
  ·
    
  吃过中饭,稍歇了一会儿,林阅去帮何珊准备晚餐。下午四点半,三叔一家从三婶老家回来了。三叔林立宏,三婶陶美芹,两人有个儿子,名叫林展。
  林展小林阅四岁,从小做事儿一根筋,一点就炸。毕业后经学校老师推荐,在江城电视台里谋了个职位,天天在外跑新闻,磨砺了一年多,四肢五官是给磨得脱去了稚气,行事作风却一点没变。
    
  林展先跟林立明打了个招呼,转身便钻进厨房,“二妈,偷着做什么好吃的?”
  何珊笑道:“松肉,你最爱吃的。”
  林阅嫌他长手长脚地在厨房里碍事儿,伸出一掌将他往外推,“油烟大,你赶紧出去。”
  林展瞧见旁边拿白糖渍了盘西红柿,拈了一片儿,这才出去。
  何珊无奈笑道:“还跟小孩儿一样。”
    
  过了一会儿,陶美芹进来帮忙,林阅便出去了。 林展正抱着手机玩游戏,林阅坐到他身旁,瞥了一眼,自己工作室出品的。
  林阅不无得意,“好玩吗?”
  “一般,就打发时间,RPG(角色扮演游戏)不都一个样。”林展顿了顿,抽空瞟了一眼林阅,“这游戏该不是你策划的吧?”
  “……不是。”
  “那你跟写这游戏的策划说说,文案烂得不行,小学语文水平就能出来做游戏了。”
  林阅笑了。
    
  林展玩了一会儿,关掉游戏,从盘子里拿出两个小核桃,一起握紧捏破了,递给林阅一个。
  林阅问他:“最近工作怎么样?没再闯祸吧?”
  林展瞥她,“你什么意思?我现在可是栏目组红人,你没看电视么,好几个新闻都是我抢的独家。”
  “没看,这我还真不知道。”
    
  林展“哼”一声,“我现在找到奋斗方向了。”
  林阅好奇,“什么方向?”
  林展微眯了眯眼,片刻,“……先不告诉你,事儿成了再跟你说。”
  “说说看嘛,兴许我还能帮你参谋一下。”
  林展瞥她,“你?男朋友找着了吗?相亲顺利吗?三十岁前能结婚吗?……”
  林阅气笑了,“……行行行,你现在也跟我妈一个战线了。”
    
  和何珊一个战线的,还有三婶陶美芹。吃过晚饭,林阅刚帮何珊收拾完厨房,陶美芹朝她招了招手,“林阅,你过来,三婶跟你说两句话。”
  林阅叹了声气,已猜到陶美芹要说什么。果然,待林阅掩上卧室门,陶美芹开门见山道:“林阅,你跟徐堃来往有一阵了吧,能不能直接和三婶说说,你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林阅一时没吭声。
    
  陶美芹和颜悦色道:“我毕竟是中间人,徐堃的妈妈也问过我几次,我都替你敷衍过去了,只说小辈的事,随你们自己去。但是这毕竟是相亲,也不是自己自由耍朋友。徐堃他们目的很明确,就是想找一个脾气和顺,工作稳定的,最好一年之内就能把这事儿敲定下来。大家也都是成年人,有些话不用遮遮掩掩的,挑明白了说,对大家都好。你就跟三婶交个底,喜欢不喜欢?没关系的,要不喜欢,三婶会替你说话,不会得罪人。”
  林阅张了张口,“三婶……我……”
    
  陶美芹瞅着她的神色,“其实徐堃那边也知道二婚是个缺陷,条件放得低,说彩礼嫁妆都好商量。我跟徐家认识很久了,我敢打这个包票,徐堃人很靠谱。而且他这条件真不算差了,虽说公务员工资不高,然而工作稳定,还有房有车……”
  林阅勉强笑了笑,“那三婶,徐堃和他前妻为什么离婚?”
  “性格不合,”陶美芹皱了皱眉,“他前妻我见过几次,那脾气臭的,吆三喝四,谁受得了?”
    
  林阅一时也是踌躇不定。若恋爱结婚都能像编程一样,一行代码一条指令,清清楚楚,自然不会有这么多纷繁复杂、心有不甘。诚然,单论条件,徐堃配她一点不差。可人与人相处,不是单靠条件决定,还有些更是玄妙的东西,全无理智,纯粹只是情感的冲动。
  对于徐堃,她没有这样的冲动。
    
  “三婶,您费心了,过两天我亲自跟徐堃说清楚,你看行吗?”
  陶美芹看她半晌,笑了笑,“成。林阅,其实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我看得出来。年轻嘛,谁都有点幻想。可到了一定岁数,还是要脚踏实地。其实我也真不想再掺和你这事儿,你相得累,我也介绍得累。我为什么要干这么不讨喜的事儿,还不是因为你妈托我的。她很操心你,有一回跟我说着说着就抹眼泪,说害怕,说你性子有点儿‘独’,她也不想逼你,但一个女人再怎么要强,总是要回归家庭的……”
    
  林阅心思飘出去,只觉痛苦煎熬。
  十多年一直割舍不下,然而临到今日,已有山穷水尽之兆,她尚能挥霍的时间,疏忽只剩下一截。
  与此同时,现实好似万钧巨石,死死拽着她不断往下。
    
  ·
    
  初六假期休完,林阅搬新家,公司里《补天》也正式进入铺量环节。所谓铺量,就是要将游戏的系统、功能、人物、付费等所有东西全部做好,顺利的话,一般得耗费四到五个月。铺量完成,游戏开始内测、删档封测,直至全部调整修改完成,才能最终公开测试,进入运营阶段。一个手机游戏,顺利完成大致需要十个月到一年时间。
    
  林阅作为这个项目的主策划,负责整个项目,协调程序、美术和策划之间的工作,必要时候,还得出来背锅。
  而作为主程序的的陈麓川,对待工作十分较真,不代入任何私人情绪。他杰出的水准使得他对自己要做的事儿胸有成竹,同时,也意味着他对自己认为毫无意义的事儿格外刻薄。
  简而言之……优秀程序员的通病,看待所有策划都像看待傻叉。
    
  林阅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幸免,是以只要一般程序员能够解决的,她就尽量不去麻烦陈麓川。而一般程序员不能解决的,多磨几次多求几次,他们最终还是能够解决。是以,一日一日相处下来,她与陈麓川正面交锋的机会竟然并不算太多。
  反倒是赵清雅,常以各种名义前去请教陈麓川。
    
  柴薇撞见了,不免暗讽两句,“以前她不是号称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么,怎么陈麓川一来,就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了。什么都不会,还留这儿干嘛。”
  对林阅,又格外恨铁不成钢:“你就按兵不动吧,等哪天赵清雅把墙脚挖下来了,你可别对我哭。”
  林阅笑笑,心道“挖墙脚”这个形容可不太对,陈麓川又不是她的。她现在只放少量心思去操心其他,因新家什么东西都缺,添置数次,仍不齐全。下班忙,上班更忙,她乐于将自己累得不想去思考。
    
  有天,林阅拜托赵清雅帮忙将现有的一个细节小做修改。
  游戏设定的是,玩家通过攻击怪物可以增加MP(魔力值),但是现有画面并未将其表现出来,玩家只能看到自己的MP在涨,却不知道为什么涨。林阅便希望当玩家攻击怪物时,能有一个光点从怪物身上飞出来,飞向MP状态栏。
  “……这个光点最好能够弧线飞出去。”
    
  赵清雅正在敲代码,听完林阅的陈述,顿了顿,“直线可以,弧线不行。”
  “做一条抛物线就可以了,根据抛物线的路径确定坐标……”
  赵清雅转个身,抬眼瞧着林阅。她这人长得漂亮,然而不与人说笑时,神情总显出几分冷清。“做抛物线需要时间,万一做了,效果并不好……”
    
  “总得先试试。”
  “可我觉得这没必要,大家都是用的直线……”
  “技术的核心不就是创新吗?”
  赵清雅微抿了抿嘴,转过身去,“反正我不会做,我觉得没有任何意义。”  
  虽说策划一贯得装孙子,但赵清雅态度坚决,表明了已是软硬不吃,别说装孙子,装重孙都没用。
  林阅叹了声气,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前去找陈麓川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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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3 16:23 | 显示全部楼层
12、

决定之后,林阅斟酌酝酿了一下午,直到快下班时才踌躇着过去找陈麓川。她不能否认自己选在这么一个时间,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万一不欢而散,就能直接离开公司,免去了大部分的尴尬。
  林阅拿着文件,走到陈麓川工位旁,顺了顺呼吸,“……陈麓川。”
  话音未落,陈麓川立即抬头,愣了一愣,笑问:“什么事?”
    
  “有个地方,我希望你能帮忙修改一下。”林阅微微弯了腰,将手里文件摊在,开始陈述自己的构思。
  隔得近,她身上一股浅淡的香水味似有若无地拂在鼻息之间。陈麓川不动神色地将身体稍稍往后退了几分,看着林阅手里的文件。
  “……我自己用简单的工具画了条抛物线,路径定位并不困难……”
  她食指点着纸张,莹白细长的一双手,指甲盖上泛着浅粉色的珠光。
    
  片刻,陈麓川意识到自己在走神,不觉轻咳了一声。
  林阅疑惑抬眼。
  “没事,你接着说。”
  “哦,”林阅顿了一下,“……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陈麓川沉吟片刻,“做弧线会增加计算量,我没看出非要这样做的价值。”  
  林阅轻咬了咬唇,“……如果不行,那就算了吧。”说着,将文件合上,便要离开。
    
  “林阅。”陈麓川伸手,捉住了她手中的文件,抬眼看着她,目光一时有些深,看不分明,声音也是沉沉,“你可以对我有成见……”
  林阅一愣。
  “但别影响你的工作。”他神色倒是寻常,细看神色却似有几分冷。
  林阅心里顿时慌乱一片,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如果你认为这个改变值得一试,那就应该说服我。”陈麓川松了手。
    
  林阅顿觉狼狈,亦有些害怕被他看低的羞愧,耳根发热,脖子脸颊也跟着红成一片。
  陈麓川怔了怔,便又仿佛见到了大学时候的林阅,跟不上老师进度时,也是这幅受尽委屈的神情,将哭却又未哭。他不由反思方才自己说的话是不是重了些,想了想,打算开口道歉。
    
  林阅却抢先开口,“……抱歉,”她迅速敛了表情,说道,“UI(用户界面)也是游戏重要的一部分,我希望能力之内能把这个游戏的每个细节都做好。大家都安于现状不去改变,整个行业也不会进步。”
  陈麓川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她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过了片刻,才又开口,“……还有,这是你在萤石工作室当主程的第一个游戏,我相信你跟我心情一样,甚至比我更希望把它做好。”
  她张了张口,再无话可说。微垂着头,仿佛挨训小学生声辩之后等待处置的模样。  
  沉默良久,陈麓川收回目光,侧过身面朝屏幕,一边敲键盘一边回答:“我试试。”
  林阅愣了愣,片刻,小声说:“谢谢。”
    
  此刻已是下班时间,王培源从旁经过,笑问:“你们俩还不下班啊?”
  陈麓川目光未从屏幕上移开,答道:“还有点儿事。”
  王培源呵呵一笑,“别太拼了,我先走了,明天见。”
  林阅说了声“明天见。”
    
  陈麓川飞快敲击键盘,屏幕上代码一行行罗列而出,清晰、精准、简洁、漂亮。林阅读了几行,只得拜服。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做这样的工作,能将冰冷的数据都处理成杰出的艺术。  
  林阅站了片刻,“……已经下班了,你明天再做吧。”
  “没事。你先走吧,我明天告诉你结果。”  
    
  林阅回到自己工位上,磨磨蹭蹭地收拾完东西,起身朝着陈麓川那处看了一眼。他仍是心无旁骛,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他有个习惯,在敲回车键时总会用很大的力气,仿佛段落末尾一个浓重的句点。
  林阅走了一会儿神,复又在位上坐下,重新打开了文档资料。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两人敲键盘的声音。片刻,林阅听见陈麓川那边安静下来,立时丢下鼠标站起身。
  陈麓川正伸直双臂舒展筋骨,忽见前方工位上蹿出个人,吓了一跳,“……你还没走?”
    
  林阅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在等他,“嗯……还有点事儿,刚刚忙完。”
  陈麓川笑了笑,“我做完了,要不要看看?”
  林阅飞快点头,“好啊。”
  陈麓川输入一个指令,桌面上另一个窗口中,一个白色小点沿一条弧线飞上左侧简陋的进度条中,十分流畅。
  “参数还要调整。”
  林阅忙说,“效果已经很好了,谢谢。”她往屏幕右下角瞟了一眼,竟然已快到八点。
    
  陈麓川也跟着看过去,“这么晚了——你吃饭了吗?”
  “没,”林阅犹豫数秒,“……你要是没安排,我请你吃饭吧?”
  陈麓川笑道:“上回你帮我,我都还没请你。”
  林阅脸有些热,“那只是举手之劳。”
  陈麓川弯下腰,将所有数据保存,窗口一一关上,“别争了,这回我请。”他关了电脑,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林阅忙道,“稍等,我拿上东西。”
    
  等她关上电脑拎上提包,陈麓川已穿好了外套。黑色的薄款风衣,衬着他身形挺拔眉目俊朗。
  陈麓川道:“走。”
  林阅便急忙晕晕乎乎地跟上去。
    
  整栋写字楼都没多少人了,电梯里自然就他与她两个人。
  静了一会儿,陈麓川问她:“你搬家了吗?”
  “搬了。”
  “常青花园离公司更近。”
  林阅“嗯”了一声,问他:“那你呢,房子看得怎么样了?”
  陈麓川笑了笑,“还在看,没找到合适的。”
  “也不用着急,买房是大事,肯定要慢慢挑,挑个满意的。”
    
  陈麓川瞥她一眼,“没什么动力,现在租的房子就挺好。”  
  “为什么没动力?”
  “嗯……”陈麓川顿了顿,“要买就买个大的,但大的一个人住没意思。”
  林阅心里不由砰砰跳了两下,“……可以养条狗,金毛萨摩什么的。”
  恰好电梯已到一楼,林阅边往外走,边听他笑道:“伺候人可以,狗就算了。”
    
  出了大楼,林阅问道:“你开车来了吗?”
  陈麓川点头。
  林阅说:“我也开了车。”
  这会儿天已经全黑了,初春的夜,风尚有点凉。
  陈麓川盯她看了几秒,“要不你坐我的车。”
  林阅笑了笑,“那明天早上呢?”
  陈麓川神色如常,“接你,反正顺路。”
  林阅只觉一颗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这让她嗓子有点哑,“那就麻烦你了。”
    
  陈麓川的车是福特野马,不太贵,三四十来万,黑色硬顶跑基本款,造型并不夸张。内饰也和他这人一样简约,黑色皮革座椅,还带着一点点新车特有的膻味。
  林阅暗暗呼吸数次,平复心情。
  陈麓川倒是神情淡然,问她:“想吃什么?”
  “有家叫做‘桃叶渡’的,去过吗?”
  “没有。”
  “餐厅氛围不错,菜也好吃。”
  陈麓川点头,“行。”
  林阅报了地址,陈麓川发动车子,驶出停车场,往二环方向开去。
    
  开出去一会儿,陈麓川忽说:“年前你是不是在维港餐厅吃过饭?”
  林阅一惊,想起和徐堃吃饭那天,“……你看到我了?”  
  “嗯。你没看见我。”
  林阅垂眼,“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陈麓川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桃叶渡”地方不大,进去先是前台,一道狭窄的木楼梯通往二楼,楼梯前立着两盏古香古色的灯笼,掩映在装饰的桃花之中。二楼统共分出了二十四个隔间,分别以二十四节气命名,两人占了“谷雨”那间。  
  服务员呈上菜单,林阅递给陈麓川。陈麓川推回,“你点吧。”
  林阅翻开菜单,“喝酒吗?”
  “要开车。”
    
  “这里自酿酒度数低,最高的才二十度。要不试试桃花酒?”
  “多少度?”
  “四度。”
  陈麓川笑了,“这还能叫酒吗?”
  林阅也笑了笑,抬眼,“点一壶吧,味道还不错。”
  陈麓川点头,“你决定就行,我听你的。”
    
  林阅不觉脸一热。  
  餐厅气氛幽静,通常过来的情侣居多。她当时倒没想那么多,只是有些想念此处的桃花酒,便随口一提。
  然而此刻独处一室,灯光柔和音乐慵懒,氛围比及方才闭塞的车里,更显出几分难以言明的暧昧。而她大约也是受了这里气氛的影响,顺着并无任何特殊之处的“我听你的”一句,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一通。           





13、

点完单没多久,服务员先将桃花酒端了上来。极小的酒壶,酒杯也玲珑秀气。林阅先给陈麓川斟了一杯,“尝尝看。”
  酒液是淡淡的粉色,衬着灯光格外的漂亮。陈麓川浅尝一口,笑道:“一股米酒味儿。”
  “好喝吗?”
  “还行,”陈麓川搁下杯子,“你不觉得我一个大男人喝这个有点……”
  “有点娘?”林阅笑了,“那正好,你不喜欢我就自己喝。”
  陈麓川将酒壶往她跟前轻轻一推,“都给你了。”
    
  小坐片刻,上了两道菜。两人都饿得狠了,埋头吃了片刻,方才放慢动作开始闲聊。
  陈麓川问她:“你跟江城的几个同学还有来往吗?”
  林阅答:“没怎么来往了。”
  陈麓川说:“孙磊下个月要结婚了。”
    
  林阅想了片刻才记起孙磊是谁。那时候在实验室,林阅曾找孙磊请教过几次,但毕业之后便没再联系过。林阅只记得他大学时候跟陈麓川一个宿舍,学习刻苦优秀,被大家戏称为“学霸”。
  林阅笑了笑,“是么,我没太留意。”  
    
  林阅这人性格有些内向,大学四年通常独来独往,并未与同学建立多么深厚的感情。刚毕业那一阵,**里每日能刷上千条的动态,林阅嫌吵,随手屏蔽了,只偶尔去聊天记录里搜一搜陈麓川的消息。
  后来,**渐渐就沉寂了,大半个月才有人出来冒个泡。
    
  陈麓川“嗯”了一声,略微停顿了几秒,才又问道:“跟耿浩然还有联系吗?”
  林阅微妙觉得陈麓川提到耿浩然与提到孙磊的语气有些不同,便抬头瞥他一眼。他神色仍是淡然,林阅便疑心只是错觉。
  关于耿浩然,她印象更深一些。因这人大学时十分的闹腾,每回班上聚会,就数他最活跃。他虽然偶尔有些四六不靠,但性格开朗又善于调解气氛,在班上人缘非常好。  
  “没有,毕业就没联系了。”
    
  陈麓川闻言抬头,目光在她脸上定了一会儿。
  林阅一时给他瞅得分外不自在,不由伸手捋了捋头发,“……怎么了?”
  陈麓川笑了笑,没答,收回目光。
    
  吃完回去,已过了九点。路很通畅,车子不一会儿便停在了常青花园小区门口。夜色沉沉,路灯照进驾驶座,光影交错之间,陈麓川面容愈发显得沉静。
  林阅心里转了数个念头,最终将去拉车门的手又悄悄地收回来,笑说:“我还得去一趟超市,前面路口右拐过去,能不能麻烦你再送一截。”
  陈麓川点头,再次发动车子。
    
  到了超市门口,林阅说了句“稍等”。下车走出去两步,忽听见身后响起摔门的声音。她一回头,却是陈麓川下了车。
  陈麓川大步走来,“我买瓶水。”
  林阅心里砰砰跳了两下,微敛着呼吸,点了点头。
    
  超市不大,货架上塞得满满当当,码放又不科学,找一样东西常得绕上半天。逛超市是林阅临时诌的借口,这会儿自然只能将戏演到底。她从货架旁拿了一个空的推车,沿着货架一排一排往前走,瞅着顺眼的、估摸着用得上的,全都一股脑儿放进去。
  陈麓川跟在她身后,脚步沉稳,不紧不慢。
    
  再走过一排货架,到了饮品区。
  林阅回头看他,“喝什么?”
  “农夫山泉。”
  林阅找了找,水搁在前方上面的架子上。她将车推过去,踮脚去拿,没够着,便有些窘迫,笑了笑说:“谁家超市把纯净水放这么高。”
  陈麓川靠近一步,站在她身后,伸出手。
    
  林阅便觉自己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片刻,轻轻“啪”的一声,那瓶水被丢进了推车之中,陈麓川也跟着退后一步。
  林阅总算又能呼吸了。
    
  “唔……差不多了,结账吧。”
  她微微垂着头,从衣领里露出后面一截洁白的颈子,皮肤上细小的绒毛几近透明。
  陈麓川点了点头,移开目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地捏了捏,旋即松开。
    
  林阅压根没留意自己买了什么东西,结账一看,整整三大袋子。她掏出钱包结完账,刚要伸手,陈麓川已将三只袋子都拎了下来。
  林阅忙说:“我来吧。”
  陈麓川转身往外走,“没事。”
  三个袋子都是沉甸甸的,陈麓川单手提着,脚步却没受到丝毫影响。
  到了车边,陈麓川打开后座车门,将东西放进去。
  林阅赶上,连忙道谢。
  陈麓川替她拉开了副驾驶门,绕去驾驶座,“走吧。”
    
  顺理成章的,到了小区门口,陈麓川提着东西,送她进去。
  送到了楼下,又送进电梯,最后一口气送到了家门口。”
  林阅又是道歉又是道谢,陈麓川将袋子放在门口地砖上,退后一步,整了整衣领,笑答:“没事,举手之劳。”
    
  静了静,林阅道:“明天早上就不麻烦你了,我乘地铁过去挺快的。”
  陈麓川看她一眼,坚持道:“反正顺路,我八点十分到小区门口,你来得及吗?”
  林阅忙说:“来得及。”
  “好,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林阅点头。
    
  沉默片刻,陈麓川说:“那我走了。”
  林阅又点了点头。
  陈麓川站立数秒,很轻地笑了一声,“那行,赶紧进去吧,早点休息。”
  “嗯。”
    
  陈麓川再无话说,转身,刚迈出一步,忽听身后小声叫他:“陈麓川。”
  陈麓川立即站定回身。
  林阅抬头看他,手指不自觉攥紧了,“……你下午说,我可以对你有成见,但别影响工作……其实,我对你没有成见,”顿了顿,“没有任何成见。”
  陈麓川目光立时一敛。
    
  头顶白色的日光灯照着两人,地上只有两道浅淡的影子。
  话说完,林阅顿时失了所有勇气,再不看看他,缓缓低下头,瞅着那两道影子。
  半晌,就在她快觉得难以呼吸时,终于听见陈麓川低低地笑了一声,“……是么,我一直以为你挺讨厌我的。”
    
  林阅微讶,不由抬眼看他,“为什么?”
  “嗯……”陈麓川也看着她,“你不是一直在躲我吗?”
  林阅脸一热,下意识否认,“……没有,我可能就是这样的性格,有点不会跟人打交道。”
  陈麓川顿了顿,一时也分不太清林阅这话是事实还是借口。  
  每每在他以为两人关系稍有些和缓的时候,林阅总会用客气疏离的态度否认他的认知;可当两人正儿八经单独相处时,她又比任何时候更容易接近。
    
  陈麓川想了想,有些事儿还是得摊开来说,“五年级那事儿,我跟你道歉。小时候贪玩不懂事,一时着急才打扰你……还有那天,也不是有意要别你的车……”
  林阅急忙打断他,“你不用跟我道歉,这都是小事儿,我从来没在意过。我不讨厌你,我……你这人挺好的。”
  陈麓川笑了,“是么。”
    
  林阅猛点头,此刻甚觉言语的力量微乎其微。
  她恨不能将一颗心剖出来给他看,历数数载而来的斑驳心事,可此刻从嘴里吐出的,尽都浅薄苍白。
  林阅抬眼看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几个字在喉间滚了又滚,却最终又被自己生生咽下,“……谢谢你,不管是工作上的事,还是你送我回来,这回,还有上回……”
  “没事,”陈麓川笑答,“你也帮过我,有来有往而已,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林阅费力笑了笑,“嗯。”
    
  “好了,”陈麓川看着她,“进去吧,我走了。”
  林阅点头,“注意安全。”
  “嗯。晚安。”
  “晚安。”
    
  身影朝着电梯门去了,林阅打开门后立了好一会儿,方才进屋。
  玄关处支了一个低矮的柜子,可坐着换鞋。她脱下靴子,却没立即换上拖鞋,坐在矮柜上发呆。
  不得不说,方才与陈麓川的一番对话,让她心里燃起了一丛小小的火苗。
  她想到了在归元寺数罗汉求的那支签,“毫厘驰千里,朝暮一念中”。  
  再不能这样下去了,战或退,她得尽快做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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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三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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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3 16:23 | 显示全部楼层
14、

青春正年华的高一时期,林阅也干过一些傻事儿。彼时班上流行叠星星,长长的彩色吸管,五分钱一根,买上五百二十根只要二十五块钱。一到下课时间,班里女生就将藏在桌屉里的吸管拿出来,一边聊天一边运指如飞。
  林阅准备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叠一个放一个,预备把五百二十根塑料吸管编完了,就去找那人告白。  
  后来,班主任粗暴.干涉,刹住了叠星星这股“不正之风”,林阅的计划也跟着无疾而终。  
  再后来,文理分班,林阅不顾老师和父母的劝阻,一意孤行报了理科。从那时起,风花雪月多愁善感便渐渐离她而去,上课下课,脑袋里都塞满了分子式函数题受力分析遗传变异……好歹天道酬勤,高考那年逢上题目简单又发挥超常,最后成绩下来,比一本线高出四十分。  
  林阅七弯八拐,找人打听到了那人的志愿,便按照他的填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那年江城尚未真正实行平行志愿,如果一本的第一志愿没录上,就只能被刷去二本。以林阅的成绩,报考江大计算机系十分冒险。
  为此何珊大发雷霆,直骂她缺心眼儿。连一贯不怎么干涉女儿做决定的林立明也出面劝导,让林阅考虑考虑中山或者厦大,一样的985、211,分数低些也更保险。
  不管他们如何软硬兼施,林阅始终不为所动,她甚至做好了一旦掉档就复读一年的打算。
  好在最后江大的提档线出来,林阅比那分数高了五分。  
  何珊每每提及此事都是心有余悸,也正是这事儿让她彻底见识到了自己女儿的性格:平日里看着闷声不吭,耳根子软,别人说两句好话就立场动摇,实际上极有主意。好比这几年,为了她的终身大事儿没少苦口婆心,可她就能不紧不慢,没事人一样。去年吵了次架,一声不响地就把房子买了,直到所有手续办妥了才知会家里。
  上了大学的林阅,自然没少遭罪。课程进度跟不上,费了老鼻子的劲儿,最后也只能低空擦过。然而这还不是让林阅最难受的——那时候陈麓川正跟他异地恋的女友打得火热,一到放假就直奔另一城市。
  陈麓川和他女友是高考结束那天在一起的。那天林阅鼓足了半辈子的勇气,揣上一封洋洋洒洒的千言情书,走去楼上,打算跟他告白。
  刚刚解放的学生正站在走廊上往外扔书,纸片雪花似的飞舞。林阅去得巧,恰恰逢上了好戏开场——
  教室门口围了一圈的人,将陈麓川与他们班的班花围在中间。
  远远的也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见在越来越激烈的起哄鼓掌声中,那个女生主动凑上去,踮起脚。顿时一阵怪叫。
  林阅把那封信撕了,扬手一扔,纸屑混进了纷飞的书页和试卷之中。
  大二下学期,陈麓川和他女朋友分手了。
  林阅辗转打听,听说其实两人关系早有裂痕,只是迟迟未断——毕竟是初恋。好比女孩儿买的第一双高跟鞋,即便再不合脚,也总要忍痛凑合一阵。  
  林阅重燃希望,耐心等待合适的机会。
  大三上学期,在耿浩然的组织下,班上一行十余人去上饶旅游。那时婺源刚刚成为热门的景点,无数大学生趋之若鹜。在婺源住宿的那天晚上,林阅做足了一切准备,出门去找人。
  到了陈麓川的房间门口,正要抬手敲门,听见里面传来嬉笑的声音,似是耿浩然、孙磊他们三人在打扑克。
  林阅踌躇,决定换个时间,打算走,听见耿浩然笑道:“……来来说回刚才这问题,老陈,你真不喜欢林阅?”
  林阅心脏立时停跳一拍,屏住了呼吸。
  陈麓川:“真不喜欢。”
  耿浩然大笑:“我就知道,你这人嘛,看着一本正经,好的全是大屁股大胸大眼睛那一型的。”
  孙磊笑说:“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上回用老陈电脑,发现一个片子,知道谁的吗……”
  林阅听不下去,静悄悄走了。  
  她不免觉得自己有些点儿背,但回头一想,也未尝不是一种运气:想想,还有谁有这样的待遇,还没告白就已知道答案,剩了一通尴尬。
  她半辈子的勇气都用在对付陈麓川上了,却又每每铩羽而归。不知是不是天意怜悯,让她省点心思,反正无论如何,两人终归是有缘无分。
  ·
  第二天,林阅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餐收拾停当以后,提前到了小区门口。八点刚过,远远便看见陈麓川的车驶了过来。
  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心里却是忐忑,生怕让陈麓川瞧出她特意化了妆。
  “早饭吃了吗?”
  林阅点头,拉开车门上去。
  陈麓川发动车子,“早上有点堵,差点迟了。”
  林阅忙说:“麻烦你了。”
  陈麓川笑了笑,“真不用这么客气,以后跟我就随意一点吧。”
  林阅心脏“噗通”猛跳了一下,“嗯。”
  驶出去一会儿,陈麓川开口:“昨天我话说得不对,跟你道歉。你工作上其实很优秀,策划不容易,女生干这一行更不容易。”
  林阅笑了笑,“在程序眼里,策划就是异想天开外行指挥内行。我不希望你也这么看我,所以昨天就……你说得对,我是不该让私人的情绪影响工作。”
  陈麓川静了数秒,“为什么?”
  林阅一愣。
  陈麓川看她一眼,“你说不希望我也这么看你,为什么?”
  林阅喉咙发干,半晌,“……毕竟同一个班上出来的,差太远了,我会觉得没面子。”
  陈麓川笑说:“你想太多了——正想问你,为什么做游戏策划?”
  一早上几个问题,虽说无意,却都拳拳到肉,简直让她疲于应对:“……随便投的,没想到过了。”
  这自然不是真话。
  陈麓川不止一次提过将来打算进入游戏行业工作,留学的领域也与此相关。那时林阅对他其实已没多少幻想了,但找工作时,却还是忍不住投了他感兴趣的行业。由于技术水准不过关,只能退而求其次做策划。
  即便不能并肩而行,也得向着同样的方向。
  很快就到了公司楼下,陈麓川将车开去停车场,两人直接从B2层上楼。
  已到上班高峰期,到一楼时,迅速涌入七八个人。一个满头大汗的胖子使劲往里挤,似要挤入林阅和陈麓川之间那半臂的空隙中。
  林阅被胖子身上的热气熏得无法呼吸,皱了皱眉,打算往右边让。
  正这时,陈麓川伸出手,握住她手臂,往左边一带。
  胖子喘了口气,顺势卡入林阅右边多出来的空位。
  林阅吓得呼吸一滞,好半晌才恢复过来。  
  陈麓川松了手,然而两人手臂紧紧相贴。虽隔着衣服,林阅却仿佛仍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她觉得自己心脏却似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陈麓川微微斜眼,拿眼角余光看了看林阅。
  她今日化了点儿淡妆,显得气色极好。大约是电梯里拥挤,她这会儿鼻头上出了点儿汗,两颊泛着浅淡的潮红。
  两人都没说话,紧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
  很快,那数字就从“1”变成了“26”。
  “叮”的一声,两人都如梦方醒。
  陈麓川说:“走吧。”
  林阅点头,急忙跟上前去。




15、

刚在工位上坐下没多久,柴薇就紧跟而来,手里捏了三四张请柬,请她帮忙挑个样式。
  林阅将请柬摊开翻来覆去比较,一抬眼却见柴薇正瞅着她似笑非笑,也跟着笑了,“……原来你是别有用心。”
  柴薇伸肘将她轻轻一撞,凑拢了轻声问她:“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
  “说人话。”
    
  柴薇见林阅旁边位上的人还没来,索性将椅子拖过来,挨着她坐下,“我可看见了,你居然从陈麓川车上下来,一大早的,什么情况?”
  林阅笑说,“你别瞎想。”便将事情原委解释一遍。
  柴薇听完,竟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高兴,还要再问,瞥见前方赵清雅来了,先住了嘴,“下班了一起吃饭,跟我详细讲一讲。”
    
  林阅一整天都似浮在云端,自打做了决定之后,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即便是与陈麓川讨论曲线参数修改时,从赵清雅那里射来的凛冽目光,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情绪。
  她仿佛回到了当年下课时争分夺秒叠星星的日子,一种甜蜜,一种充满期待的隐秘兴奋。
    
  晚上吃饭时,林阅将从小到大的事儿大致同柴薇讲了一遍,只省去了部分于她而言难以启齿的细节。
  柴薇听完惊叹不已,“搁在古代,得给你树个贞节牌坊才行啊。”
  林阅笑说:“你别挤兑我。”
  “真不是挤兑你,我以前以为你至多就大学时候喜欢过陈麓川……老实说,我要早知道这些儿,说不定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林阅好奇,“为什么?我反而已经决定再试试。”
    
  柴薇看她一眼,“十多年时间全耗在同一个男人身上,太苦了。”
  林阅笑了笑。
  “不过你既然都说了打算再试试,那试试也无妨。”
  最后,柴薇说,过于理性和过于感性的人其实都不痛苦,真正痛苦的是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摇摆不定的人。
    
  既做了决定,徐堃那边肯定得说清楚。距离与上回同陶美芹谈话已有段时间了,这期间林阅跟徐堃一次都没见过,每回徐堃约她,她都以工作忙搪塞过去。几次下来,徐堃那边也就沉寂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没谁能一直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林阅有些过意不去,这回便主动提出要请徐堃吃饭,她知道徐堃对她的态度应已是有所了解,见面之后寒暄两句便切入主题。  
    
  林阅这人不大习惯对着尚不算太熟的人谈及自己的隐私,但更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两厢权衡之后,还是艰难开口。
  好在徐堃倒是极有风度,听完笑说:“谢谢你告诉我实话,在我们这个年龄,还能有喜欢的人也不容易。别有心理负担,你相过亲,应该知道这事儿常有,买卖不成仁义在是吧?”
  林阅笑了笑,点头。
  “所以你要是不介意,咱俩当个普通朋友也成。”
  林阅心里轻松了,笑说:“当然。”
    
  末了,徐堃问她:“所以你一直不结婚,就是在等这个人?”
  这问题柴薇上回也提过,林阅想了想,认真回答:“没有,我没等他。”
  只不过是,再也没有遇到第二个这样喜欢的。  
    
  要说小学五年级就产生了所谓“喜欢”的情愫,林阅觉得夸张了。那时候和陈麓川是邻居,林阅住他家住楼上。当时整栋楼里都住着三三零化工厂的职工,邻里关系都很亲近,唯独何珊与冯蓉水火不容。
  林阅后来偷偷找林立明问过,据说何珊和冯蓉产生龃龉的原因是有一年厂里评三八红旗手,原是定了何珊,但不知为何最后变成了冯蓉。何珊一打听,似乎是冯蓉背地里使了些手段。何珊这人年轻时候工作一把罩,哪里服气自己的荣誉被一个人用不光彩的手段占去了,见面便是一通冷嘲热讽,冯蓉自然不甘示弱,一来二去,两人便结下了梁子。
    
  冯蓉长得漂亮又能歌善舞,那时候厂里一有文娱活动便要冯蓉参加或是主持。何珊常在家里讽她跟个蜜蜂似的,成天嗡嗡嗡嗡招摇过市,又嘱咐林阅说,你可别跟那个陈麓川玩,一个男孩儿生这么唇红齿白,长大了肯定跟他妈一样,是个招蜂引蝶的个性。
  林阅小时候还算乖顺,对何珊言听计从,从小就将陈麓川划作了“阶级敌人”,直到那日巷子里,陈麓川为救她引走了狼狗。
    
  林阅那时吓得腿软了,听狗吠远去,从树上下来之后就直奔回家。然而心里惶惶不定,写作业时都竖起一只耳朵留神着底下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便听见底下门开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冯蓉焦急的哭声。
  过了一阵,何珊回家了,做饭时,讲笑话似的对林立明说道,冯蓉儿子被狗咬了,据说咬得狠,那小腿都快给咬断了。
    
  林阅听得心里一颤,铅笔尖在纸上一杵,折了。
  自那之后,她便对何珊生出几分抵触之情。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仅仅因为私怨,就能对别人的苦痛无动于衷,甚至加以恶毒的嘲讽。
  后来上学放学,总能见到陈麓川,被他父亲背着,小腿上缠着一圈纱布。那纱布白得晃眼,似要一直刺到她心底里去。
    
  那之后,林阅开始观察陈麓川。久了发现,他本人和何珊口中所说的顽劣不堪的小混蛋全不是一个样。
  他胆大仗义,能将一帮跟他一般大的淘气孩子领导得服服帖帖。林阅每次放学时,常能见到他跟一帮朋友呼啸而过,飞快占领了家属区内那破烂的篮球场。
  那时已到夏天,能看见他露出的小腿上,碗口大的一个疤。
  林阅渐渐觉得,陈麓川跟别人不一样,他是特别的,因为那个疤,或者因为别的什么。
    
  高中开学那天,林阅报完名,下楼时忽与三人迎面撞上,中间那人白衣长裤,正侧头与人聊天。
  三年不见,他如同竹节一般抽长,整个人挺拔俊秀,脸上尚带着一点儿少年独有的青竹般的蓬勃和稚气。
  那个瞬间,林阅听见自己心里猛烈地跳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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